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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6-24
Updated:
2025-08-10
Words:
50,421
Chapters:
15/?
Comments:
130
Kudos: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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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Hits:
2,489

图奈/直到千千万万次——

Summary:

*又名《阿尔图的游戏》。阿尔图x奈费勒,别管是哪个阿尔图。
*「我就知道你爱上了这个游戏,不管它叫什么。现在,尊敬的游戏之国的苏丹,揣好四张金卡,你该出发了。唯一要注意的一点,你的卡消除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个人——那个至死都不愿让你称心如意的家伙。」
*第二人称,主阿尔图视角。开始是游戏图,后面就不完全了(?)
*中小篇幅连载,全文6w-,新刊场贩首发816广州图奈o

游戏之国 - 新日之坠/空王座线 - 命运之剪 - 新日之坠/火刑线 - 贤者之国

进度条:
金奢靡 - 你挥霍了奈费勒的信任——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这怎么不算一种奢靡的行为?
金纵欲 - ?
金杀戮 - ?
金征服 - ?

0803:正文完结

Chapter 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

奈费勒的死讯传来时,大家还没有意识到新任苏丹的游戏之国刚刚诞生了第一位丧命者,至少后世的史官是这样记录的:“阿尔图登基一周后,任命奈费勒为维齐尔,同时宣布发行「快乐行为券」,简称「乐行券」。同日,奈费勒自刎于车中,学界倾向于认为奈费勒此举是为了表达对新任苏丹暴政的不满。”

当然、当然,历史教科书总是言简意赅的,奈费勒的死在还没被历史的洪流淹没之前,依然是个棘手的麻烦,反正没有书上写的干净。那日拉车的车夫并不是奈费勒的亲信,这位新上任的维齐尔接到诏书便急着招手跳上了路边的马车。车夫不大认识他,只知道大概是为地位高贵的贵族老爷,出发的前半程会用温和又疲倦的声音搭话,问他家里几口人,做这个行当一个月能挣到多少子,又问他的儿子,可曾读过什么书、识了多少字。这些话语在行至一半的时候断了,车夫也没当回事,权当贵族老爷累了,想歇息一会。

奈费勒确实是休息了:恶狠狠地、不屑地、高傲地用他的佩剑为自己宣布了无期限的假期,平生留下的第一个烂摊子竟然是一具尸体。掀开车帘的时候车夫吓坏了,脚下一软,跌坐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样脆弱瘦削的脖颈居然能流出那么的血,滴滴答答,无声地给他的车底换了个血红的地毯。王宫门口的侍卫一窝蜂涌上来,把那个如金石般倔犟易折的人七手八脚地拖了出来,佩剑掉到地上,血洒得到处都是,很快大家的脚底踩出了或深或浅的红印,蜿蜒其上,顺着阶梯爬到新任苏丹的青金石宫殿里,像诱人的红绸缎。

可怜的马车夫这辈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机会觐见苏丹,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他像是被这个历史性转折点的压垮了脊背,抖抖索索,就差手脚并用爬到你的面前。侍卫们紧随其后,弄了副担架载着他们那转瞬即逝的维齐尔,就这样替他完成了最后一次上朝。车夫跪在横陈的躯体一旁,语无伦次地对金王座上的那个人解释他们的轨迹:他接了个单子,载着老爷顺顺当当地驶过来,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多好的老爷啊,前半程还跟他话家常、体恤民情呢!

在车夫急切地为自己做无罪辩护的时候,你其实听得心不在焉,还有点打哈欠:是的、是的,你不需要一个外人给你描述奈费勒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人,日月可鉴,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懂奈费勒,你听到死讯的刹那就已经断好了案;只是你对死亡的奈费勒还有点陌生,这股讨厌的感觉像绳索一样勒着你的脖子。你从金王座上走下来,无视车夫以头抢地的架势,蹲在尸体旁边,捡起那把佩剑,又绕着一动不动的奈费勒打转:与后世的想象相反,死人并没有呈现什么死不瞑目、双眼流血泪的异象;实际上,奈费勒的眼皮稳稳当当地阖起来了,像是一个嫌恶的眼神都不肯留给你。是的,奈费勒就这样死了,一个字也没留,面部肌肉平稳得像是刚刚参加完什么不要笑挑战、不要生气挑战、不要把情绪暴露给苏丹挑战……总之,你永远不知道奈费勒听到游戏之国的消息时在想什么了。有那么一瞬间,你真想用手上的这柄剑在那人的脸上戳两个窝……

想到这里,你突然大笑起来,所有的侍卫都听出了咬牙切齿之意,却见你像授勋骑士一样,用奈费勒的佩剑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夫的两肩,声音温和地说:“可惜啊,可惜!老人家,你没赶上好时候;这绝对值一张黄金品级的杀戮乐行券。想想吧!宰相死在你的车里,多么精彩的开幕式啊!”

 

就这样,车夫走出青金石宫殿的时候,捧着苏丹赐给他的“维齐尔之剑”,莫名其妙的已是黄金品质的身份:仁慈又慷慨的苏丹免去了他所有的罪责,并宣布要把他的等级提高,至少要匹配得上他那辆死过维齐尔的马车——不然不就乱套了吗?一周后,第一批拿到黄金杀戮乐行券的廷臣坐立不安,其中一位最孱弱、最缺乏权势的那位灵机一动,想起了那位怀璧其罪的马车夫;他被安静得闷死在家中,妻子与儿子因为石品级则被赏给了廷臣的手下,后者正因为马车夫家中一贫如洗连张青铜奢靡行乐券都花不掉而颇有微词。“维齐尔之剑”又被恭敬地捧回了苏丹的青金石宫殿,唯一的遗憾是匠人无论怎么打磨都洗不净上面萦绕的腥味:从城郊到宫殿,所经之路,忠臣自戕的剑依依不饶地染就一条血路,凡路过之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掉下一滴茫然的眼泪。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你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正召开了一场匹配白银品级的宫廷宴会,喝得醉醺醺的了。阉奴恭顺地把剑呈上来,小心翼翼地汇报着首都里广为流传的异象。你好像没听进去多少,左右张望,笑嘻嘻地跟廷臣们说笑:“你们闻到了吗?奈费勒卿还真是’够味啊’!”

众人配合地放声大笑,反正奈费勒在生前就没少成为他们捉弄的对象,现在连新任苏丹都这么做了,死了的奈费勒甚至比活着的奈费勒更有幽默感,他们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大笑的同时,大家确实感受到鼻翼间飘来浓稠的、洗刷不去的、难以描述的锈味,个别几位洁癖的忍不住弯下腰用袖子捂住口鼻。坐在大殿之上的你浑然不觉,径直伸手握住剑柄,看都没看,拔剑出鞘。气氛陡然一冷,所有人看着你如痴如醉地端详着那柄剑,简直柔情似水:“爱卿啊……我看到你了……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底下骚动,侍女们略微惊恐地看着你对着光滑整洁的剑身顾影自怜。她们的恐慌不无道理,一辈子囚于宫中、看人脸色而活的女孩们练就了敏锐的危机意识,因为你很快就开始发酒疯了——提着剑。你大叫一声,夸张地从王座上跳下来,与廷臣亲切地勾肩搭背,把锋利的剑刃凑到每个人的眼睛面前,然后一个一个问过去:“你看到了?你看到奈费勒卿了吗?就在这里!”

 

第一个被抽中的倒霉蛋是某个圆滑的贵族,你依稀记得他在前朝就以骑墙著称,奈费勒的檄文里没少带上他的名字,所以他应该也足够熟悉了。满头大汗的贵族大气不敢喘,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掷地有声地对你说:“陛下,请您放心,奈费勒那个讨厌的牛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您的行乐了!”这次他的审时度势显然失败了。你冷笑一声,斥责他是骗子,这把剑明明还在嗡嗡作响,和以前奈费勒卿骂他的声音一模一样。贵族的眼睛瞪得溜圆:你把剑送入他的心脏,像宰一只留了很久的肥羊。你随手扔了一张白银品级的杀戮乐行券,盖住了那双眼睛,从尸体上跳下来。

第二个顺位的贵族是财政大臣,他立刻知道了自己该回答什么答案,在利刃抵上他的脖颈前立刻谄媚地说:“陛下料事如神,这把剑被诅咒缠绕,我都能看到那双秃鹫般邪恶的眼睛依旧阴魂不散地盘踞在这里。以我所见,陛下应该举行驱魔仪式……”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你急切地打断了:“你说你看到了奈费勒卿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笑着?还是哭着?”

“他……他……”财政大臣没想到他们的苏丹在乎这种奇怪的东西,他一时间卡壳了;奈费勒的眼睛?正经人谁会记得那种东西!谁不是祈祷着这家伙别看向自己,否则又少不了一番喋喋不休的纠缠和进言。

说到底,谁会想看一个忠臣的眼睛?

他的卡壳葬送了他的命,因为得不到答案的苏丹愤怒地再次挥剑。你拎起大臣的头颅,像是举起一把钥匙:“谁能告诉我奈费勒卿的眼睛注视何方的,将会成为新一任财政大臣!品级提升为黄金!”

 

那一日,青金石宫殿里传出一个无伤大雅的、关于君王的谣言,说是新苏丹刚刚上任就害了相思病,血洗大殿,就为了寻一双梦里出现的眼睛。你在那天一口气杀了五个贵族,直到第六个孤注一掷地提醒你,奈费勒的尸体到现在还停灵在皇宫深处已经一周,现在他用来自刎的剑也回来了,或许陛下可以去那里寻找答案。

你的剑尖从那个文官的肩膀上滑落,因为你确实得到了一个很有现实意义的答案:出于某种原因,你一直没有宣布如何处置奈费勒的尸体,下人来问时你也避而不答,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整个首都都被那个苍白牛虻的喋喋不休的血味浸染,所有人浸泡在无形的、徘徊的檄文之中。他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就连死了也不肯闭嘴。

当然,整个大殿上没有人能替你扒开死人的眼睛、回答你的问题;他们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死去的奈费勒比苏丹的后宫还像他的嫔妃,他们廷臣没有僭越的权柄。“只有全知全能的苏丹能向冥府发出要求,”存活下来的人恭恭敬敬地跪着谄媚你,“你发话,死人都得睁开眼睛。”

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好像缺了点什么最关键的佐料……对了!这里可是游戏之国!你收放自如地停止了酒疯,躲在角落里的阉奴立刻识相地重新冒出来,一气呵成地把剑上的血污擦干净再送回你的手中。你收剑入鞘,宛如一个高傲的、意气风发的将军,把”维齐尔之剑”装配在你的腰间,又像妓女梳妆打扮,挑选了自己最得意的珠宝。当你走下大殿、穿过千廊的时候,所有的廷臣、阉奴、宫女、乐人、乃至史官都有一瞬的眼花,错觉时光倒流,征服了暴君的新王刚刚从青金石大殿的那一段爬上来:那时他浑身染血,剧烈喘息,敌人的头颅像花一样绽开在身后,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新的希望。

 

 

二、

你一个人走入停放奈费勒灵柩的大厅,又屏退所有下人,无所谓第二天会不会传出新的谣言:新任苏丹实在太放不下那位一天维齐尔都不肯当的奈费勒,就连睡觉都得亲自守着。下人们把尸体浸泡在特制的药水里,日日更换,费尽心思地替他们的苏丹延续着昔日的幻影;可就算如此,“维齐尔之剑”萦绕的铁锈味也没有被夺去风头。相反,它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他那真正的主人,铮鸣不止,近乎啼血,腥气盘旋于空,自大厅穹顶四散蔓延,似是铺展玫瑰色的挂毯,上面用金线绣满细细密密的花纹,像人的血线抽条生长。

 

你置若罔闻地踏入这隐形的樊笼,像是昂首步入斗兽场的勇士,把剑丢回到尸体身上,又拔出自己的———你故意遗忘了奈费勒不善武力的事情———“来吧!爱卿!这里就剩下你和我了!”

 

如果有下人在场,他们准会说苏丹血液里的酒精含量高得能熏死路过的蜜蜂;如果有史官在场,他们准会墨笔一挥写下“苏丹醉酒渎尸”几个大字。但你不觉得,你像每一个酒鬼一样坚信自己神志清醒,你在刚刚的宴会上喝下的酒加起来都抵不上一瓶奈费勒家无名的窖酿——想到那股遥远的味道,你甚至忍不住舔了下嘴唇。为了表示游戏之国的君主治国理念的一贯而至,你摇摇晃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金品质的征服乐行券,高高举起,绕场一周,展示给不存在的观众:征服死者,多伟大的功绩啊!你用眼角去瞄灵柩里的人,总觉得奈费勒的脸颊绷得更僵硬了——和死人一样僵硬!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苏丹的欲望与恶念比太阳还膨胀,而奈费勒的欲望却不存在了,像是一颗金石被碾轧,碎成数以千计的微尘,弥散在永恒的虚无之间,你能做的只是强行留住这副躯壳,但里面的东西早就顺着血决绝地漏了干净。这是不可以的,苏丹阿尔图的维齐尔怎么可以是空瘪贫瘠的?你又从怀里掏出黄金品质的奢靡乐行券,像模像样地给你的宰相汇报新的财政措施:你决定给奈费勒卿举办一场空前绝后的葬礼,要请上最好的乐师,动用皇家的仪仗,宴请首都每条街的乞儿与妓女。去他的财政赤字,金色的宰相需要一场黄金级别的入职欢宴;当然因为不可抗因素,变成入葬欢宴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你已经席地而坐,背靠灵柩,挤出好几个酒嗝。还不够……还不够。你被想象中的宴会激起食欲,食色性也,现在,你混沌的思绪更加翻滚。你很不满,那奈费勒也不是等闲之辈,两张金色品质的乐行券都没法命令他。那好吧,你恶狠狠地从怀里掏出第三张乐行券:黄金品质的纵欲。做爱!奈费勒卿,可怜的家伙,一辈子到死都孤家寡人。你摇摇晃晃倚着自己的剑爬起来,伸出头望了一眼:尸体依旧裹在他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大氅里,严严实实,乏味至极。虽然他现在倒是*硬得不能再硬*了,但是,鬼知道他的眼睛会注视那里,而少了那束目光的话……

你捂住了自己的嘴:你并没有想吐,只是突然觉得胸口、胃袋都空虚得可怕。不行、不行,游戏之国的苏丹最恨的词语之一就有“空虚”,毕竟恶念永远是用欲望驱动的,没有欲望就没有恶念,没有恶念整个国家就会崩塌……事已至此,奈费勒拒绝了你的征服欲、你的食欲、你的性欲,你缓缓摸出最后一张金色品质的乐行券——唯有杀欲。是啊,这是你一生一世的政敌,你最烦人的白色牛虻,你最顽固的敌人,你当然有理由超额调度“恨”这一情感。

但是要怎样杀掉一个死人呢?

 

你头痛欲裂,徒劳地捡起扔到灵柩上的“维齐尔之剑”。在你疯疯癫癫地把玩四张金色乐行券的时候,大厅愈来愈昏暗,血色的幽灵——或者是什么其他不祥的痕迹——悄无声息地向奇点收缩,直到你伸出手似乎都能触碰到如有实质的的“血管”:纷繁的红线交错编织,千千万万的宇宙似乎都汇聚于此。你的眼球也被挤压发红,神经被压迫,视线像天空一样暗下来。你大叫了一声:“奈费勒!别叮我了!”

 

命运的牛虻无动于衷。

 

你迫不得已,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再一次下意识抽出“维齐尔之剑”。你几乎把你的脸蛋贴在剑身上,你确定这家伙绝对趁机割掉了几缕头发。奈费勒的剑如他本人一样,永远澄澈,永远锐利,像一面镜子,映射出游戏之国的苏丹欲壑深重的瞳孔:那是黑暗的冥府里唯一能照亮你的东西。

 

你看着你自己,你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你的眼眶流下一滴虚伪的血泪,顺着剑身的血槽一路流淌。最后的忠臣的自戕之剑被你玷污,你终于看到了你日日夜夜恨着的、也日日夜夜爱着的眼睛——“奈费勒”的眼睛。

 

你大叫一声,猛然抬头,跌落到红线编织的网里。千丝万缕如蛛网般的命运包裹着你无限地下坠,你毫无美感地在红尘中打滚撒泼,宛如婴儿拒绝离开母体:“奈费勒!我要征服你!我要花天酒地!我要让你纵欲!我也要杀了你!”

 

“为什么?”
“奈费勒”的眼睛只是疲惫地半敛。这家伙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肯露出你想看的表情?为什么?这算什么问题?你费尽心思想要召回这只牛虻已经很像个受虐狂了,你不想再承认你宁愿听他出口成章的檄文,也不愿获得这样宽容的怜悯。

 

“我想……我想……再看一次那双眼睛……”
你如说梦话。

 

你依然在坠落,但那双眼睛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你的意识逐渐模糊,你开始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安宁,命运之手像烹制佳肴一样反反复复地在你身上掠过,不知道加了什么、也不知道切下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怜的、一根筋的奈费勒永远会在某条丝线的那端等着你,只要你不再犯下游戏之国的小纰漏……而你,你显然爱上了这个游戏,不管它叫什么名字。

 

———你“啪嗒”一声摔到地上。狗啃泥的。你的意识缓慢苏醒,高悬于你头上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像剑一般直直刺下:“现在,尊敬的游戏之国的苏丹,揣好四张金卡,你该出发了。唯一要注意的一点是,你的卡消除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个人。”

你不用问都知道是谁,于是压着嗓音跟着命运一起念道:“……那个至死都不愿让你(我)称心如意的家伙。”

那么,该从哪张开始呢?

 

 

TBC.

Notes:

你好!开始拉这篇文不过半个月,这半个月每天睁眼哞得一声就是给图奈拉磨……实在闷头憋不住开始往ao3上丢一点,后面会搬运xhs/lft。写的过程中一直被强烈的情绪占据着……这是一场“游戏”的旅程,希望大家享受!
有任何评论/反馈都会感激不尽(深鞠躬)

Chapter 2

Notes:

「太阳问:我的王座怎么能是空的呢?那么大的位置,就放一顶王冠,未免太浪费了。
月亮答:陛下,当你想起要盛满金杯的时候,它早就空了。当你想起要一个王座时,它早就坐满了。」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一、

醒醒,醒醒,游戏之国的苏丹。虽然以狗啃泥的姿态毫无美感地趴在地上真的很像夜不归宿的酒鬼,某种程度上符合你游戏人间的治国理念——你应该有这种东西来着——但这对于一个苏丹来说还是太不雅了。你摇摇晃晃站起来,干的第一件事是伸进自己的怀里:哦,那个鬼一样的声音没有骗你,你确实有了四张*黄金品质*的卡,既像前任的苏丹卡,也像自己发布的乐行券。乐行券?你突然眯起眼,费力地甩了甩头,像一只落水狗抖动毛发:刚刚那通命运之手的马杀鸡过于强势,你甚至觉得那是命运的欢愉之馆,所有东西都急不可耐地扑上来享用了你、碾轧着你……游戏之国一时间在脑海里影影绰绰得遥远起来,你不确定自己的身体里还剩下什么东西,自己又站在哪条红线的另一端。或许命运是一个巨人……祂的血管万千千千,你只是最不值一提的一颗微尘,随机地被输送到任何地方——任何奈费勒还活着的地方。

 

等等,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又会提到“红线”?你终于睁开眼,真正意义上从宿醉状态中醒了过来:原来你被丢到一片精致的玫瑰花田中,怪不得你刚刚总觉得闻到玫瑰花酒的味道。“苏丹醉卧玫瑰花圃”,听上去颇为美感,可惜没有史官大笔一挥替你美言几句;眼下似是夜幕低垂,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温柔恬静地被笼罩在模糊的光晕之中,香气是那么的忧郁与哀伤,好像有人在轻抚你的脸庞。

 

——哦,这里是你的青金石宫殿的后花园。
……姑且应该还是*你的*宫殿吧?

 

夜幕是天然的掩护,你抖擞精神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身上堆积的玫瑰花瓣随着你的步伐铺满你的身后路。你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得意、最惬意的亡魂,步履如风,欲望深重的狮子轻轻咬着一条玫瑰花织成的绸缎,自命不凡、洋洋得意地穿过千廊。

但你作秀般的登场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观众,这让你很快有些恼怒:这座青金石宫殿到底怎么回事?真的还能被称为宫殿吧?为何如此死气沉沉、寂寥无声,正值良夜,却没有一丝一毫欢宴的气息,简直像是一个暴殄天物的婴儿,不知世事地睡在玫瑰花香浸泡的摇篮中。就连下人你也没遇到几个,真是匪夷所思,要是有人溜进来刺杀岂不是易如反掌?——比如你自己就潜入得如此轻松。

你气呼呼地停在一处岔路口,四张金卡也不满地在你胸口来回碰撞,比你的心跳声还要鲜活激烈。出于某种直觉,你觉得这肯定和奈费勒有关:他一向喜欢这种温吞的,所有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乏味至极。你终于走到正殿的门口,探头随意望了一眼,里面果然空空荡荡、毫无人声。——这个世界的你到底死哪去了?

你继续走:短时间内你对王座都失去了兴趣,你只想找到你的维齐尔……姑且应该还是*你的*维齐尔吧?

 

你披着玫瑰花瓣、数不清的酒、以及忠臣的血溶合而成的梦境,悄无声息地来到离正殿不远的一处机要室,那里通常供每日上朝的大小廷臣们开会交流:眼下正亮着火光。你像是狮子锁定到了猎物,瞳孔微微放大;你意识到这个时候还在挑灯夜战、案牍劳形的,只可能有一个人……只可能是那个人……看来你的维齐尔几乎把机要室当作自己的第二个书斋。

奈费勒在那里。

电光火石之间,你收回下意识迈出去的一步,把自己重新藏在阴影之中。你在郁郁葱葱的郁金香中间,凝视着那枚被灯火投射在窗棂上的小小影子。你安静了漫长的十秒钟,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的漫长……等你再回神的时候,你都有些疑惑你到底是谁了。

 

然后,你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或者说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你转身跑开,像一阵迫不及待的狂风,你冲入青金石宫殿,径直往那个至高无上的方向走去。随着你的接近,你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个王座不是空的。至少不全是。上面放一个奇怪的东西……你踏上最后一节台阶,你看清楚了那是一顶华丽、精致、落满灰尘的王冠。落满灰尘或许不准确;王冠上的每颗宝石依然熠熠生辉,看得出有人定期擦拭。但就像没人穿的衣服,王冠也无法阻挡地残败下去,那是一种活人气的消散,没有欲望、没有情感,就像你在某个世界里看过的奈费勒一样,只不过这次换做了“你”。它被恭恭敬敬地放在这里,像某人倔强地往大海里丢下一颗顽固的石头,企图留下什么———就像你对某人的尸体*一样*。

 

原来这个世界的你死了,这里只有空王座。

 

你放声大笑,笑声像恶龙翻滚跃出海面,激起千层浪,似是敲响警戒的钟声,要把整座城市叫醒。你毫不迟疑地伸手抓起王冠:那是你的权柄,你在这个世界怠惰已久的欲望,束缚你和奈费勒很久很久的源头,你怎么可能会放手?——王冠簌簌落灰,细微的尘埃在流转,游戏之国的苏丹从冥府里爬出来,月光惊惧地落下,一遍遍确定似的冲刷着你的面庞,以至于你的双眼被这虚幻的纯洁妆点镶嵌,乍一看上去,几乎无害了。

 

“奈费勒卿!”你坐在王座上,向前伸出一只手。

———站在宫门口的人怀里的油灯与抱着的卷卷书纸一齐掉落,砸在青金石地砖上,发出轰然巨响。

“………陛下?”

 

书卷被火舌舔上,一瞬间,火光蹿起,照亮那个人本就苍白瘦削的脸颊。守护空王座的维齐尔仓皇失措地低下头,大声呼唤侍卫救火,喊了两声,又反应过来什么,大喊“护驾!”而你,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奈费勒无头苍蝇般忙前忙后,那点小火雷声大雨点小地被一瓢水浇灭后,他还呆呆地依靠着门口的石柱站着,在一众喧嚣声中,就那样看着你。
就像你看着他一样。

啊,值了……值了……
至少值半张奢靡卡。

 

二、

“苏丹阿尔图复活了。”这是第二天首都大街小巷的乞儿都在口口相传的一句话。各个领地贵族的马车停满了皇宫外围,首都每一家酒馆的吧台都被丢满了金币。贵族、廷臣、乞儿、贫民、黑帮、妓女……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打探情况。毕竟,距离那场定性为“新日之坠”的叛乱已经过去三年了,整整三年,坐在金王座上的都是一只孤零零的王冠,而帝国的实际掌舵人、宰相奈费勒如秃鹫般永不停歇地守在一旁,好像那个逝去的人朽而不腐,谁也不许僭越那永远干净的权柄。

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昨天夜里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最先冲上来的是王宫的铁卫们:在三年前那场平乱之战里,奈费勒和苏丹的四近卫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哪怕这位维齐尔絮絮叨叨的嘱托有时候跟牛虻一样……于是在他大叫“护驾”的时候,奈布哈尼跟哲巴尔一前一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而后紧跟着赛里曼和法里斯。

 

然后就是……咣当、咣当、咣当。
三把剑齐齐震惊得脱手,除了赛里曼的三个铁卫吃惊表情像是要把你生吞活剥。

 

“原来奈费勒喊护驾是真护驾!”哲巴尔疯狂比划着他们近卫才懂的秘密手势,直到奈布哈尼踢了他一脚:“别比划了!那的确是苏丹阿尔图!我用我的头发发誓!”
紧接着,他们就一拥而上,就差绕着你跳剑舞,好像默认你会是和他们一起勾肩搭臂喝酒的好兄弟。然后,他们簇拥着你,宰相奈费勒跟在一步之外的位置——他到现在还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更像在梦游——一起走到宫门外。所有醒着的下人齐齐震住,死寂的几秒过后又不约而同地下跪:感谢神明,他们三年前偷偷幻想的愿景居然成真,时间宽容地倒流,让他们的王毫发无损地从宫门里走进来……

你已经成为神迹。你大笑着接受铁卫们再一次的效忠,又豪放地奖赏了今晚所有在场的下人——“你们都有从龙之功。”你眨眨眼,如此说道。人们三呼万岁,铁卫们真的开始跳起剑舞,你也真的像是那死而复生的王,天命所归,值得百倍盛大的祭典都不为过。唯一不吭声的就是奈费勒;他或许是觉得你的用词有些微妙的夸张与放纵,但他没有直接说什么。哪怕是奈费勒此时都短暂地暂停他的檄文一键生成功能——他的确在怀念你。日日夜夜。

 

匆匆赶来的史官抓住纸就开始潦草地记录,笔尖生花、文思泉涌;青金石的宫殿重新灯火通明,侍从们接力似的为他们的王接风洗尘。所有人都想往你身边挤,想摸摸你的手,亲吻你的脚尖,以见证失而复得的奇迹,以至于奈费勒到现在都没能和你说上一句话。如果可以的话,奈费勒其实想稍微收敛一点:他想好好地盘问来龙去脉,然后试探性地透露消息。他确实一朝被蛇咬,脱胎换骨,培养出了比当年的苏丹更甚百倍的危机嗅觉与政治素养。他毕竟是在维齐尔的位置上实打实地坐了三年,聪明人都知道比起维齐尔,奈费勒更像是苏丹的影子,无国君之名但有国君之实,唯一的、纤细的区别是,维齐尔自己不肯迈出那一步:他花在凝视空王座上的时间比谁都长。

不过事已至此……你在热切的欢声笑语中,感受到袖子被微弱地拉动。你微微转过头,与脸颊紧绷的奈费勒目光对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你抢了先。你像是终于想起来了轻重缓急,一拍脑袋,高声宣布,明天一早,你就要召开盛大的朝会,所有的臣子都应当前来复命。

消息像惊鸿。马车一辆又一辆地赶来,你毫无负担地坐在金王座上,任何人进来都要花时间习惯。奈费勒坐在一侧,离你最近的位置上,故意比你矮一个身位,大氅尾摆拖在地上也毫无知觉。

 

太阳慢慢爬上来了;所有新来的人都会问一句:“陛下,请告诉我们您的神迹如何实现的。”
而你就会慈爱又熟练地说:“死神不愿看王座空落,便派我回来了。”

 

这不能骗过所有人。首当其冲提出质疑的是保守派的贵族——三年以来,他们在奈费勒的压制下苟延残喘,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活——当年先王独自一人在宫殿里与叛军拔剑对峙,战至最后一刻,大笑倒下,尸体被谋反者高高挂起以震慑追随者;就连先王的妻子都亲自确认苏丹阿尔图的咽气,否则怎会从宫殿的最高处决绝地一跃而下?

这像一个无解的死局。所有旧日认识你的故人在见到你的那一刻都无法否认,不会错的,你的容貌、你的声音、乃至你狂妄的笑声,你的的确确就是苏丹阿尔图,那枚坠落的新日,除非你有个不为人知的双胞胎弟弟;同时你也有着几乎无懈可击的记忆,关于上位苏丹,关于弑君,以及关于奈费勒……面对贵族的质疑,你展现出帝王深谙的斡旋之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大力夸赞了关于你不在的这三年,奈费勒展现出的不可匹敌的忠诚与为国为民的操劳,实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维齐尔。

这点就连贵族们也无法反驳;你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对奈费勒仍保有隐秘的不满……如果奈费勒真的眷恋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如果他没有那么快地交还权柄给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地狱爬回来的“苏丹”……那他们就可以好好欣赏一出权力的拉锯战。但是没有。奈费勒简直像是所有政治头脑都消失了——在贵族们的眼里——想都没想地宣誓了他的忠诚;如果苏丹愿意,他连维齐尔之位都任凭处置。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政敌”?!

 

你宣布复活的第三天,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这太荒谬了,皇宫里的人都是被幻术迷了眼吗?谁知道这个二号阿尔图是不是奈费勒整出来的摄政手段,有一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嚷嚷着改革就够他们受得了。异象复苏:青金石宫殿里的郁金香齐齐拦腰斩断,玫瑰花圃释放的香气让五个侍女整夜噩梦,而苏丹复活的第三天晚上就遭到了新的刺杀。

与三年前相比,这次的刺杀显然粗糙且不成气候,大概率是某个死脑筋的保守党孤注一掷的尝试。你那晚正召开了一场这座宫殿久违的宴会,调动了首都上下最优秀的舞女与乐人,并用“犒劳奈费勒卿”的借口堵住了有点微词的维齐尔。贵族们大多低估了奈费勒的矛盾程度,而你并没掉以轻心:这家伙都能装模作样说自己是政敌的同时还守着你的空王座掉眼泪,那他现在就能对着你毕恭毕敬的同时保留怀疑。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想慢慢来,慢慢享受……

 

至少,你本来想要慢慢来的。

 

TBC.

Notes:

今天在路上又推了一点进度,奖励自己发点存稿(?)
第一个世界是空王座线!Again,有任何评论/反馈的话感激不尽……

Chapter 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三、

“有刺客!——”三年前共享创伤、幸存下来的侍卫们如临大敌,而坐在金王座的你仰头狂笑,跳起来站着,好像发怒的狮子,迫不及待地准备迎接敌人。侍女与乐人作鸟兽状散开,你一眼看出这个刺杀者是混在这只鱼龙混杂的队伍里摸进来的,或许那些愚蠢的贵族们仍旧以为你是那个喜欢与民同乐的软蛋……就在你准备拔出自己的佩剑之时,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利箭般冲过来。

“谁敢造次!”奈费勒高举着剑,他身上那件繁重宽松的大氅不知何时被褪去,堆叠在角落里;王国地位最高的文官此时正穿着近卫利落贴身的劲装,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坚韧、锐利……以及脆弱。他深呼吸,摆出了斗兽场的勇士一般的起手式;这次宴会,你特意向他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于是他握着剑柄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他头也不回地对你说:“陛下,请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

他背对着你,你只能盯着那个裸露出来的、如伤鸟振翅般的手腕。
奈费勒自刎的时候,也是这只手握的剑吗?他把剑贴在脖颈的时候,手也会抖动吗?

殿前的侍卫们在激烈搏斗。鬼使神差,你慢慢靠近奈费勒的背后,伸出手,附上他持剑的手背。奈费勒想不到你会有此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手抖得更厉害了。你叹息道:“奈费勒卿,你很害怕我死吗?这样的手,可握不稳剑啊……”

“……阿尔图!”他仓皇道。

短短几秒内兔起鹘落。奈费勒的噩梦并未重演,侍卫们很快压着始作俑者到你的面前。你松开了维齐尔的手,后者匆匆躲回自己的黑色大氅里,重新扮演起那个讨嫌的牛虻。突然间,你有一丝失去了游戏的兴致:太无趣了……太慢了……在奈费勒的看管之下,王国只会变成堆满落叶与垃圾的死水。该清理虫豸了。你居高临下地看着刺客,和颜悦色地把他扶起来,循循善诱道,仁慈的苏丹留他一命,只要替苏丹完成一个*征服*的任务。

征服?刺客重复道。

“是的,征服。征服是最高级别的报复,不是吗?征服能满足你的物欲、你的杀戮欲、甚至你的性欲。奴仆征服主子,就像天地倒悬,玩弄定义,是最有观赏兴致的娱乐。现在,我将这把匕首赐予你,你将拥有苏丹权柄的延伸。替我把派你来的贵族的领地攻打下来。如若成功,我将把你提升到和贵族一个地位。如若失败……你至少手里有了一把匕首自尽,不是吗?”

你抬眼,和你的维齐尔对视——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嘴微张,好像还在消化你的理论。
真是迟钝啊!

你挥袖而去。
游戏开始了。

 

四、

狮子慢条斯理地取下身后大义凛然的长袍,慢慢地露出满是腥味的獠牙:这本来就是留给你的王座,还是奈费勒专门给你打造的,你坐起来当然得心应手,属于权力的根系无声铺开。“有明君仁主之德能,却无治国必备之狠辣”?你笑着摇摇头:狠辣?史官又言过其实了。何须狠辣呢?如果驱动国家的不是自己的恶而是民众的恶意,那就好比在造好的船下垫几根圆木,即使在旱地也能畅通无阻……这个世界的奈费勒卿太过操劳了,是时候替他减减负了。

刺杀过后,面对各怀鬼胎的贵族们,毫发无伤的你在第二天的朝堂上与他们谈笑风生,谈论税金、封爵、领地。你做得太过流畅、熟练,像是把一棵树藏进树林,所有人——绝大部分人——都忘了这里其实本不该有一片森林。

只有奈费勒注意到了。

你“复活”之后,他一直想做一个述职报告,因此天天在自己的书斋熬夜,就差亲自帮史官汇编这三年。他似乎抱着很多异想天开的构想,一个人不是不能尝试,但总归是累的。因为那些东西太庞大了,他到现在都没整理好,笔都不知道写秃了几只。于是独属于你们俩的促膝长谈一推再推,连带着日常对话都缩减了,毕竟天真的维齐尔还以为你的时间只是被暂停了三年,从未怀疑过一秒你完全对他的“利民政策”不感兴趣的可能性。你从奈费勒投来的眼光中捕获了“复仇”的快感:他看着你的时候就像你对待某个世界里奈费勒的尸体时一样,困惑又*幸福*,熟悉又*陌生*。

然后,很快演变成某种空虚的不满。

你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政敌:奈费勒决心彻底推动奴隶制改革的方案刚递送到你的案牍上时,你正在和贪生怕死又贪婪无比的贵族们推杯换盏。当你暗示最机灵的几个领主你将推行改变整个国家封爵规则的体系时,奈费勒在他那个叫“苗圃”的学校里大谈特谈人人平等。无论如何,表面上你和你的维齐尔依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史官是这么比喻的。你会笑眯眯地赞赏奈费勒上书的每一条建议与批评,而奈费勒会继续推广你的事迹:这还要额外感谢法拉杰。拜他领地上发展出的“阿尔图信仰”,你死而复活的身份都找到了合法性;法拉杰在你复活的第四天才姗姗来迟,因为他在刚得知消息时激动得直直倒下,额头磕了个怪吓人的血窟窿,见你的时候还包着厚厚的绷带呢!——至于其他贵族们?他们像闻着腥味的鬣狗,默契地停下了吠叫,耐心等待你替他们创造腐肉……

就这样,你像一只杜鹃鸟,一点一点地寄生在替你守护空王座三年的忠臣身上,直到他所拥有的权力悄无声息地被转化、挪动、矫饰。你不知道奈费勒有没有察觉,你只知道他除了惯例的檄文,那场横亘在你们之间的“促膝长谈”依旧没有到来。

 

他在等什么?
你又在等什么呢?

 

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后,你越来越焦躁了。奈费勒在这潭死水上真的花费了很多力气,大部分贵族的领地一削再削,转化成了王国的有生力量与劳动力;你召见了莴尔与阿里木,他们分别告诉你这座首都的流民与乞儿愈来愈少,能吃上饭、读上书的人越来越多。听到这里,你几乎要冷笑了:如果这一切真的这么容易的话、如果这艘沙海中的庞然巨物真的有这么容易停下的话,这个世界的“你”又怎会在一开始就死于谋反呢?

在你抓紧时间为你的游戏收拢权力时,你也越来越少在宫廷里见到奈费勒。有那么一些瞬间,时间好像倒流得更彻底了,跃过维齐尔的独立支撑、跃过你的新日之坠……回到了更久以前,上一位苏丹的阴影还笼罩着青金石宫殿的日子:朝堂乌烟瘴气,欲望无限蔓延,而奈费勒永远洁身自好、把自己活成一个疲倦的孤臣。你开始隐晦地尝试拨动这谭死水:你频繁地利用苏丹的权柄授予廷臣与下人,比如让阉奴向贵族提出决斗,或者让廷臣求娶妓女。在你回来后,你的后宫也不必搁置;虽然你象征性地把王后之位保留给了那个据说三年前殉情的女人,但宫殿里还是太空旷了。很快,各式各样的女人被送进来,而你会给她们装饰上不同品级的珠宝;然后,你告诉贵族们,你们替苏丹解决了什么*等级*的问题,苏丹就会赐予他们什么*等级*的奖励,比如,女人。但如果你们没能满足苏丹的任务,那么他们的家财与子女或许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宫殿里,成为新的装饰品。多么有意思啊,让岩石、青铜与白银、黄金混在一起,碰撞发出的声音最是悦耳。很快,围绕在你身边的人无师自通地领悟到了苏丹的喜好:他们开始自发地运作起来,利用你默许的权力,层层下放,自行碰撞在一起。岩石苟且偷生,青铜事不关己,白银得寸进尺,黄金洋洋得意——人群的类聚与行动就像星体运行一样自然,不是吗?

直到你复活的第77天,青金石宫殿后花园的玫瑰花枯萎腐烂,首都的意外死亡率飙升至峰值,财政赤字诡异地增长又填补,十三个领主的贵族不约而同向你进献奇珍异宝求取权柄,而你在奈费勒长长的奏折里抖落一张字条。

 

五、

停一下,停一下,游戏之国的苏丹。巨人的血管在你身体里流淌撕扯,久违的头痛卷土重来,不存在的画面在你眼前影影绰绰。命运的直觉警示你这似乎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东西,一个岔路,一枚钥匙。你几乎看到无数缠绕的红线团在你脚边滚来滚去,每一根都纤细又坚韧,但你知道它们足够坚硬,能轻轻松松隔断你的脖颈。

你展开那封长长的檄文,言辞激烈,修辞锋利,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总觉得下一秒奈费勒卿的口水——无意冒犯——就要喷到你的脸上。他毫不留情地把朝堂上的常客骂了个遍,又提议敬爱的苏丹亲贤臣、远小人,顺手也指责了你后宫混乱的现状。你几乎要为这位可怜的维齐尔鼓掌了:在消息渠道被你封闭得七七八八的情况下,他还能精准地命中靶心,真是可敬可佩。

然后那张字条就翻滚着飘落下来。你凭借着狮子的敏锐,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它。
上面只写了不知所云的几个字:虚伪的自由。

虚伪的……自由……
虚伪的……
自由……

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

 

你猛地抬起头,眼神冰冷:已是深夜,今夜你没有召开宴会,只有心腹铁卫守在殿前。夜色像黑洞,没有感情地吞噬所有发射到其中的目光。这片黑暗是这么的安心,于是你心安理得地把视线从奈费勒的字条上移开———冥冥之中,你似乎听到咔擦一声。或许是一声弓箭拉满的弦响,羽箭擦着你的耳朵飞过。或许是一条纤细的、绕着你脖颈的绳子断裂。或许是你又弄断了一条红线,就像在游戏之国时那样,有人在你的耳边叹息。

但这些你都不知道、也不在乎了。你把飘飘欲飞的字条扔到书案上,从怀里掏出黄金做的沉甸甸的“镇纸”:一张金色的征服卡。

你站起身来,满殿的铁卫们一齐转头注视着你,沉默、忠诚。武力最高效的驱动方法,有时候并不需要最贤明的君主,而是向士兵们证明,自己是永不倒下、永不坠落的太阳,所有的牺牲都可以在你那找到归宿,所有的名字都可以被你铭记。

而你已经证明过一次“神迹”了。

在你复位的77天内,你成功让贵族再次成为你的走狗,军队重新打磨成嗜血的兵器,而一个即将靠纯粹的恶驱动的国家像一艘满载的船停泊在码头。万事俱备,一张小小的、不知所云的字条犹如蚍蜉撼树。

“出发吧,”彻底窃取权柄的异国苏丹下达诏令,“让我们改变这个国家。”
你这次一定要看到奈费勒的表情。

 

六、

在后世的记载中,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出现得是那么突兀。历史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就好像一只本来健康的鹭鸟一夜之间被拔光了羽毛,然后用奢靡至极的宝石装点,企图亡羊补牢,结果却是把这段历史涂抹得血肉模糊、混乱不堪:新日之坠发生三年之后,去世的苏丹阿尔图奇迹般复活,重登空王座。由于官方从未给出言之凿凿的解释,神学家们归功于信仰的力量,历史学界吵得不可开交,而民间野史则欣欣向荣,至今仍有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表示那位苏丹是先王的私生子。不过这些讨论都不痛不痒,于历史走向并无太大影响,因为殊途同归———在坠落的太阳短暂升起77天后,不知从何而来的苏丹与守了空王座整整三年的维齐尔在同一天夜里宣布政变,行动之默契,像是借着夜色突然跳起了血色的双人舞。

历史教科书总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估计后世背诵历史书的学生们前一页还念诵着你与维齐尔的惺惺相惜,翻到下一页顿时怀疑书是不是漏印了。宰相奈费勒果然还是无法忍受交还权力?很久以后个别学者建立了这个理论,产出了零散几篇标新立异的论文。但是大多数人、以及当时的你都知道,一切的答案都是那么的简单:仅仅因为他是奈费勒罢了。

那个你永远的政敌、永远喋喋不休的苍白牛虻。
他永远不肯陪你玩堕落的游戏。

 

宫变爆发得像腐烂已久的果实骤然爆开。起先,你颁布了与游戏之国如出一辙的施政纲领,以青金石宫殿为中心,铁卫成为你手足的延伸,权贵成为你的补给站,你的大手迅速地掠过宁静已久的首都,只要轻轻一握,所有人都将老老实实遵守你的游戏规则。但意外发生得同样的快:这次你依然故技重施地通知奈费勒继续当你的新国度的维齐尔,不过吸取教训,专门派了一队训练有素的小队去奈费勒的宅邸“请”他过来,以确保你的维齐尔活到走马上任。

———但是你的小队一去不复返了,像是被直接掐灭。

你坐在金王座上,瞪着摊开的地图,反复确认你并没有记错奈费勒家的地址。很快你甚至没空考虑奈费勒与小队的失踪:像是一张脆弱的蛛网上盘踞着两只蜘蛛,你们共享着每一条丝线的震颤。首都每一条街巷都在进行着快速又频繁的战力交换,而这次你的金骰子像是灌了铅,怎么都投不赢。

你坐不住了,从王座上跳起来,极目远眺。你想召唤你的四位近卫,但此刻没有满是胭脂味与酒味的剑客跳出来与你并肩作战,也没有热爱征服与屠龙的将军。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你的?你想不起来了。你甚至找不到一个传信的侍女:自从你开始给宫廷里的女人划分等级,很多宫女就消失了,要么逃走,要么被卷入你的游戏里。

突然间,你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一个致命的差异,一个你不应该忽视的实验变量。你缓缓、缓缓地想起来,你沾沾自喜坐上的王座,或许、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空过。

从来没有。
一切已经太迟了。

在后世的史书上,这场宫变与“新日之坠”并列,称为“第二次日出”。这个学名总有点奇怪的,或许前后的不连贯本身就透露出历史学家们的态度:短暂的混乱后,升起的到底是哪一轮太阳呢?

 

———当你最后贴身的铁卫被砍下头颅的时候,你正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青金石大殿里,手无寸铁,状若神游:你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你忽视了三年时间里奈费勒能对这个国家做出多少改变,多到他的势力早就可以深深地扎下根系,不会像三年前内乱时那样举步维艰。他是个称职的维齐尔,人民爱戴、众望所归。

天依旧没亮。领头的维齐尔高举着火把;真奇怪,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也能被照得那么亮、那么锐利、那么剔透。他的身后跟着很多人,军队整装待发地停在你的宫殿里,肃静地等待号令。

“爱卿,”你突然问他,“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谈谈的?”
“陛下,是的,”他静静地看着你,“我们应该早点谈谈的。”
“奈费勒,我还没有跟你说我为什么会回来找你。”你又说,面目却比刚刚还要茫然,双手垂下,而你的身后空无一人。
奈费勒终于露出一丝情绪;他的笑容出现一瞬间的悲意,但也只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像缓缓流动的火山岩,你没见过比那还别扭、还苦涩的笑:“我知道的,阿尔图。”

如果你们真的促膝长谈了,他真的知道吗?你真的会告诉他吗?不会有答案了。你们久久对视,沉默在你们中间像酒一样蔓延开来,营造出一种你们没有错过可能性的错觉。你突然感受到强烈的矛盾与愤怒,这股情绪如针刺般尖锐,到了你都疑惑的地步:“奈费勒,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会举兵造反?为什么这次突然不依不饶?上个世界的你都只会自暴自弃地自刎,为什么到这个世界的你要拔刀相向?这不可能,有一个高悬的声音窃窃私语,明明没有哪一个红线那段的奈费勒敢于这样决绝地斩断你们的关系。弑君?他!奈费勒!

明明一切都没变,你们依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是,你却被一个空王座打败了?

“因为我见识过真正的太阳。”奈费勒深深地看了你最后一眼,然后,空王座旁最忠诚的维齐尔抽出自己的剑,手没有一丝一毫地抖,宣布了自己的决心:“愿你我都有抽刀拔剑之勇。至少,我留下那张字条的时候,仍抱有最后的侥幸……”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疲倦,得到指令的士兵果断地冲上,77天他们还在欢呼你的新生,77天后他们又铁面无私地执行了你的死刑。剑插入胸口前的最后几秒,你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猛然捂住你的胸口: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剑锋,而是有个什么东西碎掉了,比你的心跳还要剧烈。

金奢靡应声折断。

 

你挥霍了奈费勒的信任——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这怎么不算一种奢靡的行为?

 

TBC.

Notes:

《虚伪的自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而这次游戏图没有捡起它;
奢靡的游戏终于开始了。

Chapter 4

Notes:

「听我说,伟大的苏丹,尽管命运是把剪刀,然而这世间山高水长,所有的绸缎都会断开,所有的伤口都会缝上。」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一、

哗啦啦……哗啦啦……

哦,你又醒了吗?命运的长河无私包容地接住了你的躯体,直到你胸口唯一一处的创口渗出的血像一尾鱼迅速地消散在河流里。这或许得感谢站在空王座旁的维齐尔,他总是那样节省,在确保你被一击毙命之后立刻下令停止了所有的攻击,似乎希望你的遗容遗表还能保持一个足够体面的状态。多么宽容,多么仁慈,奈费勒毫不犹豫地放弃利用你的遗体重塑空王座合法性的机会,一如77天前他见到你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你的死亡比宫廷花园里拦腰枯竭的郁金香还要整洁美丽,你的尸体被停灵七天,举行了极小型的告别会——还愿意对着你的尸体鞠躬的人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然后下葬到平民公墓,千千万万王国的自由人安眠的地方:你不是苏丹,你也不是罪人,你只是个普通公民,仅此而已。很久以后,极少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墓碑上刻着和某一任苏丹一样的名字,以及一句没有署名的墓志铭:“这里躺着一个人,他曾经带来了奇迹,又挥霍了它。”

当然,这些都是你的*身后*事了,你不想再听也是情有可原、人之常情。所以放下你堵住耳朵的手吧,从空王座上走下来的苏丹;有失必有得,祸福必相依,你至少折断了一张金奢靡,不是吗?现在你只剩下三张金卡了,你还有三根红线,你还有三次机会……

一种欲望断裂,你身体深处某种东西也跟着消散了:你像是一捧品目繁多的碎石沙砾,被无形的力量放到河流中清洗,有一部分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冲走,遗失不见。你感到无法形容的疲惫与困惑,随波逐流,水草慢慢缠绕你的四肢,拖着你往下拽,直到你的肺部耗干最后一点氧气———

“呕———咳咳咳咳!”你猛然吐出一嘴的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比新生婴儿的啼哭还要吵闹,比午夜酒鬼的干呕还要烦心。你跪在柔软的草地上,差点把你的心脏吐出来;这种时候剩下的三枚金卡倒像船锚,不容置疑地把你拽回人间的欲望。

最先恢复的是你的听觉,你听到风声、树声、鸟鸣、纸张翻动的声音,似乎隐隐有笑声。然后是你的触觉,你捂住胸口:那里似乎有一个不存在的创口,绵长又锋利地疼着。再然后是嗅觉,露水、青草香、墨香。等等,等等,这够了吧?这幅呼之欲出的构图也太过祥和平静,你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成了一棵树,胸口的疼痛来自于某个毫不客气的啄木鸟。

……为什么又变成*啄木鸟*了?本来应该是什么来着,牛虻?
你终于恢复了视力。在你刚刚眼睛被水草覆盖的时候,你不肯罢休,跌跌撞撞地摸黑走了一段路。你回头一看,身后是一条被你这个水鬼踩出来的湿漉漉的路,痕迹的尽头是一口井。天色微蒙,晨光熹微,你像个恶鬼——或者饿鬼——摇摇晃晃地走出后花园,闯入一间无人的房间。无人的,不大不小,整整齐齐排列着案几的;屋子的正前方挂着一张黑板,角落里摞满了书堆。

这个坐落在山丘背面、偏僻角落里的教室是那么的简陋,又那么的温馨。穿堂风吹过,高低不平的小椅子轻轻摇晃着,像是许多个小小的手鼓起掌来欢迎。你一下子感到汹涌的困意,于是你走到最角落的一个位置,深深地躬起背,双臂交叠垫在头下:你像一只流浪的狗,把自己别扭地蜷缩进安全的角落,然后,几秒内就睡着了。

你依然混沌,但你知道这里是个一切都能重新开始的地方———“苗圃”。

 

二、

你很久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无知无觉,也没有颠三倒四地做噩梦。这次梦里你谁都不是,谁都不必是,你只是一个隐居的园丁,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看有没有可爱的鸟儿愿意赏光停留;事到如今,就算给你一整箱的金币也不如一口袋鸟儿爱吃的花籽有吸引力了。你越来越陶醉了,忍不住干脆搬来一个躺椅,掏出花籽把自己盖起来,屏住呼吸等待鸟儿的光临。如你所愿,不出片刻,形形色色的鸟儿陆陆续续地落到你身上,有的胆大,戳着你的眼睛;有的谨慎,落在脚边。你倒是很享受,反正阳光恰到好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是。

可惜好景不长,好梦难存,你突然感受到有一只尖嘴的鸟儿格外用力地戳着你的胳膊,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不客气,甚至明目张胆地咬起了你的耳朵,还跳到你的头上。你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一声,猛然惊醒———

一群小萝卜头呼啦啦散开,挡在你视线面前的是一袭黑氅,上面的金丝纹样磨出毛边,多出来一些缝制得很细心的补丁,整体旧而整洁;你呆呆地仰起头来——背脊发出一声哀鸣,这个桌子还是太矮了。你像是偷懒睡觉被抓包的茫然学生,抬头撞上老师的眼睛。奈费勒抱着几本大部头的书,俯身也要看你——等一下,多厚?他手里拿的什么来着,是不是刚刚敲你头的作案工具?

你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否则你就该对奈费勒的反应提高警惕。在你脱口而出“你长白头发了”的瞬间,奈费勒手里的书也脱手了。

啊,知识果真有力量啊。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你终于从耳晕目眩的状态中挣脱;奈费勒半蹲在你桌子前手忙脚乱,显然没帮上忙,毕竟他又进入那种手抖、腿软、说不出话的状态,抓着桌子边缘的模样比你还像一个溺水的人。好吧,你也不能奢求什么:这只嘴硬啄木鸟别嘎嘣一声晕过去就算帮你大忙了。

你捂着脑袋的包,幽幽地说了再见面的第二句话:“奈费勒卿,你是要造反吗?”——依旧没什么美感,但隐约有些地狱,被你神经大条地忽略了。

“………阿尔图……”奈费勒怔怔地看着你。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姑且算是*经验*吧——你熟练地拍了拍这位僵硬住的肩膀,贴心地弯下腰,替奈费勒捡起他掉地的书。真是好重,一只手捏起书脊甚至有点吃力。你拍了拍灰尘放到桌上,还没来得及看清书名,你的手就被轻轻握住了。

那样干燥、温暖、颤抖的一双手。轻轻地拢着你的,比礼节更礼貌的,比暧昧更纯粹的,好像在护着一捧跳动的火苗。
像你在某个地方,轻轻覆上握剑的手。

一滴冰凉的触感落在你们交握的手上。无师自通地,你学会了老师的职能——你环顾四周,对着一圈好奇的小眼睛,苏丹的威严大材小用:“今天上午停课半天,自由活动。我和你们的老师有些事情要谈。”

目睹了你狐假虎威的正牌老师垂着眼,轻轻笑了:“有什么好谈的呢……”又在说反话。

你听到自己说:“我不管,我觉得我们应该早点谈谈的。”
早该这样的。

 

三、

“苗圃”今天的确像是过节了,从孩子们的反应来看,你确定奈费勒老师绝对是风雨无阻的授课风格,或许还有揠苗助长的嫌疑。你们把教室留给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找了一个花园里的角落:植被的打理显然出自多人之手,种下的花朵五颜六色、七手八脚,嘻嘻哈哈的,最后由某个人耐心地一一填好土、施好肥,再支上藤架。

你把视线移回来,又说了一遍:“你长白头发了。”

还不少;奈费勒的鬓角像是被白色的牵牛花攀附住,丝丝缕缕、层层叠叠。你感到奇怪,不是为了这白发,而是在奇怪记忆里的奈费勒居然不是这样的:你总觉得这位苍白牛虻一脸苦相,不能说瘦骨嶙峋——好歹是贵族——但格外清减,一袭黑色大氅穿了一年又一年,当年看不惯奈费勒的廷臣背地里嚼舌头时都觉得他们迟早有天去参加这位文官的葬礼,战士马革裹尸,而他就是用那件大衣,像是不讨喜的秃鹫用羽翼把自己裹住。但是无论如何,那时候的奈费勒总归是年轻的,瘦削,执着,坚定,火光在他眼底长久地燃烧。

距离火还在青金石宫殿里燃烧的日子,过去了多久?
“七年了。”你得到一个不长不短的数字。

这个世界的奈费勒与阿尔图,已有七年未见——呃,等一下,你更惊讶的是“你”还活着?那为什么奈费勒见到也跟活见鬼似的?什么毛病?

你有些糊涂了,但表面依然沉着脸,和奈费勒肩并肩坐着:他分给你一把花籽,边说边喂鸟。虽然七年未见,但书信未断,奈费勒把“苗圃”转移到这个小小的、无人在意的角落,自己则隐居在附近,真正过上了苦修般的生活。最开始的几年,他隐姓埋名得很彻底,甚至自己开垦了一小块田,深居简出。一直到这两年,“苗圃”稳定、壮大,与往日忠诚的追随者也恢复了联系,渐渐的,奈费勒偶尔也会戴着面纱去集市上走走了,至于孩子们:让他们叫叫奈费勒老师也无妨,毕竟,现在谁还会惦记这个名字呢?

听到这里,你的脑海里无法克制地浮现一副画面——没办法,谁让你是最被欲望束缚的苏丹呢——单薄的身影被厚重的黑纱遮掩住大半眉眼,配上奈费勒这种气质……你感受到金纵欲卡在你胸口蠢蠢欲动,那画面有点太未亡人了。但是既然“你”还活着,亡的又是什么呢?

……

等一下,你后知后觉意识到,奈费勒的介绍中有个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你们”真的从未断过书信,那又为什么会如此耐心地,从头给你介绍他这七年的经历呢?

你猛然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奈费勒:“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他了?为什么?”难道是自己的白头发不够多?天呐,但是命运没有容许你跟他一起老去的时间……

奈费勒轻轻笑了一下,又叹息道:“阿尔图,你永远是你,没有什么'他'不'他'的……一个人是谁,永远是最无意义的问题,真正应该在乎的是一个人选择了怎样的道路。我只是感觉,你行至此处的轨迹不大一样,仅此而已……”

这都什么谜语似的话,你怎么不知道奈费勒还去学了占卜——你内心深处的狮子不满意地哼哼道。但你对上了奈费勒的眼睛,又陷入了沉默:他依旧注视着你,直勾勾的,好像能看穿你,也好像从不在意你那个千奇百怪的内里——天知道里面有些什么,简直是宇宙级别的垃圾场。

你最后不服气地挣扎了一下:“你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来的?总不会是第一句话吧?”

令你感到些许宽慰的是,奈费勒摇了摇头:“没有。不过,你提醒了我。”

“什么?”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朝你伸出手:“因为你看起来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你还是那团熊熊燃烧的、未被岁月剪短的烛芯。
……姑且是吧。

 

TBC.

Notes:

就这样握着你的手、就这样望着你的眼。

Chapter 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四、

还没等你追问奈费勒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奈费勒就像是知道你要问什么似的,先一步起身,保留了悬念:他还是无法接受停课整整一个上午,迫不及待地返回了教室。至于你的疑问?奈费勒老师抽出一本教材塞到你怀里——他已经烂熟于心了——不容拒绝地让你跟着一起上历史课。

小萝卜头们纷纷落座,奈费勒环顾一周发问:“小阿里今天没来吗?”

有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回答:“阿里这周要帮老爷赶羊。”

奈费勒靠在讲台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费利特,那还是麻烦你放学后给他带一份笔记。阿尔图,你先坐在阿里的座位上吧。”

你微微黑脸,在一众欢声笑语中老老实实地走到最前排空着的座位上。刚把自己勉强塞下,奈费勒倒先皱起了眉头:“不行,阿尔图,你个头太大了,会挡住他们的视线。嗯,你把桌子挪到讲台旁边吧!”

嬉笑声更明目张胆了,你有苦说不出,只好任由“亲爱的奈费勒老师”摆布,要不是你来得突然,都要怀疑这帮师生是不是合起来整你——你发誓听到奈费勒一声轻笑!

课堂终于开始,你撑着脑袋,一边一目十行地浏览奈费勒借给你的教案,同时分出一只耳朵听奈费勒讲课:是你来得巧吗?在这个小小的历史课堂上,时间轴的刻度刚刚被那只瘦削的手慢慢拨到之前的那位苏丹,与那个给王国带来无数灾难的荒谬的游戏;然后,另外一个苏丹的名字开始出现,如果有足够敏锐的孩子留心观察的话,他们就会发现这是刚刚奈费勒老师称呼你的音节。

一方面来说,你应该是个很让人安心的问题学生了,老老实实坐在讲台旁的“专座”,安分守己,没有东张西望、交头接耳。你不敢回过头去看这群孩子们的眼睛: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个世界“你”的所作所为对你来说忽远忽近,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真的在这里*活过*,那些层层叠叠的身后事只是你前天晚上酒喝多了的呕吐物。另一方面来说,你也不是好学生的料,翻着翻着奈费勒的教案忍不住开起了小差:你看奈费勒的批注比看材料本身还要认真。

——或许在涉及“你”的这部分近代史内容,奈费勒的笔记某种程度就是*正史*本身。这个世界的你依然被卷入了那个让你又爱又恨的游戏,直到“你”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高举革命的旗帜,一步一个血脚印,将剑深深插入苏丹的心脏。

你捏着薄薄的纸张,边边角角全部被纤细有力的字迹填满,力透纸背,以至于摸上去像抚摸一张绣满了花纹的挂毯——教案本身的确泛着毛边,也不知道陪伴着作者度过了多少个挑灯夜战的晚上。你几乎被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刺到了:你的名字缀在每一行、每一段、每一页的故事里,而后几乎永远紧跟着“奈费勒”。他们是阿尔图与奈费勒,形影不离的苏丹与维齐尔,爬到同一棵树上追逐月亮,在同一棵树上刻下并列的名字,最后再一起坠落———从此不再相见。

你瞪着“你们”上位后曾经试图推动的政策:那些笔记反而是写得最不用力的几段,那么平滑、公正、近乎肃穆,好像作者的手一瞬间停止颤抖,白字黑纸,条条陈列。

你默默地一条条看下去;讲台上,奈费勒的声音渐渐重合。

1、苏丹阿尔图与宰相奈费勒宣布彻底废除奴隶制,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蓄奴、剥削劳动力、束缚他人人身自由。

“孩子们,永远记住,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本该是平等的。无论你是贵族的孩子,农民的孩子,商贩的孩子,甚至流浪汉的孩子,你们流的血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区别。你们的双眼看到的是同一个世界,你们从同样的地方来,也将回到同样的地方去。”

2、苏丹阿尔图与宰相奈费勒推行新政,领主的权力将有领地中自由民的数量划分。自由民有完全的权力自由拥有、处置自己的财产与土地。

“世上没有东西可以不劳而获。想要森林,需要种下树苗。想要清流,就得开挖水井。当然,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着一些人不用劳作就能获得收入,相对应的,这个世界上也存在着很多很多人哪怕从白天奔波到黑夜也换不到一口面糊。宽容他们,怜悯他们,直到可以改变他们。”

3、苏丹阿尔图与宰相奈费勒制定新的法律,规定所有孩童凡达到指定年龄,国家、社会、家庭必须保证其享受教育的权利。

“永远保持包容、开放的心态追求知识。哪怕今天老师站在这里,也不敢保证我所讲述的是绝对的真理。在路上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或许没有人能永远记得;但只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无论何时都能抵达彼岸、看到想要看到的风景。”

 

…………

 

不知道为什么,你听奈费勒大谈特谈“宽容”“开放”,本来是想立刻放声大笑的。你把目光从教案上移开,重新看向近在咫尺的奈费勒老师:心思被苗圃装满的奈费勒依然愿意分出一份平等的注意力给你。他看到你,嘴角抿出近乎于无的弧度。

你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那这个好苏丹后来怎么样了?他成功了吗?”

他没有成功——你近乎冷酷地想,保持着无悲无喜的表情与奈费勒对视着。他当然没有成功,这样的苏丹与这样的维齐尔,自不量力地试图把月亮摘下来、换上照耀所有人的太阳,却忘了在暗处生活久的人会把所有奇异的光景喊做“闹鬼”。是的,你们是这个王国上方游荡的幽灵,有的人太害怕你们了,所以费尽心机也要把你们拖到木架上钉住、日光下曝晒……上个世界里,奈费勒至少还能保住你一张空空如也的王座,一个人形销骨立地侍立一旁;这次呢?

奈费勒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跟着说:“不,他没有成功。他被当作了坏人,吊上了木支架。后来,有受惠于他的人们悄悄把他救了下来,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了。”

半个骗子。你无声地笑了一下,极轻地摇了摇头。奈费勒看了你一眼,像是在警告不许捣乱,或者泄露“答案”。你挤在那张小小的桌子后面,从小阿里的桌肚里摸出来一张秃了的铅笔。你身后的孩子们已经自发开始了热烈的自由讨论环节,大部分认为“你”一定还活得好好的,当了一个小说家、厨子、园丁……还有个小家伙嚷嚷着你一定离开了这个国家,到西方的海域上当行侠仗义的海盗了!

奈费勒靠着你的桌子,抱着臂,真的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了:“你呢,阿尔图?你觉得他会走到什么样的路上去?”

你攥着那张铅笔,不吭声,在奈费勒的注视下一笔一画地乱涂乱画起来了。能是什么样的路?你们的故事被命运剪断,山高水长,本不复相见——

你丢下铅笔,拍了拍手。奈费勒弯下腰来看:奈费勒是个好裁缝。

他咳嗽两声,瞪你:“那你呢?”

你耸耸肩:“我?我有点饿了,老师。我们午饭吃什么?”

奈费勒看上去又想让你感受一下“知识的重量”。你大笑出声。

 

TBC.

Notes:

虽然拆出来有点短但还是想单独发一下这章:出于各种原因选择命运之剪线,一部分因为第一个打出来的革命结局是这个。山高水长,本不复相见。

Chapter 6

Notes:

本章推荐BGM:《隔岸》
就这般望着你/难免我愁愁
除你我禽鸟连花草/成双荡悠悠
你呀你冻我心房酸我眼眶一生的伤,
你呀你彼岸观望置身一旁一生两望。

穷极一生又何惧/也许只是一个背影,
天亮之后就出行/你又会在何处伫立,
是否也在等我的你。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五、

“苗圃”每天只上半天课,一周上三到四天:生源里绝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平民出身,家里没有富裕到能完全弃用日益增长的劳动力,于是下午回去往往都要帮助劳作。再者,这一异想天开的构思尚在首都时就要回避着暴君的耳目,而经历过太多风雨的奈费勒也意识到了时机未到,他只能厚积薄发、慢慢耕植,所以“苗圃”的存在十分低调,自然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建设起来——更别说配套的食堂、操场。比起基础设施的匮乏,教师资源倒是过分充足:奈费勒告诉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你”过去的追随者、你们理想的同路者过来,给孩子们上课。

平日里,奈费勒会在学校多留一会,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空:他在这里能找到久违的宁静。不过鉴于今天有不速之客,在目送完最后一个孩子离开后,奈费勒摘下挂在门口的纯黑面纱,犹豫了一下,转头把你给裹上了。

“呃………”你措手不及。

“以防万一。”奈费勒简单明了地说。

 

你撇嘴,无声地跟着奈费勒回到了他隐居的木屋。奈费勒熟练地领着你抄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一路上青天白日,倒显得你这个幽魂更加可疑。奈费勒的小屋不算太大,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你一眼扫过去能看到生活打磨抛光过的痕迹,整体呈现一种磨损的温馨;就是这个人的书实在太多了,他甚至奢侈到拿一摞叠起来的旧书当简易床头柜。你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是两个共处一室立刻就显得拥挤了。不得不说,这床板真是硬得硌人。

奈费勒又瞪了你一眼,不过在你适时透露出“你的胸口其实一直在疼”这个消息后,他很快沉默了,叹息着默默劳碌起来。奈费勒自己种的胡萝卜、奈费勒自己摘的水果、奈费勒自己磨的面粉……很快,一张折叠起来的圆桌支在床边,你的面前被摆上一碟加了薄荷与糖块的茶,奈费勒端着锅碗瓢盆坐在你对面,一时间空气里只有满足欲望的吞咽、咀嚼声。说实话,虽然这盆面糊卖相一般般,但看样子各种营养都顾及到了,你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扎实的一顿饭了。

“你还疼吗?是受伤了吗?”长久的沉默后,奈费勒捧着自己的茶杯,略有惊讶地看着你吃得狼吞虎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奈费勒卿。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从我来的地方就有的旧疾。”

“好吧……”奈费勒欲言又止,你却抢先转移了话题:“你呢,奈费勒卿?”

“我?”奈费勒好像完全没考虑这点似的。说话间,你已经完成进食,放下碗筷,艰难地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好像就不肯停下来。三张黄金品质的卡又开始不声不响地提醒你,你努力地去按下,但就像你无法把自己的胃掏出来告诉它不许再尖叫、不许再索求、不许再饥饿……你永远是忍不住的,对吧?否则在最一切的伊始你就不会是唯一一个跳出来与苏丹对峙的人……你还是好饿、好饿。奈费勒营养全面、朴素温馨的一碗面稳稳当当地填补了你的胃部,然后让你更饿、更难忍了。

你闭了闭眼,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拽回到今天白天上过的课上,然后攥住那个你在阅读教案时无法忽略的细节:“你今天上课的时候,总是在说苏丹怎么样、苏丹干了什么。你呢?你在哪?”

奈费勒没想到你问这个,反而笑了:“我?”
是的,你,奈费勒,跟着苏丹阿尔图一起推动那些该死的、激进的政策,一起被想要保护的人伤害,一起被拖出王宫,再一起被挂在木架上,一起被救下。

“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失败者。”
不,你不是。怎么会无关紧要呢?明明命运之所以会成为剪刀,就是因为他在“你”的另一端……但你又有什么资格呢?那些划痕不在你身上,你只能与一个暴君自作自受的剑痕相依为命。

 

突然间,你趁奈费勒没看你的时候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后者显然吃惊不小,茶杯清脆地搁置在桌上:“阿尔图!”

是的,就该是这样,从空王座上走下来的苏丹。你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欲望自然会成百上千地反噬回来,刺激着你更猛烈地代偿。有个声音告诉你,把一切都揭开吧,揭开面纱、掀起大氅、把这个人身上层层叠叠的命运后遗症剥离出来。你太想看到这个人最内核的东西———你想触摸他的心脏,观察他的眼睛,衡量他的灵魂;这是游戏之国的苏丹就在执念的东西,而现在的你更是发疯般的好奇。你太想知道为什么了……

 

金色的纵欲卡在你胸口激动地震颤着。

 

———但你只是抓住了奈费勒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站着。大概是你的呼吸声有点粗重,奈费勒反而担忧起来你:“怎么了,阿尔图,旧疾复发?我这里其实有点草药……”他说话期间,小臂处的袖子也因为你的动作滑落到手肘处,露出吸引你注意力的痕迹。那无疑是奈费勒伤疤,七年前跟你一起被挂在木架上当殉道者未遂的赠品。淡红的痕迹交错纠葛,跟他教案上密密麻麻宛如针脚似的文字如出一辙。

忽然间,你像是燃烧过度的蜡烛,失去了全部力气,骤然跌倒在地。
你不想知道那袭大氅下面还掩盖着多少无法言语的日子。

在奈费勒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你搬到床上的过程中,你只是一直喃喃道,放过我吧、放过我们吧。

恍惚中,你感受到温热的手掌覆上你的额头,和一句贴在耳边的话。奈费勒对你说:“都过去了。”

 

六、

你不知道你睡了多久,这次是真的无梦,你浸泡在无知无觉的温暖的黑暗中,唯有一缕草本的清香牵引着你的精神。等你再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窗外漆黑一片,反衬着屋内那点微弱的火光像无边黑夜里唯一一根点燃的蜡烛。你的手脚还在缓慢地从麻木状态复苏——你有点压到你的胳膊,现在它像一根发霉的湿木头——同时抓住缥缈的意识。奈费勒的小屋地处偏僻,估计方圆几里都没有邻居,于是这会儿更像是一艘漂浮在空洞宇宙里的船。所有的喧闹都消失了,偶尔几声猫头鹰咕咕的声音,剩下的是笔尖在纸上沙沙的摩擦声。

你支起半个身子:奈费勒背对着你,正伏在案边,点了一盏油灯,在写着什么。

勤勤恳恳的奈费勒老师这是在准备第二天的课程吗?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外面太黑了,你像是掉落在命运的缝隙里,突然间不想起来了。

“奈…费勒…”嗓子哑了,你的呼唤还不如身下木板床动不动嘎吱一下的声音响,奈费勒显然没有听到,依旧笔耕不辍,显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你也不再尝试,悄无声息地撑着脑袋,身上裹着毯子、嗅着床头挂的草药,默默地看着那个好像永远不会改变的背影。你不知道看了多久多久,一如不知道奈费勒伏案了多久;你只是依旧很累很累,累到想永远停留在这里、想永远地逃避下去,尽管你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你胸口的三张罪证似的金卡会永远提醒你没有这个资格,而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逃脱出欲望的摆布。

在你发呆的时候,一直伏案的奈费勒似乎终于把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他搁下笔,轻轻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小心翼翼地要转过身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你一个激灵,立刻无声躺下、闭眼、装睡一气呵成。如果奈费勒这个时候走到你的床边,他准能听到你擂鼓似的心跳。

来吧……亲爱的奈费勒……这里只剩下你和我……
——但是他没有。

你等了好一会都毫无动静,手脚的汗都要冷了,于是冒险睁眼看什么情况。然后你就目瞪口呆地发现,奈费勒似乎放弃了跟你抢床位,干脆趴在桌边,低下头枕着自己手臂,像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别扭又沉沉地睡着了。

你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彻底清醒,敏捷又无声地一骨碌坐起来。奈费勒没有掐灭油灯,你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吞噬一切的黑洞愈来愈小,直到你蹑手蹑脚走到睡着的人身后的时候消失不见。

你终于看清楚了奈费勒一个晚上都在写什么:他在写信。

他在给“你”写信,写给这个世界的你。你永远也收不到的信、你永远也无法回答的信———你永远找不到地址的信。

你像个课堂上开小差的孩子,伴着绵长的呼吸声,沉默地一行行看下去。奈费勒到底会在信里写什么呢?一切都是那么的普通、简单,没有过往檄文的锋锐,没有惊天动地的伤痛,他在跟“你”平静地描述这段时间的日常,上课教到哪了、又认识了几个孩子、阿尔图、阿尔图、阿尔图……

你的胸口好像又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这里没有苏丹和维齐尔,只有一对不被命运找到的友人。
而这一夜像一个哀伤又宁静的美梦,只是它太短了、太短了,和你们无尽苦涩又绚烂的人生一样。

 

你光着脚,浑浑噩噩地跑出了木屋,头也不回。你那颗塞满了毛线团的脑袋比神话里永不停歇落下的石头还要沉重,而你执着又吃力地一次又一次抬起来,眼前回荡着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我是那样绝望又幸福地想着你。”第二天,人们发现你游荡在荒原上,形如枯槁;不知何时,你藏在胸口的纵欲卡已经断裂。

 

TBC.

Notes:

阿尔图/奈费勒:为什么你坐在那里像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Chapter 7

Notes:

「你的双手满是鲜血,但恭喜你,远征的苏丹,你再也不会先捂住自己的耳朵了——哪怕倾听是比呼喊更加痛苦的事情。」

Chapter Text

一、

哦,你这次睁眼得很快,是因为你刚刚饱睡了一顿没有困意,还是你打心眼里憎恶这黑暗、所以想用这种幼稚的方式逃避轮回?放弃吧,剪刀之下的残躯:你已经发现了这个*游戏*的精妙之处了,不是吗?这些卡的消灭方式显然有着更高级别的自由,如果这也能称为一种自由的话……你不需要去担心悬在头上的倒计时,那毫无意义;代价是,你失去了对这些小卡片的控制。当那个玄妙的时机叮地一声降落时,咔擦……又一条红线断裂。

不要大喊大叫了,从梦中醒来的苏丹,你明明已经领悟到命运是把剪刀这个多么有哲学意义的真谛了:这个游戏的规则是绝对公平的,不要再质问为什么纵欲之卡这么*轻易*地在一天之内被折断,这对一个勇猛的苏丹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丢脸的事情……当然,你质疑要知道的话,道理也很简单:阿尔图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爱意,这难道不是一种值得上黄金品质的纵欲行为吗?

好了,不要再回头看、也不要再抗议了。谁都知道美梦稍纵即逝,许多人这辈子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你已经足够奢侈了,躲在群山的背面,听了一节历史课、吃了一顿安静的家常菜、又在缥缈的烛火守候下睡了长长的一觉,这足够你重整旗鼓了。某种意义上,你已经丢掉了最*低级趣味*的两种欲望,把自己打磨成最纯粹、最冰冷的兵器:一张杀戮卡、一张征服卡,别一个劲摇头了,你总有机会用掉他们的。

站起来,愤世嫉俗的苏丹。赶快站起来,你会意识到这是活着时最该珍惜的姿态——这里没有山高水长、琴瑟和鸣,太阳日复一日地更替着,所有的宇宙都在大吵大闹地围着这个权力的奇点转圈,于是战火总是寻常的、和平总是罕见的。

而你,跋山涉水的苏丹,命运的道路也不总是在你面前顺理成章地铺开。你拖着疲惫的身躯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你发现自己走在分岔路口上,眼前重新浮现一个广阔又危险的世界:这次你身处的地方并不是某个宫殿或者房屋,而更像是首都郊外随机的一个位置。你再一次地走入黑夜之中,不过你能迅速地辨认出方位是有一定原因的———你看到首都的轮廓就在远处天际线的位置,而它的上方似乎笼罩着火光,宛如白昼。

冥冥之中,你知道奈费勒一定在那里:他总会守在人民最需要他的地方。总是在给你出难题,总是倔强地伫立在一个地方,默认你会去找他、默认你会走上见他的道路。

你仰起头:不详的凶星歪歪扭扭地划过,你回头看到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往你这个方向赶过来。福至心灵的,你摸向你的腰间,不出意外地找到你的配剑———是你的,还是那柄“维齐尔之剑”?你分不清了,但这件事现在也不重要了,因为你们总会指向同样的方向。

你站在岔路口的中间站定,剑尖点地。身后空无一人的苏丹是那样地愤怒、那样地燃烧着,以至于逐渐逼近的骑兵小队也不得不拉住缰绳,硬生生停了下来:不过五个人,装备并不精良,细看之下软甲十分简陋,有一个人直接穿着布衣,而还有一个抗的不是长戟、是耕作用的耙钉。

你颇带玩味地用眼神描摹领首的“骑兵”肩上扛的旗帜:暗红的布软绵绵地垂下,上面绣着的是苏丹的画像与名号。

——你的前任苏丹,那位把你卷入无边游戏的暴君。他在世的时候,所有人都畏惧那双不知注视何处的双眼,而现在却被直白粗糙地缝在不知道哪找来的破布上,顿时滑稽起来。

为首的士兵冲你叫道:“你是谁?怎敢挡在我王的旗帜面前!”

你突然感到强烈的好笑:你意识到这群人甚至认不得你的脸,就在为另一位估计同样素未谋面的“王”高声征讨、以命互搏。你是谁?他们是谁?苏丹又是个什么东西,能让所有人把自己的命塞进一点也不公平的骰子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杀戮卡和征服卡在你胸口出奇地平静,或许是知道它们的终点不在这里,你难得心平气和,甚至染上了某个人的坏习惯:怜悯。你与他们直直地对视,一张面孔接一张面孔地看过去,好像要把那些生命的痕迹刻在脑子里。你张口,缓慢又坚定地宣布:“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放下你手上的旗帜,那位苏丹的统治不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吧,太阳总是新的更好。”

几个士卒听完你的话,吃惊不小。领头的盯着你:“你到底是什么了?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凭什么说我们过不上好日子?”

后排扛钉耙的那个叫道:“不用问了!他肯定是那个该死的暴君的残党!他孤身一人,赶紧杀了他,我们还得去把首都的新情况传回给领主呢!”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作恍然大悟状,好像这个理论解决了一切问题。除了那个穿着单薄布衣的孩子:你注意到他的马格外瘦小,和主人一样,而那杆冰冷的长戟压在他肩上像是随时能压垮他。那个孩子面露难色:“算了吧……老爷不是说,我们只是先锋吗……”

你心下已了然。你挽了一个剑花——这让你想起一秒某位红头发的剑客——做了最后的尝试:“放在几个月前,我会拿你们几个人头消一张岩石级别的杀戮卡。但是那个'阿尔图'已经死了,而你们的手上还没有沾血,一切还来得及,回头吧。”

素昧平生的士兵看着你,像是听天大的笑话:“回头?”

“一个人是谁,是最没有意义的问题。一个人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你说。

他们没有听你的话,就像最开始的你也没有完全听进去一样:你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总是在慢命运一拍。你一剑击飞刺过来的长戟,却在剑刃压着敌人喉咙的时候陷入了短暂的犹豫。到头来,他们连自己为哪位苏丹而战、又与哪位苏丹为敌都不知道。这出荒唐的情景剧里,你都能三下两下勾勒出前因后果:这个世界的你大概又没坐稳那张该死的王座,要么就是你和那位维齐尔又在一意孤行地追逐月亮,总之你们带着整个王国轰隆隆地跳进了有毒的“自由”当中,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动了起来企图分一杯羹,那些虎视眈眈的领主老爷更不可能放过机会,于是见不得光的心思一转悠,正义的大旗就下放到了你面前的几个散兵游勇手中。

你对上那个瘦弱士卒的眼睛,发现那几乎就是个孩子的模样,惶恐不安,惊弓之鸟。下意识的,你脱口而出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里……”他拿着长杆的手在抖,声音也是。

“你是不是帮你领主放羊的?”

其实你知道这个问题完全说明不了什么:这个宇宙里有千千万万的名叫阿里的孩子会帮贵族老爷放羊,也就会有千千万万个阿里被强行送上棋盘的最前线。但人就是能被那么一颗石子粒大小的巧合折磨得体无完肤的生物,到头来比板上钉钉更难容忍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逼着你想一个问题:如果阿里从一开始就可以拥有一张书桌,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就像如果阿尔图从*一开始*就选择捡起那张夹在书中的字条……

你是无辜的,他们也是。
命运的剪刀之下,所有人都残破不堪。

宽容他们,怜悯他们,直到可以改变他们。
你手腕一抖,转而用剑柄敲晕了敌人,然后把几个人全部绑了起来,扔到旁边树下。你对他们说,不要再往前走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别再去审判那个被自由拖垮的苏丹,就像苏丹也不会审判被自由抛弃的他们一样。

他是苏丹,他们是他的子民,只能是这样。
现在,被背叛的苏丹,依然要回去。

………

你“征用”了这只骑兵小队的一匹马,又“借”一副软甲,勉强凑合武装了一下,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往城门的方向奔去。这种单枪匹马的感觉略微有些新奇,有几个瞬间,你觉得自己像那骑士小说里追逐风暴的疯子——当然,某种程度上你要“追逐”的人也挺疯的。被烧焦的荒原一览无余,你能瞥到远处时不时也有一股一股的骑兵像流星一样划过。不知为何,截至目前你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甚至期待:如果又是什么空王座,那你这次一定撂担子走人,学奈费勒的样搭座小木屋,然后弄个比奈费勒的后院漂亮百倍的花圃,隔段时间就去给这位维齐尔送点花茶。

你实在是厌烦这长夜了,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转身逃走。你伏在马背上,把自己压低成一支利箭,直指城门。随着你的接近,你逐渐看出来场面果然比你想象得还要混乱,怪不得刚刚五个找死鬼那个样子都敢爬上这副硕大的棋盘:城门千疮百孔,角楼塌了一觉,守城的士兵不见踪影,一块深红的破布不知道怎么挂在城门正中,没精打采地随风飘动。周围擦肩而过的骑兵越来越多,互相警惕,似乎没有统一的组织。你拉下抢来的头盔的面罩,拉着缰绳,低调地跟在队伍尾巴穿过门洞——直到这个距离你才看清楚那块“红布”是什么:那是一个死去多日的士兵,被一杆长枪穿肠而过,挂在了城墙上。他盔甲的披风已染成血色,不知道是谁的主意,用炭笔在上面画上了前任苏丹的名号。

战士的死亡在头顶腐烂,谋反者们置若罔闻地鱼贯而入,走入黑洞洞的城门。你是唯一一个仰头观望的人:延绵的城墙一眼望去,每隔几米的垛口都挂着一个尸体。死亡起码发生了三日,蚊蝇成群结队地笼罩在一个又一个容器上。

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活地狱。街上破败不堪,昔日繁荣的主干道此时一片死寂,许多门扉半敞,不知道是去逃难了还是已经遭遇不测。你只犹豫了一秒,便纵马狂奔,径直赶往你再也不敢忘记的坐标——一处偏僻的宅邸,远离闹市与人群,清静得像是荒废了一般。

不知道那棵茂密的树这次是否还能荫蔽一次秘密的相会。

 

TBC.

Chapter 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二、

整个首都随处可见全身戴甲的士兵,一股一股地冒出又消失,也不知道是谁双手的延伸。轰鸣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炸响在所有人头上,你不用费力辨认就知道出自青金石宫殿的方向。你不敢赌漩涡中心的政变也认不出你的面孔,截至现在你没有发现任何支持者的痕迹——你残存的势力;他们还活着吗?还是已经被背叛的乱火烧干净了?你感到令人不适的无力。

好在暂时无人在意一个落单的、邋遢的骑兵要去什么地方。你顺利地摸到那处偏僻的住宅,牵着马,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院子里空无一人,那棵树依然枝繁叶茂,微风拂过后轻轻摇晃着,你错听成书页翻过的声音。

你还是回到了这里,但是这里没有人了。

你把马系在树下,走入屋内。这处宅邸不大,大部分房间都没有人气,只有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上了锁。在简单尝试撬锁失败后,你———对不起奈费勒———选择武力破门:是书斋,短暂的几秒内你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某个山丘背面的小木屋,因为这里书实在太多了。一整面墙的满满当当的书柜,书桌上也铺满了卷轴和纸张。你都纳闷奈费勒怎么做到还在这塞了一张床,显然某人很多次案牍劳形后干脆和衣而睡。

你走到桌前,看到一份没有写完的文书:那是一份长长的奏折,苦口婆心地给仅仅登基77天的苏丹——“你”———谏言治国之策、财政支出、如何进一步打压贵族权力……戛然而止。

你瞪着最后骤然凌乱的线条,好像看到文书的作者点起灯,一如既往地扎进“你”跟他描绘的未来里,直到命运的岔路口降临的那一刻,义无反顾地丢下笔,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那道突兀的痕迹像是骤然给了你一个耳光: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维齐尔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没有冲向漩涡中心的胆量和决心?

你目眦欲咧,大叫一声,冲下楼,翻身上马。你别无选择,哪怕赤手空拳也要前往———地平线上一日存在着青金石宫殿,你们的命运就会被困住一日。

哪怕是苏丹。

 

三、

你从奈费勒的宅邸赶往青金石宫殿的时候,苍白的太阳已经高悬,照得人们没有血色。冲天的杀声近了:你又看到了那些高举着上任苏丹旗帜的叛乱者,与你最后的守卫们搏斗着。你拔出自己的佩剑,双腿一夹马肚,出其不意地替酣战的将士扛下凶险的一刀。

“哲巴尔!”你呼唤道。

满头乱发宛如狮子鬃毛般沾满血迹的将士瞪大了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震惊,他的身形剧烈地摇晃起来:“阿尔……图……陛下……?”

你踢倒敌人的尸体,向忠诚的将军伸出了手。他哈哈一笑,没有握住,只是伸手拍了一下,像是击掌。然后,他再也没有顾虑似的仰面倒下。你扑上去抓着他的领口,发现他原来只剩最后一口气撑着。

“去吧,吾王。”骄傲的将军不疑有他地做着最后的报告,看不见的双目依旧炯炯有神,“对那帮狗崽子们吹响反攻的号角吧!为您而死是无上的光荣。”

你跪在将军的尸体身旁,再站起身时,你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沉默又坚定的近卫:你有预感,为了你的欲望,你终究是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在你临时的指挥下,一小波叛军的兵力被剿灭,但你们都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喘息。你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下来,为哲巴尔盖上。你知道这些士兵都愿意为你赴死,但*你*真的值得这一切吗?

你扫过一个个坚毅的面孔,再度“复活”的太阳站在尸山血海中主动认罪:“哲巴尔认错了,我不是你们的王。继续跟我往前走的话可能会死,你们还是……”

你的话起到了反作用。异口同声地,战士们以为这是你为了保护他们的说辞。你不得不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把狼狈的处境剖析给他们看:你身无寸文,没有任何兵力;你没有公信力和正统性,叛乱者会咬死你是冒牌的投机者;你和这个世界几乎断绝了全部的联系,你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战士们惊奇地望着你:“这算什么话,陛下,您至少还有我们啊!”

你一时哽住,直到视死如归的铁卫们簇拥着你,不容拒绝地护送你进宫,用手中的剑为你劈出一条生路,纷飞的血肉像是乐人的红绸缎。时不时有人倒下,但所有人——某种程度上包括你——都默认,如果死亡有顺序,你也*该*是最后一个直面死神的人。你从未觉得青金石宫殿的千廊如此漫长又难忍,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让一个苏丹走到王座上……

靠着哲巴尔留下的小队掩护,你们成功推进到宫殿东南角的库房:此时皇城混乱无主,你从兵卒们的口中得知叛军以为已经杀死了你(这倒没错,你苦笑了一下),王庭内的兵力元气大损,只剩下一波人拼死抵抗,誓要殉主。至于叛军,他们好不容易控制了梦寐以求的首都,这个时候再不好好地“享用”一下……反正你最后的战士们都自身难保,无力平乱,

你面上没有表情,在铁卫的注视下,无声地落下手。看守库房的两个叛军士兵立刻被抹了脖子,尸体被迅速处理。稍作休整,你问了一个铁卫:“你们知道奈费勒在哪吗?”

难以想象,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铁卫想了想:“维齐尔大人从昨晚开始就领着一支王庭护卫,与我们兵分两路战斗了。我们是在后花园分别的,维齐尔大人跟我们约定,如果大家能活到翌日晌午能在宫门汇合,就一起杀出去吧。”

“如果没有呢?”你面露古怪。

战士们沉默看着你的眼神回答了一切。是啊,又是你,阿尔图,你把他们带回到这个地狱里来了,不过是为了一轮太阳……一轮永远陈腐、一成不变、亘古荒唐的欲望……

你哈哈笑了两声,发现自己有点下意识模仿印象里的哲巴尔。你宣布道:“我要去救奈费勒,这个家伙剑术那么差,也就箭术还行一点,大概又在逞强。我们去把他救下来,成功的话,一起杀出去,再建立一个国家。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此行凶险,前面等着我们的可能是地狱。”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对了,”推开库房门之前,你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四、

你们又出发了。兵力悬殊,你们没法大张旗鼓,只能像狐狸一样游走在青金石宫殿里枯萎的花丛中。遇到落单的叛军,你手起刀落;遇到负伤濒死的宫人,你亲手合上他们的眼睛。纸终究是保不住火,在收复第三支拼死抵抗的护卫队后,谋逆者终于发现了你们。消息像晴天霹雳,很快传言四起,说深夜被刺杀的苏丹从冥府里爬出来,身上披着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你领着小队,冒着发疯似的箭雨,几次试图冲出无果,只能退而防御,把坍塌的廊柱滚过来充当巷战的屏障。你在几个士兵持甲保护下,扯着嗓子,望着苍白的太阳,对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大喊:“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吧!苏丹阿尔图是不会倒下的!属于忠诚之士的太阳永远高悬,忘恩负义之辈必将万劫不复!趁现在还来得及,改邪归正,走到大路上来吧!”

你对着太阳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又不过瘾,很快进阶到滔滔不绝的骂声:作为被背叛的苏丹,你当然是有理由怒斥叛徒的。显然,你的气势太足了,一时间似乎谋逆者都有点举棋不定,真的担心你身旁那群沉默寡言的铁人是否真是死亡的化身:陆续有两三个打探情况的排头兵从不同方向接近,立刻被埋伏的弓箭手一箭穿心。一时间,局面僵住了。

正当年你骂得口干舌燥之时,变数横生:很轻的破空声从你的耳边擦尖而过。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慢动作,护在你左右的士兵第一时间地用盔甲挡住你的身子,有的人在大喊护驾,而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枚落下的羽箭。箭的尾端系了一张字条,你扑上去扯下,同时回溯着那声弦响,抬头向高处望去。

你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身影,手上握着弓箭,似乎还在微微地发抖。那个人身形消瘦,比一片枯叶还要单薄。

他站在一处塔楼的窗口,遥遥地与你对视。你其实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但是你总觉得你看到了他颤抖的双唇,听到他要说的话、那个短语,顺着弦响、顺着红线、顺着纤细的绳子,仓皇又绝望地孤注一掷,不敢相信,却又试图确认,你真的是他……你真的复活了……不是骗子……不是谣言………

 

你听到奈费勒说:阿尔图。
手上的纸条被卷开,依旧是没头没脑的几个字——虚伪的自由。

 

你几乎是扑向铁卫下意识抬起的弩箭,命令所有人按兵不动,告诉他们,那是你们的维齐尔大人,他从未变过、他总是在忧心。然后你回过头来,对着塔楼上的人遥遥地伸出一只手,好像等着什么人来握上去。

窗边的黑影前后摇晃了一下,你知道他看懂了。

你转过身来宣布:“走吧,去和我们的维齐尔会师。”

 

TBC.

Notes:

没有评论的话……寂しい⋯⋯⋯😢😢

Chapter 9

Notes:

本章推荐BGM:
浦栗子SpuChestnut《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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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五、

你们在维齐尔的机要室成功汇合,以此为圆心,建立起一个简易的堡垒,与叛军对峙。敌人暂时停下了进攻,你们猜测大概是兵力消耗过猛,又忌惮你这个情况不明的苏丹,决定以逸待劳、等待援军。你们也没好到哪去:你终于见到奈费勒的时候,他身边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廷卫,而他本人更是触目惊心,脸颊上有几道羽箭擦伤的划痕,劲装满是血污,一夜白头。

奈费勒再一次迫切地握住你的手,而你选择直接给这位苦苦支撑的维齐尔一个大大的拥抱:围观的铁卫忍不住欢呼起来,等奈费勒跌跌撞撞地与你分开,还有零星的口哨声,被灰头土脸的奈费勒瞪了一圈。

在奈费勒瞪回你之前,你赶忙岔开了话题:“伤到哪了?”

“嗯?”奈费勒低头,“哦,这些不是我的血,是那些虫豸的。”

天呐,听听这话:你早该知道你的维齐尔是个天生的战士,哪怕他不承认。不过眼下有另一个问题更为要紧。你盯着奈费勒的眼睛,压低声音:“奈费勒,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我',我不是你们那个被刺杀的王,你不知道、包括我也不知道能再见到你了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也可能随时消失不见……我拯救不了任何东西,奈费勒。”

奈费勒静静地听完你的叙述,只是言简意赅地反问:“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阿尔图吗?”

“……我是。”

“那就足够了。”他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随即转身招呼士兵们,分工协作,轮流巡逻、打探情况、加固堡垒。到底谁是苏丹?你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那个忙碌得得心应手的背影,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你是阿尔图,但“阿尔图”这个名字到底能代表什么答案呢?你辗转不同的世界,每一次蝴蝶振翅就能导向一个新的终点,奈费勒凭什么……凭什么这么相信你?

 

“陛下!”奈费勒站在庭院的那段叫你。你恍惚地抬头,看着那双永远纯粹的眼睛问你:“我听战士们说,你要杀出去,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你眨了眨眼,把眼睛里的血水挤出去:“你是希望我走到你的道路上去吗?”

“不,阿尔图,”奈费勒说,“我只是在等你。”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六、

日暮将至,青金石宫殿笼罩在血色的夕阳里,照得遍地横躺的尸体好像只是睡着了。太阳拖着苟延残喘的余晖即将坠入地平线之下,你和奈费勒、几位领头的近卫达成一致,准备在今夜突围而出: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再过一日,援军陆续赶到,那是插翅也难飞了。

你和奈费勒肩并肩,沉默地蜷缩在机要室的一角。天色渐黑,为了隐蔽性,你们不敢点起火烛,很快就被浓稠的夜色一寸寸淹没头顶。士兵们在走廊、庭院里休整,星星慢慢从窗口漏进来。

奈费勒似乎在抓紧时间打盹,你却一点也睡不着,忍不住压着嗓子喊他:“奈费勒,奈费勒。”

“干什么?”维齐尔被你喊得忍无可忍,疲惫地应答。

“你说,咱们不会是历史上头一对这么穷途末路的苏丹和维齐尔吧?”

“陛下什么时候感兴趣历史了?”奈费勒揉着手腕。你看在眼里,伸手抓过来,手指揉搓点按,为那个骨节分明的执剑之手按摩放松。奈费勒象征性抗议了一下也没再反对,任由你折腾,又疲惫地闭上眼睛假寐。你握着那只手——就是这只手播种、执笔,也是这只手拉弓、自刎。鬼使神差地,你很想紧紧地扣住他:至少这一次你想永远地停下来,哪怕是手牵手走在黄泉路上也没有关系,总好过又一根断裂的红线。

“这不是爱卿谏言,让我博古通今、以史为镜吗?”你说。

“哼,这倒也是……放心吧,你不是第一个这么狼狈的苏丹。千百年来围绕着这个青金石宫殿流的血够多了,什么荒唐事都见过……等等,”奈费勒忽然想起来什么,睁眼看你:“这不是我没写完的上书里的话吗,你怎么知……”

他突然神色古怪地梗住,扭过头去,不再看你——虽然手仍让你抓着。你无声地苦笑:是的,你是阿尔图,但奈费勒知道你永远不是这个世界的“你”,你本不该再有机会再读到那篇戛然而止的奏疏。

“我去了一趟你的书斋。”你坦白道。

“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奈费勒转过头来,浓郁的黑暗漂浮在你们中间,你无法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任何异样,“既然被你看到了,好吧,本来是想写完呈给苏丹,关于那些保守派贵族,关于进一步的改革。你看到了,也好,我的话没有白说。”

你只是沉默地握着奈费勒的手。他停顿了一会,垂下眼说:“你……是个好苏丹。前天晚上,你在大殿里,一个人和叛军决斗。我被你推走,我叫你等我,我会带着军队回来。”

然后那枚坠落的新日再也没有等到。

维齐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嘲似的:“阿尔图,你真的不是我的一场梦吗?”他环顾四周,又感叹道:“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梦就好了。”

“美梦吗?”你笑道。
“……噩梦吧。”奈费勒绷着脸。

你顺着这个话题岔开:“其实我做过比这好更多的梦,奈费勒。那个梦里你和我都逃出去了,逃得远远的,你在你的苗圃当着教书先生,还自己种菜,活到一百岁。”

奈费勒又闭上眼,似乎不愿跟着你天马行空,但你知道他一定在用心地听你描述。你是一向善于胡扯的,你又形容了几个认真好学的小萝卜头、一座幽静温馨的小木屋、一封封永不间断的信。奈费勒没有回应任何,只是在你等待的沉默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说,这样就行了。

 

如果某一个世界里你们度过那样遥遥守望的一生,也就够了。

 

“奈费勒。”于是你踟蹰地叫他。

“嗯?”他用很轻的鼻音回你。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突然又开始玩那个该死的游戏,你会怎么做?”两张卡片依然在你的胸口窃窃私语,你决心不去听那不详的声音。

“你不会的。”奈费勒眼睛都没睁,随口就答。

“如果,如果。”你推着他。

“如果?”被骚扰得无可奈何的维齐尔平静地睁眼,“那我会带着你一起去冥府的,阿尔图。”

听到这样“冷酷”的答案,你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与此同时,廷卫轻轻敲响机要室的门。刚刚虚无缥缈的幻想被打破,你们立刻起身,奈费勒大步上前拉开房门,看到你们最后的追随者已经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到时候了,该出发了。”奈费勒背起弓箭,走在你的前面,像是做好为你开路的准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声呼唤冲动地从你嘴里跳出来:“我爱你。”

维齐尔没有停下;他只是转过头来,匆匆地与你对视一瞬,你从未见过如此坚毅又复杂的眼神:“陛下,没有时间了,上马吧。”

 

七、

“没有时间了”,你有时候真的在想人的一生是否真的是注定好的,缺少了关键拼图的、残缺的命运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结局。那个孤注一掷夜奔的晚上从一出发的时候就惊动了叛军的哨兵。奈费勒像一根羽箭,骑马护在你一侧。当奔至宫门的时候,你们身后的队伍已经开始有人倒下。你无法回头:你只能紧紧地跟着你的维齐尔,拼命地往几乎不存在的未来里逃命。

你们奔至城里,你从来都不知道马蹄声叩响空无一人的主干道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声音。叛军大叫着,高举着火把,咬着你们穿梭在首都的大街小巷里。战士们前仆后继为你争取时间,王庭近卫……奈费勒收拢的战士……再到哲巴尔的小队………追兵咬得越来越紧,你隐约看到有人围在城门口……就差一步……

“阿尔图,没有时间了……”奈费勒冲你喊道。
“我不允许!”你伸手,一把拽住奈费勒的缰绳,逼着他不允许冲出去为你引开追兵。多么荒唐的游戏啊,奈费勒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维系在*他*身上,而不是*阿尔图*这个名字上的。可这完全是个死胡同!你没法救他,也没法结束这个游戏,更没法独活。

“求求你,阿尔图!只要你活下去……这个国家就还有变好的希望……”奈费勒死死地抓着你的手,试图把缰绳抢过来。你们的马就这样互相嘶鸣、纠缠着狂奔而过,一时间,敌军不得不后退闪开,眼睁睁看着你们冲过了城门口的设卡。有那么一瞬间,你居然觉得这片荒野霞光万道、天亮起来了:只要你们再往郊野深处跑一跑,真的没人再抓住你们……其他领地上还有你们残存的追随者可以召集起来………

就这么一瞬间的狂喜,你下意识地松开了奈费勒的缰绳。他似乎也绽一个笑容,满脸的血污都随之暗淡。下一秒,他突然被掀翻在地———一支羽箭射中了奈费勒的坐骑,受惊的马高高扬起前蹄,猝不及防地,维齐尔滚落在地。

 

………

 

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个瞬间会变得很慢。你看着叛军一拥而上,不敢靠近,长戟开路,四面八方地围上去,像是绽开血色的莲花。你试图大叫,却骤然发现你已经哑透了,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在空中———落地的一刹那,奈费勒掷出自己的马鞭抽在你所骑的马屁股上,马嘶鸣一声,一骑绝尘,驮着歪斜的你冲出箭雨。你不顾危险地扭头看他,仅凭最后身体的控制力堪堪保持住平衡:真奇怪啊,你明明很早之前就见过奈费勒的死亡,见过那具没有任何生命力、没有任何欲望的躯体,面容寡淡无趣,尸体僵硬冰冷……你为什么还会害怕呢?

依然有追兵不依不挠地追着你,你突然感到极度的愤怒与巨大的不安,与此同时你的胸口像点起一把火一样剧烈地疼痛着。你低头望去:皮肤光洁如初完好无损,异样的来源是那张金色品质的杀戮卡。

马载着你没有方向地颠簸,你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太阳,还是一样的苍白、一样的冷漠。这个宇宙里或许就不存在“新日”的说法,如果注定坠落的话,你是*犯了什么错*才要反反复复地回来?

复仇往往是美化过的杀意,你又能向谁复仇呢?

受惊的马终于趋于平静,你重获缰绳的掌控权,毫不犹豫地掉头。追赶你的叛军没有料到这点,似乎吃了一惊。你拔剑出鞘,双手一起握住剑柄,切瓜一样迎面送入跑在最前面的士兵的怀中。你的敌人——现在该叫濒死的可怜蛋——挣扎着望着你的脸,你感受到有带着血气的呼吸声喷到你的脸上。

你啐了一口:“是的,你们的苏丹回来了。”

然后,你任由自己被一拥而上地抓住,像奈费勒那样——像太阳坠落到地,腐烂的果实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蚂蚁。

 

八、

叛军把你捆起来,弄了个木支架。你很快和奈费勒汇合,他看到你的时候露出你此生见过最愤怒、也最生动的表情,就连给奈费勒上捆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叛军头领走上来问他:“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奈费勒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眼底燃烧着的怒火丝毫未变,甚至嗤笑了一声:“他是冒充我王的便宜货,你们费尽心思抓了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我的障眼法罢了。”

叛军不再废话,图穷匕见:“奈费勒卿,我们理解你的恼怒和不甘。放下武器吧!你的才华在暴君的统治下只会被浪费。帝国需要你,让万千子民看清阿尔图的暴政。”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甚至饶有兴趣地打量起那个叛徒:他看着像是一位颇有权势的保守派贵族的追随者,在你印象里也是个善于骑墙的家伙,曾经在你某个宇宙的青金石宫殿里跳了一整夜的剑舞甚至跳吐了,仅仅是为了给你祝寿。

你没有张嘴反驳,也没有像疯狗一样骂天骂地;你胸口的金杀戮卡震得你像历史上晚年疑神疑鬼、恨不得杀天杀地的君王——历史上应该有这种苏丹吧?而你光是把那泼天的恨意压制住都花费了天大的力气。当然,出于某种诡异的心理,你也努力地保持不吭声的体面:你和奈费勒一起被抓,哪怕你们当不成史上最穷途末路的一对苏丹和维齐尔,也要努力竞争最有骨气的一对,撑也要硬撑。一想到这点,你就能平静几分。

你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死死地抓住这跟红线,哪怕把手掌勒得血肉模糊。

奈费勒又深深地看了你一眼:这次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疲惫,只有某种深刻的释然,让你骤然想起你跟他描述自己做的“美梦”时的表情。然后,他像一个标准的维齐尔,环顾四周,一字一句,宣布了遗言。

“就算是走到冥府,我要追随的苏丹也只有一个名字,他叫阿尔图。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让我这样无能、软弱、愚蠢的人当了宰相,我竟没能替他早点铲除你们这些虫豸,”你看着奈费勒冷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走向一堆木柴:“点燃这个火堆吧,你我都知道我不会活着离开这里,这是我应得的。你们最好放过其他无辜的人,否则恐怕你的主子有太多的罪恶要偿还。”

 

………

 

在火被点燃的瞬间,你顿悟了红线牵引你至此处的恶意———你不是为了拯救谁、也不是为了改变什么。你只是一个没有资格的、流落此处的恶灵,再一次地占取那个空落的权柄,替某个死了的“你”去看完该看的东西、听完该听的呼唤。

这场新日之坠里,直到断气之前,奈费勒都在大声呼喊着你的名号。
而你本不会知道这一切。
一如他本不会让你知道这一切。

多么可悲、无知、愚蠢的阿尔图!
就像多么自私、吝啬、无可救药的奈费勒!

胸口震颤的金色卡片像是在傲慢地提醒你——你甚至要感谢这个该死的游戏。捆着你的绳子恰到好处地松开,你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你聆听了十秒奈费勒的呼喊,终于绳子断裂,你无法忍受地跳进火焰之中,把匕首刺进忠臣的胸膛,替他解脱了痛苦。然后,你停留在这团新日坠落的火焰里,直到你与他交织在一起,围观的叛徒再也无法将你们分开。金色的杀戮卡熔化在炽热的高温之中,多日之后,一群路边的乞儿从灰烬里挖出来一坨奇怪的玩意,状如泪滴、也如心脏;大概是代替什么人哭泣吧!

 

TBC.

Notes:

恭喜图图折断了金杀戮(低头)
顺便播报:决定滑铲8.16广州图奈O!这本场贩首发,已经上传了CPP,感兴趣的米娜点点心愿单阿里嘎多——
以及:存稿就这样没忍住要发光了(低头)不过只剩下最后一张卡了不是吗x 这段旅途很快就要结束了……请多多和我交流吧🙇🏻‍♀️

Chapter 10

Notes:

「最伟大的征服本就是一个伪命题,就像最好的统治者、最智慧的贤者、长着翅膀的飞鱼、与最刻骨铭心的爱。」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一、

你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难说是美梦还是噩梦,你只是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走着,郁郁葱葱的野草时不时拂过你的脚踝、小腿、手臂,留下稍纵即逝的细密针脚。你吃力地思考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比最乏味的故事书还要陈腐,便果断地放弃了思考。你又缓缓仰起头——为什么这个动作幅度对你来说那么大?——你看不见日月。只有一抹模糊的亮光,恬静温柔地涂抹在无边的靛青色黑暗中。

这条路要去往何方?你不假思索地闷头往前走,甚至跑了几步,但这条线性的坐标漫长得毫无变化,你就像一颗最微不足道的石砾,无论被挪到哪里都无法真正改变这条“线”的走向。齐腰高的野草摩擦得生疼,一个不留神,你跌了一跤,有些生气地坐在原地,使劲伸着脖子望。

“喂———阿尔图———阿尔图———”

你听到一个声音,稚嫩的,清脆的,像充满生命力的雀鸟,循声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你跑过来,手上抱着几本大部头的书,整个人跌跌撞撞的,差点被过长的衣袍绊一跤。

“你在喊我吗?”你听到自己问他,发现你的声音如出一辙的稚嫩。

“对啊!”他气喘吁吁地,伸手揪住了你的衣角,理直气壮地对你要求,好像默认你会对他言听计从,“别跑那么快,阿尔图,等等我。”

“哦,原来我叫阿尔图啊!”你听话地牵住对方的手;两个同样柔软、小小的掌心交叠摩擦,交换火苗似的暖意。他牢牢地牵着你的手,那只手上还没有常年伏案产生的老茧、没有拉弓搭箭留下的伤疤、没有墨迹、没有血痕、没有消瘦、没有干枯………什么都没有,这里是一切的奇点,所有的宇宙都藏在那双手极浅的生命线里,还没有延伸、还没有发生、还没有终结。

就像你的手也一样。

你和这个孩子对视着:你们一样高——或者说一样矮。他瞪了你一下:“你当然叫阿尔图了,还能是谁?”

“那你叫什么?”

“我是奈费勒呀!”他又瞪了一下,好像在埋怨你不许再逗他,更不许装作忘记他。你们手拉着手,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略微错开身,一前一后走在这条细窄的、挤满野草的命运之线上。小奈费勒走在你的前面,他似乎胸有成竹,毫不犹豫地拉着你径直往前走。你却还在胡思乱想,捏了捏同伴的手,执着地绕回刚才的话题:“奈费勒,我为什么是阿尔图呢?”

“这是什么问题?你当然是阿尔图了,你一直都是阿尔图!”

“我的意思是,在*这*之前呢?我是谁?阿尔图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世界上不存在一块叫阿尔图的石头,或者名叫阿尔图的树。谁都可以叫*阿尔图*,那我又是谁呢?”

“这是什么道理?那照你这么说,*奈费勒*也是一个谁都可以叫的东西咯?”小奈费勒没好气地反问。你赶忙纠正:“不不不,*奈费勒*永远是*奈费勒*,永远不会变,比石头还坚固、比树木还长青、比牛虻还要契而不舍。但*阿尔图*不是的,*阿尔图*总是在变幻,你看,我没办法一直抓住同一朵云、没办法一直舀起同一瓢水。*阿尔图*到底是什么呢?或者,*我*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都是什么话,你明明就是在诡辩。”牵着你手的孩子用力握了握你的手,像轻轻的惩罚,“奈费勒永远是奈费勒,就像阿尔图永远是阿尔图。就算是石头,也会被打磨成不同形状的匕首;就算是树木,也会被裁剪成不同形状的轮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就像没什么东西是一直变化的。”

“我一直会是阿尔图?”你愣愣地问,似乎被绕进去了。

“你一直会是。”

“那*奈费勒*会一直和*阿尔图*在一起吗?”

 

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荒原”上的声音一瞬间全部消失,你们像两颗小小的星星,放在如同宇宙一样的黑暗中央———命运的巨人一层一层剥开一路颠沛流离背负而来的包裹,柔软的黑布中心,裸露出近乎于无的两颗钻石,渺小,珍贵。

万籁俱寂之中,你听到那个永远真挚的声音郑重地回答你:“我可不敢保证。但我能保证的是,*奈费勒*永远会等*阿尔图*。”

“奈费勒”不一定能一直和“阿尔图”在一起。
但奈费勒永远会等待,等到天荒地老,山高水长,等待你选择捡起那块石头、或者那片叶子,然后走向他。

 

———所有的声音又回到了这片“荒原”上开始流动,你终于把一颗莫名不安的心放回肚子里,踏踏实实地跟着小奈费勒继续往前走。你喊他:“奈费勒,我们还要走多久?”

“走到你准备好的时候。”小奈费勒简单明了地回答。

“奈费勒,我们要走到哪里?”

“走到你想要去的地方。”

你仰头望着那抹甬道出口的亮光,最后又说:“奈费勒,给我讲个故事吧!”

“为什么?”

“你抱着那么厚的书,里面总有一个故事是好的结局吧?讲给我听吧,奈费勒。”

好吧、好吧。小奈费勒任劳任怨似的叹了口气,并没有打开他的书,而是直接背诵起来,显然已经将这个故事烂熟于心。他开始讲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沙漠中的国家,曾经被恶龙统治着。龙总是能涅槃重生,就像太阳总是能每天都爬起来,巨大的阴影日复一日地笼罩着这个国家,所有人都过得很不开心———

“巨龙也是吗?”你忍不住打断讲述提问道。

小奈费勒瞪了你一眼,但还是忍住回答道:“巨龙也是。”

你似懂非懂,听小奈费勒继续说道,这个不开心的国家在不开心的巨龙统治下,变得越来越干涸;许多水井枯了,人们的珠宝也蒙上了灰尘,就连巨龙心爱的玫瑰也都死光了!直到有一天,在这个王国摇摇欲坠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奇观———

你又忍不住插嘴:“有人砍掉了巨龙的脑袋?”

你的手被重重地捏了一下。小奈费勒已经颇有老师的风范,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砍掉巨龙的脑袋又有什么用?王国里不是没人试过这件事,但龙总会重新长出一颗沉重的头、一对宝石般的眼睛,就像太阳一样。不是的,那天出现在王国里的不是又一个屠龙的英雄,而是一群——飞鱼。”

“飞鱼?!”你屏住了呼吸,好像真的有点沉浸在那个神奇的国度里了。

“对,飞鱼。离王国很远的海洋里的鱼长出了翅膀,跃出海面,飞向了倒悬于天穹的沙漠。它们拼命地挥动着翅膀,很快沙漠里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把巨龙身上的火焰全部熄灭了——巨龙就这样融化在了飞鱼带来的水里,消失不见了。”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

“就算是长着翅膀的飞鱼,那也是鱼啊!”你指出这个矛盾点,“飞鱼回到海洋里了吗?”

小奈费勒说:“没有,最后飞鱼留在了那个沙漠中的国度,再也没回到海洋里。”

“为什么?因为它喜欢上了那里?”你很困惑。

“不,正因为它不喜欢那里。”小奈费勒说得头头是道,“最后沙漠之国变成飞鱼之国,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你还是有满腹的疑问并没有随着故事的草草结束而消散。这样就是最好的故事吗?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达成一个好的结局吗?你的不安又浮现上来,总觉得你和身前的小人儿交叠的掌心越来越烫,近乎灼烧,好像有千万条红线在此汇聚,誓要把你们那尚未沾染风尘的掌心割出千万条血肉模糊的「线」。你咬牙忍耐,不肯放手,一声不吭地跟着似乎毫无知觉的小奈费勒身后———他是那么的充满希望与信念,领着你兴高采烈地走向无名之处,可以的话,你真想跟着他走很远、很远。

手心的疼痛开始蔓延,灼烧的红线像是顺着手臂的血管缓缓溯源,爬过你的躯干,最后抵达你的心脏。终于在不知道忍耐了多久之后,你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叫一声,摔倒在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小奈费勒被你吓了一跳,终于露出了慌张的表情。他手里的书哗啦啦散落一地,跪在你一旁,不知所措地摇晃着你。你发出一声犬科动物般的呜咽:“我不想再走了……”

“阿尔图……阿尔图……”小奈费勒急得要掉眼泪,“可是你不能睡在这里,你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

“可是我好累……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个地方呢……”你喃喃道,“鱼硬生生地长出一对翅膀,跑到陌生又致命的沙漠里去,一路上,一定很疼吧?把沙漠变成海洋,又要流多少的血呢?”

飞鱼也会哭吗?你不知道,你只是像一个有待分娩的胚胎,痛苦地蜷缩在荒野的中心。小奈费勒依旧在焦急地拍打着你,试图唤醒你的意志,而你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欲望,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紧紧闭起。小奈费勒几乎是把耳朵贴在你的胸口,才听到你微弱的心跳,与同样微弱的呓语:“奈费勒,我们到底在哪里,这里是黄泉路吗?奈费勒,不要松开我的手……”

听了你的话,小奈费勒立刻紧紧握住你的手。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你的头发,像是在安慰一只落魄的流浪犬。两个小小的孩童依偎在这片众神死亡的荒原中心,命运的风拂过凌乱的野草,宛如母亲的低语笼罩着你们。小奈费勒说:“阿尔图,你还想听什么样的故事,我都可以给你讲。”

久久、久久,你嗫嚅道:“我想听世界上最好的……”什么故事呢?冒险故事?寓言?爱情小说?一个人从一个点出发,抵达另一个点的过程便算作故事,而你连从奇点走出去、把最后一根红线抛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奈费勒像是看穿了你:“阿尔图,如果你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故事,只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好吧、好吧。所有的一切——包括奈费勒——都在等待着你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到你准备好为止、走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去、走到最好的故事里去。小奈费勒馋着你,你摇摇晃晃地起身,你们俩像是这个国家最常见最普通的两个男孩,疯玩了一天后精疲力尽、勾肩搭背,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你感觉到那个高悬的亮光愈来愈近,前方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事物的轮廓开始显现。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和小奈费勒手拉着手,站在了一大片石碑面前。

 

“这里就是黄泉的尽头吗?”你张望道。

“不如说是故事的开始。”小奈费勒回答。

你突然想咧嘴笑:“你总是要和我相反,不是吗?”

小奈费勒哼了一声,似是勉强承认:“或许只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一面镜子的里外罢了。这是什么?”

随着你笑出声的动作幅度,有一枚金色的卡片从你身上掉了下来。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小奈费勒先一步蹲下并捡起,好奇地打量着卡片:“咦……上面是……”

“叮”的一声在你脑海里响起,你心下一凉,下意识地伸手把那张卡片从小奈费勒的手中抢了回来:“这个……这个……”

“干嘛这么慌张?”小奈费勒不解地看着你。突然之间,你发现自己不再平视那个孩子。你的视线越来越高,躯干越来越沉重,眼前景象如薄雾散开———童言童语的美梦结束了,你默默地收好最后的金征服,俯视着这个小小的人儿。

小奈费勒似乎对你的变化浑然不觉,于是你明白:奈费勒眼中的阿尔图永远不变。你对他说:“我要去找长着翅膀的飞鱼了。”

在你意识的迷雾消散之前,你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会等你。”

 

TBC.

Notes:

直到千千万万次你也要往前走下去吗?
直到千千万万次我也会等你。
去往哪个世界应该已经一目了然了吧!🤲🏻

Chapter 1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二、

现在,你终于走到了这里、走到了这一步。你挣扎着睁开沉重如石头的眼皮,晕头转向地试图辨认你躺在哪里——这一路上真是多灾多难啊,光光死亡你就经历了两次,也不怪你到现在又僵硬又疼痛,像是被全宇宙的人揍了一顿。无论如何,你都剩最后一张卡了:金色的征服卡,你在出发的时候曾经三番五次试图用掉它,却误打误撞地留在了最后。是啊,事到如今,你往自己的脑袋上放过空王冠、像一百年没洗澡的老乞丐游荡过、还怒气冲冲地跳到火里烧死自己。现在,你该忏悔你的罪、你的荒谬、你无数次挣扎的洋相,每一个都是那么千奇百怪。而你要面对的,是这个国家从未改变过的贤臣、良师、有史以来最好的维齐尔,亦或是苏丹。你真的能轻易说服他吗?

站起来,阿尔图,站起来……

你使出浑身解数,用胳膊撑着自己,试图支起半边身子,最后还是倒了下去。某种程度这不能怪你:你发现自己躺在一堆软垫中,身上盖着像是由最柔软细腻的羊毛编织而成的薄毯,脑袋枕着的圆滚滚的枕头似乎也塞满了助眠的草药,一切的一切显得格外温馨、恬静,一瞬间,你甚至涌起诡异的侥幸,以为那个失败的夜奔与那场绝望的大火只是你的噩梦,你从未逃走,你还睡在某个山丘背面的小木屋里,奈费勒守在你的旁边,写着一封又一封缱绻的信……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你很快扭动你那颗沉重的脑袋,发现这显然不是某个隐居的奈费勒那间朴实无华的小屋。相反,你躺在一间堪称奢华的穹顶圆屋里,虽然能看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大部分家具依然被精心维护着,散发出时间酿造后的成熟典雅。可能唯一与小木屋一样的是,这间屋子里各个角落依然堆了不少书,你望到不远处有一个书案,上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卷轴。这里不是就寝的卧室,因为你躺着的软塌没有帷幔遮掩,更像是临时休憩的空间——呃,这种废寝忘食的伏案风格好像有点眼熟?

你愣愣地放任疲惫不堪的自己躺着,眼睛瞪着穹顶上的花纹:这里是……青金石宫殿吗?宫殿里有这样安静、温馨的角落吗?

没等你想出个所以然,突然,你听到门推动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你又选择第一时间装睡,手脚僵硬地躺着。你听着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胸口的心脏跳得像跳舞。那个人似乎是站在一旁观察着你,很快,你感受到身侧软垫被压塌———他轻轻坐在你的一侧。这是要干嘛?

莫名其妙的紧张下,你忘记呼吸,差点都要自己憋死。又过了几个心跳的时间,一个温热的手掌轻轻撩起你前额的碎发,覆在了你的脑门上。

那人自言自语道:“奇怪……也没有发热啊……”

你终于憋不住了,像溺水的人猛然冒出水面。死而复生的“胚胎”第一声啼哭是大叫一声对方的名字,也不怪奈费勒像摸到烫手山芋一样猛地缩回手,使劲瞪着你。可他还没来得及批评你——肯定是批评,你想都不用想——就被你突然的“袭击”打断。或许因为某些残存的*记忆*,在睁眼看到那个熟悉面容的一瞬间,你毫不犹豫地想要抱住他——把那个完完整整的、有着跳动心脏的家伙狠狠地攥住,哪怕骨头和人一样不给面子的硌!

然而你的愿望失败了,因为你忘了自己这副身子的虚弱;好像在经历了太多悲喜、穿过火焰与泪水之后,命运之手毫不留情地从你身上拿走了很多*东西*。是天平上的石头,还是缠成毛线团的红线?你的精气神随着欲望无法阻挡地低落下去,天呐,这对于一个本该*永远勇猛*的苏丹来说真不是一个好意象,不是吗?就像随着软下去的*阳物*一起滑落的、漏气的*羊皮套子*……呃,你为什么总用这种事情比喻?你还在怀念那个游戏吗?你吃过的教训还不够多吗?可惜,如果死亡的是最好的壮阳药,那死而复生就是强效舒缓剂,任何微小的刺激都能足够满足你,你的阈值被无限降低——

裹着层层叠叠羊毛毯的你挣扎着坐起来想要抱住奈费勒,却失去平衡,两个人一起人仰马翻地摔在软垫中。坠入这奢靡又柔软的红尘中时,你慢一拍的脑袋意识到奈费勒穿得非常*不一样*。他那件黑色大氅成了某种桌布,上面展览着五颜六色的宝石,随着你们的动作玲锒作响,浑身漆黑的鸟儿翻腾着翅羽,健康、饱满的光泽不再是浮光掠影的幻像,颗颗分明的珠宝盘旋在他的头顶———然后,王冠轻轻一歪,和主人一起掉进你的怀里,像熟透的果实从树枝坠落,再自然也不过了。

“奈费勒,你………”刹那的惊讶间,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奈费勒手忙脚乱地被迫与你纠缠在软垫的海洋里:“……爱卿,这次就算你让每一根头发都和床单打结也没用,别想着逃避了……”

逃避什么?你来不及思考,先是被那顶硕大漂亮的王冠砸了个正着———当然比不过“知识的力量”——然后重心不稳的奈费勒又跌在你*身上*,手肘、胳膊、硬邦邦的膝盖轮流给你来了一下。你真的很想帮忙,只是——这里真的很温暖舒服不是吗?像沙漠里蓄起一汪浅浅的水坑,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与另一条相依为命的飞鱼耳鬓厮磨。

所以,对着苍天发誓,你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只是慢慢地凑近了那个面孔,鼻尖无限接近、无限缱绻;你仅仅是想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这个温度,从那双澄澈如镜的眼睛寻找自己的倒影。再说了,奈费勒也没反对嘛!他任由你的靠近,笑得几乎有些狡黠———

 

“嘎吱。”房门被打开了。
同时飞进来的还有侍从惊慌失措的声音:“哎哟!打扰了!”

 

奈费勒撑起半边身子———是你的错觉吗,这家伙居然有这么轻松惬意的行为?———扭过头去看,正好挡住了你的脸,你也看不到这个小小的插曲是如何进行的。门关上的声音听着很雷厉风行,你确信没过几秒,亲爱的苏丹奈费勒白日纵情的“谣言”就会掠过花园里的每一朵玫瑰。

 

奈费勒转过头来,用力咳嗽了几声,你不知道为什么看出一种熟练的无奈:“没关系。”言下之意,由他们去吧。

你依旧没来得及思考奈费勒这个态度里隐藏了供得起多少本市井下流小说的信息量,因为显然贤能的苏丹向来不擅长处理流言,犯了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错误。这股吹遍玫瑰花的风像檐下的鸟儿般往来如梭,几乎是几个心跳内,你和奈费勒一齐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踢踏声———大概是脚步声,但是太急切了,听着更像脾气暴躁的马蹶蹄子———来势汹汹地“杀”到门口。奈费勒依然被困在软垫之中(因为你攥着对方大氅的一角不撒手),门再次被恶狠狠地推开,那人刚跳进来就大叫,吵得不行,你下意识要捂住耳朵。

然后,在奈费勒震惊的目光中,那人像一个吹得过胀的羊皮套子,堪称花容失色地指着你控诉:“什么,奈费勒,他们居然没说错,你真照着我的脸找了男宠?!”

还深陷软垫中、史上最禁欲主义的苏丹可怜巴巴地挣扎道:“……阿尔图,我觉得你误会了什么……”

而此时此刻,你想的是:这确实不能怪你老喜欢用某些粗鄙下流的比喻,因为眼下的气氛实在是太欢愉之馆了,某天都会上演的那种———虽然这次你是那个“破坏家庭的人”。
于是你从善如流地替这出“青金石宫殿捉奸情景剧”画上了标志性的句号——装模作样地把薄毯拉起,“惊慌失措”、慢条斯理地遮住你半边脸,因为你还要留半边看戏。
你替奈费勒的清誉庆幸没有史官在场。

 

三、

你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把这位*阿尔图*安抚好:毕竟,听完一耳朵你的同类(姑且算同类吧?)语无伦次的控诉,你几乎有些理解为什么他闯进来的那副模样完全就是一个绝望的“妻子”。这个世界的阿尔图——姑且就简称*阿尔图*——不是苏丹,也不是维齐尔,而是整个国家几千年来头一次诞生的新玩意,一个“议长”。何为议长?奈费勒曰:当今王国,贵族根据领地领民数量划分议事权,天下之事皆在议会的桌子上博弈掣肘,苏丹不再是终日高悬的太阳,议长才是真正指引众人的星星。

 

阿尔图曰二字:狗屁!
奈费勒皱眉:注意用词。
阿尔图曰:真令人遗憾,我居议长之位如鱼得沙漠,日日观类人生物互相撕咬,犹如置身黑街赛狗,万般无奈,仍得忍痛下注。

 

此刻你们终于从床榻旁边移步了——主要是这位阿尔图,屈尊降贵地表示“先放苏丹一马”,三个人围着书案席地而坐,奈费勒顺手泡了三杯飘着薄荷叶的红茶,阿尔图(和你)的那杯都多加了一块方糖,拙劣的捉奸情景剧摇身一变成了御茶会议。你有些目瞪口呆地听这位阿尔图大放厥词——更新鲜的是奈费勒脸上一直挂着忍不住的微笑——听起来,这样一个神奇的、把所有贵族拉到同一张桌子上吵架的国度居然平安无事地走过十个年头!十年里,议长阿尔图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多少次在议会上恨不得与同僚们“亲密交流”、多少次为税单上一个子儿闹得鸡飞狗跳、甚至都这样了贝姬夫人都有很很多次没选择他!

 

然后,还有三天就是这个新国家十周年的纪念日。
议长阿尔图为了国庆典礼已经加班了三个月零十六天,据他所说,上一次睡醒的时候看到的是太阳而不是月亮,已经半个月了。
议长阿尔图很崩溃,议长阿尔图很绝望,议长阿尔图恨不得长睡不醒。
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葡萄藤下倒头就睡的、至少有一张温暖可爱的软垫的,能犒劳他浑身上下生锈的骨架……天呐,议长阿尔图已经完全不理解这个纪念日有啥好纪念了,哪怕整个青金石宫殿每一个走廊的侍女都在兴奋地讨论要披着哪一条薄纱、哪怕全首都的孩子高兴地守着父母购置的新衣服、哪怕王国里每个角落的自由民都在用首饰装点自己———议长阿尔图可没觉得这是“贤君与贤臣携手跨过第一个十年的历史性时刻”,这句日后板上钉钉会被历史教科书收录的套话就应该改成,“你们的贤臣给贤君打工第十年累得要死了”。

 

奈费勒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议长阿尔图就幽幽地接了下一句话:“或者改成,贤臣呕心沥血倾肝沥胆,贤君,贤君……”

你把茶杯里的薄荷叶捞了出来,以防下一秒用喝茶掩盖笑场的时候呛到鼻子里。但没等你洗耳恭听到阿尔图新的“狂妄之语”,就看到他眼神突然涣散,如梦初醒地望着你:“等一下。你长得确实跟我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你顿感不妙。

 

TBC.

Notes:

我居然真的在写贤国喜剧吗不可思议.jpg
这章写得很粗糙(哪章不粗糙)等后面看看会不会再修修🧎‍♀️总之,征服也有多种多样的嘛.jpg

Chapter 1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四、

就这样,关于你来历的“解释”环节莫名其妙被省去了,无论是拽着你像一阵旋风夺门而出的这位阿尔图、还是端着红茶被留在身后的这位奈费勒,你那塞满毛线团的脑袋还没费尽心思理出一根欲盖弥彰的源头,就茫然地发现似乎无人在意:你的生、你的死、你的周而复始的欲望,在这个到处飘扬着金灿灿的薄纱与相配笑容的国度里,突然间变得无足轻重。这几乎让你产生一种错觉:你的身躯不再因过往而沉重,你的爱恨也如飞鱼般轻盈,连“阿尔图”这个名字也不需要再背负什么。

“呃,劳驾,”在你被议长阿尔图气势汹汹地领着走过第三个回廊,你总算是想到第一个问题问什么:“我们现在要去哪?”

“去开会。”阿尔图毫不犹豫地说,“哦,在那之前先得给你换身衣服。老天,你到底穿着这身衣服走了多久?”

“呃———” 你困惑地闻了闻自己:难道说你的一些欲望带着你的嗅觉一起走了?

“不不不,”阿尔图瞥到你的动作,“放心,你是干净的。好吧,我其实是说你的*外壳*,那种浮在你衣服之上的感觉,太复杂了,像是放了一百种香料,又有铁锈味,又像放了太多盐渍的羊肉汤。你看上去比我还蓬头垢面,而我可是三个半月没睡一个整觉了,这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外壳?你哑然失笑,低下头,假装忽视这位议长骤然投来的锐利视线。阿尔图见你神态自若,又自然地收回了短暂出鞘的审视,叹了口气。很快,你们俩默不作声地走到一处荫凉下,阿尔图猛地转身,与你面对面站着,直直地望着你。葡萄藤在你们的头顶垂下细小的枝桠,宛如新生的手掌,不断触碰、错开。

你们定定地看着彼此——好像这一刻起,某种在奈费勒面前心照不宣伪装的东西才敢掏出来暴露在阳光下,所有丑陋的、所有腐烂的、所有渴望的——似乎能听到对方那颗无尽相似的心跳。真奇怪,你突然意识到这是你在这一段段旅途中第一次见到*你自己*,对方不仅活生生的,还和奈费勒一直并肩而立的,而你俩到现在居然没大打出手,也是稀奇。

 

……一直并肩而立的。

 

十秒的死寂后,阿尔图开口,像是笃定了什么:“你确实是我。”
你尖锐地笑了笑:“其实我还不能确定这个,最好别抱太多希望。”

阿尔图瞪着你,像是瞪着一面古怪的、爬满裂痕的镜子,发誓要找出一锤定音的相同或不同,而你无动于衷、毫无所谓,甚至有点愤世嫉俗的味道了。接下来要怎么问你?这个几乎身处童话国度的议长是否会知道,这个宇宙里缠绕着浩瀚如海的红线,那些命运之线是如此精密、如此错综复杂,以至于所有踏上去的人像是被蜘蛛狩猎的虫豸,渐渐地、被巨大的绝望包裹得动弹不得。他会怎样问你?这个幸运地落在了某个安全又渺小的角落里,无知无觉地躲过丝线缠绕的*阿尔图*……

“阿尔图,”你听到他叫出了这个名字,你发现他依旧在直勾勾地盯着你,脸上浮现的表情,你熟悉又陌生,“你在害怕什么吗?”

 

………
害怕?

 

“什么?”你几乎不相信你的耳朵,声音也走调了。

“老兄,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很阴郁,阴郁得好像下一秒就有人要倒下死掉,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西方的海域会冲过来把整个王国淹掉、或者地底突然冒出无法浇灭的冥府之火。”你面前的阿尔图机敏地打量着你,你意识到自己正是对这种表情感到生疏——你当苏丹当了太久,久到快忘了当一个纯粹的、善于察言观色的臣子是什么感觉。在你诡异的沉默中,阿尔图继续说:“总之,无论如何放松一下吧!毕竟这个新的国家都要十年了,天呐,时间也太快了。”

你咀嚼了一会阿尔图说的话,然后开口:“你们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吗?”

提问吧,哪怕你的答案残破不堪、丑陋无比。你曾后知后觉地问那个空王座旁边的人,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命运将对你的自大降下怎样的惩罚;后来你又问那个守在苗圃里的人,他说你永远是你,非风动非幡动,只是轨迹不同;再然后,你叫住那个战士般的身影,被命运推动着走向他的那端。———提问就是一种审判,你迫切地希望悬在头上的那柄剑能干脆利落地钉入你的心脏,而这最后一次,你朝着*自己*问了出来:你或许还在希冀着*阿尔图*依旧怀有抽刀拔剑之勇,大喝一声,挑破你的皮囊,抖落出来金色的卡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你站出来反对那个游戏一样。

阿尔图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耸肩:“老实说,我确实有点好奇,但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

“为什么?”

议长阿尔图又恢复到一脸理所当然的悲愤:“老兄,我每天起码要开三场会,要和十三个领地的贵族讨论他们的献礼与仪仗,只要有一个人稍微改动规格,剩下的都跟争食的豺狼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生怕谁出了太大的风头拉拢走了全部的自由民———和选票。我要抽时间去参观苗圃学生的汇报演出,去皇家大学做演讲,还要盯着档案馆的史官———奈费勒在这件事上尽会帮倒忙!他可好,自从他写的那篇论历史学的文章发表了,所有的史官都跟疯了一样发誓要贯彻史家据事直书的口号,不出一个月我就成了历史上最喜怒无常、也最长袖善舞的议长,而议会也变成了菜市场!”

阿尔图一口气说完这长长的一段,幽幽地总结道:“所以,关于你背后的故事,实在不好意思,既然苏丹没发话,我也暂时没什么可说的。我们都知道你*一模一样*,这够用了。现在,我们该去开第十九次关于开幕仪式各领主入场队列及站位的会议。还有什么要问的?”

 

“好吧,”你勉强接受,想了想,还是没头没脑地问,“那这里是最好的故事咯?”你觑着这位同类的表情,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

“最好的故事?”你看到这个阿尔图大吃一惊似的,几乎要跳起来反驳你:“不不不,这里怎么可能是*最好的故事*!我不允许!”

你终于发出大笑:“真的不可能吗?”
阿尔图闭了闭眼,显得他说的回答很没有说服力:“总之不可以。”

 

“最后一个问题,你也在害怕吗?害怕你会是我?”动身走出葡萄藤这个角落时,炽热的光线毫无阻挡地落在你的脸上,你突然福至心灵地问出这个问题。

阿尔图没有回答你,也没有回过头来。不过你确信,你的眼角非常迅速地从那张侧脸上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一个变化:一个有些赧然的、有些狡黠的笑,似乎在说,“嘘”。

你笑了。
命运之线或许有千千万万根,但每一根的震动总是一样的。
总是一样的:关于*阿尔图*会变成谁这件事,所有的阿尔图都不知道。

 

五、

议长阿尔图纠结了好一会,最终没敢让“一无所知”的你直接顶班,整个人的怨气看上去比他径直闯入奈费勒的房间时还要大。不过作为补偿——你也不知道这是在补偿什么———你至少可以替他处理一摞又臭又长的文书,然后用你那还没被三个月的加班残害过的“清澈”的眼睛找出贵族们藏在字里行间的做账痕迹(“你不知道!他们敢开没有一个学生的学校来骗取教育经费!”),或者对付数十个相邻国家与部落寄来外交性质贺礼(“他们就像一场雨后冒出来的蘑菇,我都不知道这附近可以挤得下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统治者一起生存,他们总是话里话外强调自己是命中注定的唯一,真希望奈费勒有空多出去走走,给他们上上课。”)。

糊里糊涂批到第十份文书的时候,你揉了揉眼睛,毫不迟疑地丢下了羽毛笔,绝对不是因为你头疼了。你是来*征服*的,不是来*被征服*的——虽然可以的话,你也希望身上没有这张水草般缠住你脚踝的小卡片。经历过三次之后,你已经知道这些卡的折断理由与时间几乎完全不受你控制,无论是想主动促成、还是刻意逃避,命运都不会让骰子落空。

但是你依稀记得,这个*恶意*的游戏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达成条件:使用的对象。
———“你的卡消除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个人——那个至死都不愿让你称心如意的家伙。”

 

奈费勒……
隐秘的念头悄然攀上你的心脏:如果,你在一开始就远离奈费勒了呢?虽然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说什么*一开始*……但是不期而遇总有一个搭配的选项是不告而别,不是吗?如果你跑得远远的躲起来,当个乞丐、商贩、吟游诗人,在街头巷尾吆喝着没人听得懂的句子,是否能逃离这个不断旋转的命运漩涡、阻止投入红茶之中的冰糖继续融化?

反正,奈费勒的身边已经有一个*你*了。这里是如此的和平、美好,你的名字不需要再背负任何重量,意味着同时没有人再对你有任何期望,不需要你去攫取一顶王冠、或者夺回一个宫殿。

———走吧!走吧!

 

在你身体反应过来之前,你就匆匆地离开这间堆满文书的机要室(“帮我在这好好看、好好听,这个位置我可是抢了很久,任何想去盥洗室的人都得从这经过,你懂我意思吧?”)(注一)。你从墙上随手拿了一件深黑色的斗篷,把自己包裹得像一个诡异的术士——哈!你的确有一张邪恶的卡片呢!然后,你果断拐入左边的路,与议长阿尔图带你来的方向相反。

你对青金石宫殿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是得心应手——选择逃跑路线上。椰枣树如云的枝叶轻轻抽抚过你的脸颊,时不时的,你能瞥到宫里到处都有紧张又充实的人们准备庆典的轨迹:心里一个尖细的声音刻薄地冒了出来,你像是在偷窥另一个世界的幸福——

 

“哎哟!”
“呀!……议长大人!”

 

一个没留神看路,你突然就走到了这片椰枣树掩护的尽头,与宫人迎面撞上。这不能怪你,这地方隐蔽至极,建得躲躲藏藏的,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突然冒出来的那种老巫婆的房子。你摇头晃脑,几乎气笑:谁会在这么偏僻的角落设计一间屋子?也太曲径通幽了!

“议长大人,您又来啦?”系着白围裙的老人家如是对你说道。他怀里抱着一个竹编的篮子,你低头一看,装满了晒干的肉脯。

等等,什么叫“又”?

没等你想好借口,老人就熟练地折返回屋,在你呆滞的注视下,行云流水地扯面、烤饼、泡茶、撒上薄荷叶,还贴心地说“马上就好了”——似乎有什么惯例似的。

………

直到你一屁股坐在一张上了年纪的木椅里——背靠的软垫松软如面包——怀里被塞上一整盘的吃食,你的逃跑计划莫名其妙一转鬼鬼祟祟的偷吃(这次是真的*偷吃*,无害的那种),就连厨子自己都慢悠悠地端着盘子在旁边吃了起来,看你的眼神多了几份微妙的慈爱,你终于从这份“默契的”沉默里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里是你的那位同类常来休息的地方。
或者说,偷懒。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是带着金征服来度假的吗?
但是,事已至此———你诚实地遵从了自己的欲望——先吃饭吧。

 

TBC.

Notes:

注一:玩的是Yes Prime Minister的梗。和贤国图的对话还没结束!
最近事情骤然增多,非常奋力地逼自己坚持下去啊啊啊退无可退!!希望能还有两章左右完结,顺利的话会再铲个未公开的短小后日谈塞进本里🙇🏻‍♀️

Chapter 1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六、

“所以,这就是你把半个宫殿的人都召来开宴会的原因?”

太阳开始西沉、椰枣林像是浸泡在浓郁的炖羊肉汤中时,正牌的、刚刚从议事厅出来的、焦头烂额的议长阿尔图双手叉腰,皮笑肉不笑地俯身看你。

你承认自己作为预备逃跑人士,闹得动静确实有些超出预期——但这也不能怪你吧?起先,你只是和那个老厨子默默地通过进食来共享一段沉默。茶煮到第三壶,胃填满吸饱肉质的烤饼,话题自然打开:你得知议长阿尔图隔三差五就喜欢跑到这个角落里,蹲在角落抱着面包,偶尔吃着吃着突然跑走又去处理政务,要么就是端着茶打起了瞌睡。至于在这个“秘密基地”负责开小灶的忠实守卫是个历经两朝苏丹的老人家——在十年前的变革中不幸家破人亡,只剩他自己,一度心怀死意。

老人眯着眼,挂着淡淡的笑,好像那已经是愈合很久的伤疤:“要不是大人您那个时候说饿了,我可能十年前就走啦!”

是啊、是啊,流了那么多的血与泪之后,只要还想吃饭的人就能活下去,还愿意做饭的人也是同样的道理。看着传说中砍下苏丹头颅、即将建立新王朝的“君王”就这样灰头土脸、可怜巴巴地蹲在塌得看不出原形的走廊边,老人还是没忍住,回到东倒西歪、炸得只剩半边的御膳房,用仅剩的一小袋面粉,混着血、混着浑浊的泪,烤了两块小小的、热乎乎的饼。

疑似未来的“苏丹”抓着他的饼席地而坐,非常认真地咀嚼、吞咽,时不时发出满意的声音。老人握着自己的那块,久久未开动,只是注视着。“苏丹”吃到一半的时候,又一个大人来了,同样狼狈不堪,东一道口子西一块淤青,很是疲惫,但一直在笑。

“阿尔图,大家都在等你说两句呢!”
“等一下,奈费勒,你来尝尝这个,真的很好吃!”

他忙起身,想把自己手中未动过的那块递出,但两位大人齐齐按住了他,叫他安心吃自己的。他看着他们俩一人半块饼吃着,神情认真满足。周遭的一切破败不堪,但人的呼吸、微笑、眼神居然能和新鲜出炉的面饼一样热气腾腾!忽然间,一个无法控制的念头冒了出来:或许在这里就能停下来呢?或许这次真的是*终结*,房子修好后再也不会倒掉呢?

———这便是新任苏丹尚未正式就任之前,他的青金石宫殿里举办的第一次“没有茶的御茶会议”。
参与者只有三个人———三个一起吃烤饼的、自由的人。

“喔唷,居然要十年了,议长大人。”老厨子乐呵呵地拍了拍你的肩,絮絮叨叨:“小阿里前两天还跟我说,你们要去学校参观咧!我叫他放轻松,他非要我帮他多背几遍,喔唷,好长一串呢,大人,我字都看不清,他说得又快又脆,简直是只小黄鹂鸟,我说到时候大人们可听不清啊,他还不信,我就说嘿,那等下次议长大人来我这吃饭的时候,我可要问问了。”

“小阿里?”你微微一动:又是一颗石子粒大小的巧合吗?

“对啊,这么说我捡到那孩子也快十年了。真快啊,大人!我们吞吃食物,时间就在享用我们;大人,你也长白头发咯!”

你下意识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发自内心地笑了。然后,你出其不意地对老厨子说,我们办个下午茶吧!多请些人来。

“啊,啊?”老人家眨眨眼,“请多少人呢,议长大人?什么时候呢?”

你说:“就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来。”

……

消息再一次口口相传——谁不爱偷懒呢?——宫女、厨师、马车夫、信使、侍卫,一个接一个地拨开椰枣树浓密的枝叶;反正这是“议长大人”召开的御茶会议,怎么能叫擅离职守呢?很快,小小的秘密基地就不够坐了,大家掏出薄纱铺在树下,果木烘烤的羊排刚一出炉,便七手八脚地化整为零;一整盘的布丁,互相用勺子送进同伴的嘴里。御膳房的厨师们挤在老厨子的门房,闲不下来,热切地开始交流三天后庆典晚宴的菜肴。侍女们围坐在一起,彼此编织着长发,打着拍子唱起了歌。整个王国早就旋转着预备进入一场漫天金纱的狂欢,眼下提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到下了议会的阿尔图终于找过来的时候,你正双手交握,坐在角落里,出神地望着载歌载舞的人群。你不等这位同类把气顺过来,就主动地递上一杯茶:“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说我不是你,是奈费勒照着你脸找的男宠。”

“………”阿尔图目瞪口呆:“你真这么说了?”

“骗你的。”

“………”

“好吧,我跟那个厨师老爷子这样解释的,不知道他怎么跟其他人说的。”你耸耸肩。

“一世英明啊!”阿尔图惨叫着跳脚,你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居然有这种东西?”

“哟?这个时候又'我们'了?”浮夸归浮夸,你的同类再一次敏锐地揪住你话里违和的裂缝。

 

你们一站一坐,谁也没说话,一齐望着浓稠的太阳融化在椰枣树每片叶子里。你知道阿尔图在等你先开口坦白什么,这种感觉不是很舒服,但你也无法遏制自己了。

“本来,我想离开这里的,找个地方盖个房子。你知道的,我们在这个青金石宫殿里惹的麻烦事太多了,这辈子都够了。”你平淡地说;远处有人点了一簇篝火,落在眼角,像黑暗中浮动的一个光点。

“为什么没走呢?”阿尔图问你。

你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转动脑袋,环顾四周的人。阿尔图配合地顺着你的目光扫了一圈:欢笑的,流着眼泪的,大声歌唱的,牵着手的,拥抱着的———那些在“你的游戏”的背景里,真正活着的人们。你不知道怎么解释你只是被浓浓的疲惫淹没了,所有的欲望、所有的挣扎都像糖块没入红茶,消影无踪,又无处不在。你握着四张卡片出发,搅合进了两场失败的政变,中途唯一一次的休息,以你的落荒而逃草草结束。

 

你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手伸进怀里,缓缓地掏出了那个罪证。
有一瞬间,你们俩的眼里都划过金色的、邪恶的光芒。

 

“我想离开,但我已经无法继续走下去了,”你紧紧地握着那张金色的卡片,好像它有千钧之重,“我没有办法在这里继续进行这个*该死的游戏*,对吧?你跟我一样熟悉这个游戏,我没有可乘之机。所以,你、你和奈费勒,想干什么就干吧,杀了我,或者把我抓起来……”

阿尔图弯下腰,一声不吭地从你手中抽走那张卡片,分辨不出神色紧紧盯着,好像上面维系着什么庞然大物。你哈哈笑了两声,又跟着咳嗽,好像在某一个世界里胸口落下的那道纤细利落的剑痕再度燃烧:“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来自游戏之国的苏丹……哈!如何呢,议长大人……”

远处宴会的人群已经陆陆续续散开,侍卫们吃饱喝足,大概又回去站岗。侍女们一一告别,相约等到庆典那天再玩个尽兴。还有人好心地朝你们这打了声招呼,似乎在担心“奈费勒的议长和奈费勒的后宫打起来了”。你还在低低地笑,又断断续续地咳嗽,好像那张拿在阿尔图手中的金卡片一直在吸食你身上的生命力,直到现在终于交与别人,如捏住你的气管。

 

出乎你意料的,阿尔图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常:“直到千千万万次,你也要玩这个该死的游戏吗?”

你放声笑了两下,那个遥远的、邪恶国度影子似乎真的在你身上闪过:“咳咳咳……毕竟我是游戏之国来的苏丹……”
你笑得大抵很难听,吐出“游戏之国”四个字的时候像是呕出一颗裹满沙泥的石子。

 

这颗石子滚啊滚,滚到了“阿尔图”的脚边。
然后,他轻轻弯腰,捡起了它。

 

阿尔图忽然也咧嘴笑了,你甚至看出几分狡黠:“其实*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个,最好别报太大希望。”

“……什么?”

阿尔图的目光从金征服卡上移开,捏着卡片在你面前晃了晃,对着茫然无措的你,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很得意,好像抓到了什么把柄——那确实也是你的把柄?——说:“我要给奈费勒看这个,你不介意吧?反正,我估计你就是想给他看的。”

“为什么?”

“最终该和你对话的,不是我。”阿尔图重新把卡塞回你的手里,拍了拍你的肩:“你还没发现吗?没关系,奈费勒快来了。他下午去了趟苗圃,应该留下了和孩子们吃了顿晚饭,迟了点。”

你茫然地看着金征服回到你的手中。篝火已被踩灭,议长阿尔图的面孔在月光下变得模糊,让你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在照一面镜子。你说:“等等。”

阿尔图转过身来:“嗯?”

“再等两天吧,再等两天,”你垂眼,“等你们忙完这个庆典。我……”

你像咽下一块生硬的石子:“我想在你们的国度里走走。”
我要去找长着翅膀的飞鱼了。

 

阿尔图没有问你任何理由,只是回了一句话:“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国度,包含了所有人、所有喝红茶的人、所有吃烤饼的人、所有的我们。

 

TBC.

Notes:

还剩一章完结!多多跟我对话吧!这段旅途快要结束了😌
顺便最后一章已经写完了,本子会含一篇很短很短很短的未公开后日谈。

Chapter 14

Notes:

推荐BGM:《とある一家の御茶会議》
おや/哦呀
心配してくれるの反抗モードのレモンキャンディー/叫人担心的反抗模式的柠檬糖
大丈夫だよ、もう誰も彼も陥れたりだなんてしないから/没问题的哦,因为谁也都再不会做陷害别人的事呢
角砂糖4つカップに投げ入れくるくる廻す/将四片方糖放进杯中团团搅拌
安心した、世界は、今日も廻ってる/放心吧,世界,今天也在回转着。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七、

你又踏上了一段小小的旅途。你借着黑夜出宫,阿尔图借给你了一点行囊,唉声叹气早点回来帮他处理文书。你没跟奈费勒打招呼就走了,或许潜意识里知道你与他的交汇不会在这里结束。

王都有什么好逛的?你不知道,只是真正站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时,恍如隔世。你去了整个首都最大的集市,人群熙攘,丝绸和玻璃制品从地毯堆到天花板,你甚至看到了一些略微眼熟的、稀奇古怪的仪器,也不知道是放在身体哪个部位用的,但共同点是你都能找到一个“玛希儿制造”的小标签。除此之外,现下的集市里,几乎每一家铺子都不约而同地摆起了庆典限定商品:印着奈费勒与阿尔图头像的各色纪念品,石头、画册、甚至毯子。你得知如今的苏丹与议长并不在乎自己的脸会出现在什么地方、是否被“侮辱”——能赚金币就行,越多越好,不用上供,这是他们从议长那得到的唯一要求。

你去了垂钓者书店。这里依旧不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书店,但对照过你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后,你依稀觉得这儿至少扩建过、再不济重新修缮过,不然总觉得有点奇怪。很快你发现了原因:书店进门右手边,有一块区域被专门围了起来,并设置了专门排队处。你盖好兜帽,走了过去,看到一个铜制小塑像,刻着一本翻开的书与夹在其中的字条。旁边摆了一个介绍牌,纪念这个国度现在的苏丹与议长在十多年前如何结为盟友、并肩作战的故事。你环顾四周:纪念塑像所在的区域如今专门售卖有关革命、历史、与政治题材的书籍,有历久弥新的,也有新鲜出炉的。你甚至找到一个小陈列架,上面写着与王家大学、苗圃中学等学院合作,专供教职工与学生出版的作品,有毕业论文,有研究,也有诗歌。

你从阿尔图给你的包袱中掏出一枚金币,买了一本纪念版《虚伪的自由》。你得知奈费勒的那处私宅已经被保护起来,修成了革命纪念小展览馆,所有的公民都可以免费参观。你去到那里的时候已是黄昏,很快就要闭馆。你没有花时间再去看展览,只是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那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下,注视着老师领着苗圃里的孩子往外走,他们的笑声像不断碰撞的风铃。

那天晚上你彻夜未眠。

 

距离庆典开始的倒数第二天,你又掏出一枚金币,去了趟浴场——现在浴场也开放给所有公民使用了,不过最热衷这项活动的大部分还是贵族。当然,谈论的主题从过去单一无趣的盗匪、冒险与魔鬼故事变成了*真正*有人在意的东西,比如粮食的价格,孩子的教育,新颁布的政策。这些对你都没有影响,你不发一言地把自己浸泡在热水之中,单纯地打算让自己看起来稍微*人模人样*一点。你说不出出于哪种心理,是被这个国家愈来愈近的狂欢氛围所催促,还是想对这个“第十年”的重大节点致以微弱的敬意,哪怕它并不诞生于你的治下。你没有安排任何特殊的行程,像个真正期待的王国公民一样,难得花了一点小钱去裁缝铺置办了一身还算说得过去的新衣,稍微点缀了几颗平日里不会镶嵌的宝石。见到你的人们总会惊讶你的长相,而后又莫名热切了几分。你一再强调你不是那位伟大的议长,而他们只是告诉你:“我们知道,但我们依然相信你。”

相信什么?相信你与那个阿尔图一样是同样的好人?仅仅因为长得像?你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朴素的爱屋及乌,只能缄口不谈。穿着新衣服走出铺子,你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累了就坐在路边发呆,甚至会有人给你丢两个金币。你捏着金币,干脆沿着城墙根开始走:这两天的王都城门,门庭若市,无论是从郊区赶来参加庆典的民众、还是从其他领地陆续抵达的贵族,一波接一波地涌入。你看到很多人风尘仆仆,拖家带口,大概是赶了很久的路。你与一个三口之家分享了中午买的尚有余温的烤饼,那个小女孩说有机会邀请你去她家吃饭,这里的饼烤得还不够酥脆。

 

你继续走,像是跟命运赌气,要用双脚丈量。城墙根下零零散散有一些居无定所的人,你把包袱里的钱币全散给了他们。你又路过了几个纪念十年前攻城之战的石碑,孩童爬上爬下地玩耍,已经磨平了石碑冰冷的棱角。你也看到了几辆贵族的马车,他们进献的贡品缀在身后像趾高气扬的尾巴,绵延了几条小巷。

天又要黑了。你最后拖着脚步,在太阳彻底坠入天际线之下的时候,总算回到了青金石宫殿长长的石阶之前。

你不知道对着谁喊:“我要去见奈费勒。”
在侍卫赶忙冲过来的时候,你像是飞倦的、干涸的鱼,一下子倒了下来。
你太想知道最后的谜底了,关于你的罪、关于你的爱。你不想再等了。

 

八、

“你回来了。”

你睁开眼,奈费勒对你说。你发现你们坐在青金石宫殿里那个老玫瑰园里,月亮的轮廓开始显露,你和奈费勒的面前各放了一杯红茶。

“他呢?”你在问另一个阿尔图。

“阿尔图卿已经睡下了,”奈费勒轻轻一笑,“毕竟明天就是庆典,他确实很累了。”

“所以就是你与我。”
这是只有你们俩的御茶会议。终于。

奈费勒点头。

“你还是接见了我,哪怕明天就是庆典。”你说。

“你也是庆典的一部分。”他指出。

你很轻地摇了摇头。

奈费勒没有直接反驳你——这对他来说倒是很罕见——而是接着说道:“那么,阿尔图,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你绷着脸:“议长大人应该已经和你提过了?”

“我想听你说,”奈费勒放下茶杯,十指交叉,看着你,“然后,我们来对话。”

 

我们来对话吧,阿尔图。
走过刀光剑影,走过千山万水,走过千千万万次,我们又面对面坐着,在同一张桌子的两端,平视地、平等地,畅所欲言吧!

 

月亮缓慢又坚定地爬上树梢,你无声地又一次从怀里掏出那枚金色的卡片。奈费勒安静地坐着,等你把那张金征服递给他。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平静、没有表情,你走神地在想某个国度里宣称要带你一起去冥府的奈费勒果然是在说谎……

“这是一张征服卡,金色品质的。”回过神来,不等奈费勒问你,你就出声解释起来了。“我来的国家与你们的很不一样,总之,我拿着四张金卡上路了,在见到你们之前,已经有三张卡不受我控制地折断。”

“折断?”

“卡的条件达成了,”你垂下脸,看到月亮融化在你的茶杯里,“奢靡、纵欲、杀戮,我亲爱的苏丹,你不会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达成的。”

“为什么?”奈费勒问。

“为什么?因为这张卡只允许我用到*你*身上,奈费勒,所以……”

“我是说,”奈费勒轻轻搁下那张卡片,抬起头看你,“你为什么要再一次地玩这个游戏呢?”

“………”有一瞬间,你觉得自己的耳鸣了,命运的牛虻再一次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的红线束缚着你的全身。然后是血,浓稠的、蜿蜒曲折的血,从维齐尔之剑上源源不断地流淌,从青金石宫殿的最高点像红绸缎一样抛下,流淌回那个消瘦的人的脖颈里,连带着所有的生机、恨、思念、与爱。

血腥的红从你眼眶里褪去,你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杯看。红茶晃动着你眼睛的倒影,你轻声说:“只是想再看看你的眼睛。”

所有的喧嚣都静止了。

 

良久,奈费勒轻轻开口:“所以,还剩下最后的征服卡了。你还想要玩这个游戏了吗?”

你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像是摇晃一颗巨大的石头,上面滚动着无数人的命运。

“阿尔图,你看。”

奈费勒摊开手掌。明亮的月光恩赐着你们,让你得以第一次看清所有的细节:一个被王冠束缚住喉咙的人。一次“征服”,上面绘满了密密麻麻的、噩梦一样的黑色花纹。

“看这里。”奈费勒指了指。

“什……”

你戛然而止。

那张曾经困扰了你无数次、好像强大得不可一世的卡片上,有一道细微的、几乎肉眼无法察觉的裂纹,藏在了黑色纹路之下,贯穿了整张金征服卡。

“我想,你从出发的时候,就没有仔细看过这张卡?”奈费勒问。

“我没有,但我曾经真的想第一个用掉它……”你仍处在无边的混乱之中。金征服卡,裂了?坏了?那个困住多少人的游戏,也会如此脆弱易碎?

“说不定,它在你决定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裂了呢?”奈费勒小声地说。

“这,这到底是……”你几乎不能说话。

奈费勒的拇指顺着那道不起眼的裂痕轻轻一用力,你听到咔嚓一声,就像折断一块太大的饼干。

 

“这只是一张卡片。”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卡片只是卡片,纸条只是纸条。
是否折断卡片是人的借口,是否捡起纸条是人的选择。

 

———像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本质一样。
金色的征服卡被平平无奇地折断了,好像它内含的魔力、欲望、野心从未存在过一样。原来束缚在你脖颈处的王冠从一开始就充满裂痕,只要你选择从牢笼里走出来。
你身处这个游戏之中,但你依旧可以不真正地玩这个游戏。

………

 

这就结束了吗?

你呆呆地盯着手上被掰成两段的小卡片。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在某张卡结束的时候,你没有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重新盘算悬在头顶的倒计时、亦或是琢磨游戏的下一步该消耗哪张卡。第一次的,你停了下来,好好地审视你究竟干了什么。纷纷扰扰的思绪盘旋、聚拢、下降,你想起来你要问什么了。

“故事到这里要结束了吗?”

奈费勒的表情有一瞬的惊讶。
因为他看到你的眼眶一角落下一颗亮晶晶的、金子般的泪。

然后,是更多的潮湿的泪顺着面庞滑落,奈费勒更加惊慌失措了:天呐,哭泣的阿尔图?当着他的面?!你看上去比起人类,更像是可怜兮兮的、被天降大雨浇透了的大型流浪犬……

 

你问他,“奈费勒,这里是最好的世界吗?”

那些又圆又小、金光闪闪的小东西依旧像太阳无处不在的分身驱动世间一切鬼神,就像贵族依旧存在,点头、握手、交换信息,不用劳作、不要深深地弓下佝偻的背就能赚钱。穷人也依旧存在,区别可能是以前三天喝上一碗面糊糊,现在一天就能喝三碗,每碗多加了一点盐、偶尔还有肉,时不时地有新衣穿。天与地的差距没有那么遥远了——但中间依旧存在着足够所有人活下去的空隙。换句话说,只要有人还活着,这片天地就永远有无法抹平的空隙。如果说你把最后一张征服卡用在寻找一个最好的故事上,这里就是吗?

 

奈费勒答:“一定要到达最好的故事吗?”

最伟大的征服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场成功的征服终将带来飓风似的摧毁,一次有始有终的征服也终将诞生一个被征服者,但摧毁本身与伟大毫无关系,一如被征服者永远谈不上和征服者共享同一个“重新开始”。从一开始,最伟大的征服就只可以征服一个人,这样才能避免所有的无辜的牺牲。

“谁?”

“你自己,”奈费勒说,“你选择走上这场旅途的瞬间,或许已经是一场伟大的征服了。”

“但我只能将卡用在你身上……”你恍惚地重复这个条件。

奈费勒摊开手,又示意了折在他手中的卡片;你陷入了沉默。或许,真的是这样,你们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你若是征服的起点的话,那奈费勒就是截断你的疯狂的终点……

“我就该猜到的,总是这样,”你嘀咕,“总是要和我相反的政敌。”

奈费勒撑着下巴,朝你哈哈笑了起来,你突然理解了这个世界的阿尔图为什么总是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你们站起身来,夜深露重,你有点微微的头重脚轻———或许,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其他因素。

 

“如果这是一场关于我自己的征服,”你瞥着那张一截两段的、可怜兮兮的小卡片,“那停在这里不能结束,是吧?我得有始有终。”

奈费勒点了下头。

“我得回去。”这个答案你已经了然于胸。

“明天就是庆典了。”奈费勒说。

“我知道,但我已经看得足够多了,关于一个很好的国度应该是怎样的。”你低头,眼睛已经开始模糊,看不清自己的脚尖。选择在所有人欢庆的黎明前夕离开吧,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答案。这就够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柔地涌过来,你终于不再逃避地抬起头来,在最后的时间里看着那双眼睛,拼尽全力地。奈费勒伸出手,你紧紧握住,直到不属于这个国度的苏丹告别另一个苏丹。

 

一如遥远岁月以前,某个秘密的相会。
夜晚宁静如常。故事依旧继续着——

而你再一次地选择结束这个游戏。

 

 

-正文完-

 

Notes:

正文完结撒花!
真正写完是在7.29,火速铲完送校、送排版中,给实体本写好ft写了快2k字(x)这里稍微再说一点。
这段旅程真的很快乐,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写完一个连载,在此之前大大小小的长脑洞无一不被我坑掉,所以某种意义上是个奇迹。
打开酥油是在六月初,仍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奈老师是他跳出来反对图折第一张卡,那个时候我打开小窗和圈外朋友比喻“他像那个王安石”,属实是史同dna动了。越往下面走下去,越忍不住一次次捡起那个夹在书中的字条,直到革命结局——真正震撼的开始,属于阿尔图与奈费勒的无数个结局展开,几乎潸然泪下,每天哞得一声打开文档开拉。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其实没有太多深意,相反我逐渐发现我在各个圈写文总是喜欢用这种很大的标题,我意识到,我很着迷于某种无常中的确定性,我太想知道、再来无数次,你也会做出这个选择吗?你们也会相遇吗?
我想,在苏丹的游戏里,哪怕阿尔图和奈费勒并不会在每个世界都在一起,但无论如何,每个世界的阿尔图都会跳出来阻拦这个游戏,每个世界的奈费勒都会留在那张书中的字条,等待着走向他的那个人。
感谢你愿意看到这里!最后还有一章1k3的后日谈,准备等实体场贩过一段时间再解禁公开~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绿白:@八角団子 或者紅薯:@酱油米饼🍘

Chapter 15: 一个暂时的本宣

Chapter Text

厚着脸皮来红白这里打个广告,这本开通贩啦!(紧锣密鼓地滑铲)

本名:《直到千千万万次——》
原作:《苏丹的游戏》
类别:阿尔图x奈费勒CP向
内含:5w8已公开连载正文+1k3未公开后日谈
刊本:116P/A5胶装/封面超感
作者/封设:银角
校对:鸭子队长
内页排版/宣图:秋濑源
特别鸣谢:无色/白夏

绿白@八角団子,有抽奖,欢迎大家前去🙇🏻‍♀️

线上预售:vd@星星观测中心
预售时间:8.11晚八点- 9.12
通知群:105个阿尔图走过933个世界线折了2517张卡

注:线下首发广州816图奈O!线上发货在预售结束一个月内。

这条广告会在预售结束后删掉,等发货结束再过段时间会解禁后日谈~

再次打扰啦,感谢您这段旅程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