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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3-23
Completed:
2025-05-13
Words:
7,748
Chapters:
2/2
Comments:
3
Kudos:
62
Bookmarks:
8
Hits:
868

【幹部組】Things with Feathers

Summary:

「這幾年他總有些不知所以的既視感。在和漢吉與艾爾文相遇以後更多。有時候他看著滿臉鬍渣,斜斜地睡在椅子裡的艾爾文,會有無論如何都得叫醒他、和就這樣放任他睡吧的兩種衝動在心中拉扯。如今看著漢吉在海邊赤腳行走,也覺得這似乎是在哪裡發生過的事。不像他的兩位夥伴,里維不是凡事都得追根究底的類型。不明白的事,他覺得不明白也無所謂。在這個世上,有些人會去揭露秘密,探究歷史,研發物件,成就偉大的事業;他要做的、打算做的,只是待在這些人身邊,整頓環境,將被留下來的保存起來,收拾出一日的尾聲。」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里維第一次見到漢吉的時候,她拿著自己找遍了半個校園的掃把,戴著一副黑色的眼罩,在坐滿學生的課堂上表演空氣吉他。

里維先看掃把,再看她,成排桌面的錐形瓶在酒精燈上波波作響。他不知道空氣吉他跟化學有什麼關係,只想把掃把拿回來。東西是拿回來了,但漢吉也跟上來了。她似乎覺得里維很有趣,她似乎覺得所有事情都很有趣。蹲在那裡看里維清理踢腳板縫隙的灰塵,把中庭的樹葉收集到一起,拖到焚化爐去,在學生都離開的校舍裡,拿濕拖把清理走廊,跪在地上把口香糖從磁磚上鏟起來時,她都在一旁。里維不是很介意,只覺得莫名其妙。她那眼罩也是裝飾用的,第二天就拿下來了,兩隻眼睛都好好地在那裡。他們會各自端著自己的食盤,來到大樹下的戶外座位,隔著一張桌面吃飯。柳橙汁、蘋果、冷三明治,那之類的東西。

里維住在地下的鍋爐室裡,機械隆隆作響,在水管都能結冰的冬天,為校舍提供中央暖氣。他使用的只是行軍床,和一排從樓上被淘汰下來,沒辦法上鎖的置物櫃。地方很小,相當吵雜,但他打理得整整齊齊。漢吉第一次追著他來到地下室時,因為沒地方讓她待著,里維躺在行軍床上午睡時,漢吉就坐在床邊的地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說其實這地方不錯,某方面來說,似乎很遠離塵囂,要是能找個像這樣的地方過生活,可能也不壞。里維覺得她的腦子有點問題。但話說回來,她的學生都很喜愛她,也許要管教一群好奇心和賀爾蒙同樣旺盛的青春期學員,腦子沒有一點問題也做不到。

艾爾文是後來加入的。

他在同一所高中教歷史,因為騎馬意外休息了半個月,回歸校園時,右手還打著石膏,拿三角巾吊在脖子上。他用左手端著餐盤,和他們一起坐在樹下的座位上。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漢吉問他。

「我去參加了內戰重演的活動。」艾爾文說,「錢斯勒斯維爾戰役,他們讓我演石牆傑克遜將軍。」

「他不是死了嗎。」

「人不是都會死嗎。」

然後他開始解釋自己參加的那個活動屬於非常硬核的類型,連戰服裡的內衣都不能使用現代的織品,水果和食物也只能吃當時當地出產的品項,能徹底融入1860年代的生活。

「人要理解未來,就先要理解過去。」艾爾文說,「至少我是這麼跟學生說的。」

「你從馬上摔下來了嗎。」里維問他。

「因為歷史上石牆將軍是被己軍誤傷而死的。」他說,「所以我覺得從馬上摔下來比較合理。」

可能因為右手受傷,他臉上有點沒刮乾淨的鬍渣,藍眼睛閃閃發亮,還露出了笑容。里維就覺得,這傢伙長得人模人樣的,但腦子也有點問題,理所當然能跟漢吉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三人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在公立校園任職,都窮得要命。因為經費不提供,為了入手更強效的清潔劑,里維還會拿自己的薪水去鎮上偷偷摸摸地買。艾爾文對地下室的環境沒有漢吉的樂觀態度,他覺得那裡可能有黴菌、石棉,或者其他更糟糕的東西。因為個子高,他彎身進來的時候,還一頭撞在排氣管上,金髮蒙受了一層里維難以忍受的灰塵。

幾天後他們在樹下的餐桌吃飯,艾爾文往桌面鋪開了一張城市地圖,拿薪資表、理論、治安與統計學和他們討論住在哪個區域最符合經濟效益。漢吉專挑那種影集團隊會去拍攝暗巷殺人、開槍掃射的糟糕社區,艾爾文往地圖上放香蕉、蘋果和氣泡水罐子,做的都是合理的決策。里維覺得要跟隨誰的意見不是很難下的判斷,也難怪他們讓他扮演石牆將軍。但到了這個階段,他才意識到三人中已有兩人有要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共識。他有點捨不得地下室那種吵雜的安靜,但艾爾文以衛生環境堪憂說服了他。把三個人的薪水都集中在一起以後,能夠租到的房子也比想像中要好,他覺得這樣也不壞。

於是里維收起行軍床,取出了沒辦法上鎖的櫃子裡,少量的私人物品,搭上了艾爾文小小的油電混合車,前往三人的新住處。開車的人是里維,因為艾爾文的右手還沒辦法打排檔。他說人要理解未來,就要先理解過去,所以里維問了一些他過去的事。艾爾文從事教職的理由很單純,因為他的父親也是個老師。從以前他就對藏在教科書字裡行間,一語帶過的歷史感興趣。那些迫害、戰爭,土地和資源的掠奪,他說認識、揭開這些被隱藏起來的各種謎團,對他來說是很有趣的事。他說有趣、而不是重要,或者其他更高尚的字眼。里維在直視道路的間隙瞥了對方一眼,藍眼睛在光照下看起來是灰色的,他又露出了那種奇怪的微笑。和里維對上視線時,那微笑就成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奇怪的微笑。

「好噁心。」里維直言。

「從以前就常被這樣說。」艾爾文不甚介懷地答道。

他沒有問里維的職涯選擇原因,但聊起漢吉時,他們都認為她只是需要一個干涉性不高、又能讓她做些瘋狂實驗,再用那些瘋狂實驗的結果去影響人類下一代的工作。

「我覺得我們會很合得來。」艾爾文說。

基於某些說不出清楚的理由,里維怪異地想,可能真的是這樣。

三房一廳的上坡公寓裡,他們把帶衛浴的主臥室給了漢吉。不管舉止如何,生理上她畢竟還是個女性。里維的工作時間不同,和艾爾文也不常在使用共同浴室時撞在一起。但他在請託下,幫忙對方刮了幾次鬍子。洗臉槽裡裝著溫水,艾爾文背著吊帶,坐在浴缸邊緣,拉直喉頸,讓里維拿刀片劃他的臉,將帶泡的刀片在溫水中翻攪,再去劃另一邊的臉。期間漢吉在廚房,把從冰箱裡找得到的抹醬全塗在烤焦的吐司上,高聲催促他們。里維喝茶,艾爾文喝咖啡,漢吉喝柳橙汁。他得以先讀早報,因為兩位教師都要趕晨間的課。他們一邊收拾散落在桌上的教材和報告,一邊吵鬧地開車出門後,里維就待在安靜的公寓裡,清理洗面台上的鬍渣,收拾餐後的杯盤,再拿吸塵器整理地板。他的兩位室友一位不看重清潔,另外一位樂意維持,但把這件事的順位擺在人生的盡頭。他們都愛買書,堆在地上,一邊讀一邊走路的時候,就會把成堆的書都踢翻,腳上全是瘀青。里維時常坐在沙發上目擊一切,震撼於人們能如此生活。他照著杜威十進位圖書分類法把東西擺在書架上,隔天那些它們又會回到地上,好像在里維沒有察覺的時候,世界發生了巨大地鳴一樣。有時候他忍無可忍,會拿百科全集、世界之謎那種比較厚的書去打漢吉和艾爾文,通常是在週末,他們看網飛的時候。所以碗裝的爆米花和洋芋片會散落一地,被打了他們也不生氣,大笑著拉里維一起看陰屍路。漢吉認為喪屍末日是最美好的末日方式,比起冰山融化,颶風四起,驅動死體持續移動的量能更值得研究。艾爾文會作勢過來咬里維的頭,他的手還不好,放任學生們在石膏上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兩人座的舊沙發擠了三個人,窄得要命。漢吉先睡著了,眼鏡歪斜在臉上,里維把她的腿從自己腿上拿下來,扔在沙發上。艾爾文替她摘下眼鏡,兩人都不去叫醒她,只是關掉了電視,各自回房。

春季學期開始以後沒有多久,里維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會繞開地上的書堆走路,漢吉打算把曼陀珠放進可樂罐裡的時候,他只會把她鎖到陽台外面去。艾爾文在沙發上批閱學生的報告,抬頭看見里維拿著除塵紙拖把走來走去,就喊了他一聲,從層層報告底下,抽出一份文件夾交給他。

「這是什麼?」

「上次校務會議的時候,我提出了購買清潔劑的臨時動議,已經通過了。」艾爾文說,「所以你別再偷偷摸摸地跑到暗巷去買東西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做什麼非法勾當。」

「我也提出過好幾次建議,不怎麼管用啊。」

「我很擅長說服別人。」

「那你能再要來一台洗地機嗎,人可以坐在上面的那種。」

「我們再看吧。」艾爾文笑道。

曼陀珠從瓶子裡炸出來了,聲響巨大,他們一起扭頭去看,漢吉的手鬆了,瓶子掉在地上像陀螺般瘋狂打轉,把窗子噴得全是汽水。艾爾文笑得很開心,里維也生不起氣來。他在想不需要用自己的薪水買清潔劑以後,就能購入更高級的茶葉了。他到儲藏室去找打掃用具,拖把拿來整理陽台,抹布用來抽打漢吉。

傍晚學生離開校園,里維工作的時間開始了。校園裡只有室外泳池,天氣回暖以後游泳隊才會回來訓練,今天里維的工作是把水全放了,刷洗底部和四周的牆面,再把水加回來,蓋上網子。漢吉下班了,但閒著沒事,就來泳池邊陪里維聊天。直到水面降到伸長了腿也無法觸及為止,她都坐在池畔泡腳。里維把池底噴滿清潔劑,將藍色的地板刷出大量泡泡時,她就順著池子的斜坡滑下來,躺在泡泡裡面擺動手腳做雪天使。

「喂,別這樣。」里維制止道,「妳會禿頭喔。」

「里維,春假你要幹嘛?」漢吉毫不介懷地問。

「去年有學生偷喝酒,跑進校園裡朝樹上扔衛生紙團,今年我要避免這種事。」

「你要每天都待在學校裡面等他們來嗎?」

「反正也沒有其他事做。」

漢吉歪過頭看他,半張臉都是泡泡。

「要不要去海邊?」她問。

「不要,很遠。」

「叫艾爾文開車啊,他有車。」

「他的石膏有羊腿那麼大,怎麼開車。」

「那我們就輪流開嘛,」她說,「你不想看我穿比基尼嗎?」

「不想。」里維嫌棄地說。

漢吉爬過來和他扭打起來。兩人最終一身強烈清潔劑氣味回到家,推擠彼此進去不同浴室洗澡,在沙發上看新聞的艾爾文滿臉狐疑地盯著他們。

浴後三人又坐在了擁擠的沙發上,新聞變成了動物星球頻道,在介紹沙鼠的生態。

「這些小傢伙也沒看過海,好可憐。」漢吉舊話重提。

「什麼意思?」艾爾文追根究底。

「漢吉問你想不想看她穿比基尼。」里維偏移重點。

「不想。」艾爾文誠實回答。

漢吉得翻過里維才能去打艾爾文,所以沙發上又亂成一團。里維幫著將打石膏的那隻手臂推高,漢吉把艾爾文的頭髮抓下了一大把。三人氣喘吁吁,最後只能虛弱地用腳掌在地上推來推去,地毯皺成一團。

所以他們就去看海了。

他們所在的州域並不算離海太遠,但里維不記得自己升起過去看看的念頭。他對高處更感興趣,找到機會就往樹上、屋頂上爬。主校舍的鐘塔能把整個校園一覽無遺,那是他喜歡的地方。如果有山,大概不會去海。艾爾文是在內陸出生的孩子,習慣泥土、丘陵,和冬天會結霜的樹林,對地形沒有偏好。要說他除了探究學問以外有什麼偏好,里維還真說不出來。他似乎重視事物本質意義高於自身感觸,有時里維會想,不知那雙藍眼睛在自己和漢吉身上看見了什麼。

艾爾文那台車是他剛上大學時候買的,距今已經有超過十年的車齡,雖說保養得當,四顆輪子也不禁要在漢吉粗暴的駕駛下發出呻吟。同樣發出呻吟的還有在副駕駛座上的艾爾文。他的右手沒辦法舉起來去握車門上的把手,好幾次碰上紅燈的緊急剎車,安全帶就會因為身子前傾扯緊,左手按在儀表板上。後座的里維同樣不好受,腦門一直撞在前座的椅子上。到了公路休息站以後,他把過度興奮的漢吉像垃圾袋一樣從駕駛座上拖下來,丟在加油機的中島上,讓她把油箱填滿以後,才又拖著她進雜貨店裡挑選零食。艾爾文在地圖架上找到了小鎮的歷史書,書本又輕又薄,大概沒什麼看頭,但他跟著潛艇堡、甜餅乾和熱咖啡一起結了帳。漢吉盡吃垃圾食物,裝滿了整個紙袋的洋芋片和奶昔,雜貨店不賣茶,里維就跟著艾爾文喝咖啡,吃三明治。他們在墨鏡旋轉架那裡待了一會兒,艾爾文幫里維挑,里維幫漢吉挑,漢吉再幫艾爾文挑,三人各戴了一副顏色誇張又廉價的塑膠墨鏡,浩浩蕩蕩地出店。

漢吉是別想再坐上駕駛座了。里維來開車。小小的車體平穩地飛馳在前往海線的道路上,因為天氣很好,艾爾文把窗子降下了三分之一,低頭在讀那本沒什麼看頭的書,漢吉在後座吃東西,偶爾擠到前座座椅中間,把洋蔥圈和起司棒往里維和艾爾文嘴裡塞。他們一人在開車,一人在讀書,都只是張嘴接下,懶得拒絕。這可能才有點公路旅行的感覺了。吹著風,車內收音機在播電台的音樂,碰到會的歌,漢吉就跟著一起唱。

抵達海濱停車場時,里維才剛駛入車格,漢吉就衝下了車,半跳著捲起兩腿的褲管,在滾燙的沙上以驚人的速度奔馳,衝往海浪拍打的方向。艾爾文倚靠著窗子睡著了。里維只是把車門打開,讓海風和沙灘上的人聲傳送進來,看著漢吉從奔跑變成沿著水線慢慢散步。這幾年他總有些不知所以的既視感。在和漢吉與艾爾文相遇以後更多。有時候他看著滿臉鬍渣,斜斜地睡在椅子裡的艾爾文,會有無論如何都得叫醒他、和就這樣放任他睡吧的兩種衝動在心中拉扯。如今看著漢吉在海邊赤腳行走,也覺得這似乎是在哪裡發生過的事。不像他的兩位夥伴,里維不是凡事都得追根究底的類型。不明白的事,他覺得不明白也無所謂。在這個世上,有些人會去揭露秘密,探究歷史,研發物件,成就偉大的事業;他要做的、打算做的,只是待在這些人身邊,整頓環境,將被留下來的保存起來,收拾出一日的尾聲。

艾爾文醒了。他舉起右手,要去碰自己的眼睛,里維替他換了一隻手,他就張開雙眼,露出了微笑。

「你在等我醒過來啊。」

「是啊。」里維說,「是這樣吧。」

「謝謝。」

「嗯。」

漢吉在陽光下對他們揮手,艾爾文將雙腿放出車外,扶著車門站起來,也朝她揮手。里維趴在方向盤上,半張臉埋在手臂裡,笑出了聲音。

 

 

-THE END

 

 

 

 

 

Chapter Text

艾爾文的石膏該拆了。

但他那微薄的保險費在石膏打上去的時候就用完了,要再進診間一趟,就得付出大筆開銷。他的油電小車最近正準備更換電池,預算緊張。漢吉建議他效仿玩命關頭裡的巨石強森,繃緊肌肉,自力把石膏擠破,或者就柱子上撞,總之把石膏打碎。里維覺得不是好主意。漢吉就沒出過什麼好主意。他在學校的工具間裡有套小型電鋸,但那是用來分解不再使用的木器、桌椅時候使用的工具,和專業的石膏鋸不同,不會在碰到皮膚的時候只是安全地旋轉。如果距離沒抓準,他可能會連皮帶骨把艾爾文的手卸下來。里維建議他不如再戴著石膏生活一陣子,直到開支平衡以後再去拆掉也無妨。但艾爾文有點受夠了用長尺戳進石膏縫隙抓癢,而且有人在上頭用馬克筆畫了陰莖的圖案,拆下石膏可謂刻不容緩。

此時三人聚集在無人的化學教室,都帶著實驗護目鏡。里維手持電鋸,漢吉興奮異常,艾爾文則把石膏手平擺在桌面上。

「真的要這樣做嗎。」里維確認道。

「讓我來鋸吧,我不怕血。」漢吉說。

「你要讓她鋸嗎?她說她不怕血。」

「我相信你,里維。」一如以往,艾爾文帶著無謂的堅信,做了正確的判斷。

里維打開電鋸的開關,令人不安的規律震動聲響起,圓形刀片飛快迴轉,他將刀鋒慢慢下壓,靠近石膏表面,立即噴濺出了許多碎屑粉塵。他鋸一會兒,停一會兒,切縫太細,實在看不出和皮膚的距離有多遠。里維只得先不管深度,從長度下手,將切縫自艾爾文的肘部延展到他的腕部。直到整條石膏從頭到尾都切開了一條線,他才拿平口鉗嘗試去把縫隙撐大一點。但石膏堅硬,效果不彰。

「這下只能賭了。」里維說。

「不要緊的,艾爾文。達斯維達和天行者路克都斷過右手。」

「我比較喜歡星艦迷航記。」艾爾文說。

「那你活該丟掉一隻右手。」漢吉說。

「你們安靜一點。」

「你只要聽到艾爾文的尖叫就知道位置差不多了啊。」

里維心想這話講得很不對,但好像也沒什麼不對的。於是他放手下刀去鋸。就在他前後挪動刀鋸,在一片粉塵之中感覺距離不遠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他扭頭去看,是個個子矮小,一頭金髮的男孩,滿臉驚恐地看著他們一人壓制艾爾文,一人手持嗡嗡作響的電鋸逼近。漢吉喊了一聲阿爾敏,可能是那個男學生的名字,隨即因為里維分心,石膏縫隙就噴出血來,濺在他的護目鏡上。畫面驚悚。艾爾文的呼痛聲隨後而來,男學生奪門而出,可能是去報警了。漢吉和里維一人抓著一邊的石膏,像剝開一塊堅硬的德國麵包那樣,把石膏打開來,釋放艾爾文血淋淋的手臂。雖然流了點血,但萬幸傷口其實不深。他們帶艾爾文去化學教室的沖眼器那裡把血洗掉,並趕在警察到來前逃離教室。

他們開始在週末看人們拿發光的劍打架的電影,是三天後的事。集數多到令人咋舌。里維每次聽見光劍交鋒的那種嗡嗡聲,就會想起電鋸旋轉的聲音。因為他覺得有點抱歉,所以會幫艾爾文換藥,也協助他洗頭。艾爾文還是坐在浴缸邊緣,這次腳朝內而放,毛巾蓋在髖骨處,仰起頭讓他往自己的頭上搓出泡泡,再低下頭讓他用流水將泡沫沖入水孔。艾爾文可以自己刮鬍子了。就終於活出了個人樣。

「以後玩那種戰爭遊戲,不要再演會死掉的角色了。」里維在某次替他洗完頭後,半跪在地,將水漬擦乾時說。「選個會活下來的角色吧。」

艾爾文的濕髮上蓋著浴巾,低頭露出了微笑。

「謝謝。」他說,「這可能是近期收到最好的建議了。」

「你想必沒什麼朋友。」

「人們和我相處的時候好像不太自在。」

「可能是因為你一天到晚在講死人的事吧。」

艾爾文不置可否,畢竟是事實。漢吉接手吹乾頭髮,用上了圓梳,把一頭金髮吹成了大概會在凡爾賽宮殿流行起來的蓬鬆捲髮。隔天他就頂著那個髮型,去教十八世紀法國的民主啟蒙。里維在清洗地板時經過他的教室,裡頭難得充滿笑聲。

那年的寒假特別長,里維發現包裹來得次數越來越頻繁,漢吉房裡的東西慢慢溢出到公共空間來時,已經來不及消滅她對露營的熱情。她在自己床上搭起了帳篷,明明有天花板的頂燈不用,偏要在帳篷上掛起成串的小燈,往裡頭鋪進花紋地毯,堆起抱枕,晚上就睡在裡頭。現在里維在客廳走路不僅要閃避書堆,還要踢開睡袋、搬走大袋棉花糖,從廚房挪開各種簡易煮食鐵盒。

艾爾文對於露宿野外沒有什麼意見,基於他參與的那些戰爭遊戲,里維早知道不能依靠他投下反對票。

「睡在野外有什麼好處?」里維提出質疑,「很冷,地上很髒,有蟲,天氣不好還得淋雨。」

「人類要多接觸自然,才能不忘初心啊。」漢吉說。

「初心是什麼?」

「接觸自然以後就會知道了吧。」

「所以妳根本沒有嘛。」

「這裡有個營地可以騎馬。」艾爾文看著手機,毫無幫助地加入對話。

「你忘記你上次騎馬的結果了嗎。」里維問。

「嗯,我根據自由意志選擇從馬背上摔下來。」艾爾文說,「所以這次只要不摔下來就好了。」

啊這兩個人沒救了。里維看著他們把頭湊在一起,挑選營地時想道。

幾天之後,他們一起到貨架比人高幾倍的巨大賣場,去購置露營用具。漢吉已經大致上把共用的東西準備得差不多了,艾爾文和里維除了睡袋和羊毛襪、登山靴要買以外,還要找件防水外套。

「露營為什麼這麼花錢。」里維在艾爾文將東西放入購物車內時發問。「人睡在地上,我以為這是最不花錢的一種生活方式。」

「最自由的生活方式同時也是最不自由的。」艾爾文告訴他。

「這是哲學嗎。」

「也是歷史。」艾爾文說,「襪子買三雙有打折,我們買三雙吧。」

里維沈默了。結帳金額使人心痛。不自由的是他的戶頭。

他不知道漢吉對於露營的熱情打算維持多久,但在這個寒假的期間顯然沒有消退的跡象。她和艾爾文選好了營地,就帶著里維開車上路。他本來已經放棄計算這趟旅程的開銷了,但為了把三個人的東西都放上艾爾文的小車裡,他還特地花錢幫車頂安裝了行李架。艾爾文好脾氣地說反正以後可能也用得上,但里維只想從後座勒斃坐在副駕座的漢吉,因為她還火上加油地扭頭跟里維聊天,恭喜他防水外套能買到童裝的尺寸,省下了一筆開銷。

「這最好有點意思。」里維說。

「有意思是我的中間名。」漢吉說。

他們開了很久的車,往北地的區域去。挑選出的營地在半山腰,車子只能開到山腳,之後便要使用步行的方式,走步道上去。天氣很冷,他們一離開車子,口中就吐出了白霧。但在這樣的溫度中登山是頗為舒適的狀態,他們背起行囊,走在結霜的土地上,雲杉樹叢間,不時傳來輕巧的碎裂聲響。里維看進密集的林域,想像那些小型動物飛奔過滿是落葉的地面。漢吉的背包上掛著熊鈴,走起路來叮噹亂響。里維覺得這裡沒有熊,但再爬高一點,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見到麋鹿。

這麼走了四十分鐘以後,他們抵達了營地。說是營地,也就只是平坦高地上,拿木樁隨意圍起的一塊區域。順著滿是灌木和碎石的小坡往下看,底下有條流速湍急的小溪。有其他露營者在那裡接水使用,里維環顧四周,不見太多人工痕跡。營地的邊緣有幾個水龍頭,看來也是以明管連接上游溪水下來使用。木屋、衛浴設備和廁所一概沒有,只幾塊空地上已經搭起了帳篷,人們坐在鋪著毯子的地上,喝用鐵鍋煮出來的咖啡和熱茶。里維見漢吉的帳篷房間裝飾性遠比實用性高,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個更文明的環境,不料如此野生。三人在距離其他人較遠的位置上,選了塊空地,便開始搭帳篷。漢吉用相當划算的價格,在網路上找到了他人拋售的、能容納三到四人的二手帳篷,打著釘子把帆布豎起來以後,有個不錯的外帳區域能鋪地毯、安置椅子,天氣不好時,還能在帳前小坐。清晨出發時,他們在車上隨便吃了些從家裡帶出來的冷三明治當早餐,抵達營地已經是下午的事了,里維看著漢吉從背包裡拿出廚具和罐頭,但始終沒有看見瓦斯爐。

「妳打算在這裡生火嗎。」

「我教化學,生個火有什麼難的。」

「妳教化學的時候都用酒精燈吧。」

在艾爾文整理行李時,她指使里維去樹林裡尋找一些可以生火的木材。里維餓了,也放棄了,就在林間漫步,看到相對乾燥的木材便撿起來,抱在懷裡,他的鑰匙串上有把瑞士刀,也割下了一些樺樹樹皮。回到營地後,他看見艾爾文拿著一截斷木,在掃蕩地上碎石,敲開凍硬的土面。里維把木材丟在他整理出來的土地上,便坐在一旁不管了。漢吉拿出打火機,直接把亮著火焰的打火機扔進木材堆裡。火沒有點燃,打火機也只是滾進縫隙裡,死去般熄滅。里維瞠目結舌。

「影集裡面都是這樣放火的。」漢吉說。

「他們通常會先潑油。」艾爾文提醒道,漢吉便長長地啊了一聲。

教歷史的人接手了生火的工作。將木材成三角堆放起來,以樹皮引火,投入木材堆的空隙中,做得有模有樣的。顯見那些苛刻的戰爭遊戲確實有點學習價值。火光漸漸旺了起來以後,他們搭起爐架,把濃湯混著午餐肉,倒進鍋子裡煮,吃豆子罐頭,喝熱咖啡。里維一邊吃,一邊想露營到底要做些什麼,但他看沒人特別在做什麼,便想也許什麼都不做就是露營的目的。三人坐在露營椅上,隨口聊著下一個學期的教材規劃、和聖誕節要怎麼過。里維的養父住在孤山的小木屋裡,人生的樂趣似乎就是戴著寬帽、披著一條粗糙的毛毯坐在門廊上,拿獵槍打靠近那間屋子周圍的人和動物,灌木叢裡放置的捕獸夾比地上的風滾草還多。所以他聖誕假期並不打算離開租屋處。漢吉和艾爾文的家人還在,散落在不同州域,他們都熱情地邀請里維到自己老家過節,像爭奪嬰兒的兩個母親一樣,除非把身體撕裂成兩半,不然他哪裡都去不了,於是拒絕了。他會很享受一個人待在那棟公寓裡,把地方整理得乾乾淨淨的,也許喝著熱紅茶,看點無聊的電視節目。

 

-TBC

Notes:

Plurk: ChiAkilal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