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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站在花路的起点,侃侃而谈,上位者仁心仁政,心怀子民,百姓自然衷心爱戴拥护,不需要什么天降异象来加持。
这一番政治正确的演讲,虽然也是她的真心话,究其根本还是为不走花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只是她说服了城主,说服了裴恒梓锐,说服了花垣百官,还来不及说声侥幸,就看到了花路另一头那个华服高冠的修长身影。
陈小千觉得一颗心直直的沉下,仿佛沉入无底深渊,韩烁是在逼她,逼她走过花路,逼她离开这个世界,逼她对重伤难愈的他放手。
耳边传来韩烁中气虚弱的呼唤:“上来,芊芊,上来!”她垂死挣扎般的摇摇头,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他这样逼她,却不顾她真正的心愿,她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他才能明白她是真的想留在这里!
然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在看到韩烁口吐鲜血跌落长阶时,都化作撕心裂肺的痛,陈小千向倒在花路上的他狂奔过去,对上他,她从来都没赢过,他这么狠,拿自己的命来逼她,她却连怨他都不能。
于是,七色流云,天降祥瑞,众人神为之夺。韩烁在笑,那笑容既是欣慰又似解脱,陈小千泣不成声,漫天异彩中,她只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你要赶我走了,你不要我了?她不甘心,我跟你说过,我跟你说过的,我会陪着你,我不会走的!”
“可你有你自己的世界啊,我已经陪不了你多久了……” 韩烁深深的看着她,仿佛想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这样也挺好的,免去了生离死别,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
陈小千觉得她跟韩烁这段对话,各说各的,简直就是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不管怎样,大典的花路上不是摆事实讲道理的地方,韩烁刚刚吐了血,赶紧把他弄回去让沅沅诊治才是正经。
刚叫上白芨帮忙抬人,陈小千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要离体而去。韩烁似是看出了她的异样,低哑的叫了声芊芊,眼里是万般的不舍。
天门打开了,陈小千一个激灵,用尽力气扑到韩烁身上,紧紧的抱住了他:“我不走,我不走,我死也不走,这是我的剧本,我创造的世界,我说了算!”
韩烁被她撞到了伤口,疼得眼前发黑,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陈小千耳边低声说道:“小千,放手,你回去吧……”
“我不要!”陈小千声嘶力竭的哭喊:“我不要走,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有你,这里也是我的世界!韩烁,我不会放手的,你别想赶我走,我赖定你了!”
她抱着韩烁,心里害怕得不行,哭得稀里哗啦,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韩烁沉默了,他强撑重伤的身体赶到这里,忍着心痛要亲自把陈小千送走,折腾了这么久,他早已精疲力尽,喉头泛着阵阵腥甜,望着天上渐渐散去的祥云,他忍了又忍的这口血,终究还是吐了出来。
肩头的濡湿让陈小千回过神来,她轻轻松开了韩烁,看到他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唇边又染上了新鲜的血迹,神色似悲似喜,声音暗哑,几不可闻:“小千,天门关了。”
陈小千转头去看,果然风流云散,又是一片疏朗长空。她回身对韩烁展颜一笑,眼泪却还是不停的流下来。
“走,咱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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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扶韩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他胸前的伤口又崩裂了,血染红了半身的衣裳,她这一吓简直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喊沅沅过来救命。
她颤抖着拿衣袖擦去韩烁额上的冷汗,却不知怎么把血迹抹到了他的眉间,惨白上一道艳红,看着极为不详。
韩烁本来已经意识昏沉,沅沅几根银针扎下去,他终于恢复些神智,勉强睁开眼,看着陈小千哭得一抽一抽的,忍着胸臆间的剧痛和满喉的腥甜,轻声说:“别,别哭了,我没事……”
话没说完,便又有血从唇边溢出,正赶上沅沅指挥着白芨按住韩烁的伤口止血,极痛之下,他咬牙忍着才没有昏死过去,却也再说不出话来了。
陈小千见他遭这么大的罪,觉得自己心里疼得好像要死了一样,怕他担心,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轻轻抚着他的脸,低声安慰:“嗯,我听你的,我不、不哭了,我知道你疼得厉害,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韩烁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他已经痛到恍惚,身上越来越冷,他微微往小千温热的手上靠了靠,似乎能够汲取一丝暖意。
草草止血包扎后,韩烁被抬上了步辇送回月璃府,一众人等也都跟了去,天降祥瑞的高潮后,重要人物走了个精光,城主继任一事,只得不了了之。
韩烁在回去的路上就昏迷了,到月璃府后,沅沅重新给他包扎伤口,又施了一遍针,小千一直守在榻边,看到沅沅收手,忐忑不安的问:“长姐,他怎么样了?”
沅沅叹了口气,秀美的眉间微微蹙着:“韩少君他不太好。”小千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不禁晃了晃,身后传来花夫人的啜泣声,小千狠狠咬住舌尖,用疼痛生生稳住心神,韩烁生死一线,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去。
“长姐,你不要这么惜言如金,能不能详细讲讲韩烁的情况?”陈小千只恨自己当初没把话痨凑字数的人设给沅沅,情急之下声音都变调了。
沅沅看她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衣衫带血的狼狈模样,到底有些心软:“韩少君这次伤口崩裂,失血很多,肺腑内的伤势也未曾好转,接下来必须卧床静养,不可劳心费神,也万万不能再像今日这般折腾自己了。”
沅沅说一句,小千就点一下头,小鸡啄米般听到最后一句,她才隐约发现,沅沅好像不高兴了。
小千小心翼翼的问:“长姐,你是说韩烁暂时没事,不会... 嗯,他还会醒过来?”
沅沅瞪了她一眼,嗔道:“他剩下的时日虽然不多,却也没有短到这个地步。只是如果你们再胡闹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小千点头如捣蒜:“是是是,长姐妙手回春,小妹感激涕零!”她无比狗腿的扶沅沅起身:“请长姐开药方!”
沅沅嫌弃的拂开她的手,倚着早早候在一边的苏沐站起身来:“你呀,好好陪着少君吧,让梓锐陪我去开药。”
众人见韩烁一时没有生命危险,便陆续离开了,花夫人和玄虎城主多留了些时候,入夜后也回驿馆了。
临近子夜,小千让梓锐和白芨也去歇了,梓锐还想劝两句,被小千瞪了一眼,赶紧乖巧的跪安,还顺手捞走了一边想留下来守夜的白芨。
屋子里很安静,小千伏在榻边,贪婪的听着韩烁细微的呼吸,他还活着,她还在这里,他们还有时间,她到底还是幸运的。
小千轻轻捧起韩烁的手,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许多,可是手型秀气,十指修长,指腹掌心带着坚硬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很短,因为重伤后气血两虚,指尖苍白冰凉。小千的心又疼了,她亲吻着他的手指,恨不能把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倾注到他的身体里。
韩烁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小千捧着他的手,轻轻的亲吻他的指尖,她面上的神情几乎是虔诚的,眼睫上凝着一滴眼泪,颤巍巍的将落未落。
他觉得指尖被她吻过的地方一片灼热,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这样的深情,一期一会,本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却终是要辜负她了。
他的指尖微微一颤,小千一愣,抬眼看到他专注的目光,忍不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韩烁,你醒啦!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韩烁费力的抬起手,擦去她颊上那滴终于滑落的泪水:“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留下来,非要个生离死别的结局……”
陈小千叹了口气,看来这会儿不掰扯明白,把这篇儿翻过去,这伤是没法好好养了。
她挺起身子,正襟危坐,开启雄辩模式:“韩烁,你不觉得自己这话有语病吗?我要是趁着天门大开回到以前的世界去,那跟你不还是生离吗?我要是真的回去了,把你留在这里,你觉得我真能过得舒坦吗?这个世界虽然是我写的剧本,但是里面的人都有自己的悲欢喜乐爱恨情愁,正如我们的经历完全和我剧本的故事不同,我回去了就算再改剧本,那个纸片人韩烁也不是你了。你知不知道,要是让我现在离开你,不知道你以后的情况,我会发疯的!”
韩烁望着她,目光里是深沉的痛苦:“你不愿生离,所以选择留下面对死别吗?”
陈小千却不回答,伸手抚上他挺秀的眉峰,轻轻描过他多情的眼角,直到他目光渐渐沉静,才轻声问:“韩烁,你说,圆满的爱情,该是怎样的结局?”
韩烁想起自己的父母,目中隐隐是艳羡的向往:“圆满的爱情么,当是相知相伴,白头偕老吧。”
“不对!”小千微微的笑起来:“圆满的爱情,真正的结局是死别!只有死别之际,爱情才能走到圆满的结局!”
韩烁浑身一震,望着小千,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所以,”小千俯下身,轻轻吻上他苍白的唇:“我亲爱的夫君,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份圆满的爱情,陪我走到结局?”
唇齿缠绵间,她听到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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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觉得,陪韩烁养伤的生活,真的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
她每天一早,先去韩烁那里陪他吃早餐,哄他吃药,然后再去城主府的朝会点卯打卡,中午回家路上在街上逛逛,买点好吃的好玩的送给韩烁,大半个下午她都可以腻在他身边,两个人说说话下下棋,再一块儿甜甜蜜蜜的吃晚饭。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知道自己睡相太差,怕影响到韩烁休息,夜里还是会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这天她上班打卡后在稻香村买了刚出笼的桂花饼,兴致勃勃的跑回府去跟韩烁分享。
屋子里药味很重,韩烁半倚在榻上,手里拿了本书,眼神却落在空处,不知想什么出了神,竟没发觉小千进来。
小千趁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了韩烁一番,他消瘦了许多,本来就不甚健硕的身材,越发单薄了,脸更是瘦的有些脱了形,苍白的面色和怔忪的神情,中和了原本凌厉的气质,让他显出几分脆弱的少年气。
小千突然想到,韩烁才只有十九岁,要是在现代,不过是刚进大学的年纪,而她大学毕业后又工作了几年,已经踏入二十代后半,和韩烁在一起,分明就是老牛吃嫩草啊!
韩烁回过神来,就看到陈小千抱着点心盒子站在门口,一脸被天雷劈了的表情盯着自己。他呆了一呆,询问似的看看一旁的白芨和梓锐,两个人都拿眼神表示对少城主的情绪变化不明所以,然后知情识趣的离开了房间。
韩烁有点儿心虚,放下手里的书,故作镇定的问:“小千,你回来啦,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小千愁眉苦脸的挪到榻边坐下,无精打采的把点心盒往韩烁面前一送:“稻香村的桂花饼,特别好吃,你尝尝吧……” 韩烁被她那半死不活的口气逗笑了,伸手捏捏她的鼻尖:“你到底怎么啦,因为什么不开心啦?”
小千把点心盒往榻上重重一放,撅着嘴咕哝着:“我发现我跟你居然是姐弟恋啊,还是岁数差了挺多那种姐弟恋,女大三还能抱抱金砖,女大五,可就赛老母了!”
韩烁眨眨眼,歪着头看她:“你是说,在你原来的世界里,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小千觉得他俏皮的时候少年感更重,捂了眼睛不去看他:“我刚卡进剧本的时候你还没过十九岁生日呢,那时候我都二十五了!”
“那有什么关系啊,毕竟在这里,陈芊芊比我还小一岁呢。”韩烁笑着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轻轻的亲了一下。
“不是啊,人不能看生理年龄啊,得看心理年龄!”陈小千叹了口气:“我母胎solo多年,想不到一日脱单,竟然啃了这么嫩的草!”
韩烁虽然不懂母胎solo什么意思,总也明白她还在纠结年龄差的问题。他玩着她的手指,笑眯眯的说:“要是看心理年龄的话,你就更不用烦恼了。我三岁启蒙读书,四岁习字,五岁练武,十岁随父亲临朝学政,十三岁随军出征,上阵杀敌,十八岁来了花垣城被三公主抢进府成亲。我问你,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十岁?小学三年级吗,别说临朝学政,我连班干部都不是……”
“那你十三岁的时候呢?”
“嗯,那时候刚上初中,特别喜欢看韩剧,体育除了仰卧起坐其他项目都不能达标……”
“十八岁呢?”
“呃,十八岁的时候已经高三,正为了高考死去活来,连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了……”
韩烁笑了,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么比起来,我生理年龄虽然小,经历的事情却比你多些,心理年龄应该比你大吧。”
陈小千呆呆的点头:“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诶,果然老牛吃嫩草什么的,是我想太多了吧。”
成功终结了这个话题,韩烁摇摇她的手,冲点心盒努努嘴:“我想吃桂花糕,娘子喂我。”
陈小千明知道他是恶意撒娇卖萌,偏偏就爱吃这一套,立刻笑逐颜开的投喂自家夫君,拈了一小块桂花饼送到韩烁嘴边,却被一下叼住了手指。
牙齿轻轻的研磨,舌头慢慢的舔去指尖上的糖霜,明明是在挑逗,偏偏目光清亮,神色纯良,最后放开她的手指,还轻笑着说了句:“好甜。”
陈小千气血翻腾,简直快要压不下体内的洪荒之力。
姐弟恋什么的,果然是她想太多,请问世上有被嫩草撩死的老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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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陈小千:我怎么觉得你拿心理年龄说事儿,是讽刺我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呢
韩烁:听说狗活一年相当于人活七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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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守在韩烁房外,和梓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相处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个话痨的家伙变得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白芨正跟梓锐吹嘘当年跟少君一块披甲上阵的英雄往事,就见房门打开,陈芊芊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白芨,韩烁说累了要歇下了,你进去服侍吧。梓锐,我们也回了。”
白芨一直等到陈芊芊和梓锐穿过庭院走远了,才闪身进屋,正好扶住差点儿摔下榻的韩烁。
韩烁捂着嘴,身子微颤,白芨赶紧从榻下拉出个铜盆,韩烁伏在榻边将刚才的晚饭和药全都吐了出来,白芨小心扶着,怕他碰到胸前的伤口,却见他吐到最后,连咳带喘,蓦地呕出一大口血。
白芨眼都红了,闷着气扶他重新靠在床头,又奉了清茶给他漱口,看着自家主子惨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少君,我去请大郡主过来看看你吧。”
韩烁呕血之后,肺腑间的剧痛轻了些,人也慢慢缓过来了一点儿,但还是没有气力,听到白芨的话,却微微摇头,低声道:“天晚了,不要去劳烦大郡主了。”
白芨小声嘟囔:“我看你是怕惊动少城主吧。”
韩烁瞪了他一眼,伤病中精神倦恹,这一眼便没有往日的犀利,效力大减。
白芨去外堂把一直在茶炉上温着的药端了过来,一勺一勺慢慢喂韩烁喝了。药是极苦的,白芨光闻味都觉得舌根发麻,韩烁面上却没什么异色,只是偶尔会抿紧了唇,压一压反胃的感觉。
韩烁白日里强打精神,忍着伤痛,在小千面前不露颓色,到了晚间实在是精疲力竭,偏此时刚喝完药,他怕躺下会再吐出来,只能继续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白芨知道他困顿不堪,身上也难受,叹口气坐过去,扶他靠在自己的怀里。韩烁自重伤以来,瘦损得厉害,突兀的肩胛骨把白芨硌得生疼。
白芨真的要愁死了,韩烁用的药有些伤胃,可在他陈芊芊面前却不露端倪,饮食如常,结果到了晚上总会把白天吃下的东西尽数吐出来,今晚更是牵动了肺腑的伤势而呕血,白芨可不敢让他再这么折腾了。
“少君,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天天在少城主面前谈笑风生粉饰太平的,到了晚上还不是自个儿遭罪。要是少城主发现了你这么瞒着她,肯定会生你的气,到时候你可别说属下没提醒过你。”
韩烁轻轻哼了一声:“小千怎么会发现,难道你想去告密?”
白芨撇撇嘴:“还用得着我告密么,你这样下去还能瞒多久?今儿你不就熬不住了,提早让少城主离开了吗!而且,我听说城主和夫人再过几天就要班师回玄虎城了,是少城主跟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你的伤势稳定,没有危险的。你要是有个好歹,城主和夫人肯定不会跟花垣城善罢甘休的。”
韩烁怔怔出神,良久,才哑声问:“白芨,你说,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白芨心想这送命题我哪敢实话实说,嘴上却委婉得很:“少君你好好养伤,对城主和夫人便是极大的慰藉了。”
韩烁只是笑笑:“你是不是跟梓锐在一块儿呆久了,近朱者赤,变得这么会说话?”
白芨无语,感觉韩烁对自己和梓锐都有很大的误解。
韩烁想说什么,胸臆间忽然蹿起剧痛,呼吸一窒,他猛的呛咳起来。白芨赶紧扶他坐起,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按抚,助他平定气息。
韩烁咳得撕心裂肺,半晌才吐出一口淤血,他喘息了许久,肺腑间的剧痛慢慢褪做闷痛,望着地上一滩暗红,他终于承认白芨说的没错,他这样下去是瞒不了多久的:“白芨,你明天去请大郡主过来一趟吧。”
白芨见他想通,简直老怀大慰,连声应了,又小心扶他躺下。
韩烁怔怔的望着头顶的素帐,喃喃道:“白芨,我好害怕,我怕到了那一天,小千,母亲,父亲,他们会为了我伤心……”
白芨心里一酸,给韩烁盖好被子:“你别多想了,明天大郡主过来给你扎几针,就不会这么疼了,到时候你就有精神陪少城主说话下棋了。”
韩烁低低的嗯了一声,闭上眼,片刻便沉沉睡去。白芨看着他年轻却生机黯淡的脸,突然想起不知何时何地听过的一段唱词。
都道是鸳鸯比翼,白首齐眉,却不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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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沅沅的眉头,自给韩烁把脉开始就紧紧的皱起,施过针后也一直没有舒展。
白芨小心翼翼的问:”大郡主,我们少君伤势如何?”
陈沅沅冷冷的横了他一眼:“不大好!”她转向韩烁,叹了口气:“少君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卧床静养?可曾劳累费神?”
韩烁刚要回答,白芨已抢着说:“卧床倒是卧床了,静养就未必了,少城主每天过来的时候,少君就强撑着陪她,累了也不吭声。”
韩烁不悦:“要你多话!先出去!”白芨告状成功,闻言缩了缩脖子,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却不肯出屋。
陈沅沅又问:“饮食可还正常?夜间是否安眠?”
韩烁略一迟疑,便听到白芨又插嘴:“少君胃口不佳,勉强用些饭食,常常不能克化,又会吐出来。夜里睡得也不安稳,我总能听见少君咳嗽。”
陈沅沅望着韩烁,正色道:“我是医者,少君不可对我隐瞒,你自城主继任大典以来,是否每日都有咳血?”
韩烁微微苦笑:“大郡主医术精湛,果然瞒不过你。”
陈沅沅沉吟不语,苏沐低声道:“沅沅,少君伤势究竟如何,你可有把握?”
陈沅沅只是叹气:“少君这伤,由外及内,现下外面的剑伤还没收口,内里的肺腑亦未止血,此际用药,旨在止血,只是生效缓慢。若是身体健壮之人,受了这样的伤,生死还在五五之数。偏偏少君曾患心疾,身体元气大损,虽然后来服下龙骨治愈了心疾,元气却不曾完全恢复……”
苏沐默然,沅沅的意思很明白了,韩烁如今内外煎熬,怕是等不到药物生效,就会油尽灯枯了。
白芨眼眶发红,开口已带了哭腔:“大郡主,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
陈沅沅无奈道:“我又不是神仙……” 她感觉肩头被苏沐轻轻碰了一下,转头正好看见韩烁眼睫一颤,毫无血色的薄唇抿得死紧,想到他之前少年意气丰姿勃发,如今却伤病缠绵苍白委顿,实是可怜,便柔声道:”我今后每日都过来给你施针,虽对你的伤势没有太大助力,总能减些疼痛。”
韩烁抬起眼来,目光一片荒芜:“多谢大郡主。依大郡主所见,我,还有多久?”
这次没等陈沅沅开口,苏沐的手便搭在了她的肩头,沅沅轻轻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明白,又对韩烁道:“悲忧伤肺,思虑伤脾,少君心事太重,于伤势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望少君能够放宽心怀,像芊芊那样就好。”
韩烁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却传来陈小千欢快的声音:“韩烁,我回来啦,想我了没?”
韩烁面色微变,半撑起身子,看向陈沅沅的目光里隐现焦灼,促声道:“还请大郡主对小千稍作隐瞒。”
沅沅见他虚弱至此,满心想的还是芊芊,到底不忍,便点了点头。
她既应允,韩烁放下心来,由白芨扶着微微坐起,靠在榻上。
陈小千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看到沅沅和苏沐,愣了一下:“长姐你来了?”她的笑容突然消失,面上强自镇定,开口却嗓音发颤:“是不是韩烁的伤恶化了?”
韩烁笑道:“你怎么一回来就咒我?我没事的,不信,你问大郡主。”
陈沅沅配合的点头,小千这才信了,笑逐颜开,连声道:“那正好,我带了栗子糕回来,大家一起尝尝。梓锐,你怎么那么慢!”
栗子糕浓郁的甜香,冲淡了室内苦涩的药味,病弱的少年唇边噙着浅笑,眼中明光璀璨,情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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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虎城主和花夫人离开花垣那天,花垣城主携百官一路相送,直到城外三十里的长亭。
陈小千和韩烁做为花垣少城主和玄虎少君,也乘了辇车,跟在城主车驾后出行。
韩烁伤重,大家本不想让他折腾这一趟,偏他自己坚持要去,还久违的跟劝阻他的白芨发了脾气。
陈小千是被灰头土脸的白芨拉去给玄虎少君顺毛的,进屋就看见韩烁半倚在床头,捂着胸口轻轻的咳嗽。
她心里一恸,第一万次的痛恨自己盲目追求狗血BE写出的剧本,在榻边坐下,她心疼万分的轻轻擦去他额头沁出的冷汗,柔声劝慰:“怎么跟白芨生这么大气啊,他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吗?”
韩烁被她逗得想笑,却岔了气息,咳得更厉害了些,喉间又尝到了熟悉的腥甜。
小千吓了一跳:“是我不好,不该逗你,你要不要紧?”
韩烁生生把一口血咽了下去,努力调整呼吸,总算止住了咳,拉了小千的手,低声说:“不是你的错,全是白芨不好!”
小千连声附和:“嗯嗯,白芨最讨厌了,总惹你生气,回头咱们好好罚他!”
在门口听壁脚的白芨脸刷的就黑了,他怎么就忘了少城主特别擅长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操作了呢。旁边一起偷听的梓锐,捂着嘴笑得全身抽搐,白芨看得火大,拎着他脖领子去茶房煎药。
小千取了一盆温水,浸湿了布巾,细细给韩烁擦了脸手。韩烁也不做声,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目光是一贯的专注。
小千到底是承受不了他这样的凝视,叹了口气:“你不要这么盯着我啦,我知道你明天想去送父亲母亲,白芨都跟我说了,可是……”
可是韩烁身体这样虚弱,如果累到了,伤势恶化怎么办?沅沅私下里跟她强调了很多次,必须卧床,不许折腾,不可劳累,不能费神。
韩烁紧抿了唇,他方才咳了一场,眼角泛红,目中隐有泪意,面上微微黯然。
小千实在是看不得他有半点儿难过,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他的愿望,她总不忍拒绝。
“可是,父亲母亲本来明天一早要过来看你的,我这就派人给驿馆传信,告诉他们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送他们。”小千皱着鼻子,缩了缩脖子:”唉唉,沅沅肯定要骂死我了。”
韩烁展颜一笑,眉目舒朗,双手冲她一揖:“多谢少城主成全。”
小千笑嘻嘻的敬了个军礼:“为少君服务!”
室内药香脉脉,情意缱绻,窗外夕阳余晖,庭院中的高大梧桐,悄悄飘落了秋日的第一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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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长亭告别:
花夫人:烁儿千万保重自己,母亲回去安顿好将士军务,便会再过来陪你。
韩烁:孩儿知晓了,母亲放心。孩儿想劝母亲一句,父亲政务操劳,请母亲多多体谅,对他温柔一些。
玄虎城主感动ing:我的儿子好贴心!
韩烁:父亲若惹母亲生气,母亲揍他时下手要温柔些。
玄虎城主悲愤ing:这孩子在花垣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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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虎城主和花夫人离开后,韩烁似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松了,虽然各种珍稀补药流水般的用着,却还是肉眼可见的迅速衰弱了下去。
便是在小千面前,他也再没有精神力气伪装,多半时间只能躺着,说话稍微多些,便会引发咳喘,牵动伤口。
陈小千这才明白,韩烁是忍了多少痛,受了多少苦,才给了她之前的那段岁月静好。
她也知道,玄虎和花垣之间的和平还相当脆弱,几乎全靠她和韩烁的婚姻维系,若是玄虎大军未离花垣之时,韩烁有不测,形势恐怕很难掌控。所以他自己咬牙硬撑,甚至做出伤势稳定的假象,明知生离即是死别,还是骗了亲生父母离他而去。
她记得那天在长亭,韩烁的目光,始终望着玄武人众离去的方向,直到旌旗隐没,尘埃落定,他才垂下眼,掩住了全部离情别绪。
陈小千心疼的无以复加,天门大开的时候,她选择了留下,其实这根本不是个艰难的决定,他对她的爱,超越了生死,她留下来,只是想成全自己的爱情。
她反省自己,在和韩烁的相处中,会不自觉的带一点自上而下的心态,毕竟是自己笔下的人物,总觉得她对他了如指掌。然而平日里,她却无意识的依赖着他,他什么都替她考虑到了,为她安排好了,她在他无孔不入的温柔里享受幸福,却常常忽略他为她耗费的心血。
他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好好陪他,让他开开心心的走完剩下的日子。于是她不再去朝会,把书案床榻搬进了韩烁的卧室,同寝同食,每日在他休息的时候处理政务,他有精神的时候陪着说话解闷,喂药擦身不再假手他人。
陈小千全天候的陪伴和照顾,韩烁极是受用,纵然没有力气起身,只看着她批阅奏折,时而皱眉时而展颜,听她一刻不停花式吐槽,他也觉得十分有趣。
可惜他精力不济,清醒一阵便又会昏沉过去,偏又胸口憋闷,难以安眠,反反复复,十分煎熬。
这一次韩烁醒来,窗外已是暮色深浓,小千正守在榻边,见他睁眼,赶紧招呼白芨扶他起身用膳。
韩烁靠在白芨身上,忍过甫一坐起的眩晕,低声问:“小千,你吃了吗?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小千从食盒里捧出一个琉璃碗,笑着说:“一起吃才香嘛!今晚是我下厨,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特意用了琉璃碗哦!”
想起当初琉璃盏的乌龙,韩烁忍不住一笑,白芨小声嘀咕:“这花垣怎么这么喜欢琉璃啊,金碗银碗不好吗……”
小千不理白芨,只掀了碗盖,把碗捧到韩烁面前:“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胃口,可人是铁饭是钢,总得吃点东西才行。你闻闻,香不香?”
碗里盛着清汤挂面,大约是放得时间长了,面条有点坨。韩烁一愣,这是……
小千挑了面,小心盛在调羹里,送到他嘴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母亲离开花垣前手把手教我做的,你尝尝,看味道跟母亲做的像不像?”
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泛开,韩烁轻轻的嗯了一声,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小千慌了:“诶,你怎么了?面那么难吃吗?不好吃就别勉强了,我叫梓锐再去厨房拿点别的吃食过来。”
韩烁展颜一笑:“不是,和母亲做的面味道一样,太好吃了。”韩烁望着小千,心绪如潮,喃喃道:“小千,你真好……”
你这样好,叫我怎么舍得弃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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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韩烁难得的精神不错,和陈小千甜甜蜜蜜腻腻歪歪的一起用了早膳,完全不体谅随侍一旁被塞了满嘴狗粮的白芨和梓锐。
吃过饭,陈小千神神秘秘的溜出了屋,片刻后推了一架轮椅进来,献宝似的给韩烁看:“我特意给你做的,喜不喜欢?”
那轮椅很是宽大,座位和靠背上更是带了厚厚的垫子,椅背后倾,人在上面几乎可以半躺着。
白芨心里咯噔一下子,早前韩烁被诊出心疾后,也有底下人讨好着进献过轮椅,却被韩烁罚了二十板子,赶出了府去。少城主不知道这茬,触了少君的逆鳞,怕是不好收场。
他正想帮着打打圆场,却听韩烁轻声道:“小千送给我的礼物,自然是喜欢的。”白芨努力想在自家少君的笑容里看出一点勉强,始终没有成功,只好总结出对上少城主少君没有逆鳞的结论。
陈小千被韩烁的一句喜欢哄的十分开心,欢欢喜喜的宣布:“今天天气不错,等沅沅给你施过针,我就推你去院子里逛逛。”
可是陈小千却失约了,她送陈沅沅出府,半晌未归,只打发了门房来报,说是城主召她议事,她去去便回。
韩烁虽然伤病之中精力不济,对小千的事情却始终上心,这些日子来城主很是体谅他们,突然找小千过去,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心念一转,便交代白芨:“去,查查城主找小千什么事。”
玄虎城主离开前,只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又给韩烁留了一队暗卫。他虽然一直在养伤,靠着这批人,始终掌握着花垣城的各种动向。
白芨回来的很快,面上却带了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韩烁不耐烦起来:“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白芨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少君,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动怒。少城主她,没有被城主宣召,是被裴司军叫走了。”
韩烁一愣:“裴恒?”白芨点点头:“少城主送大郡主出府时,正好遇上裴司军派来送信的人,少城主就直接上了马车,咱们的人一路跟着,看到少城主的马车和裴司军在城门汇合,然后便出城了。”
韩烁微微皱起了眉:“暗卫可否跟着小千出城?”白芨又点头:“按着少君一直以来吩咐的,有四个人跟出城了,暗中保护少城主的安全。”
韩烁微微颔首,垂目不语。白芨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试探着问:“少君,你不生气?”
韩烁抬眼看他:“我做什么要生气?”白芨狗腿的冲他竖起大拇指:“少君好风度,果然是正室的气派!”
韩烁冷冷道:“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么!”白芨立刻腿软:“少君,属下错了,你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韩烁无力的挥挥手:“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吧。”白芨略微迟疑,见韩烁面色不豫,不敢再做争辩:“那属下守在门口,少君若有不适,叫我一声便是。”
待白芨出去后,韩烁微微弓起身子,捂嘴闷闷的咳了起来。他胸口憋闷得厉害,一呼一吸都带起肺腑间的剧痛,咳了许久,松开手来,掌心一片腥红。
刚一听到小千假称去城主府,随裴恒出城,他是极不高兴的,心里很是委屈,和裴恒出去不说,还说谎骗他,仿佛回到了以前他将她囚禁在月璃府,她千方百计想逃离的日子。
不过他稍一思索,便猜出这个时间裴恒小千出城去做什么,也明白小千是怕他乱吃飞醋,才瞒着他。
韩烁看着手上的血,眼底一片荒芜,他多想和小千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却要庆幸,小千身边,还有一个裴恒。
小千,我太累了,你既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我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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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望着陈楚楚孤单瘦削的身影慢慢走远,最终消失在驿路的尽头,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她刺伤韩烁,又曾发动兵变,因此无论是玄虎还是花垣方面都有很多人希望她以死赎罪。花垣城主念及已故裴司军和多年来的母女之情,不忍杀她,在城主继任大典后将陈楚楚关在星梓府,终生圈禁。楚楚却上书城主,自请流放,一世驻守南疆。
裴恒邀她出城送楚楚一程,她无法拒绝,这是她笔下的女主角,亲女儿,却因为小千的出现,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变成了故事中的反派,黯然离场。
小千想到这里,不是不唏嘘的,而见到楚楚后,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姐妹,只有相对无言。楚楚离开前,对她说了唯一一句话,“他若是死了,我给他偿命。”
回城的路上,小千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窝在马车里发呆,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在天门大开时回到了现代,而韩烁也穿到了出车祸的韩影帝身上。
正梦到她和韩烁在医院相认,突然被梓锐摇醒:“少城主,有人找你,似乎是少君的手下。”
小千撩开车帘,只见一高大男子,暗色劲装,冲她匆匆一礼:“拜见少城主,小人乃玄虎暗卫何岩,刚得白芨大人传讯,少君伤情恶化,咳血昏迷,请您速速回府。”
小千眼前一黑,险些跌下车去,梓锐赶紧扶住她:“少城主,你别急,咱们离城不过五里,很快就到。”小千甩开他的手,跳下马车,对裴恒道:“骑马更快,你带我回去!”
裴恒已将胯下的骏马催到了极致,小千却觉得时间过得极其缓慢,心急如焚之下,官道漫漫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千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白芨不惜暴露暗卫给她传讯,也不敢想若是没能及时赶回她会怎么办,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又被风吹干在脸上,她只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求,韩烁,韩烁,你一定要等我。
小千冲进“积厚流光”时,苏沐和陈沅沅正守在榻边,小千踉跄着扑过去,只见韩烁静静躺在那里,面色雪白,呼吸微弱,枕边被褥尽是斑斑点点的暗红。
她颤声道:“韩烁怎么,怎么就突然这样了,沅沅,你看看他,你再看看他啊!”
沅沅叹了口气:“我过来时韩少君已经昏迷了,他肺腑始终未能止血,积淤体内,现下已是伤重难返,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小千呆住了,早上的时候她和韩烁还一起开开心心的吃早餐,怎么还没到傍晚,就突然要天人永隔了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此时,想到那个眼神明亮,笑颜温柔,将一颗心捧给她,当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的少年,会永远闭上双眼,再不会绽开笑容,一个人孤零零的陷入无尽的黑暗和不可知的虚无,她心下大恸,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潮水般的涌上,将她直接淹没。
小千抓着韩烁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韩烁,是我不好,我该陪着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别不要我好不好?我求求你,再睁开眼看我一下,别这么狠心……”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韩烁眼睫微颤,竟微微睁开眼来。小千一阵狂喜,凑到他面前,连声道:“韩烁,我在这里,你看看我,你不要睡,别留下我一个人……”
韩烁的眼神微微涣散,落在小千脸上,仿佛透过她看在远处,惨白的薄唇轻轻启合,却只能发出几乎无声的气音:“小千,对不起……”
残阳如血,一室昏红,病骨支离的少年在一生挚爱的哀哀呼唤中,静静的阖上双眼,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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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端着药进屋时,才发现韩烁吐了一床血,昏死了过去。他十万火急的派人去日晟府又把陈沅沅请了回来,却被告知少君大限已到。
白芨简直懵了,早上还跟少城主你侬我侬的,一转眼怎么人就不行了!念及少城主,他一个激灵,赶紧出门叫人给陈芊芊送信,总要让他们夫妻见上最后一面才好。
白芨站在月璃府大门口,四顾茫然,少君明明服了龙骨,治好了心疾,为什么还是活不过二十岁呢?
彷徨之际,一名暗卫过来禀告:“白芨大人,信鸽传讯,秦大夫一行人刚到长亭,正稍作休整,宵禁之前应可入城。”
白芨眼前一亮,韩烁受伤后,玄虎城主便传信给秦白,请他赶赴花垣为韩烁疗伤。只是秦白出门采药,耽搁了些日子才收到讯信,动身迟了,竟是今日才赶到花垣。
秦白医术高明,兴许就有办法救回少君,白芨匆匆备马,往长亭狂奔而去。
待他载着秦白回到月璃府,天已黄昏,刚走到“积厚流光”门口,就听到里面陈芊芊一声凄厉的哭叫,“韩烁!”
白芨一阵绝望,难道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
秦白快步走进屋里,对伏在榻边痛哭的陈芊芊疾声道:“你快让开。”
白芨赶紧上前帮梓锐把哭得半晕的陈芊芊扶开,又跟花垣诸人解释:“这是秦白秦先生,我们玄虎城的名医,特意赶来为少君治伤的。”
这边秦白已飞快的探了韩烁的鼻息,再俯下到他不再起伏的胸口听了听,转头吆喝:“白芨,你过来帮忙!”
白芨将韩烁扶起,秦白解开韩烁中衣,露出白布包扎的胸膛,他从医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和一根手指粗细五寸长短的铜管,在榻边的灯火上烤了一下刀刃和铜管,然后在韩烁胸前伤口稍下的位置切了个不大但很深的口子,飞速的将铜管插入,暗红色的血一下从管中涌出,片刻就染红韩烁半边身子。
陈沅沅低低惊呼一声,陈小千瞪大了眼睛,还能流血,也就是还有救?
秦白又探了探韩烁鼻息,眉头皱得死紧,对白芨道:“你用上两分劲力,握空拳击打少君后心稍左之处。”
白芨依言照做,秦白手指按在韩烁颈侧,等了一瞬,又道:“用三分力!”
白芨又是一拳,秦白面沉如水,厉声道:“五分力!”
白芨深吸一口气,他的五分力打在常人身上,可以伤筋碎骨,此时他不敢多想,咬牙止住了手上颤抖,一拳打在韩烁背上,果然隐约听见喀嚓一声,怕是肋骨断裂了。
韩烁蓦地一阵呛咳,一口血喷了出来,秦白面现喜色,伸手在他胸前几处穴位缓缓按摩,韩烁又咳出几口血,才安稳下来,却是已恢复了呼吸。
此时铜管口已不再出血,秦白拔了铜管,止血包扎后,长吁了一口气:“暂时救回来了,用二十年以上的老参熬汤,给他吊着命吧。”
陈小千喜极而泣,她本不信鬼神,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对冥冥中未知的力量产生了敬畏。
也许是满天神佛中的一位听到了她的祈求,又或许是上天垂怜少年夫妻情事多舛,终是没有让他们现在就走到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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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将韩烁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陈小千感激涕零,恨不得把他供起来,早晚膜拜。
陈沅沅也对秦白的医术十分钦佩,将自己为韩烁开的药方给他过目,只道:“我虽广阅医书,却如井底之蛙,今日若非先生妙手,韩少君怕是会被我耽误,枉送了性命。”
秦白目光在药方一扫,正色道:“大郡主过谦了,老夫曾随玄虎大军出征,见惯了刀剑外伤,唯手熟尔。大郡主不过花信年华,却医术卓绝,这止血补气的方子便极是高明,老夫自愧不如。”
陈小千很想说你们能不能别忙着商业互吹,赶紧头脑风暴一下怎么救人,我家烁烁还靠着参汤吊命呢!她当然不敢得罪这两位神医,只弱弱的问:“依先生所见,少君接下来是不是可以继续用长姐的方子?”
秦白叹了口气:“大郡主的方子虽好,奈何少君伤势过重,气血虚弱,元气大损,怕是很难熬得过去。”
陈小千怔住,所以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所以韩烁受了那么大的罪,却还是朝不保夕么?
陈沅沅也忍不住叹气:“可惜龙骨已经没有了,若有龙骨为药引,本可配出更为强效的方子。”
秦白忽道:“当初整根龙骨炖成一碗汤,被少君服下,治愈了心疾,依老夫所见,龙骨药力恐怕并未用尽,残余药性可能渗入了骨血之中。”
陈沅沅秀眉微蹙:“可是少君服下龙骨距今已有数月,便是当时真有药力残余,过了这许久,怕是也已渐渐散尽了。那方子用了数味药性猛烈的虎狼之剂,若无龙骨为引,对少君而言,无异于穿肠毒药。”
秦白捻须沉吟,半晌方道:“若老夫以银针刺穴相辅,可以逼出骨血中任何残留的药性,也可最大限度的激出潜能,这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陈沅沅和秦白都望向陈小千,沅沅拉了她的手,柔声道:“芊芊,少君是你的夫婿,还是你来拿个主意吧。”
陈小千茫然无措,若是保守治疗,拖些日子,韩烁仍然难逃一死,可若是兵行险招,万一龙骨药性已经散尽,人一下子就会没了。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韩烁眉眼含笑,含着她的手指说好甜,一会儿是他面色惨白气息奄奄对她说对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想好了,就赌一把吧。”
沅沅担忧的看着她:“芊芊你真的决定了?”
陈小千点点头:“韩烁受了那么多苦,每天都是煎熬,哪怕有一点机会,我也想试试,若真的不成,他,他总能少遭些罪。”
那剂虎狼之药,由陈小千一口一口哺给了韩烁,她的泪沾湿了他的脸。她会一直陪着他,在这场死局中,搏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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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烁十六岁诊出心疾,被告知命不久矣,他虽然不愿等死,努力给自己寻求一条生路,可是每次心疾发作,他都会想这也许就是大限来临。
有几次特别凶险,他陷入昏迷,就仿佛是进入了无梦的深眠,苏醒后方知自己已在生死之间走了一趟。
这一次,却是和以前都不一样,胸口的痛比犯心疾时更甚,整个人仿佛溺于水中,无论他如何用力,都吸不进一丝气息。
他听见小千在他耳边哭,求他不要留下她一个人,他努力的睁开眼,但已看不清她的模样,她的哭声简直要撕碎他的魂魄,真正圆满的结局怎么会有这样的痛苦,他终究还是让她伤心了。
“小千,对不起……”他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却再也没有力气,闭目堕入无尽的混沌。
这就是死亡吗?韩烁不知此身何在,却固守着心中的执念,他曾发誓要护她周全,可他不在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办?
心心念念都是她,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混沌散去,现出熙熙攘攘的人世间。
他飘在半空,很久才明白自己还在花垣城,那小千呢,小千在哪里?
小千在月璃府,一身缟素,枯坐在他的灵位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日一夜后晕倒在灵堂。
他心疼万分,却安慰自己,爱人骤然离世,她伤心是难免的,花垣城有她的母亲长姐,有梓锐,还有,裴恒,假以时日,伤痛平复,她还是会再展欢颜的。
他终是没有再看见她的笑颜,小千在一天夜里,瞒过所有的人,悄悄离开了花垣城。
他跟着她,看她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仿佛漫无目的,却不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他看着她,在流浪中郁郁寡欢,消瘦憔悴。
终于有一日,羸弱不堪的小千再也走不动了,她倒在路边,努力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碎后又粘起的印章,攥在手里贴上了心口。他听见她说,“韩烁,我来找你了。”
整个世界在小千闭目的一霎完全崩塌,韩烁心下大恸,悲愤如狂,他眼睁睁看着小千死在他面前,却连魂魄亦不能相见。
身体里仿佛有滚油烫过,皮焦骨烂般的剧痛难当,他嘶声唤着小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绝望之际,韩烁忽然听到了小千的声音,“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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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守在韩烁身边,几乎一刻也不敢离开。
秦白的银针刺穴和沅沅的虎狼之药,让韩烁本来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诡异的血色,即使在昏迷之中,韩烁亦是眉头深锁,牙关紧咬,他那般隐忍的性子,竟痛得呻吟出声。
怕他痛极了乱动再崩裂剑伤和断裂的肋骨,秦白指挥了白芨用白绫将韩烁全身牢牢绑在了榻上。
韩烁全身绷得死紧,额角颈侧都绽起了青筋,十指生生抓破了身侧的锦褥,冷汗打湿了鬓发,浸透了衣衫。
小千哭着抚着他的脸,一遍遍的重复:“韩烁,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
折腾了几个时辰,韩烁轻咳一声,整个人蓦然瘫软下来,有唇边鼻翕耳际都有血迹渗出,暗红色的泪水溢出眼角,滑落在枕畔。
小千吓得魂飞魄散,探身去试他鼻息,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探了几次才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她长舒一口气,全身脱力,眼前发黑,几欲虚脱。
秦白给韩烁把了脉相,也松了口气:“少君这最凶险的一关,算是熬过去了,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少城主也不必一直守着了。”
小千摇摇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他。倒是先生旅途劳顿,又忙了大半夜,实在辛苦。梓锐,你送先生在府里安置了,这几天,你就专门服侍先生吧。”
她和白芨给韩烁解了绑,又换了被褥衣服,小千便把白芨也打发下去歇着了。
她紧紧抓着韩烁的手,俯身轻轻亲吻他的额头,鼻尖,嘴唇,脸颊,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下来,滴在他脸上,小千伏在他耳边喃喃低语:“韩烁,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一点清泪自他的眼角沁出,与她的泪混在一处,小千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的眼睫微微颤动,过了仿佛一生一世那么久,第一抹晨光映入室内的时候,韩烁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千欢喜极了,整个世界都被他的双眸点亮,她捧着他的脸,笑得眉眼弯弯:“烁烁,你醒来就好了,你会没事的!”
韩烁定定的望着她,目光起初有些涣散,很快便清明起来,缓缓扫过她红肿的双眸,眼下的暗影,和未干的泪痕,眼神中露出深深的心疼和愧疚。
小千正开心中,却见韩烁眼眶泛红,泪盈于睫,然后慢慢的流了下来。小千呆了呆,她从未见过韩烁落泪,他是那么骄傲坚强的人,哪怕是当初被她设计流放伤心欲绝的时候,他都没落过一滴泪。
她手忙脚乱的给他擦泪:“你怎么哭了呢?是不是还是很疼啊?我请秦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
韩烁费力抬起手,将她的手按在颊边,哽咽道:“小千,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小千更懵了,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啊,救人的是他,受伤的是他,九死一生的还是他,他这是道得哪门子歉啊?
可是看他哭得伤心,她心疼得不行,俯身虚抱着他,亲亲他的眉峰,小声说:“傻瓜,我好好的在这儿呢,哪有受什么苦啊!倒是你,伤还没好,快别难过了。”
韩烁紧紧抓着她的手,哑声道:“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小千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的。”
旭日初升,一室脉脉,他们深深的相拥,舍不得放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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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拥抱了片刻,陈小千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柔声哄着韩烁起身吃点东西,韩烁望着她有点儿委屈的样子,小声说:“我没力气……”
小千想说她去叫白芨过来帮忙,发觉韩烁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眉眼含情,唇角带笑:“娘子再亲亲我,我就有力气了。”
撩,都半死不活的了还在撩她,偏偏她就喜欢被他撩,口嫌体正直,装模作样的埋怨了几句,就笑嘻嘻俯下去亲他。
小千本来只是与他嬉闹,亲上他微凉的唇,却想起这些日子里他受过的苦,心下怜惜,这吻便变得缠绵起来。
韩烁经了那场似真似幻的梦境,醒来后再见到活生生的小千,亦是心绪如潮,佳人在怀,更是动情。只是他肺腑重伤,气血两虚,心情激荡之下,竟头昏目眩,有些承受不住这种温存。
白芨送早膳进来时,正好看到少城主把他家少君按在榻上强吻,少君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竟仿佛要晕过去了。
“禽兽啊!”白芨悲愤莫名,指着陈小千,手气得直抖:“我家少君都这样了,少城主你还欺负他,这床第之事就不能先放放吗?”
小千被白芨一嗓子嚎得一个激灵,起身听到他后面的话,饶是她自诩脸皮厚,也羞得差点儿原地自燃。
“明明是你家少君让我亲他的!”小千输人不输阵的争辩,一低头看见韩烁的模样,当真吓了一跳,烁烁,你怎么啦,是不是伤口痛?
韩烁眩晕的感觉过去了,人还是有气无力:“胸口还好,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疼得厉害。”
小千给他擦汗,趁机告状:“后背疼啊,那是昨天白芨打断了你一根肋骨!”
白芨差点儿跪了:“少城主,说话要讲良心,我那是帮秦大夫救命呐!”
小千使劲儿落井下石,报复白芨:“反正是你下的手,让烁烁伤上加伤。好啦,过来帮忙扶他起来吃饭啦。”
白芨委委屈屈的过来将功补过,然后又近距离观赏了少城主和少君的大型撒狗粮现场,好不容易等两人腻腻歪歪的吃完饭,韩烁服过药,他赶紧溜之大吉,唯恐再被无良的少城主告黑状。
小千看韩烁精神不太好,便劝他再睡一下。韩烁巴巴的望着她:“不挨着娘子我睡不着,娘子上来陪我。”
撒娇的男人最好命,小千有点儿扛不住,垂死挣扎的拒绝:“不了吧,我怕碰到你伤口,我就在这儿坐着陪你。”
韩烁拉着她的手,食指在她掌心一下一下轻轻的划着,目光深情温柔:“可是看着你劳累,我心疼得睡不着。”
小千又被他撩到了,碰上这样用绳命来谈恋爱的夫君,真的只能缴械投降。她小心翼翼的爬到榻上,挨着他躺好:“唉,白芨都叫我禽兽了,我也不能白担个虚名啊。”
韩烁似笑非笑:“娘子想做什么禽兽的事?”小千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祖宗,你可消停点吧,咱能不能好好睡觉啦?”
韩烁撇撇嘴:“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做禽兽……” 小千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决定不再继续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她突然想起之前韩烁流泪的样子,当时没来得及问,现在倒是个好机会:“对了,你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么伤心,还说让我受苦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韩烁没了笑容,半晌,才慢慢把自己那个梦告诉了小千,说到最后梦里小千死去的地方,眼眶又泛起了红,微微哽咽。
小千见他伤心,心疼得要命,摸摸他的脸,柔声安慰:“傻瓜,那只是个梦,梦是反的。你为了救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你真的不治,我肯定特别特别伤心,但是我绝对不会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因为我的人生是背负了你的生命,不管有多么痛苦,我都会努力的好好活着,尽量快乐的活着,把你的那份幸福也活出来。”
韩烁又是欣慰又是骄傲,他爱的姑娘果然是最坚强最勇敢的。转念一想,又忍不住酸溜溜的问:“那是不是我要是真的不在了,你最后还会跟裴恒在一起啊?”
小千刚自我感动五秒钟,就被他搞得要抓狂了:“你又提裴恒干什么啊?我刚才有提到裴恒吗?我刚才有提到任何男人吗?女人的幸福就非得跟男人绑在一起吗?你能不能别在这么美好动人的时刻乱吃飞醋,大煞风景啊!”
韩烁被她吼得缩了缩,小声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就一不小心,你不是给我拟了个玄虎醋王的谥号么……”
小千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以后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养伤,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跨过了生离死别的少年夫妻,鸳鸯交颈,十指紧扣,沉沉的睡去,窗外风过梧桐,叶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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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经历了大喜大悲,又彻夜未眠,累得狠了,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刚醒来时意识混沌,浑身懒懒的,不想睁开眼,往身边拱了拱,把面颊贴在韩烁的肩头。
隔了一层薄薄的的中衣,他的骨头硌着她的脸,温度灼热,仿佛可以把人烫伤。他怎么这么烫,小千迷迷糊糊的想,蓦地反应过来,人马上清醒了。
她一骨碌坐起来,看到韩烁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唯有两颊泛着淡淡潮红,呼吸急促,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小千赶紧下床,一边叫白芨请秦白过来,一边去净房取了盆冷水,浸湿了布巾放在韩烁额头上。
突然的高烧,怕是伤口感染,小千心里没底,这是个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世界,靠中药杀菌不知道行不行啊?
秦白过来后稍微检查一下,也得出了伤口感染发热的诊断。他用烈酒清理韩烁的两处伤口,敷了草药后重新包扎,又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叮嘱每两个时辰灌一碗下去。
谁也没想到,韩烁这场高烧足足烧了两天两夜,小千守了他两天两夜,用沁凉的井水给他擦身物理降温,累得狠了就伏在榻上眯一会儿。
第三天傍晚,高烧退了,韩烁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憔悴不堪喜极而泣的小千。
他心里一疼,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对不起…… ”
对不起,吓到了你,累到了你,总是让你伤心流泪。
“你怎么又在道歉啊!”小千点点他的鼻尖:“秦大夫说啦,你醒过来就没事了。来,喝点儿东西润润嗓子吧。”
她取了榻边矮几上的蜂蜜水,一小勺一小勺的慢慢喂他,喝了几口,韩烁微微摇头,示意喝不下了。
小千撩开他额角的发丝,怜惜的抚过他瘦削的脸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吃点东西?”
韩烁浑身都不舒服,胸臆间钝痛难当,四肢百骸酸疼无力,刚才不过喝了几口蜂蜜水,胃里便翻江倒海,烦闷欲呕。他惯能隐忍,不想小千为他忧心,只淡淡道:“我还好,现在并不饿。”
小千无奈的望着他,叹了口气:“烁烁,你还是这个毛病,难受的时候只会自己忍,从不肯跟我说。”
韩烁拿不准小千是不是在生气,但这个时候主动承认错误总是没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习惯了。”
那轻飘飘的一句习惯了,让小千觉得心里钻心的疼,她鼻子一酸,眼底瞬间泛起了湿意。
她突然红了眼眶,吓了韩烁一跳,竟要撑着起身,小千赶紧把他按了回去,嗔道:“你起来干什么,好好躺着!”
韩烁拉了她的手,一眼不眨的盯着她,小心翼翼的说:“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我身上不太舒服,总是说错话。”
小千俯身在他脸上亲亲:“傻瓜,我哪有生你的气,我是心疼你。我这样亲亲你,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韩烁眼睛亮亮的,目光带了笑意:“娘子亲我,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
小千也笑了,在他另一边脸上也亲了亲:“好啦,你刚退烧,还是要多休息,我也睡一会儿。”
这回她不等韩烁开口,主动爬到榻上:“挨着他躺好,我们一起睡。”
韩烁用微凉的手轻轻扣住她的手,静静的闭上眼睛。
身上伤痛沉重,有她相伴,他却觉得安宁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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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千觉得,韩烁大概是天下最听话最配合治疗的病人了,让喝药就喝药,让吃饭就吃饭,让休息就休息,从不抱怨药太苦,食物不合胃口,或是身体难受。
小千却知道,他的药苦得让嘴发麻,不止一次,药喝下去又呕出来,他却面色如常再喝一碗下去。
小千也知道,韩烁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沅沅和秦白给他搭配了一套药膳,据说补身效果一流,可味道简直下九流。可韩烁每次用膳,都努力把东西吃下去,也更努力的压着恶心,不把食物吐出来。
小千更知道,他的伤一直都很疼,他咳嗽的时候手会用力抵着胸口,额上渗满了冷汗,夜晚同榻而眠,他会尽力忍着不咳,可小千依然可以听到他浅促不匀的呼吸,因为疼痛,他时常屏着呼吸强忍,却不知突如其来的静寂反而会让她惊醒。
看着那样的韩烁,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相替,可她却不敢把这份心疼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来,因为她明白,比起身上的伤病,最让他痛苦的是看到她难过。
可是为什么韩烁积极养伤的努力天地可鉴,他的伤却好得还是那么慢呢?虽然高烧退了,却低热不断,胸膛两处外伤迟迟不能完全收口,断裂的肋骨也未曾愈合,每日时有咳喘,咳得厉害了仍会吐血。
这日韩烁情形尤其不好,吃了三次药都吐了,最后呕了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小千终于忍不住了,颤声询问皱着眉头为韩烁施针的秦白:“先生,为什么少君的伤一直不见好转?是不是,是不是长姐那剂药并没有起作用啊?您能不能如实告诉我,少君他,他还有没有性命之忧?”
白芨在旁也白着脸附和:“是啊,先生,您给透句准话吧,少君这些日子药一直用着,怎么还不见好呢?”
秦白沉吟道:“这几日老夫与大郡主也探讨过了少君的情况,性命之忧应该是没有的。”
小千很想松口气,可秦白话里转折的意思那么明显,她反而有种不详的预感。
秦白捻着长须,叹道:“大郡主那剂药须以龙骨为引,方可发挥全部效力。只是少君体内残存的龙骨药性已十分微薄,不足以完全调和霸道的药性。再加银针刺穴之术,虽能一时激发潜力,过后却大损元气。依老夫与大郡主所见,此次少君虽无性命之忧,到底伤了身体本元,几近油尽灯枯,是以伤势恢复极其缓慢。日后便是大好了,再是悉心调养,怕也要比寻常人虚弱些,寿数应亦有所损减。”
小千呆住了,当初选了那么冒险的疗法,她是想赌一个生机,可没想到后遗症这么严重,她这是替韩烁选了个永久的病弱人设吗!
秦白见她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出言宽慰:“少城主不必太过忧伤,少君虽说寿数有损,好生保养,二三十年还是有的。”
小千被他安慰得简直一口老血卡在喉头,半晌才挤出一句:“先生我真谢谢您了……”
她望着病骨支离的韩烁,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他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怪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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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烁一早醒来,就觉得小千有点奇怪。
之前小千都亲自喂他吃药,不肯让白芨插手,今日却莫名又变成白芨服侍他。娘子服侍汤药是夫妻情趣旖旎绮思,被五大三粗的男人喂药那只能是迫不得已,韩烁只得委委屈屈的自己喝药。
小千虽然就在一旁,却一直和梓锐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韩烁刻意显出的委屈,是一丝都没被注意到。
批折子的时候,小千也反常的沉默,不一会儿就叼着笔杆出了神。
韩烁忍不住问她:“可是政务上遇到什么难题了?说出来我也帮你想想?”
小千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天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什么难题,我这是太无聊了!”
她顿了一下,却开始招呼梓锐和白芨,让把书案奏折都搬回书房去。
韩烁微微错愕:“在这里不是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搬回去了?”
小千冲他甜甜的笑:“你在一旁,我总想看你,哪有心思做事?再说有我在这儿,也影响你休息。我先去书房干活,你乖乖的再睡一觉,等我回来陪你哈!”
韩烁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待她离开后,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他没伤到眼睛,自然看得到小千眼神中的躲闪。
白芨一回来,就看到自家少君倚在床头,一脸山雨欲来的阴霾,轻轻抚着左腕的疤痕。
白芨小心翼翼的问:“少君,是腕上的旧伤又疼了吗?我去请秦大夫过来看看?”
韩烁抬起眼,目色如霜:“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白芨一呆,这个范围也太大了:“少君想知道什么?”
韩烁皱眉道:“小千不太对劲儿,好像有心事,我觉得她似乎是在躲着我。”
白芨挠挠头:“有吗?少城主天天都快长在您身边了,哪里躲着您啦?”
“她不刚刚搬回书房去了吗!本来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走了?”韩烁话一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千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她做局流放自己之前,也是这般神不守舍强颜欢笑。
“批折子本来不就该在书房么?先前少君伤得重,少城主不敢离开寸步,才搬到这里处理政务,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现在您只是静养,她自然要搬回去了。”
白芨一口气说完,见韩烁面寒如水,冷冷的盯着自己,立刻一个激灵,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我想想最近有什么事情哈。那个,大郡主和苏公子的婚事好像开始筹备了,六礼已经走了两礼。花垣城的第一批乌石和黑水已经运到玄虎城,玄虎派送的兵器火药工匠也在三天前抵达花垣,现已分派到几家官办的作坊去了。大事儿嘛,似乎也就这两桩。哦,对了,前日您吐血后,秦大夫告诉少城主,说您这次伤了身体底子,损了寿元,日后养好了,也不如常人硬朗。我看少城主听了之后,心情十分不好。”
韩烁无语,这个消息他听了之后心情也十分不好行吗!
白芨见他神色黯然,忙道:“属下详细问过秦大夫,这元气弱些,并不同于心疾,平日里行止如常,也可继续习武。只是比常人更易染病,一有伤病,恢复比较缓慢。总之好生保养,怎么也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
韩烁有些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一副我捡了大便宜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白芨叹了口气:“早前您有心疾,数着日子过,后来虽然服了龙骨,又赶上陈楚楚那一剑。那天要不是秦大夫正好赶到花垣城,您可能就真走了。属下不知道少君怎么想的,可我听秦大夫说您还有二三十年,真的觉得像捡了大便宜。我也没什么大出息,能再追随少君几十年,辅佐少君成就一番事业,我心满意足!”
韩烁眼眶微红,却轻轻笑了,依稀是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庸庸碌碌,长命百岁又如何!你说得不错,确是我占了便宜,还能有二三十年,尽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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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前,小千差人过来传话,只说政务繁杂,让韩烁先行用膳,不要等她。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吧,韩烁慢慢撑着身子坐直:“白芨,扶我起来换衣,我去看看小千。”
白芨一脸不情愿:“才舒坦了没一天,您又要折腾,少城主在书房理政,您跑过去不是添乱么!”
韩烁理直气壮的瞪他:“让人一会儿把午膳摆到书房去,我要跟小千一起吃。”
白芨嘴上抱怨,到底还是非常领会韩烁要在娘子面前刷存在感的意图,取了小千送的白色金丝长袍帮他换上。
只是韩烁重伤之后瘦损太过,原本合身的衣袍穿着竟有些松垮,他有些沮丧的低了头,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白芨替他束上金冠,拍拍他的肩膀:“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少城主看少君,怎样都是好看的。”
韩烁显然被这句话取悦到了,再抬头眼里又有了神采,白芨抖落被自己肉麻出的一身鸡皮疙瘩,把他扶上了轮椅。
其时已至深秋,甫一出门,韩烁便打了个冷颤,身上的厚披风竟挡不住秋意寒凉,到了书房门口,他只觉得骨缝都冷透了。
进门就听到小千说话的声音,韩烁微微抬手,示意白芨停在屏风后面。白芨很无奈,少君这爱听少城主壁脚的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小千正没骨头似的趴在书案上,半死不活的哼哼:“梓锐,怎么办,韩烁以后身体都不好了,他会不会怨我擅自作主替他选了长姐的虎狼之药啊?”
梓锐边给奏折分类,边安慰她:“少城主多虑了,少君对您一往情深,怎么会怨nin呢?再说了,当时要不是大郡主的方子,别说是二三十年了,二三十天少君都熬不过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看少君该感激您当机立断才是!”
小千长叹一口气:“唉,梓锐,你不懂……” 她当然知道韩烁现在不会怪她,少年的一往情深,炙热浓烈,仿佛蚀天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只是燎原大火也终有熄灭的一日,当一切归于平淡,在日日夜夜的琐碎厮磨中,曾经可以为之抛却生命的爱情会不会慢慢冷却流逝呢?到了那时候,病痛加身,他真的能够不悔不怨吗?
小千发现,她凭着一腔热血留在这里,似乎潜意识里已认定了悲剧的结局,有勇气献祭般的去迎接近在咫尺的死别,可面对未知的漫长岁月,想到爱情凋亡的可能,她是真的害怕了。
“少城主,你,你怎么还哭了呢?”梓锐的大呼小叫让她回过神来,两颊冰凉,原来不自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小千!”白芨推着韩烁从屏风后转出,韩烁面色微凄,目光中十分痛惜,声音微微沙哑。
小千匆忙拿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擦,起身迎过来:”烁烁,你怎么来了!身上穿得这么单薄,冷不冷?白芨,你就是这样照顾少君的?”
白芨简直窦娥冤,一个两个他都惹不起,天天受夹板气。
韩烁抿着唇,轻声问:“小千,你为什么哭?”
“哭,我没哭啊,我那是灰尘迷了眼……”小千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却在韩烁抬眼望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噎住了。
韩烁的目光深幽,专注而深情,定定望着她,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你是在怕吗?怕和我在一起的未来?”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她却觉得一字一字重重敲在心上。
“我……”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仓皇站在他面前,不知该如何自处。
韩烁轻轻的笑笑:“我一直以为,我才是那个该害怕的人,怕你不再喜欢我,怕你后悔留下来,更怕你会突然消失。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我竟会让你患得患失!”
他虽然在笑,目光却是哀伤的,小千心里很疼,慢慢蹲下来,伏在他的膝上:“韩烁,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是胡思乱想,可是我真的怕,以后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我没那么好,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他仍在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和自嘲:“让你害怕,是我不好……” 小千猛然抬头:“不是的,韩烁,不是你不好,恰恰相反,是你太好了,我,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韩烁沉默不语,良久,才低低道:“我曾起誓,今生必不负你,也曾许诺,要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我之间,再没有别人。但你还是怕,可见誓言什么的,并没有什么用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只问你,愿不愿赌一次,愿不愿,信我?”
他的手冷得像冰,用力攥得她手都疼了,可她却觉得似乎隐隐有一股暖意沿臂而上,直通心房。她望着他那仿佛盛着星辰大海的瞳眸,心头渐渐清明,她是真的钻了牛角尖想岔了。这个世上,他是最懂她的人,爱她所爱,急她所急,想她所想,所以他对她的爱,从来不是空中楼阁。就算她不相信自己,也不会不相信他的!
想通了这些关节,她忍不住笑了,捧了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柔声说:“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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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垣城地处东南,秋季多雨,冬日湿寒。因着韩烁的伤势未愈,“积厚流光”霜降一过就烧起了地龙,整座殿内温暖如春。
小千从外面回来,先脱了披风,又在门边的炭盆烤了烤手,确定身上没有一点寒气了,才往韩烁卧房去了。
榻上却空无一人,小千转出来,却见韩烁端坐在书案前,正往信纸上盖印。
“咦,你在写信么?”小千凑过去看,只见纸上字迹潇洒俊逸,铁画银钩,灵动舒展,不禁连连赞叹:“你的字真好看,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书法这么好!”
韩烁面上带了矜持的谦虚,眼里却有得意和开心:“娘子过誉了。却不知我与花垣城的才子比起来,谁的字更好呢?”
小千忍了笑斜睨着他:“你分明知道花垣城男子很少有读书习字的,唯一一位能当得起才子之名的,怕是只有那一位了。拐弯抹角儿的干嘛,想跟裴恒比你就直说呗!”
韩烁切了一声:“你们花垣城才子少,怎么能怨我。”等了一会儿,见小千并不接他的话茬儿,终究忍不住:“那你说,到底是我的字好看还是裴恒的好看?”
小千噗嗤一声笑出来:“当然是我家醋缸的字好看啦!我们少君武功高强,弓马娴熟,精通兵法,政务通达,还写得一手好字,简直是无所不能十全十美!”
韩烁被突如其来的彩虹屁拍得发晕,嘴上还假惺惺的客气两句:“我不擅音律,君子六艺只学了五艺罢了。”
小千这时忽然意识到她这么直接看韩烁的信不太好,忙直起身,转移一下话题:“白芨呢?怎么没陪着你?”
韩烁没发觉她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将晾干了墨迹的信纸收拢起来:“我打发他去收拾行李了。”
小千一愣:“收拾谁的行李?”
“当然是他自己的行李啊!”韩烁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再封上了火漆:“我让他回玄虎城送信。”
小千有点奇怪:“送信走驿站不就行了,干嘛让白芨专门跑一趟?这信很重要?”
韩烁笑了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母亲前日来信说打算再来花垣城照顾我,天气渐寒,母亲身上有旧伤,每到冬日都比较难熬,我现下既已没什么大碍了,就不想让母亲辛苦这一趟了。”
“哦,对啊,这边有我照顾你呢,不要劳烦母亲奔波……”话没说完,就看到韩烁倚着书案,按胸低低咳了起来,小千连忙探身过去,给他轻轻抚背顺气。
韩烁此时伤势大有好转,只是偶尔咳嗽还会震痛断裂的肋骨,但比起先前肺腑撕裂的剧痛已经好过太多,咳了几声便止住了。
他咳得眼尾泛了红,血色极淡的薄唇微张,轻轻喘息,形容苍白,更显出墨染般的端丽眉目,却透出一种与往日迥异的脆弱的俊美。
小千望着他,一时心跳如雷,仿佛梦回威猛山客栈,忍不住抚上他的脸:“烁烁,你真好看!”
韩烁错愕,他伤病缠绵,瘦损憔悴,怎么也称不上一句好看,可看着小千眼中毫不掩饰的痴迷,他只好接受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娘子若是有意,我自是奉陪……”韩烁轻挑眉峰,侧头吻小千的掌心,目光却锁在小千的脸上。
小千一个哆嗦,掌心微微麻痒,一直痒到了心里。他的目光极专注,竟似有形般缓缓扫过她的额头,眉宇,双眸,琼鼻,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小千被他看得满心情思绮念,只觉五脏深处泛起一阵酥麻,身子忍不住发软。
她守着脑中一点清明,以绝大毅力抽回手,捂住自己的脸,哀叫:“你不要撩我啊,秦大夫说了,你伤好之前绝对不能煮饭的!你赶紧控制一下你自己啦!”
韩烁脸刷的黑了,不死心的去扒拉小千的手:“秦白惯会危言耸听,咱们不要理他嘛!小千,我都好想你了……”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小千闭着眼,捂着脸,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过了好一会儿,听不到什么声音,她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透过指缝偷窥,看见韩烁一脸悻悻的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
小千觉得这次主要是她的责任,有本事请神没本事送神,也难怪韩烁不高兴,所以下了大力气去哄他:“夫君,你别生气啦,我亲亲你好不好?”
韩烁扭开头,拒她于三尺之外:“少城主自重,韩某不想再有所误会。”
小千咬着唇才把笑憋回去,狗腿的凑过去:“夫君,你不要生气啦,现在不煮饭,那不是为了以后可以尽情煮饭吗!等你全好了,还不是想怎么煮就怎么煮,想煮多少就煮多少!”
韩烁眼睛一转:“娘子此话当真?日后真的全依我?”
“真!千真万确!你看我真诚的眼神!”小千赶紧点头如捣蒜,生怕他不信。
韩烁脸上这才显了笑模样:“既如此,我便信了娘子,今日放过你一回。”
小千长舒一口气,浑然不知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她曾无数次的悔恨这一时的不察,竟就此轻易的放弃了煮饭的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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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小千忽然想起了方才被岔过去的话题: “ 对了,你为什么要打发白芨去送信啊? ”
韩烁摸摸鼻子: “ 他反正要回玄虎城了,送信只是顺便罢了。 ”
“ 回玄虎城?他不再回来了吗? ” 小千震惊了,她的剧本里,韩烁和白芨从未分开过,怎么这会儿又不按设定走了?
韩烁有点儿奇怪的看着她: “ 你怎么了?白芨回玄虎城有什么问题吗? ” 他似是想到什么,面色微变: “ 难道剧本里有什么设定,他不能再回去了? ”
小千忙道: “ 那倒没有,你也知道原来的剧本里,楚楚杀回花垣城的时候,他和你一起,呃,一起 ......” 她微微哽住,无论如何,也不愿在韩烁面前说出那个字。
韩烁拍拍她的手,笑道: “ 能回去就,不然可就麻烦了! ”
小千把他冰凉的手捂在手心暖着: “ 就是我原来的设定里,他是你的贴身侍卫,而且在这里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们就一直在一起,我完全没想到他还可以离开你。 ”
其实她有点儿磕这对主仆 cp 的,写到决战那里还很是掉了两滴眼泪,当然这话就不能跟韩烁说了。
小千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韩烁歪头想了想,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放下了: “ 白芨做我的侍卫本就是权宜之计,你也知道,我们刚来花垣的时候在计划些什么。现在我是要一直留在花垣城的,自然不能耽误了他的前程,而且他的婚事也实在不能再拖了。 ”
“ 婚事?! ” 小千声调一下子高了八度,吓了韩烁一跳,她赶紧说: “ 你泡上茶,等我一下哈。 ”
韩烁看她一阵风的跑出去,一会儿拿了硕大的托盘端了瓜子点心水果过来,一碟一碟的摆在案上,这才舒舒服服的坐下: “ 听八卦当然要吃点儿东西,这个季节没有西瓜,就拿瓜子凑合着了。好了,你可以讲了。 ”
韩烁忍不住笑了,伸手为她斟了茶: “ 你要听白芨的婚事么?他很早之前就跟我表姊定亲了,他比我大两岁,我表姊不过比他小两个月,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母亲来信让白芨赶紧回去成亲。 ”
这段话信息量未免太大,小千刚往嘴里塞了半块黄豆糕,都忘了嚼,这会儿急着往下咽,给噎得半死。韩烁心疼得给她拍背: “ 你急什么呀,快喝点儿茶顺一顺! ”
小千灌了一碗茶下去才缓过劲儿来: “ 你让我捋捋啊,你有一个大两岁的表姊,然后白芨要娶你表姊,那以后他岂不是咱们的表姐夫?! ”
韩烁很喜欢听她说咱们,笑着点点头: “ 是啊,白芨是入赘花家做家主,玄虎司军一职若无意外,日后应该亦由他承袭。 ”
小千完全听呆了,当初她写剧本的时候给白芨的人物小传就只有寥寥几句话,根本没给设定背景经历,这时候听韩烁说的这些,她感觉她好像认识了一个假白芨。 “ 不行,烁烁,你从头给我讲,白芨怎么就要入赘花家了呢? ”
娘子懵懵的样子好可爱怎么办,韩烁偷笑,低头喝茶掩饰,却被小千在胳膊上轻拧了一下: “ 哎呀,你别卖关子啦,赶紧告诉我嘛! ”
“ 好好好,我说。 ” 韩烁放下茶杯,往小千嘴里塞了个葡萄,开始忆当年。
花夫人其实有一个哥哥,新婚不久便生病去世了,花老司军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大病一场,这才有花夫人代父从军这一段。
花夫人的嫂嫂进门有喜,却在诞下一个遗腹女后,血崩而亡。花夫人嫁给韩城主后,便将花家这唯一的骨血花愫接入城主府中,亲自抚养。
白芨是玄虎城白氏家族家主的幺子,上边有两个哥哥。白氏家主与花夫人的兄长同在军中,情同莫逆,不忍好友绝后,不仅给白芨和花愫订了娃娃亲,更让幼子入赘花家承嗣,三代后再归宗。
白芨七岁时入城主府做韩烁的伴读,与花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本来要在十八岁那年成亲,却因韩烁诊出心疾,特意将婚礼推迟,一拖就到了这个时候。
小千对这个她设定之外的花愫好奇极了: “ 花表姊是什么性格的人?长得美不美?为什么我们在玄虎城的时候没见到她? ”
“ 嗯,愫愫姐性子温婉,容貌姝丽,知书达理,还会一手好女红。上次我们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她去外祖家省亲,就错过了。 ”
小千见韩烁笑得温柔,却是在夸别的女子,哪怕明知他与花愫是姐弟之情,也觉得一股酸味直冲天灵,忍不住抛出送命题: “ 那我跟你的愫愫姐比,谁更好看呢? ”
韩烁微带诧异的抬眼,脱口而出: “ 当然是你好看啊!在我眼中心里,永远是娘子最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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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如其来的直球表白,小千多少有点不好意思,韩烁的目光专注坦荡,一派理所当然,她心里软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笑着说: “ 嘴怎么这么甜,让我尝尝是不是偷偷吃了蜜! ”
好像被娘子调戏了呢,韩烁耳尖儿发热,心里却很是欢喜,小千既然喜欢甜言蜜语,也许他再努力一下,就煮成饭了呢!
可惜小千完全没有给他继续做梦的机会,话题已经愉快的转换: “ 白芨既然是你未过门的表姐夫,你怎么对他态度那么恶劣啊?成天欺负他! ”
韩烁挑高了半边眉毛: “ 我态度恶劣?!我欺负他?!我哪次没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 他气哼哼将面前的温茶一饮而尽: “ 我不过帮愫愫姐好好调教调教他罢了。 ”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小千努力将思维从禁播的方向拉回来,看着韩烁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实在忍俊不禁: “ 好啦,白芨可是为你操碎了心,你记着点儿他的好吧! ”
“ 我这不是让他回去成亲了么。 ” 韩烁撇撇嘴: “ 他一开始还不想走来着,我说那退亲吧,让愫愫姐重新招婿,他立刻老实了。 ”
小千捂嘴笑: “ 他那是不放心你啦,你就会欺负他。 ” 她顿了顿,笑容微敛: “ 白芨若是走了,你身边谁来随侍? ”
“ 从暗卫里提一个人上来吧,白芨说有个叫何岩的办事不错,大抵就是他了。 ” 韩烁漫不经心的说,随手拿了个橙子一点点剥皮。
小千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 你,是打定主意一直留在花垣城了? ”
韩烁唇角一挑,轻笑道: “ 怎么突然这么问?你是花垣城少城主,不久便会继城主之位,我是你夫君,自然要留在你身边了。 ”
“ 那玄虎城呢? ” 小千忍不住问: “ 你是父亲母亲唯一的子嗣,你若留在花垣,日后谁做玄虎城主? ”
韩烁手上动作一停,慢慢抬起头,目光幽深: “ 你这么问,是觉得我在骗你,留在花垣是另有所图? ”
“ 不是! ” 小千赶紧摇头,伸手按在他的左腕上,情急之下力道十足,韩烁眉心一颤,小千马上意识到自己碰疼了他腕上的旧伤,慌忙松手: “ 我怎么会怀疑你? ”
她撩起他的衣袖,轻轻抚摸他清瘦腕臂上深刻的伤疤,盈然欲泣: “ 你为了我受了那么多苦,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打算怎么做,未来是我们两人的,凡事你都可以跟我商量的。 ”
韩烁面色和缓下来,刮刮她泛红的鼻尖,温声道: “ 好了,是我话说重了,你可别哭啊! ” 他低下头继续剥橙子,随意道: “ 玄虎城少君的位子,我不坐,自有旁人去坐,父亲心中早有人选,在朝中暗中铺垫几月,大约翻过年就会过明路了吧。 ”
小千觉得很是混乱: “ 你是说,父亲早就做好了你不回玄虎的准备,连你的继承者都选好了? ”
韩烁冷冷一笑,眼锋如刀: “ 当年我被诊出心疾,命不久矣,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搞出了很多事情。你也知道,我虽然性情纯良,为人和善,被人逼急了的话,也是会控制不住我自己的。玄虎少君的位子,我可以自己放弃,旁人来抢,却是不行! ”
小千小心翼翼的问: “ 那当年那些搞事情的人,现在呢? ”
韩烁哼了一声: “ 自然是再也不能搞任何事情了。 ” 这世上,只有死人是最消停的。
这才是我原来剧本里的男主角啊,心机深沉,手段狠绝,可是,可是他这样真的好帅啊!小千忍不住花痴了一下,又问: “ 可你说父亲已有人选继任少君之位,那些觊觎夺权的人不是都被料理了吗? ”
韩烁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将剥好的橙子掰开,往小千嘴里塞了一瓣,微微一笑: “ 我入赘花垣,本就是破釜沉舟之策,取得龙骨的机会十分渺茫,是以在临行前便劝说父亲在韩氏旁枝中暗中挑选了几个人品能力都不错的子弟,作为少君备选。这次父亲回玄虎前,曾与我长谈,那时我便明言要辞去少君之位,请父亲早做安排了。 ”
小千心里很疼,他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却两次以为自己必将不治,是以不顾伤病,殚精竭虑,安排好生前身后事。
嘴里的橙子仿佛变得十分酸涩,难以下咽,她低低的问: “ 玄虎城是你的家啊,你真的愿意为了我,牺牲这么多? ”
韩烁握着她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亲她的手指: “ 傻丫头,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 ”
少年的眼眸明亮璀璨,日月星辰都不能争辉,那江山一抛的深情,让她何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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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走的那天,梓锐一个人去城外送他,回来后没精打采的,私下里跟陈小千吐槽: “ 你说他那么大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什么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花垣城,让我好好帮他照顾少君。我就跟他说,有少城主照顾着,少君肯定比被他照顾的时候更开心。他被我怼得无话可说,气哼哼的直接上马走了,连我特意带去的酒都没喝。 ”
小千哭笑不得: “ 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白芨担心少君,你顺着他说几句好听的,让他安心上路不好吗?干嘛非得怼人家! ”
梓锐翻了个白眼: “ 我那是实话实说,在少城主身边,韩少君不知道有多开心,哪里轮到白芨那家伙瞎操心! ”
小千却有些怔然,韩烁自与她相识便一直三灾六难的,现在仍在养伤,也难怪白芨放心不下。
此时已将立冬,临近岁末,政务繁重,小千这少城主也不好再缺席朝会,便恢复了上班打卡的生活。
这样一来,与韩烁相处的时间突然骤减,她突然想到,韩烁大半天都一个人呆在月璃府,因为身体不好,连屋门都出不去,他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回了府,她直奔 “ 积厚流光 ” ,进门就看见何岩跟她行礼。小千摘了披风,在炭盆上面暖手,随口问: “ 今儿少君怎么样?都做了些什么? ”
何岩面露难色: “ 少君不喜有人贴身侍奉,只让属下在这里候着,有事才会唤我。 ”
小千愣了愣,温声道: “ 我既回来了,你也不用一直守着这里,下去歇着吧。梓锐,你去厨房看看少君的药膳好了没有? ”
韩烁正坐在书案前看书,他前一段日子伤势沉重,卧床不起,如今身子稍微好些,便不愿多躺,每天都起身将自己收拾得齐整了,在书房消磨时光。
小千进来,他抬眸一笑: “ 回来了?累不累? ”
小千摇摇头,挨着他坐下,叹道: “ 累倒不累的,只是无聊透顶,整个朝会我大半时间都在走神儿。 ”
韩烁宠溺的笑: “ 娘子辛苦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
小千突然想起往事,笑道: “ 是不是又要把你自己送给我呀? ”
韩烁故意板着脸: “ 我整个人早就是娘子的了,如何能再送一次? ” 他拿起案头一个小小的锦囊,放在她手里: “ 看看喜不喜欢? ”
锦囊里是一枚莹白明润的印章,翻过来还是刻了一颗心,心里并排刻了烁千两个小字。
前几日韩烁突然问起了当初被她摔碎的那枚印章,她拿出那带着裂痕粘好的印章时,韩烁眼里闪过一丝极痛的神色。
大约是想帮她刷好感度,梓锐在旁边使劲儿煽情,说少城主流放了韩烁后如何伤心欲绝,一不小心提到了印章是裴恒粘好的。
韩烁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淡淡的说了一句: “ 碎玉不详,还是丢了吧。 ”
小千其实是有点舍不得的,那毕竟是韩烁亲手刻了送给她的,但怕韩烁不高兴,到底忍痛让梓锐把印章扔了。
想不到韩烁又刻了个新的给她,她欢喜极了,拿着印章爱不释手: “ 我好喜欢!这个是带我们的名字的,比先前那个还好! ”
韩烁握拳抵唇,轻轻的咳了两声,微微笑道: “ 这回用了和田玉,等闲摔不烂的。 ”
小千囧了一下,只得厚着脸皮假装没听到这句,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 梓锐大概在厅堂里摆膳了,咱们去吃饭吧。 ”
韩烁也不戳穿她,只是笑笑,支着书案起身,还未站直却突然晃了晃,若不是小千在旁扶住,竟差点儿一头栽到。
小千吓得够呛: “ 烁烁,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
韩烁只觉头很昏沉,身上乏力,闭眼缓了缓,才低声说: “ 大概是坐久了猛然起来,有点儿晕,现在没事了。 ”
他的脸色煞白,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小千伸手摸摸他额头: “ 烁烁,你有点儿发烧,我让梓锐去请秦大夫回来。 ”
他重伤后身体实在亏损得厉害,稍微疲累一点,就会低烧,韩烁知道自己大约是这几天赶着刻印章,因为印石质地极硬,他又想尽快刻好,耗了太多心力。
看此时小千眼眶湿润,心疼他的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喃喃道: “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
小千咬牙把即将盈眶的泪水忍了回去,她若哭了,韩烁只会比她更难受。
想起白芨临走前的牵挂不安,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白芨担心的没有错,她真的没有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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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朝会后,陈小千被城主留了下来,到了后堂,桑奇端上一盘紫黑晶莹的葡萄,城主笑眯眯的说: “ 这是南边进上来的,你来尝尝。 ”
“ 这季节竟然还有葡萄?! ” 小千瞪大了眼睛,拈了一粒放在嘴里: “ 唔,好甜哦! ”
她坐到城主身边,拉了城主的袖子猛摇: “ 求母亲再赏我些,我要带回去给韩烁尝尝。 ”
城主笑道: “ 你倒是什么都惦记着他。桑奇,带梓锐下去装一篮葡萄。 ”
“ 多谢母亲! ” 陈小千笑成一朵花,手下也不停,欢快的继续吃葡萄。
城主看着她吃了会儿,状似随意的问: “ 芊芊,韩烁近来身体如何? ”
“ 嗯,他已经好多了,有时还会咳嗽,但已经有些日子没再呕血了,长姐和秦先生都说他肺腑间的淤血应该是化得差不多了。 ” 小千轻叹了口气: “ 不过他现在还是挺虚弱的,稍微累一点就会发烧,我都不敢让他出屋,生怕他着凉生病,那就麻烦了。 ”
城主点点头,温声道: “ 韩烁毕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要养个大半年才能恢复。你也该懂事一点,不要总打扰他修养。 ”
小千一愣: “ 我哪有打扰他呀,我那是陪着他,给他解闷儿呢。 ”
对这个丫头太委婉果然不行,城主只好更直白: “ 我听说,你批阅奏折时,经常跟韩烁讨论政务? ”
“ 哦,母亲是说那个。 ” 小千又吃了一粒葡萄,含含糊糊的说: “ 您也知道我什么水平,奏折里的事情我要是想不明白,会让韩烁帮我分析一下。我也没事事问他,应该没有累到他吧 ……”
城主无奈,点点她的额头: “ 我是让你独立处理政务,有些事情,开了头以后就不好约束了。 ”
小千慢慢把手里的葡萄放下了,脸上没了笑模样: “ 母亲这是,让我防着韩烁? ”
城主笑了,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 “ 母亲并不是瞧低了你,只是韩烁心思太深沉,手段太厉害,如今他伤势未愈,没有心力顾及太多,日后他身子好了,若是依然接触政务,迟早会把你架空,让你做个傀儡。 ”
小千心里难过,面上也就现了凄色: “ 母亲,我信韩烁!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么会弄权将我架空!平日涉及政务他不过帮我想想法子,但凡是我需要的,他都想方设法帮我办好,若是我不喜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他对我如此掏心掏肺,我却因忌惮他的能力而对他处处防备,他也不是傻子,岂能不有所察觉,又岂会不寒心! ”
城主叹了口气: “ 我也知道韩烁对你的心意,你们夫妻琴瑟和鸣,母亲当然为你高兴。可他毕竟是你的侍君,参政总是不妥。 ”
陈小千皱着眉头,撅着嘴巴: “ 母亲不要唬我,我也读过《花垣通鉴》,历朝历代,颇有几位城主侍君参政,怎么到韩烁这里,就不妥了呢? ”
城主正色道: “ 花垣城千百年来,从未有城主侍君出身玄虎城。单只韩烁的出身这一条,便是你再信任他,便是他再无私心,也无法取信宗室百官。他若参政,朝中必乱,以韩烁的本事,想来他能以铁血手段将反对他的人压下去,可我既为城主,却不愿看到任何花垣的肱骨之臣毁于他手。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好委屈一点韩烁了。 ”
陈小千沉默了,城主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她再想维护韩烁,也不得不承认城主所说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从根本上消除将来可能的乱局,城主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本就无可厚非。
她拧着自己的手指,低低道: “ 母亲说的是 ...... 只是,韩烁并不是我们花垣的男子,就这样一辈子囿于后院,他能,甘心么?他能,开心么? ”
城主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 芊芊不必担心。 ”
“ 那韩烁对你一往情深,能与你一生相伴,他必是心满意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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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月璃府的路上,陈小千闷闷不乐,连梓锐提及稻香村新品的藕粉桂花糖糕都没能让她打起精神来。
她总算记着要带点心回去给韩烁尝鲜,便吩咐车夫拐道稻香村。
梓锐看她在车里蜷做一团,眼睛直直的盯着裙角发呆,忍不住钻到车厢里,低声细语的安慰她: “ 少城主,你这是怎么了,是城主训你了?你也看开点儿嘛,城主以前每天都训斥你,现在对你已经和悦多了。 ”
小千抬起头: “ 梓锐,你劝人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扎心啊? ”
梓锐还想说话,小千赶紧举手拦住了他: “ 你歇歇啊,我没什么事。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千突然说: “ 梓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 话说在一个遥远的强大国度,有位公主在不过十七八岁时就继承了王位,做了女王。她甫一登基,宗室便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为她在各国皇室宗亲中挑选王夫。候选人中有位王子,来自另一强国,不仅文韬武略,人也英俊潇洒,女王与王子一见钟情,喜结良缘。 ”
梓锐笑着说: “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故事里的女王和王子,倒有些像少城主和韩少君。 ”
小千勉强笑笑,继续讲下去。
“ 女王大婚后,就想为她的夫君上王君的尊号,不想宗室一片反对,生怕王子得了王君之号,有了王座继承权,会夺了王权,是以尽管女王一再坚持,还是不敌宗室,她的夫君,也一辈子卡在了王子的品级上。 ”
梓锐咧咧嘴: “ 那位王子反正已是王夫,日日得以伴在女王身边,想必也不会过于在意一个王君的尊号吧 ……”
小千点点头: “ 你说得不错,王子体谅女王的难处,确实不曾太过纠结一个尊号。他在政务上甚有天赋,时常帮女王理政,只是他再有能力,也只能以女王的名义做事。真正可以以王夫身份出面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场面,想干点实事,修修下水道,办办博览会,还要费了极大力气争取。那位王子,他做了女王的王夫,也是地位尊崇了,梓锐,你觉得他过得开心吗? ”
梓锐迟疑道: “ 那位王子和女王成婚之后,是不是一直举案齐眉,情爱甚笃啊? ”
“ 应该是的。他们生了很多孩子,感情应该是极好的。 ”
梓锐一拍大腿: “ 那就结了,那位王子既然深爱女王,夫妻情深,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
小千怅然若失,低低道: “ 是么,他大概是开心的吧 …… 只是,王子四十二岁就病逝了,女王在他去世后,守了四十年的寡。 ”
梓锐叹了口气: “ 少城主,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担心韩少君吧,怕他会不开心。依我说,你也别自个儿在这瞎猜,干脆直接去问他好了,韩少君从不欺瞒你,只要你问,他没有不说的。 ”
小千回到月璃府时,韩烁正坐在轮椅上,望着窗户怔怔出神,小千走到跟前了他才听见,转头过来时双眼一下就明亮起来了。
见他如此,小千心里软得简直要滴出水来,拿出葡萄和糖糕给他,又拿手贴上他的额头,试着没有发烧,很是欢喜: “ 烁烁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
韩烁拈了一块儿糖糕先让小千咬一口,自己才吃,轻笑道: “ 也没做什么,跟何岩下了两盘棋,想不到他竟是个臭棋篓子,扫兴得很。 ”
小千想到刚才他坐在根本看不到外面的窗边发呆的样子,忍不住问: “ 你这样天天困在屋里,我没法陪你,白芨也走了,有没有觉得很无聊啊? ”
韩烁又喂她一口糖糕,自己却不再吃了,淡淡道: “ 无聊是有些,说到底还是这身子不争气,等我再养一阵子能出门了,我就可以时时陪着你,帮你打理政务了。 ”
小千望着韩烁清明疏朗的目光,心底酸楚,只觉嘴里的糖糕一片苦涩,难以下咽,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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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过后不久,朝堂百官封印封笔,大家都进入了过年倒计时的节日气氛。
陈小千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办公,可以堂而皇之的一天到晚跟韩烁腻在一处。她早就计划好了,趁封印过年这一个月放假,她要写个话本子,过完年就找戏班子排演。
小千于是拉着韩烁帮她列故事大纲,编人物小传,韩烁也想见识见识小千干起老本行什么模样,兴致勃勃的陪她折腾,两人凑在一块讨论剧情,一说就能说上一天。
好日子刚过了几天,城主府来人传旨,今年岁末夜宴,城主要大办,宴请宗室百官,请少城主协理。
小千的嘴差点儿撅到天上去,私下里跟韩烁抱怨: “ 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往年都是近亲家人吃顿年夜饭,今年干嘛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
韩烁轻轻一笑: “ 城主此举并不奇怪,花垣城今年坏事可不少,龙骨没了,福脉炸了,还有郡主谋反 ……” 小千瞪大了眼: “ 你还说?这些事可都跟你这位玄虎少君脱不了干系啊! ”
韩烁笑容一僵,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 总之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一年好事也是有的,比如选出了少城主,炸出了黑水矿,少城主走花路时还天降福瑞。所以城主广宴群臣,多半是想强调一下花垣城繁华盛世,福祉绵长,以安臣下之心吧。 ”
小千一想,好像确实很有道理,只得放下列了一半的大纲和零零散散的人物小传,打起精神去城主府帮忙准备夜宴。
她这一忙,就忙到了宴会当天,事多而杂,她在厨房和大堂之间反复振荡,累成一条狗。
眼看着就要开宴,她被沅沅带下去换衣梳妆,只得吩咐梓锐回月璃府接韩烁,反复叮嘱千万不能让韩烁受凉,炭盆手炉什么的都备齐了。
梓锐龇牙咧嘴掏着耳朵走了,小千总觉心神不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身淡紫衣裙,梳了堕马髻,妆容十分美艳凌厉。
“ 呃,长姐,这妆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 小千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去赴宴,怕是要别扭到同手同脚。
沅沅亲手为她插上凤簪,笑道: “ 这是母亲吩咐的,你是咱们花垣城的少城主,就是要这样盛妆出席才好。 ”
小千只好顶着个武则天妆去了大堂,坐了城主王座阶下左手边头一个席位,沅沅则带着苏沐坐了对面。
酉时三刻,大堂的席位已全部坐满,小千有些按捺不住,正想溜到外面看看韩烁怎么还不到,就听门口侍从高声唱诺: “ 韩少君到! ”
韩烁一袭蟒纹紫袍,广袖金冠,迤迤行来。
席间隐隐泛起一阵低语,上次韩烁在众人面前露面,还是送别玄虎城大军之际,那时的他,形容憔悴,虚弱不堪,后来养病期间,又曾传出病危的消息,花垣诸臣大多都以为他必是熬不过去了。
此时再看到韩烁,虽已行动如常,可仍然面有病容,人也消瘦得厉害,有那性子刻薄的,在席间交头接耳,净说些玄虎少君恐难久寿的闲话。
小千看到韩烁的时候,却双眼发亮,欢欢喜喜的站起身迎上去,亲热的挽了他的手臂,领他入席。
韩烁目光在小千身上一转,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坐下后冲对面的沅沅微一抱拳,沅沅微笑颔首。
“ 咦,烁烁,你跟长姐打什么哑谜呢? ”
“ 我的衣服和你的正好相配,是大郡主特意着人送到月璃府,我是谢她为我们费心了。 ”
小千恍然,也冲沅沅甜甜的一笑,转头又忙着给韩烁斟茶: “ 你刚从外面进来,快喝点热茶暖一暖。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连个手炉都没拿,梓锐是怎么搞的啊,我明明都提醒他了! ”
韩烁接过茶杯: “ 我穿了貂皮大氅过来的,也拿了手炉,只不过在进来前让何岩先拿着了。你摸摸我的手,明明是暖的。 ”
小千一摸,一片冰凉,韩烁一呆,讪讪道: “ 我真的不冷。 ” 小千知道他受伤之后血气不足,手脚总是冷的,只是叹了口气,回头嘱咐随侍的下人去何岩那里把手炉取来。
戌时城主入席,正式开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确是一番盛世繁华的气象。
韩烁方才举箸,小千忙拦了他: “ 哎,这些都太油腻,你吃不得,我特意给你准备了吃食。 ”
韩烁一看到小千献宝似的捧出个青花瓷皿就有不详的预感,果然听她说: “ 我特别吩咐这边厨房给你做的,长姐亲自盯着熬好的。 ”
韩烁盯着黑褐色的药粥,觉得脾胃脏腑都抽痛起来,看到小千殷切的目光,只好把叹息吞回肚子里,任命的拿起调羹,苦着脸把这味道十分销魂的东西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小千自然是心疼他的,给他倒了一小杯酒: “ 是果子露,甜的,长姐说你喝一点不碍事的。 ”
韩烁展颜一笑,举杯道: “ 我敬娘子。 ”
小千举杯与他相碰,笑道: “ 祝夫君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
堂间丝竹悠扬,有乐人悠悠吟唱: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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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不久,百官开始轮番向城主敬酒,小千低头窃笑,跟韩烁咬耳朵: “ 果然在这种场合,敬酒也许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这么多人转圈敬下来,母亲就是海量也扛不住。好在我机智,事先就将母亲桌上的酒换成了清水。
她因喝了点果子露,白皙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粉色,樱花般的唇瓣水润动人,笑弯的双眸明亮狡黠,满脸都写着 “ 快来夸奖我 ” 的小得意。
韩烁心里喜爱得不行,好想亲亲她,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举止轻狂,只得生生忍住,轻轻笑道: “ 少城主英明! ”
小千和韩烁喁喁私语,旁若无人,直到案前竖了一袭蓝袍,两人才回过神来,双双抬首。
裴恒在案前跪坐下来,举起手中酒杯,温言道: “ 芊芊,我敬你一杯,愿你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
“ 呃,谢谢。 ” 小千有点尴尬,自她与裴恒一同去送楚楚,却赶上韩烁病危,险些天人两隔,她便有些创伤后遗症,很不愿与裴恒再有私下相处。不过在这夜宴之上,她是少城主,裴恒是司军,她却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小千强笑着举杯,小心的往身边偷看一眼,只见韩烁面无表情,垂目轻转着案上的酒杯,倒也没有明显的不悦之色。
韩烁其实心里腻歪得不行,平日他不出月璃府,虽然明知在朝会上小千必与裴恒相见,到底是眼不见为净。可既出了府,便难免遇上,先前入席时,他便看见裴恒独坐一席,温文儒雅,清风朗月,在周遭众人欣赏羡艳的目光中一派怡然自得。切,假惺惺的,当时他在心里暗暗吐槽,正好小千过来迎他,他便把裴恒忘到脑后了。
这会儿裴恒却到了眼前,他是想无视也不行,又忆起先前伤重时,还起了将小千托付给裴恒的念头,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下更是恼火,只觉自己当时是猪油蒙了心,脑子糊涂了!
裴恒与小千饮了一杯,目光落在韩烁身上,淡淡道: “ 少君伤势痊愈,可喜可贺,下官祝少君身康体泰,诸事顺遂。 ”
韩烁面上淡然,眼神却冷: “ 借裴司军吉言,韩某自当好好保养,与小千白头偕老。 ”
裴恒沉默片刻,霍然起身回席。韩烁冷哼一声,转头正要再酸两句,却见小千面上半哭不笑的,眼圈都红了,不由得有点儿慌,忙道: “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可没怎么样裴恒! ”
小千拉住他的手,抽抽鼻子,哑着声音说: “ 你方才说要好好保养,与我白头偕老,可不许说话不算话! ”
韩烁一怔,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反手握住小千的手,轻声道: “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
小千这才笑了,韩烁此时方明白小千心心念念都是他,眼里再没有裴恒,终于也放下了心里那动不动便要呷一口的陈年老醋,只觉情浓意笃,再无嫌隙。
裴恒刚走,刘司银又来给小千敬酒。刘司银身边跟着个年轻男子,弱冠之年,容貌秀美。
刘司银正色道: “ 下官敬少城主,少城主乃天佑之子,福泽深厚,日后必将成为我花垣一代明主! ” 小千连忙谦虚几句,与刘司银对饮了一杯。
刘司银指着身边的少年笑道: “ 这是小儿兰生,带来给少城主见礼。 ”
小千微窘,她还以为这男孩子是刘司银的侍君,颇感慨了一下刘司银的艳福不浅。她心虚的打了个哈哈: “ 刘司银看着不过而立之年,想不到儿子都这么大了! ”
刘兰生为小千斟了酒,声如蚊蚋: “ 小人敬少城主。 ” 小千看着满面羞赧的少年,心道这刘司银把儿子养得也太内向了,她也懒得没话找话,只举杯将酒喝了。
不想刘兰生竟又转向韩烁,这次声音总算大了些: “ 小弟再敬韩少君。 ” 韩烁却不举杯,歪头打量他半晌,突然开口问道: “ 你多大了? ”
刘兰生不敢和他对视,低头道: “ 小弟今春刚刚加冠。 ”
韩烁哂道: “ 我才十九,比你小一岁呢,如何能做你兄长? ” 他面上似笑非笑,目光却锋锐如刀,盯得刘兰生面红耳赤,仓皇无措。
小千也觉得这刘兰生很是莫名其妙,但人家妈妈就在旁边看着,总不好怼人怼得这么不留情面,便偷偷拉了拉韩烁的袖子。
韩烁眼神微转,随即淡淡一笑,道: “ 罢了,你既愿意,小弟便小弟吧。 ” 言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兰生如释重负,赶紧把酒喝了,还呛了一下,咳得撕心裂肺的被刘司银拉走了。
小千刚想跟韩烁吐槽,便又有人来敬酒,一刻钟里,竟不间断的来了四五个朝中高官大员,还个个带了年轻的子侄,给她敬完了还非要敬韩烁。
小千便是再迟钝也觉得诡异了,她打发走了最后一波人,转头想问韩烁,却发觉身边的人面颊飞红,眼神迷蒙,竟是一副微醺的模样。
她忙拿起他的酒杯一闻,忍不住低叫道: “ 怎么不是果子露?什么时候换成烈酒了? ”
韩烁伸手支额,倚着桌案,吃吃笑道: “ 是刘兰生敬酒的时候。 ”
小千一算,这喝了快有半斤了,气得咬牙切齿: “ 你的药跟烈酒有冲撞,你也知道的,他倒你就喝啊!他算什么排面的人,你干嘛给他面子! ”
韩烁哼了一声: “ 傻丫头,你没看出来么?他们怕是想进月璃府呢。 ”
小千呆了呆: “ 进月璃府干嘛?他们想做我的幕僚吗? ”
韩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你是忘了花垣城女子为尊,男人不能读书参政了吗?当然某人除外。 ”
小千更懵了: “ 那他们是想来做奴仆吗?他们不都是官二代吗?来月璃府伺候人是图啥呢? ”
韩烁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半伏在案上,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 当然是图你了!他们是想入府做你的侧君! ”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小千被雷的外焦里嫩,不知是该笑该哭还是该怒发冲冠。只是,自己创造的女尊世界,外焦里嫩也必须坚强的活下去!
她干咳了一下,去拉韩烁的衣袖: “ 先说清楚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你可不许乱吃飞醋!回头我去查查怎么回事,必须把这种荒唐事掐灭在源头上! ”
韩烁低着头不说话,小千只好更加卖力的哄: “ 好啦,你不要生气啦,我都有你了,怎会再看旁人一眼! ” 她压低声音: “ 你也知道,我来的地方是一夫一妻,咱们之间不可能有旁人的。 ”
韩烁仍不做声,小千有点儿急了,这人气性大,醋劲儿更大,怎么这么难哄呢!她凑过去拉他的手臂,猛得发觉他浑身紧绷,微微颤抖,一手死死按在腹部,再看他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冷汗淋漓。
小千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 “ 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 ”
韩烁胃里仿佛有钢刀翻搅,疼得直不起身,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强忍,低低道: “ 大,大概是烈酒冲撞了药性,腹中有点儿痛。 ”
小千简直活剐了刘兰生的心都有,连忙窜到对面沅沅那里求助,只是沅沅听到是饮了酒,也说没有办法,只能熬过这疼劲儿。
小千只好着人唤了何岩梓锐进来,说她和韩烁不胜酒力,跟城主知会了一声,便提前离席回府。
马车上,韩烁疼得坐不住,小千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下,拿帕子给他擦掉冷汗,眼里的泪却滴在他的额头。
韩烁一颤,将脸埋在她怀里,闷声道: “ 小千,你不要哭,今晚是我不对,跟些不相干的人置气,害得你难过。 ”
认错总是比谁都快,检讨总是比谁都深刻,小千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心疼他,带着哭腔道: “ 你既知道道理,以后可千万别再犯傻了。你都答应我了,要好好保重,与我白头偕老的! ”
韩烁伸臂抱住她,轻声应道: “ 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
车外有雪花纷纷飘落,车内的两人紧紧偎依,这世上的风刀霜剑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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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夜宴饮酒的遗祸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韩烁当夜回了月璃府,就吐了好几次,到后来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是干呕不止,最后还是秦白拿针把他扎晕过去了。
不过晕了小半夜,韩烁便活活疼醒,饶是他性子要强,惯能隐忍,不间断的剧痛却仿佛无穷无尽,熬了几个时辰,竟然闷哼一声,从口鼻中涌出暗红的血来。
小千吓得哭了出来,手忙脚乱的给他擦血,尖声叫道: “ 沅沅,秦先生,你们快帮帮他,这是要活活疼死人了! ”
沅沅一大早就来了月璃府,跟秦白商讨了许久,对药性相冲刺激出的疼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本来他们觉得受点罪挺过去也就行了,可是韩烁反应这么大,曾经重伤的肺腑先受不住了,再硬扛下去,怕是被龙骨治好的心脉也要遭殃。
秦白叹了口气,又取出银针,在韩烁几处大穴上扎下,看他再次昏死过去,才沉声对小千解释: “ 这种刺穴的法门,很伤经脉,只是此次药性冲撞引发的疼痛如此剧烈,人若一直清醒,怕是会损伤了心肺,而少君的心脉肺腑,可实在禁不起折腾了。如今也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经脉之伤,日后还能慢慢调养。 ”
小千抹了把眼泪,哑声向秦白与沅沅道谢,又吩咐何岩在韩烁身边好好守着,不可稍离片刻。
她一脸阴郁的带了梓锐到书房,看着手里染了大片血迹的帕子发呆,良久,才开口道: “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我面前搞事情,韩烁若是有什么不好,我叫刘兰生偿命! ”
梓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陈芊芊,一时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紧张,陪着小心说: “ 少城主,依我看,那刘兰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害韩少君,他应该不知道烈酒与少君的药相冲,这大概只是个意外。 ”
“ 哼,他不来敬酒哪会出这种意外! ” 小千嘴一瘪,眼泪又掉了下来: “ 韩烁好不容易才养好了点儿,这么一下子,简直是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
梓锐挠挠脑袋: “ 少城主,解放是什么啊? ” 他看小千伏在桌案上,哭得肩背一抽一抽的,叹了口气,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 唉,少城主,你也知道,韩少君出身玄虎,是咱们花垣的宿敌,虽说现在两城之间和谐相处,但是很多人还是记挂着旧怨。如今韩少君占了正君之位,又与你感情这么好,那帮人大概觉得,若不送些花垣出身的男子来你这儿分宠,将来你会因为韩少君的缘故,越来越偏向玄虎城了。 ”
小千哭了一会儿,稍微发泄了一下情绪,多少缓过来了一些,闷声道: “ 这些人怎么想我也看出来了,还分宠,这点出息!敢不敢有点儿志气,朝堂的事朝堂毕,别净盯着我后院这一亩三分地! ”
“ 她们既做了初一,也别怪我做十五! ” 她冷冷的笑: “ 梓锐,你把话传出去,嫡庶相争乃乱家之本,我陈芊芊这辈子只给韩烁一人生孩子!别的男人想入月璃府,可以,先来一碗玄虎秘制断子汤! ”
梓锐倒吸一口凉气: “ 少城主,这,这不合适吧 ……”
小千哼道: “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月璃府是随随便便不付出什么代价就能进来的么? ”
梓锐做最后的挣扎: “ 玄虎暗卫可不是摆设,您要招侧君这话传出去,肯定会传到少君耳中,您就不怕少君生你的气? ”
小千斜眼去瞪梓锐: “ 谁说我要招侧君啦?人进了我月璃府,干什么难不倒不是我说了算?韩烁为什么要因为扫厕所倒夜香的下人和我生气? ”
梓锐高山仰止,竖了大拇指到小千面前: “ 高,少城主,实在是高!我这就去办! ”
“ 等等! ” 小千想了想,又吩咐: “ 三天后,你亲自去刘司银府上,就说韩少君病中寂寞,我看她家兰生温婉可人,不如进府陪伴少君,说话解闷,侍奉汤药,也算为我分忧了。 ”
梓锐面露难色: “ 少城主,三天后就是除夕,那时候去刘司银府上说这个,岂不是让她们家连个年都过不好吗?要不,我过了年再去? ”
“ 不行! ” 小千一拍桌子: “ 韩烁病成这样,这个年眼见是过不好了。我在这里难过糟心,刘司银这始作俑者凭什么欢欢喜喜的过年!就除夕去,恶心人谁不会啊! ”
梓锐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儿,痛快的应了,但临走前还是提醒小千: “ 您想替韩少君出口气,这么做倒是痛快了,等城主知道了,怕是会叱责您,多半还要迁怒少君呢。 ”
小千微微一笑: “ 不怕,我向来恣意荒唐,母亲早该习惯了才是。 ”
她低下头去,将那条血帕紧紧攥在手里,韩烁为了她,已将自己委屈到了尘埃里,纵是他心甘情愿,她也不想要这样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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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果然如小千所说的,过得十分糟心。
韩烁虽然熬过了药性冲撞的剧痛,许是因为赴宴来回到底着了凉,感染了风寒,很快发起了高烧。
偏偏他先前折腾得脾胃过于虚弱,什么药都存不住,吃下就会马上吐出来,以至于普通的风寒,却愈演愈烈,高烧不退,到了除夕当天,又咳喘起来,竟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
小千本来应去城主府过除夕守夜,见韩烁如此,哪敢离开他身边须臾,早遣人去城主那边辞了守夜的事。
傍晚时分,韩烁从昏睡中醒来,睁眼就看到小千,她虽对着他温柔的笑,眸中却难掩焦虑不安: “ 你醒了?饿不饿?喝一点点粥好不好? ”
韩烁微微摇头,胃里还是不舒服,头也昏昏沉沉的,屋子里已经点了灯,他皱了皱眉,低声问: “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有没有用晚膳? ”
“ 嗯,我早吃过啦,母亲直接赏了一套席面,我让梓锐何岩陪着秦先生在正堂那边吃个年夜饭,我在这里陪你。 ”
小千用湿帕子给他擦脸擦手,帕子很凉,擦过他灼热的肌肤十分舒服。擦完手脸,小千在榻边的铜盆里将帕子涤净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
韩烁拉了小千的手,觉得一片冰凉,举到面前,看到五根手指泡得有些起皱,指节冻得通红。他心疼极了,哑着声音问: “ 盆里是雪水? ”
小千把手抽回来,笑着说: “ 雪早化光了,这是刚打的井水。 ”
深冬的井水,也是彻骨的寒冷,韩烁急得想说话,却岔了气息,剧烈的咳嗽起来。
小千赶紧扶他坐起,轻轻拍他的背部,嘴里低声细语的安慰: “ 我在这里,你不要急,尽量放缓呼吸,很快就好了 ……”
韩烁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喉头隐隐泛着腥甜,胸臆间仿佛堵了大团败絮,呼吸十分不畅。
小千见他面色惨淡,薄唇微微泛紫,心下一紧,不敢让他再平躺着,扶他半靠在床头。
韩烁缓了半天,慢慢匀了气息,小千拿了方才落在枕边的帕子,想重新浸湿,却被按住了手腕。他眼尾发红,声音低哑,几不可闻: “ 别,别弄了,手都冻坏了。 ”
小千怕他着急再咳起来,也不坚持,将帕子丢在铜盆里,拿自己冰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笑着问: “ 这样舒不舒服? ”
韩烁唇角微挑,眸中露出笑意,伸手覆在她的手上: “ 我给你捂暖一点。 ”
他似是高烧稍微降了些,有了一点儿精神,小千便将她先前交待梓锐做的事情讲给他听,说到晌午梓锐到刘司银府上传话,让刘兰生入月璃府,刘司银脸都绿了刘兰生更是吓晕了过去,小千笑得十分幸灾乐祸。
韩烁也笑了,轻咳了两声,捏捏她的鼻尖: “ 真是促狭,如此睚眦必报! ”
“ 可是你就喜欢我这样睚眦必报的,对不对? ” 小千歪着头问他。韩烁拈了她鬓边一缕散发绕道耳后,轻声说: “ 睚眦必报也好,宽大为怀也好,你是什么样的,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
也许是他的口气太理所当然,也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深情,小千突然鼻子发酸,眼眶潮热,她抱住韩烁,把脸埋在他的颈边,微微哽咽。
韩烁紧紧的回抱她,侧头吻了吻她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道: “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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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烁的高烧在大年初二才真正退去,然而咳喘却未曾好转,他如今不能平躺,只有半靠半坐着呼吸才勉强顺畅些。
这些天过去,他还是喝不下药,早晨又吐了一回,连带着咳了起来,最后到底呕了血。
小千颤着手擦去了他唇边的血迹,心口突突乱跳,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韩烁满头冷汗浸湿了眉峰鬓角,喘了几口气,勉强抬起手,轻轻拭去小千颊边的泪,哑声道: “ 别,别怕,我,我没有事。 ”
小千忍不住呜咽一声,却不敢放开了哭,抽抽噎噎的说: “ 都吐血了,怎么还能没事呢?本来肺腑的伤都快好了,这回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来? ”
韩烁看她这个样子,心头似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滞痛难当,低声说: “ 你别哭了,你哭我心疼。 ”
“ 可是你病成这样,我也心疼啊! ” 小千嘴上不甘心的争了一句,手底下却老老实实的把眼泪抹掉,生怕他真的难过,病情会加重。
韩烁早就后悔了不知多少次,夜宴时不该逞一时之气,闹得自己身子不痛快也就罢了,更是害得小千为他担忧操劳。他垂下眼,悄悄去摸她的手: “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爱惜自己,让你难过了。 ”
小千咬牙: “ 你自然是有错的,可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 她忽然高声叫: “ 梓锐,你进来! ”
小千照顾韩烁,不愿假手他人,他们夫妻相处,亦不喜有人在旁,所以这些日子梓锐何岩都在外堂候着。听到召唤,梓锐赶紧过去,看到榻边铜盆里的血迹,心里一哆嗦: “ 少城主,要我去请秦先生过来吗? ”
“ 秦先生每日晌午都过来,这一会儿我们等着就是了。 ” 小千给韩烁掖了掖被子,方转过头来: “ 我问你,咱们花垣城女子要纳侧君的时候,需要给男方家里送点什么? ”
这又是怎么了?少城主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两口子吵架了?梓锐很有求生欲的看了韩烁一眼,却没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他谨慎的说: “ 纳侧君讲究不多,大抵是送去些银钱和一块粉红色的面纱,到了日子一顶小轿把人抬过来就成了。 ”
“ 哦,这倒简单了。 ” 小千拂了拂自己并没有褶皱的衣袖,淡淡道: “ 银钱就不必了,年前夜宴上给我敬酒的那几家,你挨个送块面纱过去,今天都给我送到了,一家也别拉下! ”
能不能神仙别打架,他这样的小鬼也少遭殃!梓锐腿肚子发软,努力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少城主,不妥吧,你看少君还病着呢,你当着人家的面说要纳侧君,这,这多不好啊 ……”
小千没说话,韩烁倒开口了: “ 梓锐,少城主既然吩咐了,你尽管去做吧。出门前顺便跟何岩说一下,让他去后厨熬一锅我们玄虎秘制的断子汤。 ”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带了笑意。
小千咬着嘴唇不说话,却是拼命在忍笑。梓锐翻了个白眼,合着年前的事情少君早知道了,害他白操了一回心。
心累的梓锐认命的出门,也没忘记告诉何岩去炖断子汤,想起何岩莫名其妙的神情,他肚里笑得打跌,乐了一回后,突然有点儿想念白芨那家伙。
屋里,韩烁拉了拉小千的衣袖,轻声问: “ 娘子还在生气吗? ” 他病得东倒西歪的,脸上苍白憔悴,眼下暗影一片,却还在念着她是不是不高兴。
小千心里那股气一下子就泄了,握住他的手: “ 不气了。本来也不是生你的气,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儿。 ”
韩烁微微摇头,低声说: “ 傻丫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总是欢喜的。之前的时候,我以为我的时间不多了,而你还那么年轻,一想到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我就害怕得厉害。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陪在你身边,这样一想,我每天都很开心! ”
只是因为能活下来,和她在一起,哪怕伤病缠身,他也这样高兴。小千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怜惜,双手捧了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轻声说: “ 还说别人傻,我看你才是最傻的那个! ”
偏偏她忘不了,他坐着轮椅在窗边出神的模样,如果那时问他,他一定也会说开心的,哪怕那双曾比繁星更璀璨的双眸因为寂寞而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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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陈小千被城主十二道金牌连发召去了城主府。
她本来想装死推掉,还是韩烁劝了劝,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城主面沉如水,一副山雨欲来的气势,小千却似没有看到,舔着脸凑到跟前,笑着说: “ 母亲气色甚好,真是新年新气象! ”
城主轻斥道: “ 油嘴滑舌! ” 顿了顿,温声问道: “ 韩烁怎么样了?除夕的时候听沅沅说他一直高烧不退,药食难进,如今可好些了? ”
“ 嗯,稍微好点儿了,不烧了,今早吃药也没再吐了,就是还咳嗽得厉害。 ” 小千叹了口气,眼圈有点儿发红: “ 昨儿又呕了血 ......”
城主也叹了口气,在她手上拍了拍: “ 韩烁这孩子,也是三灾八难的,你别太难过了,有沅沅和那位玄虎的秦先生在,总能保住他的性命。 ”
小千闷闷的点点头,摆弄着自己手指头,心不在焉的问: “ 母亲叫我来什么事啊,不是还有两天才开衙吗? ”
听这话说的,分明是不想过来,真是有了男人不要娘。城主心里有气,重重的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 “ 你这孩子,整个年节人影不见,母亲叫你过来一趟,你还不乐意是不是! ”
小千被拍得龇牙咧嘴,听着话头不对,赶紧讨好的给城主捏肩,笑着说: “ 我不是那个意思,母亲体谅我,让我能好好陪少君养病,我特别感激! ”
城主扒开她的手: “ 你给我好好坐下! ” 小千吐吐舌头,乖巧状坐在城主身边。
城主看她似乎消瘦了些,脸色也不是很好,忍不住心疼: “ 母亲知道你和韩烁鹣鲽情深,年前的宴席上,刘司银她们做事是有些不妥,韩烁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他不高兴,你哄哄他就是了,怎么为了给他出气,传了那么荒唐的话出去?你还让梓锐挨家挨户上门去恐吓!这两天她们天天跑到我这里哭诉,让我给她们做主,吵得我头疼。 ”
小千撇撇嘴: “ 那可不是给韩烁出气,我真心的,我这辈子就要韩烁一个人。 ”
城主耐着性子劝她: “ 你既是我花垣城的少城主,很快就会继任城主,怎可行事如此任性? ”
小千不服: “ 母亲也说我是少城主了,韩烁是我的夫君,是花垣城最尊贵的男子。那些人非得凑过来搞些有的没的给韩烁不痛快,我教训她们一下怎么了! ”
城主沉下了脸: “ 韩烁出身玄虎,你这么不管不顾的处处护着他,不惜为他折辱花垣的肱骨老臣,你不怕寒了百官的心吗? ”
小千霍地站起来: “ 我只知韩烁一直不管不顾的护着我,当初在玄虎城他父亲母亲面前都从未让我受过一丝委屈,更是为了我回花垣城差点儿命都没了,现在还病得厉害,我若是因为什么不相干的人而让他受委屈,难道不会寒他的心? ”
城主皱眉道: “ 韩烁是你的正君,如你所说,是花垣城最尊贵的男子,刘司银她们焉能让他受委屈?只是他是玄虎出身,手段也厉害,不过数月之前,还曾与楚楚联手控制花垣城企图乱政,你这样对他百般宠爱纵容,百官只会更加忌惮他。母亲先前也同你说过,不要让韩烁接触政事,他身子不好,就在后宅修身养性便是。如今看来,你纳几个花垣出身的侧君也好,对外可安人心,对内便当是养了几个闲人。至于你自己后宅里怎样,何必广而告之,你便是专宠韩烁,但有几个侧君在府里,谁还能说你什么? ”
怎么这剧情突然就往后宫韩烁传的方向去了,她写的不是古言权谋剧本吗,怎么会串戏到宫斗剧了呢?
小千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望着城主正色道: “ 母亲,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身为城主,凡事需从城主的角度考量,而我是少城主,在其位谋其政,委实不能太过肆意妄为。 ”
城主面露微笑,欣慰的颔首,这混世魔王经了些事,果然长大了懂道理了。
“ 只是, ” 小千话锋一转: “ 我早跟韩烁许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我们之间是绝不会有别人的。若是因为我是少城主,就必须委屈他困在后宅,甚至要跟别的男人共事一妻,那我不做少城主便是。 ”
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戏份演着十分过瘾,入戏颇深的小千拜别城主,潇洒的扬长而去。
城主眼神阴郁,沉吟良久,方开口吩咐: “ 桑奇,两日后朝会之时,你代我去月璃府探望一下韩少君。 ”
那韩烁少年英雄,猛虎雄鹰一般的人物,是否愿意为了芊芊,收束利爪,折起羽翼,一世碌碌,做个无名之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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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开衙,一早小千陪着韩烁用过饭,又盯着他吃了药,这才带着梓锐出门赴朝会。
韩烁精神很差,后半夜他咳得厉害,怕吵醒小千,硬撑着去书房坐了很久,天放亮才回来躺下。
早饭时小千在一旁看着,他勉强用了半碗粥,再吃完药,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他怕小千担心,强忍着等小千出门了,才伏在榻边吐了个撕心裂肺。
何岩双手扶着他的肩,怕他摔下榻去。韩烁呛咳不已,嘴里的酸苦被喉头涌出的腥甜冲散,铜盆里又溅满了暗红。
身体难受到了极点,心里却窜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觉得如果是白芨在这里,一定会唠唠叨叨的给他拍背,不像何岩这样,沉默如山,力气大得快把他的肩骨捏碎了。
韩烁吐完最后一口血,虚脱般的靠回床头,闭目喘息,拒绝承认自己在想念那个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的家伙。
等他重新喝了药,只觉体倦神乏,头一沾枕便昏昏睡去。
仿佛只是刚合了眼的功夫,就有人轻摇他的肩头,听到何岩低声唤他: “ 少君,醒醒! ”
韩烁困的不行,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的问: “ 小千回来了吗?让她上来陪我睡 ......”
“ 不是少城主。桑奇桑大人奉城主之命来探望少君,属下已着人将他请到正堂奉茶。属下过来侍候少君起身,再带桑大人过来。 ”
韩烁一下子就清醒了,挣扎着坐起来,沉声道: “ 帮我梳洗更衣,我过去见他。 ”
桑奇在正堂喝茶,一盏茶喝完了,也没见何岩来请他,心里微微感慨,这韩少君脾气真是不小,城主派来的人他居然也敢这么晾着。
侍者给桑奇的茶续了一回水,桑奇方要举杯,就看见韩烁坐在轮椅上被何岩推着进了正堂。
桑奇吓了一跳,年前夜宴时,韩烁虽然面带病容,却也行动如常,怎么如今都坐上轮椅了?难道真的是被刘司银她们气得病重致斯?
桑奇起身向韩烁行礼: “ 见过少君,少君万安! ”
韩烁微一抱拳: “ 桑大人,恕韩某病中无力,不能起身见礼,多有怠慢。 ”
桑奇一边嘴里客气寒暄,一边暗暗打量韩烁,只见他面无血色,双颊微陷,唇如白蜡,唯有那双眼睛还是明亮犀利,傲气十足。
桑奇想起大郡主跟城主说的话,韩烁本来伤重已将不治,靠秦白用了玄虎城的秘术才留下条命,身体底子却是毁了,日后怕是会缠绵病榻,不得长寿。
这时见到韩烁,果然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桑奇念及陈芊芊对他一往情深,也有些唏嘘,开口说话便极是温和: “ 城主感念少君对少城主一片真心,特意让小人来探望少君,请少君安心静养,勿念外务,有城主在,万事自会护着少城主。 ”
韩烁眉峰微动,以拳按唇轻咳一声,低低道: “ 城主厚爱,韩某愧领。 ” 说完,又咳了起来,半晌才勉强止住。
桑奇见他实在病得厉害,也不久留,起身将一份礼单交给他,拱手道: “ 此乃城主赏赐少君的,小人不多打扰少君,这便告辞了。 ”
韩烁自是口称谢城主赏赐,让何岩送桑奇出府。
回到 “ 积厚流光 ” ,韩烁慢慢翻看礼单上的物件明细,面上神情晦暗,眉心微皱。
“ 少君,城主赏赐的物件都在书房,可是有什么不妥? ” 何岩已经查看过了送来的东西,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可看到韩烁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没底。
“ 焦尾古琴一把,冰玉围棋两匣,名家字帖十册,孤本诗集十部,松烟墨二十碇,澄心纸二十刀 ......” 韩烁冷冷一哂: “ 这是赏我还是赏裴恒呢? ”
略一沉吟,他交代何岩: “ 去查一下,前两天城主叫小千过去,都说了什么? ”
韩烁闭上眼,拿着礼单一下一下拍在掌心,细细琢磨城主为何突然派桑奇过来敲打他。
勿念外务,安心静养,又送来一堆风花雪月的东西,这是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后院不要参政吧。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应该还是之前小千整治刘司银她们,让城主不太高兴了。
桑奇说万事自有城主护着小千,只是如今花垣政通人和,小千走花路时天降祥瑞,又有什么事需要城主相护?小千唯一能让花垣百官诟病的,怕就是他这个玄虎出身的夫君了吧,所以那些人才急着想给小千塞几个侧君。
捋清了前后因果,韩烁咬了咬牙,现在这个状况,他怕是不得不韬光养晦一段日子了,倒不是怕了花垣城的人,只是他太清楚花垣城在小千心里的份量,很多手段就不太好用出来,唯有日后徐徐图之。
虽然心里有了决定,他还是觉得烦闷,依他的性子,遇事总要迎难而上,这次却不得不退,而一旦退了一步,也许就要一退再退。
就算他真不参政,真的可以安抚花垣城那些老顽固么?这几个月他足不出户的养伤,还不是照样被人惦记。难道真的让小千纳几个侧君进府,只是稍微这么一想,他额角便一跳一跳的疼。
正纠结中,何岩回来了: “ 回少君,两日前城主劝少城主纳几位花垣城出身的侧君,放在府里当个摆设,可以安抚百官。少城主拒绝了,还说若是非要委屈少君,她宁愿不做少城主。 ”
果然如此!听到小千如此回护于他,韩烁发觉自己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他习惯了遇事挡在她前面,替她盘算筹划,为她扫平障碍,把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让她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可是现在他的存在,却成了她的障碍,她愿意为他对抗整个花垣城,百种艰难,万般辛苦,都是因为他,这样的事实,让他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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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岩见韩烁脸色不好,心里打鼓,踌躇片刻,壮着胆道: “ 少君,还有一事 ......”
韩烁心口正堵得难受,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 什么事? ”
何岩道: “ 暗卫刚刚传信,今日朝会之上,少城主正式向城主请辞少城主之位。 ”
韩烁霍地站起来,只踏出一步,经脉中蓦然暴起大片激痛,一股热流直冲喉头,忍不住喷出一大口血来,人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 少君! ” 何岩肝胆俱裂,抢上一步扶住了他,却发现韩烁已昏厥了。
小千欢欢喜喜的下班回家,进门就看到何岩一脸悲痛的抱着韩烁,她仿佛一脚踏空,心脏漏跳一拍,想奔过去,却腿软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 诶呦,我的少城主! ” 在她后面进来的梓锐忙来扶她: “ 您这在自个儿家里走着平地,怎么还摔了呢?要不要紧? ”
“ 梓锐,快,快去请秦先生过来! ” 小千嗓子哑的厉害,抖着手把梓锐往门外推。
梓锐抬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难得的没有废话,飞快的出去了。
小千踉跄着奔到韩烁身边,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嘴唇上鲜血淋漓,她伸了下手又缩了回来,竟不敢去探他鼻息,只颤声问: “ 韩烁怎么了?他,他要不要紧? ”
何岩这时候也缓过神了,忙道: “ 少君吐血晕倒了。 ”
他将韩烁抱起来安置到榻上,小千坐到榻边,紧紧抓着韩烁冰凉的手,哭道: “ 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吐血还晕过去了呢? ”
何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正好此时梓锐气喘吁吁的拉着秦白来了,他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秦白给韩烁把了把脉,便开口道: “ 少城主不必太过忧虑,少君经脉有伤,血行不畅,此次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才会吐血晕倒。这会儿他的脉象已渐平稳,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老夫再稍微调整一下平时用药,应该就可以了。 ”
小千松了口气,连声谢过秦白,又让梓锐随秦白去开方煎药。
秦白离开前又对小千道: “ 少城主莫怪老夫僭越,少君伤病缠身,本该放开心怀,少思戒忧,奈何他自来性子要强,心思又重,常有惊怒悲愁,每每耗费心神,才会伤势反复,病情不定。你和少君少年夫妻,两情相悦,两人之间若有什么事情,还是坦诚相待,说开了好。 ”
小千感激秦白一片好意,郑重向他道谢。
有秦白保证韩烁很快可以醒来,小千终于松了口气,心情平静下来后,她转头望向何岩: “ 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少君病情加重,你仔细说给我听。 ”
何岩斟酌了一下,想到秦白的话,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 少君早上便不舒服,吃下的粥和药都吐了,还,还吐了血。后来,桑奇大人奉城主之命,来探望少君,少君去正堂见了桑大人,接了城主的赏赐。 ”
小千听到韩烁早上就吐过血,心里揪成一团,气他又在自己面前硬撑,却更心疼他受这样的苦。听闻桑奇来过,她脸色微变: “ 桑奇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母亲赏赐了什么? ” 想起那次绿油油的让韩烁犯了心疾的赏赐,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何岩摇摇头: “ 桑大人态度很温和,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城主的赏赐在此。 ” 何岩拾起地上的礼单,递给小千。
小千翻了翻,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又问: “ 那之后呢? ”
“ 之后,少君 ......” 何岩看了小千一眼,硬着头皮继续说: “ 少君便命属下去查一下先前城主召见少城主是什么事。 ”
小千第一反应是,玄虎的暗卫好厉害,城主府里发生的事情也可以探听得到,看到何岩脸上略微尴尬的神情,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有点儿敏感的话题。
“ 小千。 ” 韩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静静的望着她,他消瘦得厉害,显得一双眼睛更大,尽管病重,眸中却依旧神采湛然。
“ 你醒了! ” 小千本该开心,却莫名觉得委屈,眼泪连珠似的落了下来,哽咽着说: “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
韩烁撑着身子坐起来,把小千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低声说: “ 别哭,你不要哭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
小千报复似的把眼泪全蹭在他的衣服上,这才直起身子,扶他靠在床头,问他: “ 你是知道了母亲劝我纳几个侧君,才生气的? ”
韩烁垂眸不语,抿紧了煞白的薄唇。小千急着澄清: “ 我对母亲说了,要是她逼我纳侧君,我就不做少城主了。 ”
韩烁抬眼望着她,低声道: “ 今日朝会上,你当众说不要做少城主了? ”
“ 咦,这你都听说了! ” 她笑着说: “ 朝会上刘司银几个人又跳出来说侧君的事情,简直神烦,我就直接跟母亲说,少城主我不当了,大家都省心! ”
韩烁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抱着一丝希望,低声道: “ 你这样说,城主必是不允的。 ”
小千叹了口气: “ 是呀,母亲一句 ‘ 胡闹 ’ 就把我打发了。不过没关系,这少城主反正我是不要做了,多磨一阵子,总能说服母亲的。 ” 她冲他甜甜的笑: “ 等我不做少城主了,再没有那些麻烦事,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了,好不好? ”
韩烁觉得心口闷痛,死死攥着拳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哑声道: “ 好。 ”
那双幽黑瞳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犹如薪火燃尽,只余残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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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全部心神都在韩烁身上,一下子就发现他的情绪不对劲,她只当是他气性大,还没缓过劲儿来,拉了他的手晃了晃,笑着说: “ 你不要生母亲的气啦,她也有她的难处,看在我的面上,你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嘛。 ”
韩烁轻咳了两声,低声道: “ 我没在生气,城主自有她的立场,所作所为无可厚非,我并未放在心上。 ”
他神情仍是恹恹的,小千不明所以,有点儿着急: “ 你真的不气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不开心呢? ”
“ 大概是累了吧。 ” 韩烁淡淡的说,慢慢躺下,背对着小千: “ 我睡一会儿。 ”
小千呆了呆,韩烁这么明显的置气闹别扭,问题很严重啊。想到秦白的一番话,她心里有了打算,转头对随侍一旁的何岩说: “ 少君要小憩一会儿,你先在外间候着吧,别让别人进来。 ”
等何岩出去了,她利索的爬上床,趴在韩烁面前,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明知故问: “ 你睡着了吗? ”
韩烁闭着眼睛不动弹,过了一会儿,小声说: “ 睡着了。 ”
小千哈哈的笑,用手指轻戳他颊上酒窝的位置: “ 别装睡啦,咱们说会儿话呗? ”
韩烁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无奈道: “ 你这样捣乱让人怎么睡觉啊? ”
小千凑到他跟前,板起脸来,很严肃的说: “ 烁烁,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你瞒着我躲着我都没用,你不说我就缠着你,直到你告诉我原因为止。 ”
韩烁拿她没有办法,气道: “ 你怎么这么无赖,一点不讲道理? ”
小千哼了一声: “ 不是我不讲道理,是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我的,有什么不舒服,不会自己咬牙忍着,一定告诉我。 ” 她怜惜的摸摸他的脸,放柔了声音: “ 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咱们商量不行吗?你还病着呢,像今天这样,我都心疼死了! ”
韩烁垂下眼眸,不肯言语,小千也不催促,只是拿手指轻轻沿着他的下颌线划来划去。过了许久,才听到他低哑着嗓子说: “ 你要辞去少城主之位,都是被我拖累。 ”
小千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她捋了半天才勉强捋清楚韩烁这句话的逻辑,哭笑不得的说: “ 原来你是在纠结这个! ”
韩烁抿紧了嘴唇,闭着眼睛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像受伤的小动物。小千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 这次却是我做错了! ”
韩烁耳尖渐渐泛红,却不抬头,闷声道: “ 怎么会是你的错?都是我 ......”
话没说完,却被小千在耳朵上咬了一口,他猝不及防的哼了一声,猛然睁眼,转头瞪她!
小千嘻嘻的笑,点点他的鼻尖: “ 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 她端正了脸色,幽幽道: “ 不做少城主这事,我该早跟你说的。早前你伤得重,我没想出说服母亲的办法,又怕你操心耗神,就一直没说。后来我就想自己把这事办成了,到时候给你给一个惊喜,哪知道惊喜成了惊吓。 ”
韩烁皱眉道: “ 若不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做少城主? ”
小千叹气: “ 烁烁,你难道忘记了最初我是怎么当上少城主的吗? ”
韩烁一愣,小千已接着说了下去: “ 那时你以为我真的是花垣城的三公主,一力将我推上少城主的位子,因为你觉得权力争斗,就是你死我活,你那时以为助我当上少城主,就是对我好了。 ”
想起那画着小人儿的文试卷子,韩烁不禁莞尔,是啊,就是那次以后,他学会了送她礼物之前,要想想她会不会喜欢。
“ 你是不是也忘了,我已经放弃过一次少城主的身份,随你去了玄虎城。我是真心要跟你在玄虎城生活一辈子的,可惜因为楚楚的缘故,我们又回了花垣城。 ”
那时他知道了小千的身份,震惊之余,心里升起无尽的恐慌,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一天,她会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而当听她说愿意为自己留下来,他狂喜无尽,只觉得此生别无所求。
“ 我之所以会再做少城主,是因为我走了花路,你难道不记得,这花路却是你逼我走的。 ”
韩烁怎么会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想到小千要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满心盘算的都是怎么让她回家!
“ 所以啊,烁烁, ” 小千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 “ 这少城主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
韩烁呆住,他好像真的钻了牛角尖,忘记了小千本不是花垣城的三公主,做了少城主全因阴差阳错。他喃喃道: “ 是啊,你根本不是陈芊芊,你不想做花垣城的少城主,是我想岔了。 ”
小千笑了: “ 对啊,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种人啊! ” 韩烁听了这话,脸色大变,眼中露出受伤的神情。
小千忙道: “ 你别急,听我说。你生来便是城主之子,自小接受的教育和锻炼,都是为了你将来继任城主的时候,可以成为一个成功的统治者。而我不一样,你知道的,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因为喜欢写故事,就当了编剧。对你来说,做少城主,打理政务,震慑百官,安抚黎民,都是轻车驾熟顺手拈来的事情。而我去做这些事情,就觉得压力很大也不开心,因为我不习惯也不喜欢要担负这样的责任。 ”
听着她的话,韩烁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紧紧抓住她的手,面上隐隐现出期冀。
小千笑了: “ 你天生就是该站在那个位子上,一展抱负,为万家百姓造个太平盛世。 ”
“ 而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里,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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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千把脸埋在韩烁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轻声问: “ 烁烁,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不想回玄虎城,重新做你的少城主? ”
韩烁紧紧的抱着她,在微微加快的心跳声中,她听到他说: “ 我想回去。 ”
小千抬起头,在他的下颌上吻了一下,笑着说: “ 那好,等我辞去少城主,咱们一起回玄虎城。 ”
韩烁微微皱起眉: “ 可是城主那里,怎么会答允你呢?陈楚楚已经流放,大郡主不良于行,除了你,还有谁能继承花垣城城主之位呢? ”
小千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松香,说: “ 秦大夫经常去日晟府讨论医术,和沅沅成了忘年之交,两个人研究出一种针灸的方法,说是可以刺激腿部经脉,排出残毒。另外秦大夫还传授了苏沐一套推拿的手法,让他每日给沅沅按摩双腿。这几个月下来,沅沅的腿都好得差不多了。你难道没注意她现在都不坐轮椅了吗? ”
“ 大郡主能痊愈,真是太好了! ” 韩烁一直感激沅沅尽心尽力为他救治伤病,调理身体,听到这个消息,由衷的替沅沅高兴。他兴冲冲的跟小千说: “ 既然大郡主不再身有残疾,她占了嫡长的名位,至少从宗法上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我想想怎么让大郡主上位做少城主 ......”
小千掩住了他的嘴,轻笑着说: “ 你可赶紧给我打住,秦大夫可说了,你就是总劳心伤神的,病才迟迟不好。 ”
韩烁睁大眼睛瞪她,看在小千眼里却觉得虎萌虎萌的,忍不住凑上去亲亲他的鼻尖,柔声说: “ 这事你先别管,让我去试试说服母亲,如果我不行,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
韩烁对她的小意温柔抵抗力为零,哪有不答应的,一想到可以和小千回玄虎城,他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紧紧把小千抱住,低低的唤她的名字: “ 小千,小千 ......”
他用的力气很大,锁骨硌得她有点疼,她轻轻的回抱着他,只觉得手下的身体瘦骨嶙峋,心底微微酸楚,轻声道: “ 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千万要好好的,我们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
隔天小千就去了城主府。她跪在堂中,恨铁不成钢的城主,指着她骂: “ 孽障,为了一己私情,你就要撂挑子,你心里可还有母亲,还有花垣城? ”
小千正色道: “ 母亲且先息怒,听我解释。历代少城主擢选,本来只考文试与策论,母亲当初偏心我,才加了武试。我的文试武试,全是韩烁做了手脚才会胜出,若是一切公平,少城主是绝不会落在我的头上的。 ”
城主怒道: “ 楚楚已然流放,你不做少城主,难道是要我将她召回来吗? ”
小千道: “ 当然不是!可是母亲却忘了沅沅,她本是嫡长女,文试策论尽皆出色,只是她以前因为毒伤,行走不便,您才没有将她视为少城主候选。可是如今,沅沅的毒伤已经痊愈,行动无碍了,怎么看也是该她做少城主啊! ”
城主叹道: “ 沅沅生性温柔,少了些杀伐决断的霸气,却不如你适合我这个位子啊! ”
小千笑道: “ 城主继任大典上,我说过,做城主的人,最要紧的是爱民如子。沅沅医者仁心,怎么会不适合呢! ”
城主冷哼道: “ 你便是舌灿莲花,也还是为了韩烁而已,在你心里,一个男人,竟是比母亲家国都重要了! ”
又是一道送命题,好在她早有准备。小千坦然望着城主,朗声道: “ 母亲既提到了家国,我们就来说说家国。敢问母亲,如今玄虎花垣和平共处,互市互通,互惠互利,您是希望日后这番局面可以长久的保持下去呢?还是想重回与玄虎敌对的状态,再起刀兵? ”
城主皱眉道: “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有太平日子过,谁愿意打打杀杀,生灵涂炭! ”
小千抚掌道: “ 这便是了,如今玄虎花垣的和平是因为我和韩烁的婚姻。可母亲想想,他是玄虎城主独子,若是留在花垣城做我的侍君,玄虎城那边只得另选旁系子弟继任城主。待得老城主离世后,韩烁对玄虎城的影响力必将大大削弱。若是新城主再起争斗之心,如今的和平局面便不复存在。反过来,若是我随韩烁回玄虎城,我可保证,韩烁绝不会对花垣城不利的。而且,我和他的子孙,未来的玄虎城主,将带有花垣血脉,几代之内,都会与花垣和谐共处的。女儿斗胆问母亲一句,哪一种选择会让花垣城的前景更好呢? ”
城主微微动容,却仍有不甘心,沉默良久,开口道: “ 你说的虽有道理,可你走花路时天降祥瑞,百官都认定了你是花垣城未来的明主,贸然换成沅沅,恐怕会朝堂动荡,民心浮动。 ”
听到这话,小千知道她已说动了城主,不禁微微一笑,说: “ 天降祥瑞,也不曾飘下个金敕封我做少城主。和亲玄虎,佑我花垣,何尝不能解释? ”
她给城主行了大礼: “ 女儿自幼顽劣,不学无术,身为郡主,空享富贵尊荣。今日自请和亲玄虎,为母亲长姐分忧,请母亲恩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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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沅和苏沐的大婚之日,定在了二月二龙抬头。
韩烁虽然风寒已经痊愈,毕竟身子还虚,便未去参加婚礼,只让小千出面,并送了名贵的贺礼。
小千回来后,很兴奋的给韩烁描述大婚的细节,祭天,游街,拜堂,洞房,一路说下来,就看到韩烁笑容越来越淡,最后面无表情的低头喝茶。
“ 你怎么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没能跟我一起去看热闹啊? ” 小千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 哎呀,现在天气还冷着呢,你风寒才刚好,出去了再着凉怎么办?其实婚礼也没有很热闹啦,大半天下来挺累的,我脚都站酸了。 ”
韩烁凉凉的看着她: “ 我是那么爱看热闹的人吗? ”
“ 呃,不是吗? ” 被韩烁瞪了一眼,她赶紧打了个哈哈: “ 好吧,爱看热闹的人是我。那你因为什么不高兴啊? ”
“ 我们大婚的时候,都没有祭天,游街,拜堂,连洞房都不了了之。 ” 他越说就越觉得委屈,冷冷一哂: “ 什么都没有,和离休弃倒很容易。 ”
小千眉毛快竖起来了,突然翻旧账可还行?当初是谁揣着断魂散进的洞房?还好意思说不了了之!刚想干脆利落的怼回去,目光突然扫过他拿着茶杯的手腕,紫红色的疤痕明晃晃的刺进她眼里。
小千一下子就泄气了,流放前韩烁找她对峙,伤心欲绝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扯断的手环带着他的血,被她埋在了院中的梧桐树下,可是腕上的疤,永远记录了她对他的伤害。她心里疼得厉害,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韩烁端着架子等小千来哄,半天没等到动静,转头就看到小千泪流满面,顿时呆住了。
悔不该随便闹脾气,他急急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小声哄着: “ 怎么就哭了呢?你别生我气啊,我,我就是有点儿眼热大郡主和苏沐的婚礼。你别哭了,我以后都不提这事了,好不好? ”
小千倚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说: “ 不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咱们得重新走一遍程序,要不名不正言不顺的! ”
韩烁哭笑不得,原配夫妻怎么突然之间就名不正言不顺了,难道大半年来他只是个男宠不成!
二月将尽,城主下召,大郡主陈沅沅即少城主位,三郡主陈芊芊和亲玄虎。
三月初九,冲龙煞北,宜祭祀嫁娶出行。
花垣三郡主和玄虎少君终于在成亲将近一年之后,补齐了大婚之仪。
祭天游街后,韩烁和小千在城主府拜堂成礼。
城主望着跪在堂下的即将远行的女儿,心中不舍,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千也觉得眼窝发热,但努力忍了泪,笑着说: “ 母亲现在舍不得我,待长姐生了宝宝,母亲含饴弄孙时,可还能记起女儿? ”
沅沅在一旁嗔道: “ 你这丫头,没事突然编排我做什么? ”
韩烁诚心实意的向城主深深一礼,正色道: “ 请母亲放心,小婿定会好好爱护芊芊,芊芊也会经常回来探望您和长姐的。 ”
此时他伤病尽愈,神采飞扬,穿着大婚吉服,长身玉立,雍贵俊逸。小千身着同款吉服,眉目明丽,娇美如花。两人站在一处,端的是一对璧人。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虽是远嫁,但有韩烁在,芊芊应会一生平安喜乐吧。城主暗中叹了口气,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温声道: “ 你们去吧,莫误了吉时。 ”
和亲的车队迤迤丽丽,出了花垣城,行出不足三十里,忽有急骤的马蹄声隐隐传来,韩烁挑开车帘向外望去,却见一人一骑疾行渐近,白芨熟悉的大嗓门随风而至: “ 少君,属下来接您了! ”
韩烁嫌弃的撂下帘子,却不知自己的嘴角正在上扬。小千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调侃他: “ 咱表姐夫真贴心呀! ”
少年夫妻的的笑语欢声传出来,风尘仆仆的白芨吃了满嘴熟悉的狗粮,被同病相怜的梓锐拉走叙旧去了。
车厢里,嬉闹过后,小千满足的叹气,靠在韩烁肩上。
天高云淡,前路迢迢,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他们会并肩携手,一直一起走下去!
(完)

Sarstm on Chapter 35 Fri 24 Jan 2025 01:1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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