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E小调 行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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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茄。当你看到那可爱如黑珍珠似的果实,绛色的的花苞与伶仃的枝条,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忍住一种诱惑,即咬破它发亮的外皮,然后发觉:这种苦涩的汁液应该佐以一杯烈酒,烈到使你感知到火焰中的缪斯,和她扬起的裙摆。紧接着,你会想到自己,在余生中沉湎于一颗浆果营造出的美丽幻境的自己。你会悲伤一瞬,然后被火焰带来的快乐所包围。一个幻境代表一个人,一个遗失的灵魂,一颗破碎的心。
别误会,颠茄并不是大麻那样的药物,只是它也有毒,且足以让油头粉面中镶嵌着的一双狐眼变得天真又无辜。毒可以麻痹人的身心,四肢僵硬的同时,你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灵魂抽离肉体,与所爱的人相拥而泣,一起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狂舞直至死去。
我已深陷颠茄的陷阱。那是很多年以前,被黑烟笼罩着的天幕中,出现了一轮红月。
在无数升腾起黑烟的烟囱背后,月亮呈现出难以遮盖的,妖冶的红。于是这一整周的日子里,报纸的头条都在惴惴不安地推测:先是酸雨,后是黑雪,现在则是红月。在工业时代的尽头,人类的末日要来了。
这简直是太过惊悚的一年,先是被称作“开膛手杰克”的杀人狂魔将恐惧传遍整个白教堂街区——乃至整个国家,又紧接着出现了这样的末日景观,这些对于拼尽全力在这个城市生存的人,实在是太不公平。在那之后,每一班开往郊区或农场的列车里都挤满了人,在所谓的末日回到故乡,与家人一同度过。她正处在这样的人流之中,风帽把头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几乎连性别都难以分辨。
她径直走向人最少的那间候车室,有两个侍者模样的人拦下了她:“请出示头等车厢的车票。”
她顿了顿,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只怀表,又很快放了回去,拿出头等车厢的车票。
侍者很快请她进去,并沏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几分钟后,候车室里的一位贵妇人大叫道:“我的车票丢了!”
她在头等车厢柔软的卡座里坐下,接过侍者递来的报纸。
“谢谢。”她说,“不知道有没有11月10号的报纸?”那是一星期前。
侍者似乎惊讶于她身为女性却身着男装这件事,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不多见的。他说:“或许库存里会有......可能剩下一两张。”
“谢谢。”她再次说。
拿到报纸的她仔细读起那版用粗体大字印刷的头条,向下看到一个女性的名字,以及包含那个绰号在内,令人难以忽略的标题。头条文章里写到,开膛手杰克是善于用刀的人,而且有一定的力量,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娴熟地杀死成年女性。她下意识按了按大衣内袋,半张脸沉在帽檐的翳影里。短时间犯案是很难做到,但如果是在时间停止的空间里呢?因此连力量和刀法也不需要,只需要一点解剖学知识,加上一只怀表,一个完美的犯罪者便诞生了。
一切是梦游式的,在特定的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人突然被不可知的力量所充盈,直至失去理智,拿起小刀走上街头,成为夜雾中的恶鬼。然而当她恢复清明时,会在自己创造的静止空间里看见一位无辜的女子,腹部和颈部留着小刀刻下的铭痕。而她只需要轻轻拨动怀表的齿轮,就可以令一朵玫瑰以凄惨的死状凋零,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8月初的夜晚,连白教堂街区腐臭糜烂的气味都被一只怀表凝结。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随即是恐慌和无助,害怕自己被抓到,害怕自己被操纵着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渊。于是她一路跑回住处,然后拨动怀表的齿轮。
——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染上半分,小刀的刀刃光洁得不像刚杀过人。第二天的晚报里,他们推断,犯人是一名有极大力气的人,可是谁会怀疑一个瘦弱的少女,而且在那个夜晚,她始终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幼时贫民区的生活教会了她自私。为那个妓女哭泣的时间,远小于对自己命运的叹惋所占据的时间。当杀人魔第二次、第三次站在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面前时,她看着她们无辜的,一无所知的面孔,突然感到一丝快慰,而不知是操纵者所为,亦或是内心的卑劣作祟。她想起自己为了生计显露能力,作为魔术师站在上流阶级的权贵面前表演的场景。她伴着三拍子的舞曲,让一颗花种在几秒钟之内走完它的一生。
一星期前的11月9日,她觉得自己是屠夫,站在待宰的羔羊面前,手里的小刀闪着银光。一阵不寻常的力量波动让她跳起一支从未见过的舞蹈,在月下不受控制地旋转,跳跃......直至筋疲力尽。
杀人木偶。
几天之后,红月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刻,她淡蓝色的眼瞳逐渐染上血红,前所未有的力量波动使她的精神再也无法支撑肉体,她看到身穿铠甲的人的幻影,手中握着尖锐的银十字架。
那时她流下泪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几分钟后,她发觉自己处在时停的空间中,一颗泪珠因为脱离了她的身体,在空中凝滞着。
这使她想,不得不循着力量波动的根源一探究竟了。
在下了车后的郊外,她风帽下掩藏着的秘密几乎藏无可藏。黄昏浸染天空之时,狂风呼啸着从她黑色的剪影旁掠过,黑色大衣向后翻动起来,有如乌鸦的翅羽。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
藏无可藏,却也没必要藏。透过那些低矮的灌木,一座鲜红的公馆已然在悄然逼近的夜色里浮现。力量的波动愈发强烈,几乎像是拖着她前进的一股绳,周围的空间都有些许扭曲。
她想,她不会滥用时停的能力。因为那座未知的禁域,在她踏入荒芜的庭院时,亮起了所有的灯——俨然一座红色不夜城。
进入洋馆的大厅,周身因力量波动造成的压力一瞬间松懈下来,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楼梯上半倚着的红裙女孩,在她不注意时悄然走到她面前。
她抬头,对上来人猩红的竖瞳。平心而论,女孩长得很漂亮,只不过那种贵族式的忧郁让她显得苍白而易碎。浅蓝色的短发加重了这种类似洋娃娃一样的脆弱感。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认识她一样什么都没说。
倒是我们这位已经抽出小刀来的不速之客先问道:“你是?”
“这座洋馆的领主,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开膛手接着说道:“不惊讶么?说得好像你认识我似的……那么,这里就是力量波动的源头?”
“是。”蕾米莉亚干脆地回答道,“那是为了让你来到这里,相信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十六夜咲夜。”
“那是谁?听上去像是东方国家的名字。”
“那是,你。”
某个瞬间,当她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时,猛然感到面前的女孩变得熟悉起来。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持续了一瞬而已,因为蕾米莉亚将这个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举动,足以让她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她没有过多地在意那个名字。两个身影在偌大的洋馆里对视着,当夜色完全包裹一切的时候,红月在身后慢慢升起来了。一切仿佛两首刀戈相向的诗的融合体,该隐的子孙所写下的诗用来赞美,圣灵的后裔所写下的诗用来讨伐。洋馆的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彩色影子。
直到红月悬于夜空,银色的刀刃在凝滞的空气中划出流畅的残影。开膛手拨动怀表的旋钮,绕开蕾米莉亚,向大厅的尽头走去。除了战斗别无他法了,她想。这个举止怪异的吸血鬼恐怕不会轻易告诉自己任何有关力量波动的事。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一到红色光芒聚集在对方的手中,接而幻化成一柄红色的长枪。
“在它面前妄为,不是什么明智的主意,咲夜。”长枪的主人说。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握着怀表的的手有些颤抖:“你为什么可以活动?”
正是这份震惊,让她再次忽略了对方对她的称呼,那个陌生的名字。
蕾米莉亚轻声回答道:“你瞧,在这里的你,内心开始动摇了。”
她没时间思考为什么内心动摇会让力量减弱,因为那柄长枪已经朝着她的方向飞来,破空之声近在咫尺。她迅捷地躲开,随即掷出手中的小刀。小刀几乎变成一条银色的线,又在一闪过后幻化成许多同样的利刃,目标指向大厅对面的一点。
只是那个目标变作一只黑色蝙蝠,拍打着翅膀飞向一边。
“利用汇集时间的力量,将几个时间线里的同一把刀聚集起来,这是你的魔术,我已经见过很多、很多遍了......”蝙蝠重新变成女孩,略显疲惫地瞥了一眼那些未能击中目标的小刀,而当它们滑落在地的那一刻,凭空多出的那些刀瞬间变成了残影,然后归于虚无,就像从未存在一样。
“我对你的了解太深了,关于我的一切,你却全然不知。那把枪......”红色长枪明明已经在击中墙壁之前重新散成红色光束,却又顷刻凝聚成型,向着她的背后袭来!
“不如说,它不击中你是不会停下的。”
“那么如果我直接攻击你呢?”
蕾米莉亚一惊,对方已经站在她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小刀。她咬了咬牙,将长枪召回手中,堪堪挡住迅疾劈下的利刃。
“即便现在只能停止很短的时间,也足够对付你了。”开膛手轻盈地转身,将手中的小刀再次劈下,刀刃和枪柄的碰撞声响彻整个大厅。
“现在请你告诉我,力量波动是怎么回事?”再次举起小刀时,她提高了声音问道。
蕾米莉亚明显愣神了,借着这个破绽,她顺势后退半步,凝聚全身的力量向着对方的心脏刺去。对方却只是狼狈地抓住刀刃,鲜血顺着刀口一点点滴落下来。蕾米莉亚暂时放弃了攻击,且不得不动用吸血鬼的力量让手复原。她的眼中显现出一种无奈的愤怒。
“还是和以前一样......咲夜,你总是这么急着置我于死地,可惜你杀不了我。”蕾米莉亚在手中聚集了一团红光,轻轻抬手,红光便顺着她的动作向前送去,“我想可能是你太累了的缘故......好好休息吧。”
那是十分缓慢的攻击,甚至不应该被称作攻击,仅仅是一团能量罢了。蕾米莉亚的态度转变得毫无征兆,这让开膛手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循着生物的本能,她转身想要逃走,却在血红光芒的包围下,被来自身体内部的重量与痛楚拖慢了脚步。
脑中传来的号哭和嘶鸣,几乎让她窒息。她在幻境般的层层包围之中,逐渐失去了意识。——在这的前一刻,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拥有特异能力而在社会中格格不入的人类,在另一个种族面前居然如此渺小。力量波动时周身爆发出的能量,与现在想要时停却力不从心的弱小,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身上发生的状况。所以,只要控制时间的力量恢复,只要动用能力没有这么艰难的话......
她没有再想下去,因为意识已经完全抽离了身体。
“睡个好觉吧。”从远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她,开膛手,又流泪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没有能让泪水凝滞的时停空间了。那些抒写着懦弱的冰冷液体径直落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Chapter 2: C小调咏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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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开膛手陷入睡眠的时候,听到了呼唤那个陌生名字的声音。
十六夜咲夜。那个名字引出了一场似乎来自很久以前的梦境,而后在梦境之中,她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被同类排挤,致使同为人类却在幼年展现出特异能力的自己,只能在最不起眼的街道漂泊?在生活安定下来的短暂时光,因为一场身不由己的力量波动,成为骇人听闻的杀人狂魔?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被强加了另一个身份,被夺去力量,面临着即将死去或改名换姓,而永远困于上位者的棋盘之中,作为一枚失去退路的棋子士兵?
她猛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即拥有这样一个宁静美好名字的“十六夜咲夜”,可能并不会在意这些。这种感觉没什么依据,仅仅是因为一个名字,就评判出这个名字的主人永远不会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放弃微笑。——但是,开膛手会。自她有记忆起,就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一个深沉的梦里,她看到了十六夜咲夜,有着和自己相同的面孔。说来奇怪,她并未见过十六夜咲夜其人,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就是她,或者说,就是自己。只是,那样的神情怎会属于自己?一个游离在社会边缘的恶棍,难道真就因为一轮红月的指使和一个荆棘花冠似的名字,成为存在于他人记忆中的虚幻泡影?
这个名字不同于她的一系列曾用名,带着钢铁牢笼中诞育的简洁和无义。至少它所象征的是美好的事物,而这,就足以好过从前的任何一个。
随即她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咲夜。”
她睁开眼,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慌,因为有一瞬间,她的意识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一个新的名字,兴许又是一个新的身份。她无法控制这一点,在她因此而冒出一阵冷汗的时候,“接受新名字”这一点已经坦然到仿佛它天生就该属于她。
和之前被操纵的感觉好像......咲夜没再想下去。她躺在贴有浅蓝色壁纸的房间里,床边坐着一个同样顶着一头浅蓝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蕾米莉亚·斯卡雷特,坐在床边,呼唤着新的名字,神情是全然不同于昨夜的喜悦。与她对抗是无意义的,那么谈判呢?又要怎样说服她,让她放自己走?那么,那种强烈的接受新名字的冲动,也因此成了无用功。她不止一次地被自己过于现实主义的心所刺痛,这使她想到,带着一具受了伤,又无法操纵时间的身躯,接受自己连环杀人的社会境遇,连魔术师的工作都做不了,谈何保全自身?
蕾米莉亚先开口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会留在这里么?......咲夜?”
“听上去你已经确信我接受了这个名字,所以才这么堂而皇之地用它称呼我。”咲夜叹了口气,“你要知道,站在我的角度,这一切都过于诡异了。”
咲夜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那么,我既然来到这里,按照你的计划,我已经出不去了。我不知道你我有什么关系,能让你大费周章地引我到这里,甚至还害死了五个无辜的女人。还有一点,我认为没有隐瞒你的必要——我的能力已经无法使用了,这也是你的杰作吗?”
“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不过你说对了,红魔馆的大门上,有着巨大的能量禁制,足以让你失去意识。”蕾米莉亚回应道。
“你开始使用强制手段了。”咲夜的眼中带着强烈的愠怒,“并不是每个人都要遵从你的意志,斯卡雷特小姐。”
对方顿了顿:“我本不想的。”
蕾米莉亚突然凑近了她的面孔,让她只能与那双猩红的眸子对视。她看到竖瞳里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感到情绪平静下来,只不过是被强行压抑的那种平静。被注视着的蓝眼里,戾气一点点地消失了,咲夜又回到之前思考现状的样子。
咲夜坐起身来,半阖半睁的眼中透出一丝疲惫:“我不知道你对我用了什么法术,不过现在的我毕竟无力与你抗衡,也不想多猜些什么。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留下来,你又会让我做什么?”
“我想......一个女仆。工作是陪伴我,就这样。”
“陪伴。”咲夜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被一个杀人魔陪伴......真是奇怪的癖好。”
她没有明确地拒绝,因为她在心里将自己和“十六夜咲夜”分得很清。
开膛手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失去力量对她而言就是失去了谋生的法子,她须得留在这里,找到恢复力量的方法。想来白教堂的房东发现自己失踪后,会很快收回房间吧,她想。从一个没有抱负的现实角度来谈,这里的生活的确比在伦敦底层的烂泥潭里挣扎要强得多......或许。意外的是,蕾米莉亚居然大大方方地解开了大门上的禁制,说是方便她的工作。
醒来时那间贴着淡蓝色壁纸的房间就是她的房间,而每天的工作,至多是锦上添花式的整理,沏茶,叫醒或提醒自己孩子气的雇主去睡觉,仅此而已。
——这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身处一个平静的乌托邦。
闲暇时间,咲夜选择在红魔馆里闲逛,更多是为了找到什么可疑的痕迹。在摆了一整排中世纪盔甲的走廊里穿行,常让她想起自己身处一场巨大的博弈。她擦拭那些剑,仿佛自己也是它们中的一员。当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修长而锋利的艺术品吸引时,蕾米莉亚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你痛恨作为工具任人使用吗?”
咲夜回过头去,露出一个违心的笑。
“当然,大小姐。”
吸血鬼的活动时间在夜晚,红魔馆内的烛火几乎连成一片,无论是大厅的花窗下,由极细的悬索挂起的吊灯,亦或是走不到尽头的长廊里,羊角制成的烛台上堪堪立起的苍白长烛,都透着摇摇欲坠的危险。几遍是这里的主人精心设计出的一间温馨的茶室,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纸浆铸就的繁华。蕾米莉亚站在烛台旁,金属的冷色光晕在她的身影处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来,却至多只能让红更红,白更白——她像是剪影画中走出的对比强烈的撒旦。
而后撒旦开口,向匍匐在地,擦拭着利剑的骑士。她的声音带着追忆似的平静:“剑也是一种工具,只是你似乎对它们情有独钟。”
咲夜看见那张扬的绯色裙摆向自己靠近了一步。
蕾米莉亚接着说道:“一个人喜欢剑,可以有很多种原因。热衷于战争和杀戮,或是像我一样......崇尚力量,需要通过剑的搏杀来换取王冠和权杖?咲夜,你是哪一种呢?”
十六夜咲夜站起身来,她发觉蕾米莉亚的唇上沾着干涸的红褐色血斑。她偏过视线,缓缓说道:“都不是。你和人类的思想总是不一样的,发现了么,大小姐?所谓剑,只不过是一种象征,人类看中的并非象征本身,而是象征背后的东西。”
她等待,等待绯色裙摆再靠近一步,鞋跟踏在地板上的声响伴着空灵的声音一同弥散:“你想说,剑象征着你对命运的抗争?......可笑至极。你早该屈服。”
“至少比坐以待毙更好,你说呢,大小姐?”
蕾米莉亚走近了一步,抽出她刚才擦拭的剑,目光描摹着剑柄上的金色花纹,渐渐陷入沉思——安静下来的样子更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咲夜想。半晌,长剑的银光在她眼里闪了一瞬,咲夜以为那把剑即将穿过自己的胸膛,本能地向另一边偏过身去。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蕾米莉亚只是单手握着那把剑,上前抱住了她,双手交迭在她背后,这样握着剑的手便可以环住她,而透亮的刀刃则能在女孩侧过脸去时,映出一张悲切的面孔。
咲夜愣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袖口,却在半路止住。她不明白吸血鬼的怀抱是安抚还是迷惑,只觉得有什么从冷冰冰的体温中渗进了自己心里。吸血鬼冰冷的体温能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悲伤,因为在人类的认知里,冰冷的躯体往往象征着永恒的诀别。只是除去隔着衣料感受到的了无生气,她注意到了自己衬衣上被泪水洇湿的痕迹。
她感到心里有什么被刺痛了一下,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更甚,她觉得自己又被操控了,只是这次掌控者要她做一个善人,而不是杀人魔。
空气沉入莫名的悲哀的沉寂,纵使两个人内心都各有所想。
咲夜没有违抗那个掌控者,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的所作所为是藉由所谓掌控者的谜语,还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本能。循着那股强烈的冲动,她慢慢把手覆上了女孩的发顶。一直以来在长廊里弥散着的危险气息,那种摇摇欲坠的错乱之感,来之匆匆散之亦然,于宁静月色的包裹中沉然隐去。
谁也没说话,本来正常的场景却显现出一丝刻意的荒谬。直到蕾米莉亚大梦初醒一般地抽开身,冷着脸匆匆走开:“抱歉,我失态了。”
咲夜站在原地久久伫立,依然不发一言。那晚她发现,月亮正褪去那层妖冶的红,人类世界恢复正常了。
咲夜仍然没有忘记力量被夺走的事,每个夜晚凝视着冷色调的烛光入睡时,因失去力量而滋生的空虚感在她体内日益增长。因此她开始在日记里记下一切可疑的琐事,而这成为了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倾诉内心的唯一手段。通过这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她试图拼凑起整场闹剧的真相。
首先,蕾米莉亚其人,虽然不知道她和自己究竟有什么瓜葛,但她的性格确是明显易懂。在她身上有着暴君和孩童的两面性,譬如在享受茶点的时候,常会说出一些深奥的字句,而后又抱怨起蛋糕不够甜,露出孩子气的神情——像是单纯的无理取闹,又像是退行化。
咲夜猜想,这大概是什么创伤性的经历所致,且冥冥之中总与那个“十六夜咲夜”脱不开干系——这是她的直觉。
除此之外,由于红月消失的缘故,过去的三个月里不断折磨她的力量波动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本应是十分自然的事,然而那晚与蕾米莉亚对话后,红月紧接着消失,被操控的感觉也莫名其妙地淡了下去。
那晚她循着不知所从的冲动与蕾米莉亚相拥,而那种冲动竟是她最后一次被操纵——却又有所不同。因为那时她依旧保留着情感和理智,那是介于发自内心和无力抗拒之间的一种微妙的平衡。
因此,咲夜感到悲切的无奈,在她看来,她一生中感到无奈的次数简直少之又少。当她借着烛光写下一行又一行字的时候,她努力地保持自己一贯平淡的思绪,却发现每一笔都牵扯着内心深处的不知什么地方。她等待脑海中涌动的浮光变成剑,变成花苞,最后幻化成一双饱含忧郁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说:“人类总是不屈服于命运。”
咲夜想,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既是对这话的反驳,又是强有力的印证。不屈服是本能,可除了屈服,还有什么法子呢?
她想起从前的事,不知不觉沉溺于难以自持的悲恸。她放下笔,躺回床上,任由蜡烛燃尽熄灭,等待无穷无尽的黑暗将自己包围。梦境替她回忆起,那些她清醒时从不愿回忆的往事。
Chapter 3: A大调 间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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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咲夜过去是不叫这个名字的,这一点读者们大概比我更清楚,不过她以前叫什么并不重要。她曾是在社会边缘徘徊的孤行者,在烂泥之中尽力爬行,已经换了数不清的身份,数不清的名字。那之中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雾都的开膛手,一个充当了提线木偶的完美犯罪者。
生来具有罕见的发色,一个孤僻、冷淡、自尊心极强的小孩,在某天触碰到一只怀表时,变得更加异于常人。一个年轻的魔术高手,他们是这么形容的,只不过并没有太多的人在意,因为一个拥有过强能力的人类总会被当作异类排挤。所谓19世纪是科学的时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科学从来只属于养尊处优的人,对于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而言,他们更愿意相信上帝。
祈祷、哭喊,在安息日燃起最后一根蜡烛,蜡烛燃尽就迎来黑暗。在咲夜模糊不清的童年的记忆里,这种荒诞的场景竟占了多数。他们比谁都更想在云端的国度里永存,可她却安于人类短暂的寿命;她记不清他们的模样,又或许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张脸,做着同样的事情,拿着同样的报酬,念着同样的祷词。她通过虚弱的跳动着的火焰,注视着他们包含恐惧的眼睛,就好像她不是这座钢铁牢笼中的一员。
从某天开始,再也没有人提起过那个异类,认识她的人不知他们对她说了什么,致使她就此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她的消失对于一个有着六七个孩子的普通家庭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又是某个雪夜,当天空缓缓落下与浓烟一样灰黑的雪花时,她从街上匆匆穿过,宛如一只离群的黑鸦。
有时她发觉自己一瞬间明白了许多道理。那只怀表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她在属于自己的静止空间里回到那间泛黄的屋子,俯瞰着聚在餐桌前祷告的石像们,餐刀和怀表的银色光芒同时映入她的眼睛。
她忘记后来发生什么了,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没人知道,白教堂的五起惨案并不是开膛手第一次将魔爪伸向无辜的人。
十六夜咲夜以为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可她是被一股赫然的灼烫感唤醒的。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用于泡茶的水已经打湿了半边袖口,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咲夜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毕竟在这幢恶魔的宅邸里发生什么也不足为奇。当她端着茶具走向茶室的时候,蕾米莉亚正站在她面前。
或者说,那真的是蕾米莉亚吗?因为那个幻影的面容像梦里的人一样模糊不清。
“你认为自己是谁?”那个幻影说。
“在红魔馆生活的时间里,你已经开始和‘十六夜咲夜’重合了,不是吗?”
“你学会收起獠牙,扮演她忠犬的形象。你曾经暴戾恐怖的一面,却只能在梦里重温。你现在正在下意识地担心这把你烫伤的水是否会烫到蕾米莉亚。”
咲夜问她:“那你又是什么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不是蕾米莉亚,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幻影说。
那是在梦里?还是身处现实却不自知?她感到手上的托盘是一副枷锁,让她没有办法抽出小刀与她战斗。
——也将一颗傲慢的心锁进了方寸之间的天地。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放下装着红茶和甜点的托盘,站在蕾米莉亚身后凝视着皮沙发顶端映出的一点橙红色的火光。蕾米莉亚喜欢在这里看书,因为这是偌大的红魔馆里唯一存在些许人情味的地方。皮沙发里层层叠叠的丝绒靠垫让蕾米莉亚的身影显得娇小而虚弱。
“今天的茶真苦。”她说,头也不抬地注视着手中的书页。
“或许是您没尝试甜点的原因。”咲夜说。
蕾米莉亚很听话地拿起了叉子,烛火在其上映出摇曳不定的光斑。
她放下手里的书:“现在甜了。”
咲夜站在她身后,并未看见她脸上浮现的笑容。
“今天是乳酪芝士,大小姐。正好用来中和茶的苦味——今天的茶略微浓了一些。我还在尝试做甜点,这只是试验品。”
“辛苦你了。”蕾米莉亚从沙发靠背后露出半张脸,“你做了这些,说明你终于愿意在这里安顿下来了,我可以这么理解吗,咲夜?”
咲夜带着手套,遮住手上被烫伤的痕迹。她没有回答蕾米莉亚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感叹道:“今天的月光很微弱。”
“是啊。你知道吗,月光是妖怪力量的源头,像这样月光微弱的夜晚,也是我力量最薄弱的时候。所以我才特别需要你来保护我。”
“哦?没有控制时间的力量,也配得上保护您吗?”
“......你很强。那种力量完全是多此一举,你会明白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能力,你就不会被家人排挤了......只有我仍无条件地信任你。”
咲夜抬了抬眼,眼底晦暗不明:“能力,我不需要,也得不到。人类只有在离开社会的时候才深感自己的弱小。”
蕾米莉亚握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凝滞了一瞬。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道:“下次别再泡这么浓的茶了。”
“遵命。”咲夜说。
咲夜回到房间,摘下手套。戴手套除了掩盖伤痕之外,还有其他的目的:比如在挤下紫色浆果的汁液时,不至于沾在皮肤上。
她自己以为已经把自己和“十六夜咲夜”分得很开。仅凭这一点,就能知道走廊里出现的蕾米莉亚不过一个虚假的幻觉。幻觉和梦一样来自内心,而那个幻觉,竟也实实在在地提醒了她一些事情。
于是,这天咲夜带回红魔馆的东西,除了糖和面粉外,还有一株颠茄。
她常想,自己是作为女仆,还是作为雾都的开膛手,来实施这次迷梦一样的谋杀?或许都是。一个完美犯罪者总能很轻易地学会一些技巧,比如做甜品,比如像扼住人的咽喉,撕碎人的血肉一样,把苦涩的浆果汁液挤进茶杯里。
那么,作为蕾米莉亚依赖的人呢?
她不能否认,那个女孩对自己的依赖,已经远超一个贵族小姐对女仆的正常情感。女孩会要求她在自己睡熟之后再离开房间,因而她总是抓住女仆的手,即便人类的体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过相贴的掌心,温暖一具冰冷的身体。
随即,她发现自己拥有一颗比那更冷的心。她曾经听过一些吸血鬼传说,无非是对这一种族绝佳恢复能力的泛泛之谈。只是她已经亲眼见识过,而且深信不疑地认为蕾米莉亚仅凭这一点就足以置自己于死地。
直到看着那些紫色的汁液滴进茶杯,她都没能寻回自己飘散的思绪。只是,毒作为刺杀中最保守最低级的方法,颠茄碱作为毒中最末流最麻木的存在,对下毒者和被下毒者精神的打击,恐怕要远大于其对身体的影响。
几个夜晚过后,咲夜照例送上红茶和甜点,今天是苹果塔。
茶里有颠茄汁,也有牛奶和糖,看上去像是小孩子心性的女主人会喜欢喝的东西。茶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浅褐色,然而在暖色的烛光下却愈发难以分辨。咲夜依旧站在蕾米莉亚身后,直到她将茶和甜点都用尽,才开口问道:“今天做了甜一些的东西。您喜欢吗?”
对方却只是答非所问:“月亮开始有一点光了。”
关于月亮盈亏和妖怪力量的联系,完全是咲夜的意外收获。她不知是否因为蕾米莉亚的力量太过虚弱,才无法分辨出那些毒素。虽然心有余悸,她还是加入了更多的颠茄,然后用极端的甜味去中和那种酸涩。蕾米莉亚似乎并未发现这一点,或许和很多小孩子无法分辨糖果和糖衣药丸一样,那源自对甜味欲求不满的渴望和爱的缺失。
“您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咲夜问,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
“......或许没有。前些天让红月消失,耗费了我太多力量。不过很快就会恢复,我会重新变得很强,或许更强——感谢你的关心,如果我没有自作多情的话。”
咲夜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大概是因为对方的最后一句话。这让蕾米莉亚有些懊恼,她感到这场不愉快的对话让自己四肢僵硬,头脑眩晕。
不过她还是撑起笑容:“咲夜,我希望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也希望。”
希望慢性的毒素把您腐蚀成一具空壳,借此重回自由。
蕾米莉亚刚提起的一点笑容又很快收敛下去。咲夜为她续上红茶,她像要讨对方欢心似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只是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茶杯倏地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成碎片。
她好像没有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咲夜觉得她是一只呆滞又可怜的洋娃娃。
瓷杯的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在她手上留下一道割痕,直到暗红色的血一点点冒出来,伤口都迟迟没有愈合。随即她像受到重击一样痛苦地呻吟一声,却无法用吸血鬼的能力治愈伤口。她看见咲夜在她面前俯身,用一块丝帕裹住伤口。
咲夜说,这阵子不要再动用力量了,睡吧,休息吧,闭上眼睛。
蕾米莉亚几乎是立刻昏睡了过去。咲夜站起身,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块沾了血迹的碎瓷片,怀表的链条从围裙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她神色不明地垂着眸,蓝眼深处透出一点隐约可见的红。
答案很明显,她在茶杯碎裂的那一刻停止了时间,用其中的一块碎片割破了蕾米莉亚的手。
——她本想问自己为何不借机割破女孩的喉咙。
Chapter 4: G小调 小步舞曲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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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红茶中第一次出现颠茄汁液的那一日。
蕾米莉亚已经在太阳升起之前沉然睡去。咲夜在房间的书桌前写着每日惯例的日记。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棱角分明的线。
她这样写道:“我正身处一场豪赌,而赌注可能是我的性命,但如果成功,它就会让我找回力量,带我逃离恶魔的牢笼......”
“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慢性毒素侵蚀下,会受到影响吗?——换句话说,他们对强有力的外界伤害有着绝佳的抵御能力,可对从体内蔓延的颠茄毒素,又能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呢?今天是第一天,结果并不明了。”
“我不害怕蕾米莉亚找到这本日记,她不屑于这样做。她将我的力量夺去,我正被她变相软禁着,可我仍然认为像她这样的贵族风范绝不会......我在写什么呢。”
“所以,尽管不得不承认,但我在利用蕾米莉亚对我的信任,对我的......爱。”她略显艰难地写下了那个词语,“的确有点儿太明显了,大小姐。”
“尽管我不知这份爱从何而来。”
“很奇怪,她似乎很缺乏安全感,在入睡前会牵着我的手,或者拥抱我,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被日光灼烧成一堆灰烬......其实她不会,日光、大蒜、十字架,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无法对她造成伤害。好像唯一能伤到她的东西,只有我说出来的那些伤人的话。”
她写到这里,顿了顿,沾了点墨水,纵然墨水已经很足,差点滴在纸上。
她接着向下写道:“至于对她的感情,首当其中的当然是怨恨,其次是怜悯——我无法想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一个上位种族和一个名义上的领主,会对我这种人格残缺的人类低下头颅。”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蕾米莉亚·斯卡雷特,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她在日记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个名字,写了很多遍。
咲夜能闻到自己手上那股苦涩的颠茄味,她想,这个味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存在下去。她伸手摸到衣袋里的怀表,仅仅是想看时间,却在触碰到它的一刹那,感到一阵不寻常的力量流过全身。
她的瞳孔因兴奋而放大,尝试把手中的笔丢了出去。
——然而笔停在半空中,甩出的一滴墨水也是。
于是她拨动怀表,接住那只笔然后写道:“我的赌局成功了。”
红魔馆的窗帘很少被拉开,想来是这里的主人厌恶光的缘故。只不过在女主人因红茶里的毒而失去意识的夜晚,女仆却得以拉开那些厚重的帘幕,窥见那个没有红月的夜空。
那是一轮碎瓷盘似的半月,只是不合时宜的缺失和黑烟的掩盖让它看起来随时都会溶解于暗色的天幕之中。她忽然意识到,从雾都上空出现红月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从杀人魔摇身一变成为恶魔的侍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大图书馆上空开始汇聚起波浪状的云,她猜测或许是图书馆的魔女正在占星,毕竟这是为数不多能看到星星的日子。那么地下室呢?自从她开始表现出顺从的姿态,蕾米莉亚就渐渐把关于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她当然知道地下室关着什么人,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蕾米莉亚的想法总是不那么好揣测的。
随即咲夜看向沙发上失去意识的女孩。她想,关于其他人的一切,已经无所谓了——或者说,她们与“颠茄”的故事,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关联。
至少她能分辨得清,自己正在按照本心的意志杀人。不或许不能称作“杀人”,那是“除魔”,亦是“弑神”。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蕾米莉亚几乎每天都会去大图书馆。最近的频率比起以前要更频繁些,是因为月亮的逐渐满盈并没有使她的力量恢复半分。在她晕厥后的第二天傍晚,她提出要咲夜陪她一起去的要求,随后被果断地拒绝了。
对方是这样说的:“大小姐和朋友谈天,我没有在一边碍眼的必要。”
于是她只好一个人前往。并且,在大图书馆度过的夜晚,红茶是魔女的使魔泡的,这让她觉得很淡,似乎缺失了什么更苦涩的东西,却又不知究竟缺失了什么。
魔女看起来很冷淡,或者说,一些严重的事让她的神情比以往凝重了许多。长桌上摆着几本厚书,是有关药理的。
“所以,你找我是因为力量没有恢复?”
“正是。帕琪,上次那个红月的魔法,至于让力量损耗到这种程度吗?”
魔女名叫帕秋莉·诺雷姬,帕琪是昵称。
帕秋莉颦了颦眉:“那只是个两天就能恢复的幻术,何况还有我的结界作为支撑。在我的印象里,你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两人沉默了良久,随后帕秋莉猛地拍桌问道:“是那个女仆的问题吗?”
蕾米莉亚没有回答。她的脸沉在图书馆昏暗的光线里。
帕秋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只是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一个月之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一个人类而已,值得你用这种庞大的法术引她过来,还在大门上加禁制吗?”她越说越激动,不得已停下来大口呼吸,“那个人类之前来图书馆的时候,我能看出来。一个称职的女仆怎么会有那种骇人的神情?那分明是杀人犯的神情。”
“蕾米,她对你做了什么?以她那种不值一提的力量......是食物吗?”
蕾米莉亚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坐着,直到帕秋莉再次看向她,她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果然。”
“果然?那个人类胆子真大......”
“谢谢你,帕琪,我总需要一个人来点醒我。大概半个月之前,我这样猜测过,只是有些人对你的好,足以掩盖藏在那之后的动机。”
她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噙着泪水——这是帕秋莉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说起来,我和她——和十六夜咲夜认识的时间,比和你认识的时间还要长一些。我所欲不过是她的陪伴,其他的什么统统被我忘干净了。所以我喝掉那些茶的时候,我只感觉到幸福。”
“人类女仆在你的茶里下了毒。”帕秋莉几乎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
“......大概吧。”蕾米莉亚叹了口气。
帕秋莉沉默了一会儿,注视着她朋友的眼睛。
你会为了一块甜点,喝下一杯致命的茶吗?还是说,那背后的某种原因,足以让你将剧毒视为最甜美的甘霖?
帕秋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极力平静着心情翻开书,然后罕见地失去了耐心:“你会死的。虽然我不能确定毒的成分,但能让身为吸血鬼的你虚弱成这样,恐怕那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东西。”
“如果你能把那些茶带一点过来,我应该能找到那是什么毒,或许有控制毒素的方法。”帕秋莉补充道。
“什么毒,不都一样吗?每过几十年,我都会做这种冒险的事......听上去像是在委曲求全。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洞察力比以前都敏锐得多。那天晚上我找你布下结界的时候,我在结界里注入了一部分自己的能力。帕琪,我们也不过才认识几年而已,你是没有见过她的。”
“你什么意思?这就是那个女仆会来到红魔馆的原因?”
“没错,但是这次我显然草率了,而且时常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太激动的缘故罢了。以前能力禁制的方法,我不敢再用了。所以我这次把我的内心所想,全都毫无保留地倾诉给了她,没想到这会是我中毒的原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蕾米莉亚。”帕秋莉的神情异常严肃,“以前是什么时候?那个人类怎么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蕾米莉亚笑了笑:“没什么。我想知道,帕琪,如果你是她,当你被我的能力引领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社会,又被我强加了一个新的身份,从今以后被锁在这里与恶魔相伴——直到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帕秋莉愣了几秒钟,感到自己这个孩子气的朋友陌生得令人生畏。
良久的沉默。没有人开口,直到蕾米莉亚颊边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慢慢缓和下去,变成肺结核患者那样粉而淡的颜色。帕秋莉翻开药理书,却连看都没看就重重合上。
“如果我是她,”帕秋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下比那更烈的毒。”
蕾米莉亚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指尖,苍白的面孔上诡异的笑容全无掩饰地展现出来。她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快慰。
她索性坦白了一切,好像一个带上枷锁后才浪子回头的罪人。在这段过程中,她的笑容愈发诡异。
她说:“你的结界里有我的力量,这驱使着她不受控制地杀死了五个人。然后红月出现,她循着我的力量来到红魔馆,却再也回不去了。红魔馆是她的监狱,这一切是我的圈套,我封印了她的能力,而我的力量直到现在还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身心。她再也不能回到人类社会了,再也不能......不能了。”
她突然哽咽了,双手掩面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也不知在想什么。
帕秋莉把书撇到了一边:“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自始至终。一个疯子。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蕾米莉亚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显然不像面对茶和甜品时那样笑得发自真心。
尽管蕾米莉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咲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在那之后她适量削减了颠茄汁的浓度,然后用更烫的水泡茶,让茶尝起来更苦涩一些,这样即便没有了颠茄也能很好地掩盖茶的不同。
当她端着托盘推开起居室的门时,蕾米莉亚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在沙发上等待。她感到心一沉,把托盘放在桌上,径直走向大厅。那里仍然存留着打斗过后的痕迹,石柱上的几道缺口,是她用飞刀划出来的。
咲夜依旧戴着手套,从上至下一点点抚摸着那道瘢痕,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肌肤。今天的大厅并未点蜡烛,没有宴会的时候,这里一直闲置着,因而透过彩色花窗映射在地面上的月光,成为了唯一的光源。穹顶之上并列着圣母与十二使徒的雕像,光线昏暗,那些慈善的面孔全然掩藏在阴影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一瞬间认为自己是跪在长厅里的罪人,正在迎接什么审判,又要令她读出神谕,以检验她的贞洁无辜——于是她抽出小刀来,拒绝跪伏与忏悔。
月光即刻倾泻而下,借着刀刃的反射在另一面墙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咲夜这才注意到,就在那光斑的中心站着一个身影,蓝发红裙,背后展开硕大的蝙蝠翅膀,脚下躺着一具尸体,血液四溅。
蕾米莉亚转过头来,嘴角染着瑰丽的鲜红,没有做出任何惊诧的表情。
咲夜感到一阵眩晕,把小刀移了位置,那个身影又重新沉入黑暗之中。
“我来是想提醒你,”咲夜开口道,特意用了“你”而非“您”,“茶已经泡好了,如果你暂时不喝的话——我会把它倒掉。”
“知道了。”蕾米莉亚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咲夜收刀入鞘,转身向外走去。即将迈出大厅的时候,她听到蕾米莉亚突兀的问题:“你不好奇我杀的是谁吗?”
咲夜顿了顿,猛然想起曾经那三个月里被自己屠戮的五个女人的脸。她并不了解她们的过往,甚至连她们在报纸上与“开膛手”这个绰号一同出现的名字都不记得。杀了人是既定的事实,既然刀已经挥出,受害者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在时停的空间里凝滞的血液,昭示着她们待宰羔羊的现在和刀下亡魂的未来,除此之外,谁又会在意她们本身?
——本就卑微的一生也与剥夺自己生命的家伙钉在一起。
她没有回答,只是止住了脚步,暗示对方继续说下去。心底涌上来的一股莫名的情绪让她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蕾米莉亚依旧站在原地,自顾自地说道:“中世纪的吸血鬼传说,曾经引来了不少无名之辈来找我的麻烦。吸血鬼猎人,这些家伙本该在一百多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不过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来找死。”
可是刚才的尸体却全然不像是吸血鬼猎人的装束,只怕她是毫无动机地杀人,咲夜想。暴君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咲夜看见面前的长廊被红光照亮了一瞬。转头看时,蕾米莉亚已经手持长枪,透过一层淡红的雾气望向她。
“我的力量没有恢复,可吸血鬼终究是吸血鬼,何况是采佩什后裔的上位血脉。面对不自量力的人类,我依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杀死。”蕾米莉亚加重了“不自量力”这几个字,目光有如寒芒。
咲夜抑制住抽刀的冲动,但怀表从一开始就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她知道下毒的事已经败露,索性转过身去,冷冽的蓝色眸子直对着恶魔的身影。她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有人和我一样想杀您,我可是开心得不得了,大小姐。”
蕾米莉亚背后翅膀微动,转眼间来到咲夜面前。咲夜在身前布下一串飞刀,其中一把直指对方的心脏。蕾米莉亚低头看了看,笑着说:“你会来到红魔馆,都是我操纵你命运的结果。你的所有疑虑都出自我的手笔,这就是你要找的答案,不错吧?”
咲夜什么都没说,只是闪着银光的刀刃离她更近了些。
她笑着用长枪轻轻点地,所有的飞刀都瞬间落地,然后归于一把。她眼中闪过红月一般妖冶的颜色,恰似伊甸园最鲜美的禁果之色彩。她说:“我,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拥有操纵命运的能力。”
Chapter 5: “时间”协奏曲
Chapter Text
O Fortuna 哦命运
Velut luna 像月亮般
Statu variabilis 变化无常
Semper crescis 始终满盈
Aut decrescis 或又虚亏
——《布兰诗歌》(Carmina Burana)
那晚之后,红茶里再也没有出现颠茄汁液,一同消失的还有牛奶和糖,因为红茶从此失去了另一种意味,再怎样寡淡都无妨。
蕾米莉亚开始觉得食之无味,仿佛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带有些许甘甜的苦涩。如同无数个幻化成碎片的梦境一样,她再也不知道如何像以前一样在十六夜咲夜面前开口。
那就缄默吧,她想。夜还很长。
咲夜不愿再在蕾米莉亚喝茶时站在一旁惺惺作态,在她选择逃避的同时,有了很多时间去探索红魔馆迷宫般的长廊和各个房间。
无尽的长廊像是被扭曲过,那些长剑和盔甲无人问津,渐渐蒙上一层尘埃。她看了看,并没有去擦,大概是不愿提醒自己身为恶魔仆从的事实。那条长廊很能让人产生疑虑,因为红魔馆分明没有这样大。她手持一柄烛台,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着。
她的脚步在侧墙上出现两幅相同的挂画时停止。
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在她的印象里,蕾米莉亚绝不是会在自己的宅邸里挂两幅相同的挂画的人,何况还是在同一条走廊。她心下一沉,猜测这里的空间大概是被人做了手脚,因而它长得令人咂舌。
难道是被扭曲过吗?咲夜望向那幅画,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怀表。
19世纪已经许多次向人类证明过,空间和时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如此,这个扭曲了空间的人,也一定可以——
操纵时间。她想着,轻轻按动怀表上的旋钮。
时间停止了。对咲夜来说,在刚与蕾米莉亚发生过争执后随意使用力量显然是十分不明智的行为,因为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力量波动,从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失去一个筹码。但一种深藏于心底的直觉猛然在此刻出现,就像她自己的声音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样,告诉她须得这样做;这个回廊会隐藏着关于“十六夜咲夜”的秘密吗?所以那晚蕾米莉亚突然来到这里,会是对她念念不忘的原因吗?
她想,大概是吧。
这也是自己被引导至此的原因。
她推开那幅画后的第一扇门,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的房间,贴着淡蓝色墙纸,书桌紧挨着床边——上前查看时,书桌下那个上了锁的匣子里,日记本竟然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鲜红的玫瑰,而她竟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它放在了匣子里。
玫瑰仍然保有它柔软的花瓣和有韧性的纸条,更为奇怪的是,这样一朵花放在落满尘土的匣子里,竟然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就像刚被放进去那样。咲夜凝视着那朵玫瑰,随即想到一个人,这抹鲜红宛若她的裙摆。
咲夜拿起玫瑰,摩挲着它的花瓣,眼睛始终无法从那之上移开。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她选择解除时停。就在她拨动怀表的那一刹那,刚刚娇艳欲滴的玫瑰迅速在她手中枯萎,而后化成一碰就碎的干瘪样子。她看着它,心中突然升起骇人的构想,手上微微用力,那朵花便变成碎渣从手中流走。
大概是五个多月以前,雾都的杀人魔还未曾出现,那时她以表演魔术为生。说是魔术,不过就是动用能力,在不知情的人们面前表演一些拙劣的把戏罢了,她不愿用这份能力做更不道德的事——杀人除外。每当她拿出一朵花,让它瞬间枯萎时,总会收获满堂喝彩。至于这为什么受欢迎,其性质和观看处刑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被摧残的是一条不会呼救也不会挣扎的生命罢了。那时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加快花朵的时间,而现在却什么也没有做。
那么,在不加快时间的情况下让花朵枯萎,只有一种方法。
除非那朵花已经被时停了很久很久,足以让它在时停解除的一瞬,向世界归还那些凝滞的时间,从妙龄少女变作耄耋老人。
于是问题便显而易见:是谁暂停了它的时间?暂停了时间的,和扭曲了空间的,是同一人吗?
那些过去的梦里出现过的,银发蓝瞳,眼角含笑的十六夜咲夜,在宁静的月圆夜于花海久久伫立的人,这个名字的原主,一切闹剧的开端——是她做了这一切吗?
开膛手——此时她已完全将自己于十六夜咲夜的身份中脱离——猛然感到一阵虚无,却又夹杂着零零散散的真实触感,像是做了一个极为真切的梦,只不过在这个梦里,她不是亲历者,而是旁观者。
她看到自己碾碎颠茄绛色的果实,挤下几滴汁液;那些汁液又像是谁的眼泪,快而绝望地滑落进茶杯,与血液似的红茶混在一起。
她看到长廊里发亮的盔甲与长剑,但它们竟都出现在她自己身上,那个自己单膝跪于花窗和长阶之下,等待一袭红裙的领主将手中的长剑搭在自己肩上。
银十字架、火焰、救主、长枪、小刀。这些所有的意象接连出现在她脑海里,几乎将撕心裂肺的痛楚强加于她身。在那些意象的最后,她痛苦地闭上双眼的同时,一块怀表的表盘猛地在她眼前一转,宛如心脏跳动的节律,鲜活而炽热,引导着她睁开眼睛。
是的,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刚才的房间已然消失不见,她正身处长廊的尽头,手套上仍然沾着那朵玫瑰的碎屑。
帕秋莉在合上手中的书时,看到人类女仆面无表情地向自己走来。
“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了,”帕秋莉对上她的目光,“我以为给自己的主人下毒这件事足以让你愧疚好一阵子,不敢见人呢。”
“你也见到了蕾米莉亚·斯卡雷特,那么她的情况怎么样?”咲夜问。
帕秋莉露出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几十年前的侍女可不是这样直呼主人名字的。至于蕾米的情况,你是在验收成果吗,女仆小姐?你做了什么,我全都一清二楚,蕾米也是一样。”
“颠茄,让人四肢僵硬,出现幻觉,不住谵妄的浆果。”帕秋莉接着说道,“就是这东西,出现在了蕾米的红茶里,没错吧?你的破绽太明显了。”
“所以呢,魔女大人,你现在要杀了我吗?”咲夜藏在背后的手中,紧握着小刀和怀表,“你应该知道,你朋友引我到这里来,不就是让我与这里的所有人作对么?”
帕秋莉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她说出口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蕾米坚持要留着你,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这么说来,你知道蕾米莉亚执意要留我在这里的原因,那么你对她为了留下我所用的那些卑劣、肮脏的手段,”她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发出了咬牙切齿的愤恨声音,“也知晓一二吧,魔女大人。”
“我们的立场不同,自然没什么好谈的。”帕秋莉抬起一双锐利的眼,“蕾米是我的挚友,无论她做了多么荒谬的事,我都会,也必须包容她。至于你,一个与我毫无交集的人类——你知道蕾米杀了多少人类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我的能力已经恢复,又何必在恶魔手下做她的走狗?......来做个了断吧。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蕾米莉亚,我已经做回了伦敦不见天日的恶鬼;如果我输了,你就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让我再也无法活在这个世上。”
帕秋莉闻言站起身来,缓缓道:“我会告诉她,人类女仆的弱小让她连一个仆从的工作都无法胜任......当你已经死去之后,我说什么都没有区别。你唯一的选择是,在你死前的最后一场战斗中,向我展示蕾米留你一命的原因。”
帕秋莉微微抬手,一本魔法书很快从书架上飞向她的手中,掌心发出银色的光。下一秒,整个空间里蓦然充满了闪着尖锐银光的金属碎片,并且骤然向中间收缩,向着咲夜的方向袭来,几乎成为一条银色的光柱。
咲夜咬了咬牙,轻轻拨动怀表,在时间静止的几秒,闪身到帕秋莉身后,扔出一排飞刀。
时间开始流动,金属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图书馆内火星四射,似有细碎的光斑随之乱舞。在光与影的交织之中,咲夜奇诡的能力更引得帕秋莉的好奇。
咲夜艰难地脱身至对方攻击范围之外,揩了揩额上的细汗,猛然听见帕秋莉说:“看来不止会耍刀啊......难怪蕾米这样看重你。”
“我倒希望她不。”咲夜冷声道,先前那一排飞刀又变回一把飞向她手中。对方的攻击还远未结束,那条光柱调转了方向,再次向她袭来。以前蕾米莉亚提到过,大图书馆的魔女擅长元素魔法,那么这想必是金元素的符卡。只是一种元素就如此棘手,恐怕今天将是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那张漂亮易碎的脸又出现在咲夜的脑海里。那时她还很信任自己,现在......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帕秋莉看出对手正在愣神,随即敏锐地抓住这个破绽,一挥手,几株藤蔓便从咲夜脚下升起,拖延住她的动作。与此同时,那条光柱迅猛地俯冲直下,宛若一条银龙,几乎有着将对方粉身碎骨的势头。
咲夜逼迫自己回过神来,用手中的小刀堪堪挡住银龙的一击,只是那一瞬间的愣神还是让她落于了下风,身侧蜿蜒出一道血痕,大概是高速移动的金属碎片所致。
帕秋莉收回银龙,神情更加严肃,似乎没料到她能以人类肉身挡下这一击:“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的多,值得我付出更多的尊重。”
闻言,咲夜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尽力遏制住力不从心的喘息。刚才那一记格挡差不多耗尽了她的体力,可对方看起来才刚刚要展露真本事而已。
她抬头看去时,帕秋莉的周身已经凝聚起暴烈的火光,口中默念咒语的同时,那光焰还在不知停歇地暴涨。她转身想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却发觉自己的身后早已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去路。
“这是,我研究至深的魔法之一,皇家圣焰。”帕秋莉笑了笑,听不出什么情绪,“高阶魔法,人类碰到的话,可能连灰都不剩——我还没有试验过呢。”
“你真是好胜,好像迫不及待要告知蕾米莉亚我的死讯了。”
“体会到我对你的杀意之后,再后悔也没用了。”
咲夜什么也没说,直到火焰的光和热将她包围。她深知时停在这种情况下是无用的,因为无论如何躲避,火焰总会追上猎物的脚步。她沉下心来,收刀入鞘,从衣袋里摸出了先前那朵玫瑰的碎屑。
帕秋莉用魔法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隔着层层火焰,对方的面孔逐渐被热浪扭曲。她恍惚间将敌人的身影误认成另一个人。那些蜷曲的花瓣被热风吹散时,就如同扑火飞蛾一般在火焰中悄无声息地消逝。她发觉自己对火焰有一种毫无来由的恐惧,因为此时她全身木僵,甚至出现了幻觉。
她仿佛看到什么人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背后展开硕大的蝠翅,手执一柄长枪。她本能地伸出手去,却将那个虚幻的泡影搅碎。
她只听见那个人说:“我来接你回家了。”
咲夜,十六夜咲夜,于月圆之夜怒放的月见草之光华。
那是谁?她本能地感到一阵被窥视的寒意。
她伸手探向衣袋,发现那些花瓣全都不翼而飞。完全忘了......什么时候?
是谁毁了那些花瓣?火焰是什么时候升腾起来的?为什么不用时停?......为什么在这里与人打斗?为什么杀死五个人,然后逃之夭夭?
开膛手想,这些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因为那些火焰已经在她的身前停下来了,像是被冻住一样,连一丝一毫的耸动都不再有。抬头看向帕秋莉时,只看见她震惊的神情。
“我从来都没想过,你居然能在这种时候学会局部封时。”帕秋莉说。
Chapter 6: “命运”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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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封时顾名思义,是在不停止其他事物运作的同时,停止特定对象的时间,比如帕秋莉的火焰,比如那朵碎掉的玫瑰。
“果然......”咲夜猛然回过神来,望向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周围的热浪被凝结的同时,她大概是看到了幻觉,或是“十六夜咲夜”的记忆也说不定。收起小刀的那一刻,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倒也不算是太坏的结局,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如果这一战侥幸打赢了帕秋莉,她会离开红魔馆,找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毕竟有良知的罪人都会这么做,不是么?不只是为死于刀下的五条亡魂,还为了那些滴进茶杯里的颠茄汁液。她从前对神明是那样的蔑视,可唯有一点让她除了忏悔没有其他的选择:爱上一个被自己下了毒的恶魔。
她抑制住自己颤动的思绪,看向帕秋莉:“你所有的攻击方式,在单体时停面前,都会失效吗?”
帕秋莉一愣:“是。”
“那么......我赢了。”
“......是。”
帕秋莉有些黯然,不止是因为败于人类之手,更是因为她目睹了自己的对手从斗志昂扬到怅然若失的巨大转变。这份黯然随即被惊诧所取代,因为咲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我现在认输。你会杀了我吗?”
“你就这么想求死?”帕秋莉皱了皱眉头,为好友感到不值。
咲夜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想求死。不过你是蕾米莉亚的朋友,所以你不会杀我,对吗?”
“我的确不会杀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打算。”帕秋莉叹了口气,“按照约定,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如果你想留下,我也没有异议。”
“我的力量已经夺回,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看蕾米现在的样子。说起这个,我真恨你。”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啊......被你的毒腐蚀得只剩一具躯壳了,因为她太信任你了。有些话,她想亲自和你说。夜,已经不长了。”
红茶淡得无法下咽。
蕾米莉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用力把茶杯摔了出去——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茶杯了。她想,如果被下毒能弥补自己操纵他人命运的过错,那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从发现这件事那时,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在没有咲夜陪伴在侧的时间里,她可以称为一个暴君,有时甚至无法分别自己究竟是摔碎了一只茶杯,还是杀死了一个人。
她总是时常出现幻觉,就如同与咲夜彻底决裂的那一晚一样,在过往记忆的闪回之中将一个普通的来访者误认成吸血鬼猎人,从而用长枪一击贯穿了他的心脏。
她无比恐惧,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血流成河的噩梦。
蕾米莉亚倚在窗边,窗户半掩着,夜风阵阵却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寒意。她注意到图书馆方向巨大的能量波动,麻痹感赫然传向四肢百骸,几乎让她支撑不住身体,跌坐在地。
那是十六夜咲夜的能量波动,她比谁都更熟悉。
十六夜咲夜,她找帕秋莉是为了什么呢?若非真像自己猜测的那样,想做个了断,又怎么会贸然一战?她发现真相了吗?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帕秋莉几天前告诉过自己,颠茄的毒,这种几颗就能杀死一个人类的浆果,已经让她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知道真相的提线木偶,绝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满月夜,她须得像过往的许多个夜一样,独自一人等待天明。
十六夜咲夜,你......自由了。
蕾米莉亚突然感到一阵悲哀。
咲夜在回到房间之后,打开了书桌下的木匣。日记本取代玫瑰花出现在了那里,她摊开纸页,写下几行颤抖的字。
“蕾米莉亚恐怕要死了。她的衰弱意味着我的能力不再受限,否则它为什么能增长到让魔女认输的地步?”
“不仅是魔女。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你终于也成了我的手下败将。我时常会想,我究竟是谁?她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人,而在给她下毒之后,这个问题几乎每天都让我难以入眠。我现在的力量,或许来源于真正的‘十六夜咲夜’。又或者,从八月初第一次杀人开始,我就成为了十六夜咲夜。”
“我继承了那人的位置么?十六夜咲夜其人,一定是十分忠诚的女仆,因此她的情感在我待在这里的时间内,已经把我影响得彻彻底底。”
她的泪水晕湿了刚写下的字迹。
“我想,我是爱着她的。所以我为她死期临近而流泪。这不是被操纵或者莫名其妙的闪回所致的,我的心脏正在闷闷地疼着。不管是受十六夜咲夜的影响还是什么原因,恨与爱原来是可以共存的。”
“你也觉得可笑么,十六夜咲夜?当她每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神情时,我都有一种想拥抱她的冲动。她有操纵命运的能力,而我的爱意,何尝不是对命运的臣服?为了消除这种冲动,我明天会离开这里,回到人类社会,并非回归我的生活,而是使之终结。”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她还有些话想和我说,我不想听,不过想再看她一眼。”
她吹熄蜡烛躺到床上,全无半点睡意,准备睁着眼睛到天明。
小刀,尖锐的,冰冷的,斥退着所有试图接近的人。
长枪,背负着古时战场的无数哭号,脆弱得不堪一击。
时间,在无尽的迷宫中再也走不到尽头。
命运,以它迫不得已转起的绞盘为所有的依托,溅起淋漓的鲜血。
她与你仅一门之隔。
那是谁?仇人,爱人,抑或生命存世之因?
去告诉她,你爱她,你恨她,你即将死去,死于穿透心脏的利刃,死于侵入骨髓的剧毒。
夜最深的时候,咲夜听到了敲门声。她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打开门,倒是门被对方打开一条缝,在地板上投射下一个被月光浸润的影子。
“你怎么能随便进来?”
“你忘了。这是我的宅邸,想打开哪一扇门不是这样容易?”
蕾米莉亚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我有话对你说——从你八月初杀人之后就想知道的真相,看来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毕竟你明天就要离开了,不是么?”
咲夜一愣,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蕾米莉亚自己离开的意图。不过她什么都没说,等待着对方揭开谜底。
“我知道你想死......你会再次回到起点的。那时操纵你命运的人,已经离开了,永远地。十六夜咲夜,这是我与你的诀别。”
蕾米莉亚止住话头,悲痛之至却落不下一滴泪水。咲夜因惊诧而浑身颤抖的样子落在她眼里,而这样的神情,在颠茄赐予的幻觉里,她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次。以至重温这一切时,她几乎难以分清现实和幻境。
咲夜哽咽了一声,闭上眼睛。
“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是的,你就是十六夜咲夜。还记得长廊里的那个晚上吗?你说你想要对抗命运......我流泪是因为,我知道你不能。”
“过去的几百年里,循环往复,从生至死,来到我的身边,你没有一次逃得脱。”
借着月光,蕾米莉亚静静注视着那双不复光彩的蓝眼,温顺悲悯,透着她恨之入骨的玛利亚式的恬静。
“不过,最初的一次不是......至少它与命运无关。”
蕾米莉亚明白自己的身份在现存于世的吸血鬼中,属于最尊贵的那一类。继承了一部分始祖该隐的强大力量,循着渴望力量的本能,在教会将下至贫民褴褛的衣衫,上至国王冠冕上的宝珠都尽数掌握的年代,她带着妹妹搬去了一个偏远且更为混乱的小城——或许是这里的破败让教会不屑给予它更严苛的统治。混乱是妖怪发展力量的天堂,在这里她能收集到更多的恐惧,正如神收集信仰那样。
蕾米莉亚很快以一个莫须有的领主之名,在郊外的城堡里安顿了下来。听说过她芳名的人大概会认为她是什么空有头衔的女爵,与她来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因而敬而远之。那之后她计划用几起谋杀来散布恐惧。
她在月圆之夜的夜晚着一袭黑衣出门,彼时所有人都已睡下。沿着迂回的小径穿过树林时,一束刀光突然在她面前闪过——那是一把飞刀,银色的刀刃在空中舞出一道残影,随后直直地扎入树干几寸之深,技巧娴熟而力道不减。
蕾米莉亚饶有兴趣地驻足观望。飞刀的主人是一个高挑的少女,像是落单而警觉的猛兽,在那警告意味十足的一击后转过身来,银色发丝散乱,犹如月见草的光华。
蕾米莉亚始终记得她的名字,只是那时她还不叫十六夜咲夜。她所拥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代名词,平凡得配不上一位缪斯。在许多年后的红月与开膛手的年代,当蕾米莉亚将这一切娓娓道来时,她依然用着“十六夜咲夜”这个名字来代指那人——倒不如说,这个名字一直,永远属于她的人类。
那时咲夜看出她气度不凡,猜想她或许是初来乍到的领主大人。再确认四周再无其他人存在之后,咲夜径直拔出树上的刀,什么礼都没行。
蕾米莉亚在一声轻笑后展开了背后的翅膀。一束红光被聚集在她手中,逐渐化为一把红色的长枪,只是她没有急着把它掷出去,而是带着笑意问道:“那边的人类,你认识我吗?”
咲夜打量了她一眼,将刀在手里转了两圈:“当然认识,斯卡雷特大人。您的芳名在这里可谓无人不晓。”
“那正好。我的领地里不允许晚上私自出门,像你这样无礼又藐视规定的家伙,我的一位主教朋友大概会治你死罪——不过由我来执行的话,痛苦会少一点就是了。”
咲夜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她的话。
“像似我这般之人,自未曾妄想循规度日。常于深夜不知所踪,教人以为我与魔鬼私下缔约——可魔鬼也不屑于找上一无所有之人,您说呢?”咲夜揶揄地看了一眼她的翅膀。
“你真是不怕死。”
“我一心求死。”
蕾米莉亚收回长枪,满怀恶意地笑道:“那么我更不能杀你了。作为回报,你须得带我去找别的猎物......最好是你的仇人之类的。如何?”
“您的那位主教朋友——贵族可是不能食言的。”
咲夜的目光迎上对方狡黠的猩红双眼,随即她将小刀收回刀鞘,行了个骑士礼。
“算你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根本没有什么主教朋友?”
“那是因为......夜深了,明天再见。我等着您的好消息,斯卡雷特大人。”
蕾米莉亚本来不想引起如此之大的轰动,但转念一想,要散布恐惧,主教的确是最恰当的选择,因为他的宅邸离她的安身之所并不远。且自己空有一个领主的名号,旁人大概以为她是什么大人物的遗孀,很难怀疑到她头上。那位主教的声望算不上高,否则也不会被派来管辖这片贫瘠的土地了。只是一位神职人员的死,必将惊动相邻的几个教区,散布恐惧的目的就达成了。此后的继任者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人脉和党羽,控制他们是轻而易举的——这又是夺权的第一步。
她觉得那个人类真是很聪明,一个普通的村民不会想出如此一步险棋。只是她并不理解那人为什么一心求死,除非那是那人保全性命的托词。
想杀他也很简单,只需要化成一只蝙蝠从他的窗口飞进去,再将他毙命......或许还要更血腥一点。只是她目前的力量只能这样杀死几个人,何况她已经沉寂了一百多年,再强大的存在经过这样的苟延残喘也难以恢复往日的光彩。
于是第二天,一则噩耗惊动了几个教区:死了一位主教,死状奇惨,连同宅邸里的仆从也难逃一劫。有人猜测是吸血鬼所为,因为他尸体上还存留着獠牙的痕迹,枯槁得像死了许多年。新搬来的领主将权力赐予采邑法庭,命他们彻查此事,又捐赠了大量钱财,声称是自己已逝丈夫的遗产。
而正因这件事影响力过大,加上有关吸血鬼的行踪,一批吸血鬼猎人也声势浩大地来到了这片土地。几天前默默无闻的小城赫然聚集了四方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发怵,不过在以领主的身份做出回应,又仔细权衡过后,发现依旧是利大于弊。她想,还要好好感谢那个人类。
或许并不仅仅是感谢。她并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向她的敌人抖露真相,但她本能地认为,对方与自己是一路人。她发觉自己被本能带来的贪欲驱使得有些麻木,以至她常常忘记,自己有多渴望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一定非要是朋友。
Chapter 7: “万福”弥撒曲
Chapter Text
我穿过一条荆棘路,去朝见我的缪斯。
彼时正值破晓,寒鸦振翅为她遮挡瘢痕与蛀洞;
一如矗立于她圣殿之中,被修补的那些柱身上的铭痕。
缪斯,爱人,扭曲着我思想的热烈。
那儿,一条小径,通向她半阖的琼宇,
我拖拽着枷锁与镣铐,每一步都走上几百年。
她是一尊破碎的石像,颓然倾倒在地,
身畔留作陪衬的花朵,此时竟喧宾夺主,
漫无目的地生根,攀爬,缠绕;
惟给她留下一双悲悯的眼,深似瀚海,寒似冻川。
这是你曾经的战场吗?又或者你见证百年的缄默,
孓然一身,悲切之至,独自溺亡于溢满芳华的河流?
我从不了解这些,因而
我只得远远凝望你了无生气的躯体,
纵使头顶的绞盘仍在转动,不见终点。
于是我穿过一条荆棘路,去朝见我的缪斯,
如同百年前踏过凌厉的刀山,去拥吻一个幻影。
我在你圣殿的石阶前长跪不起,祈求你降下谵妄的咒诅,
将夺我性命的毒药视作琼浆和甘霖;
亦或是幻想时间的终焉,当死亡为我的命运拉上华幕之时,
你的恬静与无言,使我这罪人的胸中
诞育出无药可救的绝望的爱意。
缪斯,爱人,赐给我余晖下迷幻的甘甜。
还是夜,冷瑟而濒临凝结的空气衬着泛起雾霭的天空。月光没有色调,真要描绘的话,大概是一种复杂的澄澈,一点儿包裹着暖意的冷。这里的四季轮转并不明显,因此谁都未知究竟是时间过去了很久,还是从哪一夜开始就静止不动。
不仅是那一晚,蕾米莉亚每天会去找她,十六夜咲夜也每天都在。那时蕾米莉亚自认为生命已经漫长到连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不清,或是那一段在混乱的夹缝中寻求平静的难得的日子,纵使很长,却也转瞬即逝。在那之后她从未这样发自肺腑地与人吐露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想。这是她们熟识的过程。
只是越与咲夜相处,她越发觉对方掩藏至深的悲观念头。在许多夜中的某一夜,恍如昨日。
“您知道我热衷于金属,刀剑这样的东西。说起来,我的小刀不过是自己幻想的支撑,因为那是我穷极一生都无力追逐的。如果您想知道我为何如此悲观,这就是原因。”
“你想追逐的东西,我未尝不能为你实现。”蕾米莉亚说。
“我想成为一名骑士,可我既非贵胄之身,亦非男儿之躯。”
“对一位君主而言,这比午后品茗还轻而易举;可你,怎能以少年的笑言,亵渎骑士的金誓?”
蕾米莉亚说罢,忽然间发现身旁的人影一瞬闪到了自己身后。震惊之余,她听见对方幽幽开口:“如果只会玩几下飞刀的话,当然不敢口出狂言。如您所见,我可以控制时间,比如像刚才那样停止时间之类。只不过代价很大,耗费精力不说,内心动摇的时候还很难成功,算是个安于现状的理由。”
“你知道吗,”蕾米莉亚舔了舔嘴唇,用一贯的野心家论调说道:“你或许是与我共同夺取力量的,最合适的人选。而且并不只是一个肤浅的同僚,你有智慧,也有能力,我真心——”
“‘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今早做礼拜的时候,牧师说的。”咲夜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说道:“至少我今天向您倾吐这些,并不是没有原因。即便我仇视控制我的一切,可‘他们’口中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不忍耐,拿什么与降下苦痛的人对抗?或许本来就难以对抗。”
“您知道我为什么将您当作唯一的知己吗?因为您见到我的第一夜,从未开口问起我这异常的发色。我本来就比别人要危险得多,现在更是大祸临头了。”咲夜缓缓踱步,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我找不到自己天生异常的由头。我因发色被人排挤,又招致了不请自来的注意。”
“后来我想,这或许是我对抗命运的方式。如果可以,我愿臣服于一个英明的君主,比如您。从初见的那一晚开始,我发觉自己存活于世并非没有意义,因为我视您为我的救主。”
救主啊,天空正泛着悲哀的灰蓝。
咲夜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决绝地回头:“倘若您愿,明日请不要再来。”
“等等——”
“再会。”她向雾霭中跑去,只身一人,蕾米莉亚如何也追不上。
她依存于那一点微末的回忆。时至今日,蕾米莉亚从不会评价自己为一个善于爱人的人,而她在多年之后猜想,所谓的暴戾与封闭,或许正来源于爱的缺失,正如一个从未尝过糖果滋味的孩子,不会露出真正甜美的笑容。
她深知妖怪存在的意义就是暴力和杀戮,一旦开始质疑自己的本性,力量就会随之衰减。正因此她期待爱,却不敢爱。她是充斥着与道德相悖的兽性的存在,兄弟姊妹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迎来手足相残的命运,相依为命的妹妹在力量成长到她无法掌控之前,就被关进了地下室。
那么便这样独自爬上巅峰,等待疑心猜忌与众叛亲离么?
不。在成为被欲望驱使的怪物之前,她想她已经找到了拯救灵魂的方法,正藏在夜的缪斯那淡蓝色的眼瞳里。
十六夜咲夜知道自己将迎来什么。那天早晨她听见邻居在议论她的行踪,说她夜晚偷溜出去与什么人见面......告别后的第二日,如她所料,一群乌合之众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她安插了女巫的罪名。审判不在采邑法庭,因为他们将杀死主教的罪名也一并安插在她身上,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引起的轰动之大,并非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领主和她领地的法庭可以裁决的。她被装上一辆囚车,去了另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如果说羔羊什么时候最富攻击性,那一定是发现同类离群的时候。那时他们迫不及待地向牧羊人禀告一切,仿佛从同类的死中能获得更多的食物,或是牧羊人随口的褒奖,尽管一切是莫须有。他们需要同类的血为灰白色的生活增添色彩,并不在意那背后是颓靡和腐烂,还是一抹单纯的红。
她面前摆着一本发黄的书,审判的最后一项便是要她读出那之上的语句,因为在大众的认知里,女巫是不可视见箴言的。她对自己的未来悲观透了,本不打算做任何无谓的反抗,直到那本书放在她面前,叫她证明自己对主的虔诚。
对一位神虔诚,必将成为对另一位神的背弃。她闭上眼,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试图停止时间,却发觉内心深处的悲切已经让她无法自如地使用能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并且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像是一心想要坠入深渊时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
她垂下头,像是妥协:“我读。”
天国之语,自罪人之口倾泻:“愿你裂天而降,愿山在你面前震动。”
神,救世主,全知全能的上帝!这般呼唤出自你虔诚的女儿口中,而你的子民已下定决心致她于死地,无论她是有罪还是无辜,无论她是否放低姿态向他们妥协,试图挽回自己的性命。她的发色,她的行踪,她的神情,都足以成为这罪名的铁证。
直到当晚被绑上火刑柱之前,她依旧保持着那副妥协了的神情。她几次尝试平定自己的心神,以及无数次尝试停止时间,却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脏惴惴不安地狂跳,几乎要强加给她先于肉体痛苦之前的,内心的痛苦。
甚至没有和蕾米莉亚好好道别,她想。她看得出对方的野心,有时蕾米莉亚拖拽着长裙姗姗来迟,她便知道那人终将迈向权力之巅——因着那种与自己背道而驰的红酒与香料的气味。如果把这一切告诉她,她一定会不惜暴露身份来救她回去,那时自己必将成为她的绊脚石。
审判庭上回旋着的女巫的咒语呵——“好像火烧干柴,又像火将水烧开,使你敌人知道你的名,使列国在你面前发颤。”
火焰一点点阻断最后退却的道路,她又尝试了一次停止时间,然而依旧无果。望着逼近的跃动的炽热,她突然释怀地笑了笑——这笑落在台下的众人眼里,不免引起一阵轰动。他们还以为她又施了什么巫术。
那时,她在读:“你曾行我们不能逆料可畏的事,那时你降临,山岳在你面前震动。”
神,救世主,全知全能的上帝!你会回应吗,回应你的女儿濒死的诉求?她如从前的许多个夜那样仰望着天穹,只是它此时已被黑烟蒙蔽。若在梦想和现实的参差下试图反抗既定的命运,只会过早地将自己投身于火焰。空气逐渐稀薄的同时,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审判之时的证据而今已被火焰吞没,只剩下:
“从古以来人未曾听见,未曾耳闻,在你之外有什么神为等候他的人行事。”
而“等候”的,是否另有其人?咲夜开始挣扎,然后祈祷,不是为谁,而是濒死的人本能的反应。火焰堪堪爬上脚踝,可最先要夺了她命的竟然是无法呼吸的伴礼。
直到——直到面前的火猛然熄灭,冷空气和刽子手飞溅的血一起落在脸上。她突然晃过神来,依稀看到刽子手被一把红色的长枪贯穿了胸膛,恶魔微微抬手,长枪化作一道红色光束回到祂手中。
台下已然充满了恐惧和混乱。恶魔的裙摆在夜里红得刺眼,猩红的瞳眸隐藏于翳影之中,晦暗不明。祂向她伸出没有沾上血污的那只手,恍若剪影画中走出的对比强烈的撒旦。
她只听到祂说道:“我已至此,接汝归于吾侧——名为‘家’之圣所。”
身畔的绳索蓦然落地,持剑的治安官冲上处刑台,却在一道狠戾的红光闪过之后身首分离。她牵起那只手,任凭祂带她坠入夜的深处,高高在上地感受弓弦的震颤与利刃的破空——她明白,自己始终希望祂到来,带自己离开浑浊的人间。她感到自己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兽。
她终于明白,“祂”并非她所呼唤的神,却正是回应她的那一个。于是神说:‘我未曾差遣祂。’可她却已将全部希望交付于祂手中。
在此之前,蕾米莉亚从未想过自己的能力意味着什么。在比水更淡薄的童年记忆里,她曾向被称为母亲的角色询问过这个字眼,只是对方并未给予她任何有用的回答,说:“吸血鬼生来强大,所持之力皆为向至高之巅。”
她无心思考那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
她只在乎当下履行领主的职责,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运。譬如现在,手执一柄长剑立于花窗笼罩下的石阶之上,她的骑士俯首向她效忠,长剑和盔甲轻碰的声音犹如夜的钟声,月光透过花窗在石砖上投下迷幻的色彩。
啊,那是极不真实的感触。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蕾米莉亚发觉自己对那个简陋的封臣仪式的一切细节了如指掌,却唯独忘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如果开心,定是由于此后能与所爱之人朝夕相见;如果悲伤,不为别的,只为惧怕自己未知的能力,惧怕它会伤害她的缪斯。
咲夜与她共同生活的短暂的日子里,能力也逐渐恢复。花园里红玫瑰开放的那晚,她挑选了一支最鲜艳的送给咲夜,并未想到它对受赠者而言的意义非凡。咲夜郑重地接下那支玫瑰,随即叹了口气。
“你神情黯然,莫非不喜欢它,为何不高兴?”蕾米莉亚眯起双眼。
“高兴,当然。”咲夜淡淡回应道,“玫瑰纵有荆棘,亦为我珍藏。”
“那你为何......”
咲夜沉思几秒,“可惜花不能永远盛开。”毕竟它鲜红,明艳,恰似我主盈满芳香的裙摆,美丽又不容亵渎。
“花终会枯萎,那时我再送你一支即可。”
下一秒,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不似寻常的力量波动,恍惚间她看见咲夜的眼睛变红了一瞬。
“好了。”咲夜将玫瑰装进口袋里,对她报以一笑,“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力量有朝一日能封存花的时间,承您所赠。”
“现在,我要去找个匣子将它妥帖珍藏。它已如初晨朝露,永不枯萎。”
她第一次感到被爱。那时她的爱人是她至死不渝的骑士,将她于权利的泥潭中解救出来,成为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圆月光华 。无论是那时,亦或是那之后的许多年,她都始终未能触及到对方的内心。她不满足志同道合或救命之恩所换取的纯粹的臣服,因为那代表着君主与臣下之间,令人生厌的距离——她要爱。
纵使她明白,爱与被爱,始终是两码事。
蕾米莉亚为了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平和生活,在宅邸外布设了力量屏障。然而随着她对自己本性的质疑,她的力量也在悄无声息地减弱。在一个月光微弱的夜晚,“他们”闯进来了。她不知道这方小小的乌托邦之外发生了多么骇人听闻的变化,不知道她作为吸血鬼的身份已经暴露。主教遇害之后,小城里聚集了许多吸血鬼猎人,包括他们招募来的佣兵。他们的指责不仅是猎杀妖异,还有咲夜这样弃明投暗的特殊存在。
那是一个月中妖怪力量最弱的夜晚,而她拼尽了全力。她的长枪杀了不少人,也中了不少箭,致使她不得不花费许多力量用于恢复伤口,待她准备放出杀招时,力量已经所剩无几。她平生第一次感到内心如此剧烈地颤动,许是因为她已然想到了,失败之后迎来的惨淡未来。
她差点被自己的力量反噬。趁着这个空当,入侵者中的一人猛地上前,想要把手中的银刃刺入她的心脏。然而那银刃被另一把银刃挡住,刀锋碰撞间火星四溅。咲夜找到对方的破绽,顺势割破他的喉管,紧接着抽刀与另一人纠缠起来。
每一次攻击都免不了要停止时间。咲夜没有这样的实战经验,因而在面对四方来敌时,总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停止时间以挡下对方的攻击。正因此她体力消耗得极快,同时还要面对刀刀见血的战斗,当背后有人一剑劈下时,她几乎招架不住,还不等她停止时间,那剑就带着要贯穿她心脏的势头,急剧地砍来。她堪堪避开,那剑虽然没有刺中要害,却还是刺穿了她的腹侧,血液飞溅。
咲夜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血潭里。转头去看蕾米莉亚时,发觉她咳出一口血,用一道微弱的红光击中来人后,就连一点剩余的力气都没有了。咲夜做好了葬身于此的准备,从血潭里挣扎着站起来,又一次停止了时间。
她的血从身上滴下,又很快凝滞在空中。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抛出了飞刀,随后时停结束,那把飞刀瞬间变为许多把,多到可以一击将所有人毙命时,她立刻加快了时间。原本站着敌人的地方,瞬间升起血雾,他们随着飞刀落地的声响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再也起不来的还有十六夜咲夜。那些小刀变回一把,掉落在离她不远处,只是刀刃已经折断,蒙着血液的浑浊,仿佛那些昔日的光华已经被血污遮蔽,再也回不来了。蕾米莉亚恢复意识时,发现她只剩一丝不甘的意识和微弱的呼吸。
除了腹侧的伤口,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箭伤,血液渗进她铠甲的裂隙,将那些铁片浸得发亮。对方的哭喊在她耳中模糊不清,仅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眼。她听到蕾米莉亚说要给她疗伤,随即用眼神阻止了对方。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索性不再去听。
她说:“我不会死,若生命终结,也是重新来过……”
她费了许多力气才吐出残缺不全的字句。与此同时蕾米莉亚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身体因悲恸和惊诧而颤抖。
“......那些时间线。我的能力正将它们汇于一体。因此我永存于不同的时间里,只是那些时间线,都只会在这个世界上演……”
蕾米莉亚抚上她的脸,并不像从前那样温暖。眼泪滴进血泊里——就像颠茄汁滴进红茶里那样。
“不过,再次遇到您的几率,简直微乎其微。我或许将出生在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身份,不再作‘我’而作他人。”
“我亦可选择是否动用……我就会死,彻彻底底地。”
“咳咳……我还是偏向赌博,我爱您……”
蕾米莉亚看到她黯淡的蓝色眼睛突然有了神采,接着爆发出妖异似的血红。
等到血红色逐渐消失的时候,刚才被她杀死的人群中,有一人爬了起来,似乎刚才的飞刀并没有刺到他的要害。他手持尖锐的银色十字架,猛然刺向咲夜的胸口。
她死了,不知是发动能力的时候,还是刚才被十字架刺穿的时候,或许永远不会死,又或许从出生就已经死去。
蕾米莉亚暴怒着掐住那人的脖子。至于他的结局,除了死,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呢?因为在那之后,笼罩着月亮的乌云逐渐散开,月光照进来了。几百年后,同样月光如水的夜晚,蕾米莉亚在颠茄造成的幻觉中,将来访者错认成了这个人。那时十六夜咲夜默默看着,随后与她彻底决裂,连同颠茄的秘密,都被撕扯得一干二净,恰似今晚,又不像今晚。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
Chapter 8: “终结”回旋曲
Chapter Text
命运,是什么呢?
那晚后的几十年后,蕾米莉亚独自栖身在黑暗中,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血流成河的噩梦。时间过得太久了,她在长久的孤独中,逐渐难以分清虚幻与现实。那晚,更早的曾经和当下的现在,究竟哪个是梦?她的骑士,是梦的一部分吗?现在睁开眼睛,会看到她月光下的身影吗?
......她忘了。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
梦也好,幻影也好,她从未有一刻这样想把什么虚幻的东西攥在手里。她想起自己从未动用过的能力,找到了一丝希望,一瞬间忘记了,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件双方都需付出代价的事。那份代价潜藏在私欲背后的翳影里,她看不见。
几个月后,她的宅邸迎来了一位来访者。来人银发披肩,眼如瀚海,着一袭素色长袍,只是腰间并未别着长刀,而是匕首。她自称是循着几十年前的传说找到这里的吸血鬼猎人,想要挑战她。
一样的冷峻,一样的杀意,一样的用刀方式。蕾米莉亚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并没有使出全力,但最后还是将来人打败。战斗过后蕾米莉亚表示很赏识她的能力,请她留在这里。
少女在迟疑之后终于答应了。她的面容与之前略有些差别,仔细看的话,眉眼间似乎融合了东洋人的特征而变得更为柔和。留下来的时间里,她成为了蕾米莉亚的贴身女仆,并且在与蕾米莉亚逐渐熟络的过程中,打开了心扉。
她说,她有一部分东洋人的血统,在遥远的东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以退治妖怪为生,直到某夜力量暴涨,一股神秘的力量引领着她,致使她抛下了唯一的朋友,坐上前往欧洲的商船,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恶魔的宅邸。
“不知道那种力量来自何人。”在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她这样说道。
蕾米莉亚不敢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沉默不语,并没有留意到对方警惕的眼神,
相识后的第一个月圆夜,花影摇曳,婆娑艳丽,像是一场至深的幻境。
蕾米莉亚突发奇想,说要给她取一个名字。
“依照东洋的历法,今天是‘十六夜’,不错吧?月圆之夜花开旖旎,不如就叫你‘十六夜咲夜’如何?是一个配得上你的漂亮的名字。”
她眼睛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提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谢谢您,我很喜欢。”
平和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不久后的另一夜。十六夜咲夜推开她房间的门,质问她为什么要操纵自己的命运。
......她本以为这件事可以顺利地瞒过去的。可未曾想到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她的洞察力都强得令人害怕。
她先是恳求对方留下,然后遭到拒绝,如此往复——她在门上加了禁制,自以为这样能留住她的缪斯。
第二日,她在房中发现了咲夜的尸体,小刀掉在一旁,沾满血迹。咲夜留下了一封遗书。她看都没看,果决地将它丢入火焰。
私欲引来悲剧。可是想回头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蕾米莉亚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赌徒。几十年后她又一次使用能力,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回头路的同时,也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人。那时十六夜咲夜不顾一切想要杀死她,她在濒死之际扭断了对方的脖子,尽管这并非她本意。
她换了一种方法,试图通过吐露心声,乞求对方拥抱自己肮脏的灵魂。然而这份坦诚换来的不是拥抱,而是疏离。几年后,十六夜咲夜在她身边郁郁而终。
这并不是终结。每一次终结都意味着新的开始,她在无尽的时间里循环往复,直到她对爱的诉求降得极低,仅仅渴望一份长久的陪伴。
......蕾米莉亚的故事到这里,已经讲完了。
回到开膛手的年代。两人面对面坐着,蕾米莉亚脸上带着释怀的苦笑,就像犯罪者在逼供之下终于承认罪行那样,绝望而苍白。
“现在,是你第几次操纵十六夜咲夜的命运了?”咲夜眼眶发红,大脑正在不停地嗡鸣,沉默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忘了。”蕾米莉亚无力地回答道,“我以为听到这一切后,你能接受‘十六夜咲夜’这个身份,如今看来是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对吗?……你知道,我原本不想的,可是……”
“她本来就不是我,而我也不是她。你爱的是那个背景下从未见识你卑劣一面的幻影......而已。她们都是不甘于命运的人,我也是。你这样做只能招致悲剧。”
蕾米莉亚起身抱住她:“不会再有了。操纵你命运的人,会死得比你更快。”
她们在月光倾泻的夜晚忘情地拥吻,宛若久别重逢的爱人。纵使这个吻让她们心如刀绞,如同在大厦倾颓的废墟上起舞,在跌落悬崖的边缘耳鬓厮磨,带着绝望赐予的炽热情动,认定彼此为深渊之上可以攀紧的最后一根枝条。
愉悦是一种麻痹。蕾米莉亚借着月光望向那双再无神采的蓝眼睛,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个幻影,带着玛利亚式的恬静与悲悯,只是不知道那份悲悯究竟是为谁。
她好像在几百年前初识那夜的天穹里,看到了一把缓缓落下的屠刀。只是它时至今日才显露威胁,在她麻木得感受不到痛楚时。她感到自己爱的是一尊石像,冰冷而坚硬,爬满青苔与藤蔓,终有一天会碎裂,变成无法辨认的石块,湮没在灰尘之中,无人问津。
彼时夜寂静无声,咲夜轻叹一声:“知道真相之后,我更想杀你了。”
“那就杀,如果你想亲眼看着我死去的话。”
“......我不想。”
蕾米莉亚笑了笑,闭上眼睛:“我想喝你泡的红茶了,咲夜。你知道吗,没有颠茄的红茶淡得像水一样,难以下咽。”
咲夜没有回答,缓缓埋下头去,眼泪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现在后悔了。”
“是后悔给我下毒,还是后悔离开?”
“两者皆有。”
沉默良久,她说:“你知道我能做到局部封时,对吗?这意味着我能停止你体内毒素的蔓延,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我以为你是最希望我死的。”蕾米莉亚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咲夜抬起头,窗外寂静的月光映入她眼中:“那是因为,我现在理解十六夜咲夜了。她爱你,我也是。她口中的可能性那么迷人,不能叫人放弃一赌的想法。”
“如果你还想控制我的命运,我也无可厚非。你就在无尽的生命中被无尽的悲剧折磨吧,大小姐。”
咲夜勾起一丝缱绻的笑意,淡蓝色眼睛微微变红一瞬,随后又恢复正常。
夜晚已经过去了很久,快要天明了。蕾米莉亚想,她已经不能继续这样的循环了,所谓操纵命运的能力,在终了之时才发觉,命运从不会被操纵,而自己是祂手中的提线木偶,几百年来重复着相同的命运,每当心生迟疑时,那个化作一潭幻影的念想就会将她双眼轻轻蒙蔽,使她永远不得解脱。
她听到头顶传来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宛如一架无休无止的绞盘,撕裂她们的筋骨与血肉,并以之化为最甘美的颠茄汁液,从绛色光亮的外皮中淌下,赐予她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幻境。
她想要一杯烈酒。
咲夜坐在一旁,注视着她从尚能维持得体到埋头痛哭的转变,仿佛几百年前,几十年前哭不出来的那些眼泪,都在此刻涌上她心头。咲夜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揽进怀中,看到对方抬头时诧异万分的眼神。
“天亮了,到我离开的时候了。大小姐,再会。”片刻后咲夜起身走向门外,步伐有些不稳。
门外微弱的光线在她周身描摹出冷清的轮廓。蕾米莉亚愣了一瞬,随即冲上前去拉住她的衣角,并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如她所想一般即刻停下脚步,就像她一直期盼着自己的挽留一般。
“我在想......忘掉这一切吧,咲夜。忘掉命运和颠茄,永远......”
咲夜回头,目光里带着一丝警觉:“你什么意思?”
蕾米莉亚轻轻笑道:“没什么。我在说,给我一个临别的吻吧。”
天空开始泛起瑰丽的红色,与黑烟中升起的妖冶红月不同,却恰能让她想到白教堂那些血腥的夜晚与命运计划好的终止。咲夜回想起几个月前在红月笼罩下的洋馆里,看到蕾米莉亚一袭红裙走下阶梯;还有在为她倒满加了颠茄汁的红茶时,她那种混合了讨好与悲哀的神情,简直与现在如出一辙。
咲夜没有拒绝,随后平静地俯下身去,感受玫瑰花瓣柔软而冰冷的触感。现在,要吟唱一首诗,赞美你的救主么?你从不知祂将为你降下什么,亦难以分辨苦痛与甘霖,只知遵从你罪人的千疮百孔的内心,乞求祂的目光在你身上流连,无谓那是否成为你生命幻灭的伊始。
她凝视着女孩苍白的皮肤与颤动的睫毛,发觉那之上缓缓留下一滴泪珠。接着她尝到了口中蔓延开的,鲜血的滋味,只是那血并不来源于自己——蕾米莉亚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她向后推了半步,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如预想般平和的结局。
血液腥甜的味道正在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感到眼前一阵模糊,恍惚间蕾米莉亚走上前来,牵起她的手。因着突如其来的眩晕,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一声极低的轻语:“对不起。”
咲夜紧靠着墙壁,感到四肢百骸都在发痛,然后麻木。她不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浑浊布满血丝,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挣扎着质问她:“你干了什么?”
蕾米莉亚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咲夜,你听说过吸血鬼的传说么?像你一样的,没有被吸血,却尝到了吸血鬼的血液的人类——最终会变成......永恒的容器,吸血鬼的仆从。”
她曾经预想过这样的结局,可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她已经无力做出任何改变了,在最后苦涩地笑了笑。
“变成一堆没有意识的半人半鬼?杀了我吧,大小姐。”
“不会的,不会的,你只会留在我的身边听我差遣,免受衰老与死亡之苦。连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一具尸体罢了。蕾米莉亚。你应当清楚地记得,你为了阻止我的离开,亲手抹杀了我。”
她感到体温在下降,却像是被温柔又冰冷的潮水拥住,随后走向窒息。意识伊始迷离,一切模糊的影子开始旋转,缓慢而梦呓地织成某夜圆月的光晕,织成芳华的甜香与血的腥涩——织成她那位红裙的封君,眼角火焰般揉碎的笑意。。
在永远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咲夜凝望着天空,眼角流下最后一滴眼泪:“你只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蕾米莉亚默默看着她淡蓝色的眼瞳从此失去神采,就像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那样,始终扮演着葬送她生命的恶魔。就像在那个月光微弱的夜晚,看着她流干最后一滴血,死在破败的战场之上。她陨落的缪斯。
如同那时她抱着一具与自己同样冰冷的躯体,在终将无法迎来黎明的长夜里哭泣嘶喊,彼时黑暗将她们永远笼罩。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数不清时间过去多少年了,约摸有一百多年吧。作为红魔馆的主人,在世间生存了几个世纪的恶魔,她对时间的概念一直都捉摸不清。
红魔馆的花园里种着很多品种的花,只是一夜之间全都开始不合时宜地盛放,让这座本该阴森的洋馆变得过分繁复。蕾米莉亚一向不喜欢花开太盛,至少在她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仆眼里,她正是这样的人。
女仆外出调查真相的几天后,邀请了一个在太阳花田遇到的妖怪来红魔馆做客,说这位客人恰巧能解决这些花的问题。妖怪身披红色裙裾,打着阳伞,打扮得很正式,言谈举止像是蕾米莉亚几个世纪前见到的那些贵族。
在女主人与来客交谈的空当里,女仆端上红茶和甜点,随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妖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微皱眉:“您的红茶,似乎与我以前喝到的有很大的不同啊——像是加了某种植物的缘故。”
蕾米莉亚叹了口气,转头对女仆说道:“咲夜,我说给客人的红茶只是普通的就可以了......快去换一杯吧。”
“是颠茄。我的确不知道,这种植物还可以被用作茶的调味品,只是对身体有害就是了。”
“那是因为......颠茄毒素已经不会在我体内蔓延了。不过那都是题外话。我希望您能帮我除掉玫瑰以外的所有花,也只有您能办到。毕竟花园里斩断的蔷薇,也还会继续疯长呢。”
“玫瑰啊。我想,月见草也留下,怎么样?”
“月见草?”
花的妖怪轻轻一笑:“抱歉,刚才在想......与那个女仆相配的花。”
“我听说这种花很短命,所以不喜欢这一点。”蕾米莉亚温柔地看向她的女仆。
“的确。傍晚开花,天明凋谢,不过关于这种花的花语,倒是很有意思。”
“是什么?”
“默默的爱,不羁的心。”
默默的爱,像几百年间一次又一次用死亡换来的逃避么?这份爱显然太过沉重,将爱人的灵魂夺去,于是鲜血溅在自己手上,自己抹杀她的爱意,以换取一副永不湮灭的躯壳。她那颗不羁的心,始终通过颠茄苦涩的汁液与自己相伴,持续它无可奈何的恨意,与降下苦痛的神明予她怪诞的救赎。
每一颗浆果都营造出一个美丽的幻境。吸血鬼不会做梦,然颠茄令她每日每夜于甘甜的梦境中迷失,而她向来不懂得浅尝辄止。回味那些命运交错的夜晚,她在恸哭的间歇放声大笑,然后陷入悲哀的麻木的沉寂。
每晚她咬破一颗颠茄的果实,在晕眩中跌跌撞撞走向床边,抓住面无表情的女仆的手,在女仆玛利亚式的永远悲悯的目光中沉然睡去,安静得像天明之际长久跪伏的信徒。这倒不是因为她如何乖顺,而是那位女仆从来不会给予回应,无关那些断肠的呓语里,是否有着女仆的名字。
“那么,请您把月见草也一并留下吧。”蕾米莉亚回应道。
[THE END.]
Chapter 9: 完结的后记和灵感来源列表
Chapter Text
感谢认真看完本文的朋友!
大部分资料来源于THBwiki
1.“颠茄”:《东方花映冢》咲夜线,梅蒂欣·梅兰可莉Boss战对话&通关结局。
2.“开膛手杰克”:咲夜符卡 幻幽[Jack the Ludo Bile] 等开膛手系列。其中“ludo bile”为保加利亚语“疯草”之意,指颠茄。本文初稿写作完成时,开膛手杰克案还没有侦破。(可恶!)
3.全文开头:“足以使油头粉面中镶嵌的一双狐眼变得天真又无辜”:指文艺复兴时期妇女使用颠茄制作眼药水,达到散瞳效果。
4.关于咲夜:
官设的脱线,而她的名字是蕾米赋予的,本名未定。(zun你做得好啊,咲夜一眼一个欧洲人,蕾米一眼一个欧洲鬼,为什么她会有一个日本名字?)
(这不圆设定来了……同人作者:修复zun留下的bug程度的能力)
实际年龄成谜,行事沉稳得像数百年前的人。至于为什么咲夜在红魔馆工作,以及以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得而知。一说是外界的吸血鬼猎人,猎杀蕾米失败,被蕾米收用。还有小人族、行尸、变种人等说法。(东方求闻史记)
“骑士”设定:出自咲夜符卡奇术「Eternal Meek」(永恒的温柔),其中“meek”常用于形容骑士。
5.“月见草”;《东方花映冢》幽香线对话。月见草花语“不羁的心,默默的爱”。文章结尾出现的妖怪是幽香。“刚才在想和那个女仆相配的花”捏他自幽香原话“刚才在想和你相配的花”。
6.咲夜的飞刀复制能力:时停后飞刀的轨迹上会出现很多刀,咲夜在垂直时间维上运动,到达空间相同,时刻不同的另外时空,将那里的飞刀移动到当前时空。(同样也能复制自己吧,作者猜想)。这是通过“复制时间”做到的。(非想天则)
7.关于蕾米:
登场称号“鲜红的恶魔”(在来幻想乡之前就被这样称呼了)
她在文中表现时常幼稚时常成熟,文中咲夜猜测是创伤性的经历导致。实则是创伤性退行(私设)。
自称采佩什一族的末裔。采佩什为德古拉的原型。(此后可能根据此设定写一篇蕾米前传,但是zun又说这个设定是假的,你药剂吧干嘛)
猩红色(Scarlet)与“勇气”“牺牲”和“罪恶”有关。
8.历史年代设定:
蕾米莉亚在2000年左右大概500岁,所以出生于1500年左右。官方设定出生于罗马尼亚。
15世纪末到17世纪初(大约1450–1650年)是欧洲“女巫猎杀”的高峰期。
本文中蕾米与初代咲夜相遇大概在1600年左右,此时蕾米100岁左右。
女巫审判中,其中一种方法是让被指控为女巫的女人诵读《圣经》。传说女巫不可阅读圣经,以此可以鉴别(really?)。文中即采用这种方法审判咲夜。
蕾米莉亚在此年代,社会上明面的身份是“领主的遗孀”,当然这是她编造以掩盖身份的。以此可以解释她身为女性却执掌她领地的大权这件事,在中世纪,没有其他继承人的情况下,妻子可以继承已故丈夫的财产。蕾米是“封君”,而咲夜类似于她的“封臣”。关于“采邑法庭”等其他细节参见中世纪庄园体系。
“愿你裂天而降,愿山岳在你面前震动”一段,为咲夜在审判法庭上所读的《圣经》原本,出自《以赛亚书》第六十四章。
第七章人物对话有点古风小生,其实是我故意模仿了莎翁戏剧的对话风格,不知道效果怎样。
○9.最后咲夜变成了“行尸走肉”,而这到底是什么呢?
尸鬼/食尸鬼:当吸血鬼让人类喝了ta的血,而没有吸这个人类的血时,人类会被转化为“尸鬼”,听命于吸血鬼,属于ta的仆从,需要ta的血来维持。文中没有明说是因为这个名字容易让人想到某些动漫,从而出戏。
10.引用的其他文本:
布兰诗歌《O Fortuna》:用月亮比喻命运女神。其中月亮和描述月亮盈缺程度的“十六夜”有关,而此诗歌中也提到“变化无常,盈虚交替”。交响乐版的《O Fortuna》背景中有越来越快的“命运之轮”转动声,本文中“绞盘”呼应此意象。
第七章开头“我穿过一条荆棘路,去朝见我的缪斯”:作者自己写的。因为其中有一些小巧思,所以再贴一遍这首诗:
我穿过一条荆棘路,去朝见我的缪斯。
彼时正值破晓,寒鸦振翅为她遮挡瘢痕与蛀洞;
一如矗立于她圣殿之中,被修补的那些柱身上的铭痕。
缪斯,爱人,扭曲着我思想的热烈。
那儿,一条小径,通向她半阖的琼宇,
我拖拽着枷锁与镣铐,每一步都走上几百年。
她是一尊破碎的石像,颓然倾倒在地,
身畔留作陪衬的花朵,此时竟喧宾夺主,
漫无目的地生根,攀爬,缠绕;
惟给她留下一双悲悯的眼,深似瀚海,寒似冻川。
这是你曾经的战场吗?又或者你见证百年的缄默,
孓然一身,悲切之至,独自溺亡于溢满芳华的河流?
我从不了解这些,因而
我只得远远凝望你了无生气的躯体,
纵使头顶的绞盘仍在转动,不见终点。
于是我穿过一条荆棘路,去朝见我的缪斯,
如同百年前踏过凌厉的刀山,去拥吻一个幻影。
我在你圣殿的石阶前长跪不起,祈求你降下谵妄的咒诅,
将夺我性命的毒药视作琼浆和甘霖;
亦或是幻想时间的终焉,当死亡为我的命运拉上华幕之时,
你的恬静与无言,使我这罪人的胸中
诞育出无药可救的绝望的爱意。
缪斯,爱人,赐给我余晖下迷幻的甘甜。
其中,“我”指蕾米莉亚,第七章整体是蕾米莉亚视角展开。“缪斯”指咲夜。
“她是一尊破碎的石像”暗喻后文咲夜被转化为没有思想和感情的行尸走肉。
“每一步都走上几百年”“百年的缄默”:红魔组从1600年到1900年(大概是女巫审判时代到开膛手时代)这三百年的爱恨纠葛(?)。
“独自溺亡于溢满芳华的河流”:出自《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的结局,她因心碎而轻生。
“头顶的绞盘”指命运之轮。
“百年前踏过凌厉的刀山”:蕾米与初代咲夜的故事。
“幻影”:一方面指颠茄带来的幻觉,一方面指对初代咲夜是否存在的怀疑。
“恬静与无言”:文中多次出现,将咲夜比作“恬静的玛利亚”,是为了塑造她的 “神性”。
11.文中引用/战斗参考的符卡:
十六夜咲夜:幻世「The World」 女仆秘技「杀人玩偶」 时符「Perfect Square」
空虚「Inflation Square」
蕾米莉亚:红符「红色不夜城」 神枪「Spear the Gungnir」
帕秋莉:金符「Silver Dragon」 日符「Royal Flare」
本来要写一段芙兰的剧情,但我还是决定放到蕾米前传里写(咕咕)
12.关于本文既视感/是否借鉴的叠盾:
女酮+时间轮回+救赎文学:可能有一种《魔法少女小圆》的既视感,但这属于红魔组设定和焰圆高度重合,红魔组的时间轮回同人并不少见,反正都是香香百合饭饭~我吃我吃(
女酮+吸血鬼:可能有《卡蜜拉》的既视感,但剧情几乎没有重合。
13.(你是为了凑够13点才写到这的吗)。
你东真的是绝世大冷圈,时代的眼泪,不过我写这篇文也不是为了流量和热度。《颠茄》从最初的纸质版到现在的发布版,已经修改了四次,虽然篇幅不长,但是凝聚了作者对红魔组的爱!一开始入坑就是因为真的很喜欢红魔组的两位!
作者第一次写同人,笔力有限,如果有看不懂/伏笔回收异议的地方,欢迎指出!
今后可能会写:蕾米莉亚前传,讲述1500-1650年之间,关于斯卡雷特姐妹的故事。(Scarlet官方翻译是斯卡蕾特,但我觉得这样不够威严,所以改成更符合中世纪贵族姓氏的斯卡雷特)
幽冥组(西行寺幽幽子&魂魄妖梦)同人,设定大概在江户时代。
以后会尽量多多发布同人文,感谢捧场!

H_Swearing on Chapter 1 Tue 20 May 2025 05:1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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