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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8-02
Completed:
2025-08-14
Words:
29,589
Chapters:
7/7
Comments:
16
Kudos: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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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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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晟弼晟】《夜行動物》

Summary:

*晟弼晟無分AU/OOC/雙向救贖/標籤注意/勿上升勿上升勿上升*JUST FAN FICTION*

夜行動物:無法在白日行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work for notes.)

Chapter 1: 一、迷彩

Chapter Text

1.

我們都是夜行動物

「你可以先回去了。」男人揮揮手,示意助理可以先下班。

沒有開燈的房室,他轉身面對落地窗,窗底下是燈火通明的夜晚。

朴晟鎮掌管當今市場上最廣為人知的知名企業,走在路上隨便抓個人問現今金融當頭企業是哪家,每個人都會回答他的公司。

從高中開始關注金融產業,大學前期規劃需要準備的事項,後期則是開始實施計畫。從最開始到現在,他硬生生地闖出一片天;有媒體統計過時下年輕人最崇拜的人物,朴晟鎮位居當首。

從沒有任何人的幫助到現在旗下已有幾千名的員工。現在他的目標是好好維持企業的名聲。對於他來說,只要還在世上的一天,公司永遠都是第一順位。做事果決、武斷,各種行政政策從未遭到員工們的反抗或是媒體的抨擊;員工們雖然見老闆總不苟言笑,開會時從老闆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他們依然尊敬這位優秀的年輕老闆。

 

海外的外商公司想和他們談合約,這件事有點趕,不過朴晟鎮還是給此次負責的國貿組一段期間。看著桌曆,他想,是不是一開始要將期限設短一些?不過他器重國貿組長,那是名幾乎是他剛成立這家公司時就待在這兒的員工,做事效率快又好。

該多相信自己的員工,那名組長向來不會作死線戰士。

門被敲響,將朴晟鎮從思緒拉回現實,喊了聲請進後,辦公室門被推開。

「您好,我是國貿組的,組長請我將這份資料直接交給您。」

陌生的臉龐,不是國貿組長。接過資料。「你們組長呢?」

「組長得了重感冒請病假。」那名男員工回答,雖然眼神堅定,不過朴晟鎮看出對方有些緊張。

國貿組長不曾請過假,這十年以來那人都沒有告假過,可見病的程度。朴晟鎮翻閱資料,瞄了眼眼前男子。

國貿組長讓手下的職員來,多少是對方所信任的人。國貿組長是朴晟鎮所器重的人,他認為對方的眼光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你的名字?」

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男子頓了下,回覆:「金元弼。」

「好,你可以回崗位了,謝謝。」將手中的資料放到辦公桌。

 

「天啊,老闆的氣場真是可怕。」金元弼將烤肉架上的肉片翻面。他從面試以後就沒有見過老闆。

「老闆很難見的。」熟練地夾起紫蘇葉及肉片,友人塞進嘴裡。

「不過你們組長真難得請假。」另一名友人道。

金元弼點點頭,他開了罐啤酒。「唉,度雲,別說了。組長光是一天沒來上班、今天早上我臨時接到組長的訊息……你知道嗎?他列了一長串、好大一長串的任務欸!」他誇飾地雙手張開。

「然後傳了檔案要你印出來給老闆。」另一名友人幫他接續,他今天中午和金元弼在員工食堂吃飯已經聽金元弼滔滔說著見到老闆的氣場。

「對對!就是永晛哥說的那樣!」金元弼說完喝了口酒。

結束完與友人的約會,金元弼回到家,一如往常地對空無一人的家裡道:「我回來了。」

將公事包掛到掛鉤上,他沒有開燈,脫鞋後筆直地往房間走去,不管全身的烤肉味,他仰躺在床上。

方才與友人吃飯的笑顏此刻已不存在。從吵雜的燒烤店到安靜無聲的家裡,落差彷彿從高谷落下。有些迷茫地面對灰暗的天花板。

你看得到嗎?如果聽得到我的聲音,可以回答我嗎?

金元弼知道不會有人回應,他也只是在內心想想罷了。

算了,明天再來洗澡吧。
翻身,他闔上雙眼。

2.

企劃組最近特別缺人手,看著打算轉移的人力名單,朴晟鎮撥通國際貿易組的電話。

得出結論,再看看人選之前在學時所就讀的專業,評估考量後,他作出決定。

 

轉到隔壁企劃組的金元弼不擔心,因為姜永晛在這部門。哪個部門對他來說都沒有關係,只是當前組長跟他說老闆要將他調職時他很意外。

還是專案小組的領頭。

前組長沒說什麼,拍拍他的肩膀說,這是個跳板,要他好好把握。

專案企劃的執行題目,金元弼一眼就知道這絕對是對公司很重要的專案。為什麼老闆會將他調派到這麼重要的位置?

來自同組的友人說,肯定是老闆看見你的才華了。

調職幾個禮拜,金元弼感覺到自己對於這項目有興趣。在做讓他感到興趣的事物時時間總流逝得飛快,當他回過神時,其他同事都已經先下班了,只剩他一個人。

啊,該回家了。收拾東西後他離開公司,走了幾條街,他停下腳步。看向自己的足尖。

今天好像沒辦法回去。往前的腳收回,雙腳併攏。

應該可以在公司過夜吧?於是他沿著原路返程。

「金元弼先生?」有輛車駛近停靠在路邊。

金元弼往車窗裡看進。「您、您好。」

「有東西忘記拿嗎?公司大門已經鎖起來了。」

「喔,好,謝謝您。」鞠躬後金元弼離開,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裡走。

這時間已經沒有公車了,叫計程車也要等上個二三十分鐘。而眼看金元弼走的方向不是住宅區,往他那個方向只會到進到山裡。於是朴晟鎮下車。「我直接送金元弼先生回家吧,這時間計程車要等上一陣子。」畢竟是自己的員工。

「呃、好的,謝謝您。」坐上車,金元弼報上地址,到了家門口,他佯裝上樓,在樓梯口待了幾分鐘後探頭確認朴晟鎮的車離開,之後他走出來,到旁邊的小旅館投宿。

幾天後他想說那些人應該不在他家裡了,走到自己一個禮拜沒有進去的家門口,當看見不屬於自己的鞋子後,他立刻掉頭離開。

「金元弼先生。」在走進他住了六晚的旅館前,金元弼被叫住。

「你家住旅館?」上司瞥了眼已經掉漆的招牌,霓虹燈裸露著。

「我的租屋處上個人還沒有完全搬離開,所以、嗯,對。」金元弼趕緊臨時編出藉口。

「我家可以借你住幾晚。總不可能一直住這裡吧。」見金元弼的眼神,朴晟鎮繼續道:「我不希望我的員工因為無家可歸而效率低下。」他看出金元弼的猶豫才如此道。

老闆都這麼說了,金元弼點點頭,只說聲,對不起您了。

「別道歉,得安身好自己,才能將事情做好。」到家後,朴晟鎮開門,拿了雙拖鞋讓金元弼換。「你睡最裡面左邊那間,被單那些都放在櫃子,可以拿。」

確實是將公司放首位的老闆。金元弼將東西先放到朴晟鎮說的房間,接著對方便跟他說衛浴間、飲水台及若他需要換洗衣物可以到衣物間自己拿。

在飲水台裝水時朴晟鎮正在切水果。朴晟鎮的家是單色系的,正如那人給金元弼的感覺。這個家基本上沒什麼裝飾,和金元弼自己家一樣。

水果刀放下的聲音,旁邊的水龍頭被打開,金元弼看見水中參雜著紅,他往檯面上看,有血跡。

「手、有醫藥箱嗎?」這是金元弼看見周遭有人受傷時首要反應。

朴晟鎮搖搖頭,甚至連呼吸都沒有不平穩,表情也絲毫沒變化。他關上水龍頭。「沒有沾到,你要吃嗎?」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朴晟鎮拿起一半的蘋果問金元弼。

「傷口要處理,不然可能會感染。」

「不用。這種放著就會好的。也沒有東西可以……包紮?」最後似乎是好不容易擠出口的詞。

朴晟鎮見他沒有要接下蘋果的意思,自個兒吃掉。洗完水果刀和砧板,金元弼看對方那傷口不淺的刀痕被水沖刷,那人卻好似沒有發覺似的。

「不會痛嗎?」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句子,血水隨著水流流入孔另金元弼有些擔心。

「痛?」關上水龍頭,拿擦手紙擦手。

好像感覺不到痛處的人,金元弼愣愣看著朴晟鎮以相同力道以擦手紙擦過刀痕處。而那人困惑的雙眸是他從未見過的。

就像真的不曉得他在說什麼。金元弼感受到。

幸好只有借住老闆家一天,隔天到家門口,沒有看到陌生的鞋子後,金元弼知道這裡又是他的家了。

「我回來了。」不意外,一片狼藉。金元弼花了幾個小時整理殘骸後才去洗漱。

這幾天他不斷想著那天借住老闆家的事。那不是正常人會擁有的反應。

難道他自己就是正常人嗎?
好吧,金元弼沉默。上班一個面孔,下班一個面孔。

而所謂的精英老闆,在那天去過朴晟鎮家之後,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異,卻也說不上來。

彷彿失修許久的牆壁,在無人問津中悄悄斑落碎塊。

3.

會知道金元弼住旅館那麼多天純粹是金元弼報的地址和他家順路,而好幾天總見到對方走進旅館。

朴晟鎮向來不是會關心他人的人,他認為所謂「情感」不過是生活中的絆腳石。以事業為重的他只在乎利益、效率。例如帶金元弼回家讓他借住也只是為了公司利益。

員工生活上有困難、過得不好,可能會造成工作上的產值削減;僅此。

幾個禮拜後由企劃組組長遞交的報告,瀏覽企劃專案小組的報告。朴晟鎮面無表情地蓋上報告書,讓企劃組長離開。

比預想的來得好。果然讓金元弼帶領小組是正確的。

可能是因為前幾次會在回家路上看見金元弼,最近朴晟鎮回家時會注意路邊,有時候會看到金元弼往住家方向走。

 

金元弼站在販賣機前,翻找零錢,卻遲遲尋不出缺少一枚的硬幣。都是紙鈔的錢包,硬幣怎麼湊就是少一枚。正當金元弼放棄投販賣機時,有人走到另一台販賣機,兩人距離不到一公尺。

「要喝什麼嗎?」眼睛仍瀏覽販賣機,瀏覽完後朴晟鎮才看往身旁人。

「啊,不用了,謝謝您。」他剛剛是不是很窘迫地在翻錢包?

「確定?你看起來很想喝些什麼。」確實有注意到金元弼焦躁翻著錢包的動作,縱使語氣聽不出來。

金元弼無奈地報出自己要的品項。他現在缺乏糖分,從朴晟鎮手中接過果汁後馬上打開喝了一大口,舒出長氣。「謝謝您。」微欠身後,金元弼趕緊離開現場,好似遮掩在老闆面前的緊張。

朴晟鎮微微張口又闔上,原先打算動作的手仍是垂放在身側。

理應身為公司老闆的他不會和職位部長以下的職員接觸太多,幾乎可以說是不會接觸到。朴晟鎮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後來他歸納出一個結論,因為金元弼能力強所以自己才更加關注。

可是最近有缺人的處室嗎?想了想,得出的結論是否定。

 

去商場採買必需品,朴晟鎮推著推車到目標區域。

專注地看詳細資料,他專注一件事時,對於其他事物的專注力會降低幾乎到沒有。因此朴晟鎮沒有注意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當外力抓著他的手肘往旁邊扯時,朴晟鎮才被拉回現實。事情發生的很迅速,頭頂上方的商品連著櫃位上的金屬擋版一同落下,要不是旁邊的商場客人拉走他,恐怕已經倒地。左手臂一陣疼痛,朴晟鎮真正回到現實時他已經坐倒在地,鮮血逐漸從前臂滲出。

腦袋處理完此刻發生的事,朴晟鎮站起身。剛剛拉走他的女子連忙問他有沒有受傷,定睛一看見到他的手臂現血,她瞳孔一縮。

拒絕不了商場員工和拉他一把的女人,後來朴晟鎮被送去醫院做包紮。

等待叫號過程中,朴晟鎮真的覺得這個沒什麼,不過小外傷而已;令他煩惱的是必需品可能之後要再找時間買了。

他不知道在旁邊目睹一切的人們看著他前臂長達二十多公分的大片外傷,手腕處已經可以見到些許骨頭,血液沿著指尖滴落到地板是多麼地可怖。

正想著許多事情因此打亂,朴晟鎮在腦中做出暫時的應變。餘光瞥到前方有人站著沒有動作,他停止思考,抬頭。

「您、您沒事吧?」

朴晟鎮搖搖頭,縱使現在仍在滴血的手臂對於聽者而言毫無信服力。這時叫到他的號碼,朴晟鎮進診間。

包紮過程能感受到手臂傳來的痛處,朴晟鎮不以為意。醫生剛開始問他要不要打麻藥,他搖頭;靜靜看著包紮過程。包紮完成,醫生感嘆說他居然都沒有什麼反應,明明傷得很嚴重。

上完藥出診間要去領藥處取藥時,朴晟鎮沒想到剛剛那人竟然還沒離開。

「等等要離開我載您回去!」在朴晟鎮搖頭時,金元弼看往此刻已經是包著白紗布的前臂,「受了這麼重的傷,別開車比較好。」

於是這成為金元弼第二次去朴晟鎮的家。朴晟鎮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金元弼紅燈時有偷偷瞥看那人,上司如往常淡定的雙眸絲毫不像受重傷的人。

金元弼最近上班中間的空檔時間,有時他會看見老闆經過他們的辦公室--過去他從沒見過這種狀況,因為老闆幾乎不會到其他樓層--然後兩人會四目相交,金元弼會趕緊移開視線裝忙;好幾次都是這樣。他不禁錯覺,老闆真的是在看他嗎?可是為什麼?他不過是眾多基層員工之一。

只有送到樓下,不算是進到對方家裡。朴晟鎮下車後向他道謝。

「你領導的專案很有趣。」最後說完這句話,朴晟鎮將車門關上。

有趣?這是什麼形容法?褒義還是貶義?
金元弼一頭霧水。

TBC.

🚫勿抄改🚫

♤♡◇♧☆
by.K
♤♡◇♧☆

Chapter 2: 二、隱芽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4.

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這種言論出來。

金元弼將整理好的資料收進資料夾。同事們竊竊私語,他被迫聽見他不想聽見的蜚語。

老闆是孤兒,聽說他是從孤兒院撿來的。
說什麼孤兒院,這樣會被別人說是歧視啦!是育幼院!
欸欸欸老闆要來了等等說!
又沒差,反正我們基本上見不到老闆,誰知道出勤時間他到底有沒有來上班?

不去理會周遭同事的言論,這件「老闆是孤兒」這件事三不五時會在公司裡掀起風浪。沒有人當面問過老闆,也沒有人敢。因此這件事成了公司裡彷若美國神秘五十一區事件。

為什麼要好奇老闆到底是不是孤兒?金元弼想。孤兒是什麼噱頭性的話題嗎,他自己也是孤兒啊,沒什麼特別的。

好吧,可能孤兒長大成了知名企業當頭是件十分具有話題性的事件。

回到家打開電視,金元弼看見自家公司老闆因為捐了幾億元給育幼院而上了電視。而沒品的記者竟然當面問朴晟鎮是不是孤兒。看到這裡,金元弼皺起眉頭,關上電視。

喀。門鎖響起,金元弼下意識往大門望去。

啊。

「滾。」男人進門就這麼一字拋下。金元弼反應迅速地起身,才沒讓爛醉的男人跌在他身上。

默默地迅速收拾好東西,他知道今晚這兒又不是他的家了。

「這次你要多久才會離開?」金元弼將背包拉上拉鍊,沒有抬頭。

「關你屁事!老子不是說過不要鎖門嗎!竟敢鎖我門!不要命了是不是!」語畢,有物體朝金元弼砸向,他趕緊側過身,碎裂聲從身後響起。

頭也不回,沒有理會頭髮半白的男人,金元弼離開現場。

別人準備急難包是為了避免天災,他呢,則是為了離開不再是他的家的家。

再次回過神是身後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問他有要結帳嗎,而那張熟悉的面孔。見到老闆的臉,金元弼馬上回神,拿著手中的物品給店員結帳。

前腳剛要踏進旅館,就被叫住。金元弼沒想到老闆還在他身後。

「又要睡旅館?」朴晟鎮只是因為車也停在金元弼走的相同方向。

金元弼嘴巴要張不張,自己都已經踏進旅店了,現在否定好像也來不及,於是他點點頭。

「來我家吧。」

 

這是第二次住在朴晟鎮家。大抵可以拒絕,但是金元弼沒有這麼做。他看著朴晟鎮若無其事地用他那隻完好的手開車,僅在需要換檔的時候換上受傷那隻手。

金元弼看紗布顏色已經不再是乾淨的白,他忍不住問:「您上次換藥是什麼時候?」

「換藥?」朴晟鎮顯然很困惑。「不是拆掉就好了嗎?」

金元弼被這話語震懾在原地。朴晟鎮真心疑惑的臉顯然不是裝的,是真的不曉得。「傷口要定時換藥才會好得快。放著不理可能會感染。」看不出朴晟鎮到底有沒有聽進他說的話,想到前天親眼見到朴晟鎮的傷口多麼可怖,金元弼指了間超市,說他要下車買東西。

到了朴晟鎮家,只見金元弼打開買的物品,朴晟鎮才知道對方買了什麼。看到那些包紮用品時他還很困惑。

「受傷的手給我。」金元弼拆開棉花棒。

幫朴晟鎮上藥的時候完全不見對方有任何反應,好似那處沒有感覺。

明明傷得這麼重,甚至最嚴重的地方縫了十幾針,為什麼呼吸都沒有變亂?金元弼瞥了眼朴晟鎮,那人鎮定得很,彷若受重傷的不是他。不會痛嗎?「不會痛嗎?」沒有注意到將心聲說出。

朴晟鎮又擺出那種困惑的表情,不曉得他在說什麼的表情。「什麼痛?」

這是什麼應答?金元弼懵在原地。到最後幫對方包紮完時兩人沒有再說話。

躺在第二次躺的床舖上,金元弼腦中不斷浮出各種朴晟鎮與常人反應相差甚大的舉動。那些似乎缺乏痛覺的表現。

5.

他懸浮在空中,有個人雙手鬆開,地心引力緣故他往下墜。他伸出手,想抓住那隻鬆開他的手。

不要放開我,我也想體會被擁抱的感覺,可以不要放手嗎?我想要擁抱,一下下也好、一瞬間也好,請讓我感受擁抱。

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是空無。

 

猛地睜開雙眼。金元弼發現自己正握著上司的手,他連忙鬆開。

「半小時後出門來得及嗎?」老闆沒有被嚇到的樣子。

金元弼侷促地點點頭。要開口道歉卻錯失了時機,朴晟鎮已經離開房間。

在辦公桌前看組員給他上交的部分。金元弼一一確認修改後他伸了個懶腰。看往時鐘,已經離午餐食堂供應時間結束剩下半個小時。

趁著食堂關閉時間前趕緊去吃中餐,金元弼這才感受自己已經空蕩蕩、產生飢餓感的肚子。

回收完餐盤走回辦公室的他不知道自己會撞見左手包著微滲出血的紗布搬重物的傷兵。嚇得他趕緊衝上前接過箱子。

「受傷了為什麼要搬重物!」喊完他才發覺自己對老闆用了較激動的語氣。

「秘書在忙。」朴晟鎮說得理所當然,伸出手,要接過金元弼手中的紙箱。

金元弼閃過。「要搬去哪裡?」他似乎瞧出朴晟鎮的愕然。後者告訴他後金元弼便行動。

放下紙箱到指定位置,只見朴晟鎮蹲下用受傷那隻手要拿東西,金元弼連忙捉住上司的肩膀,以為他要搬紙箱。不禁又脫口而出:「不會痛嗎?」

天啊,他竟然問出口了。金元弼錯愕地摀住自己的嘴巴。上司直視他的雙眼。「痛?」

「就、就是……嗯,受傷的地方,會不想碰到東西,因為會『痛』。而這是一種身體的保護機制。」

朴晟鎮思考了下,他點點頭。「那麼應該是會。可是該動到還是得動。」

金元弼徹底說不出話語。並且再次認知朴晟鎮並非常人。應該又是怎麼樣?

似乎見金元弼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朴晟鎮收回受傷那隻手,用沒受傷的手拿東西。拿出所需的物品後他平視金元弼,開口道:「怎麼樣才可以『痛』?」

這是金元弼第一次聽老闆使用疑問句,而且還是奇怪的問題。這道題目打得他措手不及,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們說要和人多多交往就能夠理解人們再說什麼,可是要怎麼和人有交往?怎麼樣的關係算交往?」

迷惘這詞金元弼從來沒有想過會和朴晟鎮沾上邊,直到現在;畢竟人家可是跟他不同等級的人物。「家人、朋友、同學、戀人、伴侶,或是擦身而過的人們都算是。」不曉得是出於因為對方是上司的緣故或是其他原因,金元弼思考過後回覆。

「那你要和我當朋友嗎?」金元弼因這句話頓住,太久沒有回應,朴晟鎮繼續道:「還是我們當戀人?」

過去到現在少數曾經被告白的經驗,雖然他總是拒絕。而這種他想都沒有想過的情境現出在他面前,導致金元弼困惑地誒了聲。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不行。」

「那你喜歡什麼?」

「為什麼這麼問?」他不懂老闆的腦迴路。

「人們都說要做一個人喜歡的事才有可能和對方成為戀人。」朴晟鎮很認真地回覆。此刻望向金元弼的表情很是真摯。

像是從未涉世過的孩子。金元弼腦中浮現這個念頭。有那麼個瞬間,金元弼好似被牽引,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嘴巴自作主張地張開,好。

他甚至沒有問,為什麼不是當朋友而是直接成為戀人。太多訊息一次灌輸進金元弼的腦裡,於是他連自己到底答應了什麼,在回話的當下他才恍然覺察。

6.

火堆裡出生的孩子是不被祝福的。
你注定只能在黑夜中呼吸。白晝是鎖於你脖子上緊束的麻繩。

耳邊傳來陣陣耳語,明明空無一人的空間。

助理剛剛下班,朴晟鎮盯著手中的鋼筆。他很少使用鋼筆;尖銳的筆尖,再看往手背。

分明自己也該下班才關上電燈,為什麼又坐回位置?
朴晟鎮雙眼盯著鋼筆。微弱的城市光芒反射於筆尖。

吞了口口水,舉起鋼筆。

桌上傳來震動。朴晟鎮恍然驚醒,鋼筆答一聲倒在桌上,他伸手去搆手機。

點開螢幕看訊息。對,他今天要和金元弼吃晚餐。對,他和金元弼在一起了。

於是他將鋼筆收回抽屜,整理桌面後下樓見人。朴晟鎮開車載著他們到他自己經常到訪的店家。兩人吃完飯,朴晟鎮送金元弼回家。金元弼上班習慣搭大眾運輸,家裡那台車是姜永晛換車給他的,是三手車。

打算等金元弼確實進家門才離開,卻見金元弼在家門口駐留好一陣子。然後回過頭往他的方向看,顯然意外他還沒離開。這似乎讓金元弼更焦躁了,他左看右看,卻絲毫沒有要進家門的舉動。朴晟鎮於是打電話。

「不介意的話,來我家過夜?」

金元弼於是乎再次到了朴晟鎮住。他慶幸朴晟鎮沒有問他為什麼,而雖然說兩人交往,不過朴晟鎮仍是金元弼的上司,金元弼認為光是吃完他今天的晚餐就已經耗盡氣力。

到底為什麼自己會答應和朴晟鎮交往!那是他老闆欸!甚至兩人可能連熟人都稱不上!

不是說金元弼是個有距離感的人,而是「上司」對於他而言,壓迫有些大。

儘管他此刻很熟練地拿出朴晟鎮家的床單要鋪上客房裡的床。鋪完床後,朴晟鎮敲響他的門,金元弼開門。

「你要水果嗎?」朴晟鎮端著一盤蘋果,受傷那隻手上有兩隻叉子。

金元弼接下後道謝。他們到餐桌邊坐下。

「你要和我一起睡嗎?戀人之間是不是會睡在同張床上?」

朴晟鎮突然的語句讓金元弼嗆到,前者還遞給他一杯水。待他緩過後道:「你……不用太有壓力。我是你的上司這件事似乎造成你的負擔?」朴晟鎮琢磨片刻,「你不想要就不用,不用硬逼自己。」

金元弼還沒從前面的「睡,哪種睡?」的句子緩過。可是從朴晟鎮各種舉止,他知道是單純的睡在同一張床上。而回憶朴晟鎮似乎想透過他而學習與人相處;金元弼突然想到一點,朴晟鎮是想要學習與人往來還是是想要有個人陪?

他認真望向朴晟鎮的墨黑雙瞳,沒有得到自己的答案。也沒有提出自己的疑惑。若有人問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朴晟鎮利用,他會回答,不會。說不上原因,金元弼總覺得朴晟鎮這個人,雖然與他完全不同,卻在某些點上,似乎會彼此吸引。對於彼此吸引的原因,他不敢再往下猜測,直覺會是自己不太喜歡的結果。

「好。」金元弼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回覆。

他很怕那可能會是非常相像的結果

TBC.

🚫勿抄改🚫

♤♡◇♧☆
by.K
♤♡◇♧☆

Notes:

六寶豪豪……இ௰இ

Chapter 3: 三、怪物

Summ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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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괴물 (Monster) - DAY6】
억지로 웃어 봐도 (전혀 어울리지 않아)/勉強擠出笑容(卻完全不合適)
저기 저 사람들과 (전혀 어울리지 않아)/與那兒的人們(卻完全不合適)
행복함을 엿보기만 할 뿐/僅能窺探幸福
꿈꾸는 것조차 못해/甚至無法作夢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7.

如同近日首爾不間斷的雨,養父連續一周都沒有離開過家裡,金元弼知道一回到家面對的會是養父如這陣子滂沱不停且雷聲連連的男人的叫罵。因此他這整周都住在朴晟鎮家。而因為現在是伴侶關係,兩人有調整稱呼,金元弼不再一直您您您的叫,而是叫朴晟鎮,哥。

一周過去不再那麼緊繃,金元弼體驗著這對他來說有些莫名的「戀情」一邊想著,可能對於有些人來說,他們是為了戀愛而戀愛;而兩人都知道他們根本不是因為如此。直到今日,金元弼對於他答應朴晟鎮成為戀人這件事仍有些不真實。

這天他們買晚餐回到朴晟鎮家吃,金元弼去商店買東西比朴晟鎮晚些進門。先到家的朴晟鎮看往窗外的雨勢微微皺眉。他果然還是不喜歡雨天,既是撐傘也多少還是會淋濕。朴晟鎮沒有將門完全關起來,金元弼推開門時朴晟鎮正脫下西裝外套。進玄關時金元弼不慎被自己的腳絆到,重心不穩往朴晟鎮跌向。晚餐掉落在地,朴晟鎮剛掛上衣服,金元弼的重量便壓在他身上。

然後就是朴晟鎮往後跌坐到地板,不小心扯到衣帽架,木製家具隨即連帶傾倒;朴晟鎮只來得及護住金元弼的頭,另一隻手硬生生被砸上。

悶哼一聲,朴晟鎮皺眉將衣帽架撥到一旁。想看金元弼有沒有怎麼樣時,兩人卻分不開。

他們的鈕扣纏在一起。金元弼連連道歉,著急地想解開,卻似乎越來難分開。

「上下兩顆鈕扣先解開。」這角度朴晟鎮不好動作。「不行的話直接扯開吧。」那是第二顆鈕扣的位置,金元弼順著朴晟鎮的指示解開第一顆及第三顆鈕扣。

五分多鐘後終於解開,金元弼鬆了口氣。

不是他刻意去看,而是淺淺映著不同色塊且有異樣突起讓金元弼不得不注意到。

那是疤嗎?面積似乎不小?

「解開了嗎?」

金元弼點點頭,爬起身。旁邊是倒下的衣帽架。剛剛朴晟鎮似乎用那隻還沒完全康復的手去擋?

「哥,我們去換藥。」扶起衣帽架後,金元弼拉著朴晟鎮到沙發坐下。前幾天是朴晟鎮自己換的,在第一次換藥時金元弼教他怎麼做,接下來的幾天,金元弼每天監督朴晟鎮換藥。

「我先洗澡再換吧。」

金元弼點點頭,鬆開握住朴晟鎮的手。替自己裝杯水,等待的時間金元弼打開手機點開通訊錄,純粹盯著螢幕瞧。外頭的雨聲嘩啦啦作響,已經一個多禮拜反覆暴雨,氣象預報說因為鋒面的滯留,這現象還會持續一週。手機螢幕開了又熄,如此反覆,連朴晟鎮洗完澡站在他面前他都沒有發覺。

 

外面的雨聲很大,火紅的長棍使他恐懼。他吞吞口水,顫抖地往後退,可惜身後已經沒有路讓他遠離那根可怕的炙熱鐵棍。

隨著體型比他大上許多的成年人腳步逼近,唯有心中恐懼感和自己懼怕的喘息聲加重。害怕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也有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如果發出聲音,接下來所承受的痛苦會更多。

他的頭越來越暈,明晃晃深沉的紅逐漸逼近,他什麼都沒辦法做。窗外不時發出白光,閃電落下幾秒後便是雷聲。

整個空間瘋狂地晃動,但是這可怖的場景卻不肯離開。並且他的喘息越發嚴重,呼吸已經失控;明明仍在呼吸,他卻覺得自己溺在水裡。

 

「朴晟鎮!」

朴晟鎮猛地睜開眼睛。

幾秒後外頭的天空落下閃電,他看見面前男人似乎淚流滿面對著他。

想出聲,但是僵硬又無力的身軀讓他沒辦法順利發聲。明明沒有在水裡,他卻覺得自己快溺死了。

胸膛快速起伏,喘氣聲的逐漸加劇,朴晟鎮艱難地逼自己發出聲音。

「我……桌、最後……格,左下、藥罐」

這句不好聽出的意思已經是朴晟鎮盡最大努力的表達。

身旁男人匆忙地下床,同時打開床邊的燈,沒有注意到他下意識的皺眉。金元弼依照朴晟鎮零散的話語找到在他桌子最下面抽屜裡頭左下角的藥罐。因為有不少藥罐在那格中,金元弼將瓶身給朴晟鎮看,後者勉強地點頭後,他趕緊衝到飲水台前裝水再回到房間。

因為朴晟鎮根本動不了,金元弼餵對方藥的時候還擔心他吞不下去。確實費盡了些,但還是成功吞下去了。

「燈、關掉。」

將床頭櫃的燈關掉,開燈的期間金元弼看見對方汗濕的身子,但是當他餵藥碰到男人的皮膚時確實涼意,那是冷汗。

正當他想要去拿毛巾給對方擦時,朴晟鎮開口想說話。金元弼馬上側耳靠近那顫抖的雙唇。

「靠、靠窗……櫃子、布偶」

到了靠窗邊的櫃子,打開空無一物。金元弼回到臉色發白的男人身旁。「櫃子裡沒有東西。」

朴晟鎮皺眉。對,前幾天他將那隻大布偶拿去專門店洗了。「我可、以抱……你嗎?」見金元弼點頭,朴晟鎮巍巍伸出手,抱住骨架比他小一些的男人,他將頭埋進對方的胸口。

還在想自己是否應該要打緊急救護專線,因為朴晟鎮的呼吸仍是一樣急促。朴晟鎮抱住他之後力道越來越緊,像是小孩死死不肯放手珍愛的玩偶;還不至於到不能呼吸的程度,但是需要花些力氣才能順暢呼吸。

約莫幾十秒,金元弼察覺朴晟鎮的呼吸頻率似乎慢慢減緩,幾分鐘後有變慢的趨勢。這讓他放下懸吊的心,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被抱得不好呼吸。金元弼手一下下輕拂著顫抖縮在他懷裡的人,男人緊抱他的手隨著時間慢慢放鬆,呼吸也逐漸恢復正常。放鬆下來的金元弼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回去。

 

再次睜開眼時身旁的床位已經沒有人。雨聲中他還是聽見浴室的水聲,果然幾分鐘後朴晟鎮圍著條浴巾,上半裸露的身體揭曉金元弼昨日僅看見隱隱的傷疤。

要說可怖也不為過。幾道傷疤印在朴晟鎮背上,那人見他醒來僅僅微睜大眼時走到衣櫃、金元弼所瞥見男人的後背也同樣佈滿的傷疤。

怵目驚心,金元弼心中酸澀。那些傷痕怎麼來的?

朴晟鎮站在衣櫃前一段時間有了,因為當金元弼放空回過神看往時鐘,分針已經走了一大格。他也差不多該起床洗漱,下床之後他瞄到朴晟鎮手在動作;他正在用指甲抓撓自己的腹部和胸膛,已經泛紅了。

金元弼直覺不對,他換了個方向,走到朴晟鎮身邊抓住對方又要抓身體的手。見另一隻手要伸去,他也捉住另一隻手。然後他聽見朴晟鎮的喃喃自語。

「洗、要洗掉。」

「哥?」金元弼試探性開口。有點像半夜的狀態,但是不太一樣。

窗外仍陰雨綿綿。朴晟鎮掙脫開金元弼握著他的手,腳步舉起。那是往浴室的方向。當朴晟鎮拿起蓮蓬頭時金元弼首先抓住了。

「哥,你洗過澡了。」朴晟鎮不對勁的狀態使他皺眉。

「沒有洗掉。」朴晟鎮全程沒有與他對視,視線停留在虛空的某處。彷若不在現實。

朴晟鎮完全沒有哪裡髒,他昨晚洗澡,今天早上也洗澡。頭髮略濕,半乾的水珠滴到他的手上。「很乾淨,夠乾淨了。」

男人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金元弼躊躇片刻,拉著朴晟鎮的手回到房間。

「哥,你知道我是誰嗎?」十多秒後仍沒有回應,「晟鎮哥?」他發現朴晟鎮的視線越過他,轉過頭,金元弼發現朴晟鎮在盯著鏡子裡的他自己。

瞬間意識到什麼的金元弼當機立斷用手遮住朴晟鎮的視線。一會兒後他才開口:「晟鎮哥,你知道我是誰嗎?」

又過了幾秒,朴晟鎮才緩緩道:「金元弼。」

金元弼終於鬆口氣。「有什麼我能幫的嗎?」沉默片刻,十多秒後朴晟鎮問他能不能打開昨天那層抽屜;不過這次不是拿左下的藥瓶。

拿好藥瓶和水到朴晟鎮身邊,見那人又盯著鏡子,好不容易安分的手又要抓撓已經紅透的身體;金元弼迅速地將藥瓶放到那人手上接著用同隻手握住朴晟鎮的手腕。「別抓,會痛。」

剛剛朴晟鎮在浴室,金元弼拉著對方離開時有注意到男人眼睛瞄往洗手台。加上他所聽到的詭異字句及幾乎自殘般對自己的抓撓,金元弼內心有個猜測。同時他大抵猜想朴晟鎮抓身體是想要將那些不可去除的傷疤給抓掉。

強迫症嗎?且似乎是典型的潔癖那種。
盯著朴晟鎮吞下藥丸,再看往前陣子那隻受傷的手,現在貼人工皮就行了。

如果是不可控,代表朴晟鎮會下意識看往自己的疤痕,而意識到疤痕的他第一反應是抓撓;因此至少不能讓他面對鏡子。金元弼簡單推論,開口:「哥,能聽我的指示嗎?」朴晟鎮抬眼終於直視他。「我不希望哥受傷。」不知道是自己講這句話的時候太嚴肅還是怎麼樣,朴晟鎮茫然地重複他最後兩字,片刻後緩緩點頭。

「哥今天要穿哪一件衣服?平時那套西裝嗎?」衣櫃裡他有印象朴晟鎮每天上班穿的西裝,同版的有三件。得到朴晟鎮的點頭,金元弼接著道:「我把衣服拿出來,我需要哥閉上眼睛,可以嗎?」

猶豫了下,朴晟鎮點點頭。將衣服拿出,金元弼將衣服遞給朴晟鎮。

那人盯著衣服幾秒。「能請你幫我穿嗎?我不確定強迫症會不會犯。」

他的猜測沒錯。金元弼點點頭,接過衣服,讓朴晟鎮閉上雙眼。 衣服穿完之後,傷疤蓋住,不會有看見的問題。

「謝謝。」

「很痛吧?」金元弼說完馬上摀住嘴,下意識脫口出的心聲導致他慌亂的眼神無從安放。

朴晟鎮的頭微微地傾斜,似乎不曉得他的意思。

是啊,一個不理解「痛」這字的人,他怎麼會問他呢。金元弼正想說當作他沒說話時,朴晟鎮輕啟唇。

「你知道九號倉庫事件嗎?」

金元弼想了下,點點頭。

「我是那事件裡那名唯一的倖存者。」朴晟鎮一說完這句話便對上金元弼錯愕的雙眸。「如果你想知道,都可以問的。又不是什麼不能問的事。」昨天跌倒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金元弼注意到他的傷疤了。

金元弼以為自己的情緒掩藏的很好。向來都是如此,而自己遮掩情緒的能力在朴晟鎮這裡卻沒有作效。

8.

誰不知道九號事件?當時轟動了整個社會。誰也沒有想到那名知名慈善機構、經常捐錢給各醫療單位、救災協會的董事長在他捐錢的消防單位擁有一間倉庫,而那間倉庫裡面竟是幼童屍體,裡頭還有各種顯然是虐童的鈍器利器。在一名清潔人員某次不小心到九號倉庫區一間他從未發現過的倉庫,裡頭有異味飄出;門微開啟,打開門便是許多幼童的遺體,從全屍到不完整的都有。

後來追查到那些幼童的身上都有指紋,指紋正是知名慈善機構的董事長;加上在爆出事件後有匿名民眾提供影片,是董事長虐童的影像;罪名便定下。除了倉庫裡的器具甚至還有高溫爐;法醫檢定出死去的孩童有些脖子上有勒痕,有些是被強酸強鹼潑,鐵烙出來的燒燙傷、凍傷、瘀青、刀傷,各種都有,甚至還有疑似讓傷口生出蛆之後加以虐待,以至潰爛。而那些幼童全都是慈善機構名下唯一的孤兒院,也才發現那些掛上的幼童名字全都是幽靈空位。僅有一名小孩成功逃出到一間政府的育幼院,為保孩童隱私,沒有說是男是女,只知道僅有一名孩子在那場事件倖存。

 

朴晟鎮沒有很喜歡雨天,也沒有很喜歡打雷。

最近都在下雨,甚至還打雷。因此這陣子他辦公室的窗簾總是拉下。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有一段時間沒發作的那些宿疾被觸發。

因為下雨的時候,那個人特別喜歡用加熱的烙鐵放在他們身上。那個人會把他們綁在一個定點,手腳和嘴巴都會被綁住。鐵烙在身上真的很痛,沒有燙的感覺,過燙導致只有痛覺;每次他們好多人都會痛到昏倒。而打雷時他會用更高溫烙過的鐵鍊綁在他們身上,當鐵鍊不再是鮮紅色時他便會換一條。雖然其他的強酸強鹼、刀器、過低的凍都很痛,但是烙鐵讓他印象最深刻,可能是因為背景音的雨和雷電作用;而且每次那個人離開,剩下他們在那汽油味濃重又陰暗無光的倉庫裡,因雨所帶來的濕氣會感覺全身泡在黏稠的膠水裡,那時完全呼吸不到氣;所以有一段時間朴晟鎮以為自己是一隻魚,那種溺斃的魚。

陰暗卻也是他們短暫不會受虐的時候。每次那個人一打開倉庫門,他會打開全部的燈,還是那種傳統會發熱、很燙的那種燈。而且那個人很喜歡也同時開高亮度燈,閉著眼睛也會刺眼的那種,放在他們每個人的眼前。

不,那個人根本不能說是人。那個人很喜歡逼他們叫自己「主人」,只要沒有叫或是不服從他,當天就會遭受更多可怕的事。

好想死。年紀小小的朴晟鎮甚至還沒有理解何謂「痛」,卻先知道了死亡--是你知道你閉上眼,就不會有下次睜開的機會--所以,那什麼僅僅被刮到等等皮肉表皮傷並不在他的認知範圍。他跟其他人不一樣,甚至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其他人他們不會叫自己的父母,主人。他的思維是扭曲的,這點朴晟鎮在出社會時慢慢知道。

在那樣變態的環境下長到八歲。在某天那個人施虐完--那次特別嚴重,有名小孩因為反抗被那個人活生生肢解,就在他們眼前;其他人則是無一不昏迷,有些是看到肢解場景無法忍受昏倒有些是接著被虐待到昏倒,朴晟鎮是前者--當他意識回籠時,迷迷糊糊看到門口有他不喜歡的光。

光?這裡不曾出現光。

滿身是血,還有傷口腐爛在背後的男孩想辦法爬過去。門真的是開的。逼自己站起身,兩隻瘦弱的腿搖搖晃晃走到朋友們身邊,想辦法搖醒他們,卻沒有一個醒來。

他必須出去,去找有沒有人可以幫他,他太弱、太小了。抱著這強烈的想法,他從有意識到現在,第一次踏出這黑色的地方。

外面好亮,不喜歡。這是朴晟鎮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的第一道想法。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也有黑色的時間,雖然那個時候頭上會有發亮的東西,有時候是圓形、有時候尖尖的。好不容易找到和那個人一樣大的人,那名男子一看到他便趕緊將他抱起來;朴晟鎮那時還不會說話,他虛弱的手敲打男人的胸膛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來的方向。見男人不懂他急了,踢著男人,他被迫放下朴晟鎮,男孩拿樹枝顫抖地在地上畫出長方形,在長方形的框框裡寫了數字九,和其他他的朋友。

後來朴晟鎮才知道自己直到找到大人已經是離開倉庫的一周。那段時間他覺得肚子餓就拿路邊的野草吃,他甚至沒有力氣翻垃圾桶。而他背後那潰爛已經生蛆的傷口則是後來在新的育幼院將他送到醫院、用人工植皮勉強救起來的。

又花了更多時間在社會上生活。新的育幼院裡面的小朋友都和他不一樣,所以他沒有朋友。自己也知道他跟他們不一樣。有一次育幼院的老師講故事,講到在地底居住的怪物。

躲在地底窺視人類的怪物。不被受喜愛,更不是世間能接受的存在。怪物知道,自己不屬於這世界,不屬於與他違和的光明世界,只有陰暗的地底下才是他的歸屬。

那時小朴晟鎮只有一個想法。啊,那是我,這是我--所以我是怪物。

我是怪物,我不會被人們所接受。不會有人理解我、接受我。只能靜靜看著人們生活,只能在讓他安全的陰暗地底下生存。

不會有人愛我,他只有他一個人,他的同類都已不在世上。他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只能生活在黑暗的怪物。

9.

九號倉庫事件僅存的倖存者--後來該慈善機構董事長被判無期徒刑--更是對於那些朴晟鎮缺乏普通人會有的常識、行動舉止有了解答。再看到朴晟鎮房間裡那些藥,少說有十瓶;所以金元弼猜在朴晟鎮被公家機關收留過後有受過治療,不過不知道治療多久。

養父終於離開金元弼的家。整理被弄得雜亂的家,金元弼也結束了在朴晟鎮家住的兩周。

下班回到空蕩蕩的家。不像前幾天都有朴晟鎮作為枕邊人。

這世界分為兩種命的人,那是一出生就決定好的;一種是受到豐沛地寵愛,另一種是不配擁有愛。而金元弼很清楚自己屬於後者。

是啊,這才是他該有的。這寂靜到會吞噬人的黑暗。他不是那種可以得到他人愛的人,他出生就不是這條命。蠶食鯨吞的生命,他看著人們被愛,人們的雙手上捧著愛,他的手則是被捆著鐵鍊無法解開。只能安靜地看著其他人在陽光彩虹底下快樂地笑著,他在陰影下小心地呼吸,深怕一出聲就會被捉走,唯獨夜晚空蕩蕩的街道,他才敢走出來,閉上雙眼被這勉強容得下他的黑暗吞食。只有在沒有光照的地方,他才得以呼吸。

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渴望那些他人擁有他卻從未擁有過的事物;金元弼答應了朴晟鎮的交往。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金元弼只知道自己是襁褓中的嬰兒,身上裹著一條布用奇異筆歪歪扭扭在布上寫下的他的名字,然後被隨意放在隨便一戶的家門口。也就是後來養父母的家門前。因此金元弼在被社會局發現前是幽靈人口。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不幸還是有幸。根本不知道是親生父母或是陌生人在哪裡撿到他,然後剛好放到對於小孩沒興趣的人家前,而偏偏這戶人家又把他留下來,雖然後面在他有意識的人生裡頭,也都沒有發生過好事。

好比在他有記憶、剛會說話的時候。他所謂的養母,丟了錢給他,要他去買菸酒;醉醺醺的她想起他離成年還差得遠多了,然後開始對他家暴,只因為她聽一句話,打罵孩子才會成長。因此後來長大,金元弼覺得那名義上的養父母理解能力上都有問題。

也是因為那次,鄰居受不了報警,這才發現他們家有小孩,金元弼這才不是幽靈人口。社會局的介入,偏偏養父又很會演;在社會局人員來勘查時都會演得慈父模樣,他們離開又回到原本那副醜陋嘴臉。金元弼知道他們留他是為了領政府的補助,那也不過一個月少少的錢。

每天他的生活,就是去翻垃圾桶或去便利商店、麵包店看有沒有剩下或過期的食物,因為養父母不會給他飯吃。他又不敢逃跑,有次他逃走,養父把他抓回家跟野狗放在一起,他差點沒被咬死在狗籠裡。以及回到所謂的「家」,那倆大人不是在喝酒抽菸,就是在還未到學齡的幼兒面前上演活春宮,有時還不只兩個人。

好不容易撐到高中,他半工半讀,想要搬離家裡。同時高中他認識了他此生最珍貴的倆好友,尹度雲和姜永晛。兩人知道的也沒有到很多,不過當他們知道金元弼在一個會家暴的家庭,且正在籌錢有想要搬出家的決心,姜永晛因為已經在外面住了,便自告奮勇說他的租屋處房東有送他沙發,金元弼可以在儲錢的時候住在他那邊。

其實現在他早就可以脫離養父母的掌控,現在的租處綁約到下個月,再撐一下就好。新找的租處價格比這間來得高,再一下下,連同手機門號一起換掉,這樣就不會被養父找到了。這間租處是金元弼大學畢業第一間房。

每天晚上對著空蕩蕩的天花板,過於安靜的空間。他總是會朝著天空的方向,問親生父母為什麼要丟棄他。好吧,可能也不是丟棄。但是金元弼根本不知事情始末,因此淺意識歸類自己是被丟掉的小孩。

從小到大都營養不良,到了大學才慢慢到正常水準。周遭的同學、親友都有爸爸媽媽,甚至有些還有爺爺奶奶、親戚等等;之於他而言,他根本不視養父母為父母。曾經去過尹度雲家,金元弼每次去,都覺得自己越發渺小。

明明不該這樣。他清楚、他都知道,但是看著尹度雲和父母和樂融融的模樣,他還是忍不住忌妒起來。因此高一過後,他就不怎麼敢再去尹度雲家。不管是他父母煮出的美味佳餚、尹父尹母擁抱著他們的兒子,那些都是與他有所違和的場所,不是屬於他的地方。因為他不是像尹度雲這樣的第一類出生即是倍受寵愛的人生;金元弼是第二類,不會獲得喜愛、只有黑暗勉強予他容身之處的那種人的人生,更不用說渴望獲得擁抱了,那件事根本不會發生。

而面對第一種人,他會笑。如果笑的話、像第一種人們那樣子笑,是不是就可以裝作自己是第一種人呢?但是每次對著鏡子裡,那僵硬且詭異的笑永遠騙不過自己。不管再怎麼包裝,既使能瞞過他人,在僅剩他一人的情況,卻是斑駁皮相。那副皮相下,是慘不忍睹的險惡怪物、不配存在在這世界的怪物。

最後,他又看往將他吞沒的黑暗。闔上雙眼。對,這份熟悉的孤獨感,才是他該有的。他不配擁有關愛,那不是他的命格。

震動聲響起。本就沒有睡意的金元弼睜開雙眼,將手機打開要切靜音時看到傳訊者,他改變主意解鎖手機。

點進聊天室幾秒後螢幕跳到接聽電話介面。朴晟鎮和他之間很少打電話,在震動幾秒後他才意識到接起。

「你在家嗎?」

「嗯。」

對面沉默幾秒後開口:「我帶了……消夜?我看網路上的人們都說情侶會一起吃消夜,你要嗎?」

對於消夜兩字顯然陌生的聲音,金元弼對於對方的提議有些驚訝。發現自己停頓的有些久,趕緊回應:「好。在哪裡?」

「我在你家樓下。」

金元弼從床上立刻起身,跑下樓。朴晟鎮在樓下多久了?結果到最後一階階梯他還被絆了一跤。

「哥、在樓下很久了嗎?」微喘著氣。金元弼接過對方帶的消夜,帶人到他的租處。

「慢慢來就好,我剛到而已。」朴晟鎮眼睜睜地看金元弼踉蹌了下。

金元弼今天晚餐比較早吃,所以也有點餓了。兩人吃著消夜,金元弼從對方的衣服看不出對方是否和他一樣洗過澡了。

「你喝酒嗎?」朴晟鎮另一袋裝著酒。「消夜都會配酒?」他拿出一瓶玻璃瓶裝的燒酒,喀登一聲玻璃敲在桌上。

金元弼的眼神有些恍惚,半晌他猛然回過神,扯出笑容,像平常那樣拒絕同事開口:「抱歉,我不喝燒酒。不過啤酒可以。」指向朴晟鎮袋子裡頭的鋁罐。

有那麼一個瞬間,朴晟鎮從那雙墨黑的瞳眸察覺異樣的波動,可是很快又消失。他將燒酒放回袋子,放到金元弼看不到的桌底下,改拿出兩罐啤酒。

這是第一次和朴晟鎮喝酒。金元弼不喜歡酒,但是生活在這社會上,生活周遭都會看見酒,他慢慢到勉強不排斥。也會喝,但是他只會喝一罐啤酒不再多。然後他不會碰玻璃瓶裝的酒,有些狀態比較差的時候,甚至光是看到外型是玻璃瓶的東西他就會不舒服;他知道那是童年留下的創傷,也知道這會跟著他一輩子,如無法甩掉的噴射機尾巴。

時間不早,兩人又喝了酒,怎麼想他都會讓朴晟鎮在他家過夜。問朴晟鎮洗澡了沒,後者點點頭。

金元弼走進自己的房間。空氣中的味道使他皺眉。養父留下的酒味在這間房是最重的,縱使開了家裡所有窗戶通風還是有味道。被迫拿自己的香水朝空氣裡噴。

不行,還是一樣。

只好拿出備用床墊。幸好當初買的是雙人大小。將床墊搬到客廳--他經常這麼做,這件事常發生--不過就是會需要委屈朴晟鎮。

「哥,抱歉,我家床的床墊壞了。得委屈哥睡客廳了。」將房間門關上,金元弼不好意思地說。

朴晟鎮搖搖頭。他不介意。「我來鋪吧。」

鋪完床墊也拿了棉被枕頭,金元弼讓朴晟鎮睡床墊上,自己則是打算睡椅子上。

客廳的沙發椅怎麼看都不會好睡,太硬了。「一起睡吧,那邊睡看起來不會舒服。」而且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同床。

啊,對,他們也是「交往關係」了。金元弼愣了下,點點頭。鑽進被窩。

旁邊有朴晟鎮,面對著同樣的天花板,腦中往常會出現的思緒卻沒有跑出來。像是前陣子在朴晟鎮家過夜一樣,不會有雜訊干擾他。闔上雙眼沒多久,身體便越來越沉重,沒多久就後他陷入睡眠。

相較於前幾周的雷雨,這周鋒面即將離去,變成不定時的小雨。窗外隱隱的細雨聲是金元弼首先意識到的,接著是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纏住。

日光灑進室內,金元弼意識逐漸回籠。有東西抵在他胸口和下巴之間。

有人在抱他。朴晟鎮正抱著他。

TBC.

🚫勿抄改🚫

♤♡◇♧☆
by.K
♤♡◇♧☆

Notes:

靈感來源的歌曲大概是兩首,這篇標題出現了第一首。
這章是碼的時候痛爆的一章。啊……好痛……

Chapter 4: 四、囹圄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0.

晟鎮,睡不著嗎?
男孩點點頭。他總是育幼院裡最晚睡的小孩,夜晚老師都會看到朴晟鎮坐在窗戶旁的地板,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黑夜。

老師聽聞這名小孩的事,他無法想像那些難受的事在這小小的身體竟然還能撐到現在。他猜,男孩會不會是在看那些去世的朋友。他已經跟朴晟鎮一起坐在這邊好幾次了,因為他家比較遠所以住在育幼所提供的宿舍,某天知道這男孩總會在夜晚看著黑夜發呆,便開始坐在他身邊,直到他上床睡覺。

「老師有東西想要給你。」塑膠袋的聲音傳來,是和小男孩一樣大隻的熊娃娃。老師從熊的頭旁邊探出頭,將熊遞給男孩。

睡不著的時候、害怕的時候,就抱著他吧。
他會把所有晟鎮尼的痛苦全部吸走喔!

老師爽朗的笑,年幼的朴晟鎮當時聽著老師講著自己不太懂的語句,接過他有史以來從沒碰過如此柔軟的填充娃娃。他大且如同夜空的雙眼瞧著老師,再望向毛茸茸、對當時的他來說很大隻的熊娃娃。

那是屬於他的娃娃。生平有了第一個他擁有的東西,小孩十分珍惜,卻也無措。那時寡言的朴晟鎮用他顛三倒四不流利的國語和老師問,要怎麼照顧熊娃娃。後來有了自己的房子,朴晟鎮將那隻熊也帶走。那是唯一他帶走的東西,就這麼放在房間的櫃子裡,有需要時才會拿出來。

幼童所受到的創傷需及早治療。朴晟鎮在到政府的育幼院時就已經接受過幼兒心理治療師的輔導。那段時間他每天的夢境都是九號倉庫裡所發生的事,再後來大概快到國中年紀,那些夢境變成以前的同伴們用怨恨的眼神瞪著他,質問為什麼不去找救兵來、為什麼要自己跑掉、為什麼只有他活著。而那隻熊娃娃也是在那時收到的。為了逃跑夢裡同伴們的質問而不睡覺,尤其是雨天;後來收到熊娃娃,每天抱著娃娃,雖然同伴們還是會質問他許多為什麼,但是當他被嚇醒時眼前是軟綿綿的大熊。

看到大熊就會想起贈送者所說的言語,讓他又有勇氣闔上雙眼。

他會將熊的兩隻手圍在自己的脖子上,頭埋進熊娃娃的頭下方。這會讓他有安全感,而且好像如果這麼做,在夢裡如果被那個人打、做些什麼時,大熊會用他的雙手護住他,讓他不會遭受那些凌虐。好似魔法般,隨著與熊娃娃入睡的時間增加,那些夢境也越來越淡;或是在夢境裡的難受,他張開眼時不一定會記得夢裡的難受了。

年紀成長,他依賴熊娃娃的頻率慢慢減低。不過有些時候仍需要現在已經矮上他許多的熊娃娃在懷抱裡他才能入睡。

那種需求在下雨天甚至雷雨天時格外需要。不然他一定會在夢裡被無數雙手給掐緊脖子無法呼吸。

 

「晟、晟鎮哥。」

很溫暖,他的熊沒有到那麼溫暖,但是他的熊毛茸茸的很好抱。朴晟鎮收緊雙手,那兒有好聞的味道,下意識往那兒鑽。

可是不是他的熊娃娃的味道。捕捉到這點的朴晟鎮不情願地撐開眼皮,往聲音方向看,金元弼有些尷尬地低頭與他對視。鬆開手坐起身,窗外果然下著細雨。「對不起。有時下雨會這樣。」

11.

上次也是下雨的時候,但是那天還有打雷。上次夜半時刻朴晟鎮抱他睡覺的時候。

那縮在他懷裡的模樣及收緊的雙手,偶爾會有顫抖。而上次在朴晟鎮家時,那人在應該是過度換氣的狀態所說出的那些字詞,金元弼記得,布偶兩字。所以朴晟鎮會抱著他說的布偶睡覺嗎?這他只有在內心想。

每個人都是一個區域,金元弼覺得自己好像慢慢踏進名為朴晟鎮的區域裡。越窺視到裡頭可能發生什麼事,他越不敢擅自移動下一步。

 

久違地和好友吃飯。手邊專案告一段落,暫時有休息的時間。姜永晛舒了口氣,他們三個人已經三個月沒有好好一起吃飯過了!

金元弼正打著鍵盤,姜永晛懶懶地瞄了眼。「公司的事先放到一邊吧。都下班了,再這樣下去真的是社畜了。」

「哥有見過元弼哥下班還弄公司的事嗎?都直接選擇加班的人,那可是休假直接屏蔽公司群組的人欸!」尹度雲轉了轉眼睛。姜永晛沒有反應,瞠目結舌地視線固定在金元弼的手機螢幕上。

氣氛突然便安靜,終於察覺到異樣的金元弼抬起頭,看見姜永晛可以塞進一顆拳頭的大小的嘴巴。

「那個朴晟鎮是我知道的朴晟鎮嗎?我老闆?」
「哥怎麼有老闆的私人號碼?」尹度雲也趕緊湊過去。
「等等,度雲,說不定只是同名同姓的人。」姜永晛看回金元弼,「他是老闆嗎?」

尷尬的金元弼點點頭。他沒注意到姜永晛瞥見他的手機。知道等等一定是要問為什麼會有聯絡方式,在想要編纂還是實話實說。謊話不太適合他,也沒有想要聽朋友等等可能會像機關槍一樣的問題,於是他開口:「嗯,我和他在一起了。」和朴晟鎮剛交往時有討論過,如果他的朋友知道可以嗎,他知道這沒辦法藏很久。朴晟鎮不介意。

「蛤?」
「朴晟鎮?那個我們的老闆,幾乎不曾下來部門的朴晟鎮?」

金元弼點點頭。

「你跟他怎麼有交集的?那次去樓上不是第一次見他嗎?」姜永晛覺得金元弼在亂說,但是從他的眼神看不到欺騙的意思。

金元弼點頭。「就那次啊。」

「哥一定是在騙我們。我甚至只有在新聞上看過老闆。不對,哥喜歡男生?」尹度雲啊了聲,轉向姜永晛,兩人對視一眼達成共識。下一秒往金元弼的方向撲去。

手機被搶走,金元弼著急地想搆到手機,卻被力氣大的姜永晛推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尹度雲按下通話鍵。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金元弼在內心祈禱,可惜手機嘟嘟聲幾秒後對面傳出聲,喂。

天啊。金元弼嘆了口氣。這下他們會將手機還給他了吧。

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兩人不僅沒有要掛斷或是給他手機的模樣,姜永晛摀住他的嘴。瞪大雙眼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就聽見姜永晛對話筒說:「不好意思,金元弼他喝酒了,通訊錄一打開就是先生您,想問能送他回家嗎?」接著報出地址。

對面幾秒後說了聲好之後掛斷電話。

「姜永晛!」金元弼難得叫全名。天啊,他這倆根本是損友吧。「你不怕他把你開除嗎!」

姜永晛好整以暇地聳聳肩,「他沒見過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露出欠揍的笑容,「他不知道我是誰啊。我和度雲裝作不認識他也行。」姜永晛轉了轉眼睛,招來服務生結帳。「但是我也沒有要在這裡的打算。」露出白皙的牙齒,姜永晛背起公事包站起身。

「度雲走吧!我們找個地方看看是不是真的是老闆。」終於將金元弼的手機還給對方。「一頓飯錢讓我們慶祝你交往嘛,如果是真的的話。」

「哥,下次說你們怎麼在一起的,我請客。」尹度雲站起身,跟著姜永晛離開了。

金元弼無語地撐著頭坐在原地。這裡離朴晟鎮家開車不到十分鐘的距離,那人估計快到了。果然那倆人後腳剛離開不過兩分鐘,他就看見朴晟鎮走進餐廳往他的方向走來。

「很醉嗎?」朴晟鎮拿起他的公事包。

金元弼搖搖頭。「對不起,我朋友比較……操心些,我喝一杯啤酒而已,沒有醉。」他甚至還得幫那倆人找藉口!

朴晟鎮聽金元弼的談吐,都和對方平常一樣。上次和金元弼喝酒也只有一罐啤酒,那人也沒有醉。而那人身上也幾乎沒有酒味。

「抱歉打擾哥了。我先去洗手間漱口。」從公事包拿出隨身攜帶的漱口水。金元弼有喝酒後馬上清理口腔的習慣,他討厭酒味。

離金元弼家也不遠,十出頭分鐘就到了。路邊停車解鎖車門,金元弼道謝後下車。

「什麼時候買名車了都不跟我說?」

雞皮疙瘩從背後傳來,金元弼從關上車門的鏡子裡映像,確認來者。

「說話啊!」肩膀被人轉過去,金元弼迅速地揮開那隻手。男人憤怒地舉起酒瓶往他揮,金元弼連忙用手保護住頭。劇痛過後咬緊牙將酒瓶揮出去,在清脆的破碎聲響起前他趕緊重新開門鑽進車裡。

「可以開走嗎?」金元弼緊抓著長褲,平整的布料被他擰得皺起。酒瓶打在手腕關節上,隱隱作痛,可能瘀青了。

朴晟鎮看了眼低頭的金元弼,再看往窗外,窗外的醉漢正要揮拳敲到他的車窗,在那之前,朴晟鎮已經換檔踩下油門。

 

再一下下,再一個月就好。再撐一下。

到底為什麼他得承受這些?為什麼、為什麼不管從以前到現在,他都還掙脫不出那人渣的手中?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看到?

為什麼沒有人帶他逃離這裡?

對。
倏然回過神。金元弼馬上冷靜下來。因為他不屬於光照之處,而那些得到救援的人、那些救援者只存在光照之處。他不是生活在光撒落的地方啊。

「元弼、金元弼?」

猛地抬頭。是要來救他的人嗎?混亂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金元弼首先撞進那雙帶著擔憂,如同黑夜的雙眸。男人見他終於有反應後似乎鬆口氣,金元弼疑似看見對方微皺起的眉頭舒開。

「我家到了。或是你想去別的地方?」朴晟鎮問。

搖頭。他現在不想去什麼別的地方,可以的話他希望就這麼停在原地然後閉上眼睛,陷進汽車座椅不再睜開眼。

跟著朴晟鎮到他家,朴晟鎮什麼都沒問,好像剛剛的事只是一場夢。但是他知道不是,因為當朴晟鎮說他的衣服在原本的位置沒有動過時,通常金元弼都會回應聲好,可是他張開嘴巴聲音卻發不出來。

不同於魚刺梗在喉頭,他的聲帶又被掐緊發不出聲音了。洗完澡吹完頭髮,想對朴晟鎮說要不要一起睡時,他對朴晟鎮張口閉口反覆卻沒有聲音從嘴巴裡出來,像水裡吐泡泡的魚兒。

發不出聲音,金元弼氣餒地低下頭。怎麼連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呢?朴晟鎮一定覺得他很奇怪,對他開口閉口嘴巴開開合合卻說不出半個字,甚至連聲音都沒有。金元弼真的厭惡明明連簡單開口說出自己的需求都做不到的自己。過去仍死死勒著他的脖子。

「你想要我做什麼嗎?」男人溫和的聲音傳來。金元弼抬起頭,朴晟鎮沒有投以奇怪或是困惑的眼神。

於是他鼓起勇氣,拉起朴晟鎮的手走到對方的房間,指向雙人床再指他們兩個。

「你的意思是我們一起睡嗎?」

金元弼點點頭。

坐在床上,金元弼望向方才進門吸引他注意的一處櫃子,有東西夾在那兒,看起來是布偶,讓他想到上次朴晟鎮所說的布偶,正是那個櫃子。

朝金元弼的視線望過去,朴晟鎮也看見沒塞進去的娃娃的腳。「你想看嗎?娃娃?」馬上收穫金元弼的點頭。

只見朴晟鎮從櫃子裡拿出巨大的熊娃娃,金元弼目測全長有一百二十公分。接過娃娃,金元弼將其緊抱在懷裡。往後倒在床上,他將頭埋進娃娃裡。

他有聞過這個味道。頭離開,他看見朴晟鎮手上拿著一包東西也坐上床,盤腿看著他道:「你的手腕。你說過瘀青要冰敷。」朴晟鎮伸出手,示意他將手伸出。

金元弼愣愣地將受撞擊的手伸出,冰袋輕輕放上他的手腕。

似乎是朴晟鎮身上會有的味道,可能是用同個布料清潔劑。一隻手抱著熊,另一隻手在朴晟鎮的手上,兩人的距離夠近,金元弼看看大熊的臉,又看往朴晟鎮;來回幾次後他笑了出來。坐在因為大熊而有點擁擠的雙人床上的朴晟鎮疑惑地偏頭,終於露出笑的男人指指大熊的臉,又指往朴晟鎮。仍然沒有聲音,但是笑得合不攏嘴。

仍是不曉得金元弼在笑什麼,笑好像不會是不好的意思。看那人好像心情好轉了些,朴晟鎮也笑了。

覺得朴晟鎮和大熊長得很像感到有趣的金元弼看見不曾笑過的男人嘴角出現弧度時,他震驚地睜大雙眼。

「怎麼了嗎?」朴晟鎮還以為自己身後有什麼,頭往後轉又轉回來。

金元弼搖搖頭,站起身要將大熊放回朴晟鎮拿出娃娃的櫃子;不過他的主人先接過娃娃,起身將娃娃放進櫃子,順便將冰袋放回冷凍庫。朴晟鎮回到床上,金元弼想跟對方說晚安,卻還是沒有聲音。

「晚安。」朴晟鎮輕啟唇,走到窗邊拉窗簾。他們從進到房間裡就沒有開燈,僅有夜色透過窗戶灑進。

金元弼點點頭,躺上床。

朴晟鎮在閉上眼幾秒後感受到手被戳了幾下。他翻過身,金元弼在黑暗中張開雙臂,朴晟鎮似乎看見那人歪了歪頭。

也張開手,那人往他的方向挪,抱住他。

如果他的熊娃娃有感覺,是不是就是這樣?
在被金元弼緊緊抱住時,朴晟鎮要睡著前想到。

12.

養父母很不喜歡他哭,因為會引起鄰居的注意。所以當他因為飢餓或是養父拿酒瓶砸他時,他們都會摀住他的嘴、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不再發出聲音才會鬆開手,但是布條或是膠布仍是封在嘴巴上。他不敢拔掉,因為拿掉又會被挨打。

好多人有擁抱,可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

金元弼看著來來去去的人們,他像是飢渴的野獸,渴望他人能夠擁抱他,將他撈出牢籠。卻從來沒有一個人看見他。

當回到那坐牢籠,他又再次被迫記起。他是不會收到擁抱的怪物,永遠都不會。

他又朝著人群伸出雙手,沒有人看見他。舉痠的手放下,落寞地低下頭,看向自己顫抖的雙手。

 

因此當他醒來發現被自己抱著的朴晟鎮沒有鬆開對自己的擁抱時,金元弼酸處襲上喉頭。

原來擁抱這麼溫暖。

天色還沒完全亮,金元弼悄悄地將頭埋回朴晟鎮的懷裡,收緊些手臂的力道,闔上雙眼。那人輕輕哼了聲,不像是被吵醒,手臂的力道也圈緊了些。

如果這是夢,金元弼希望永遠都不要醒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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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s:

弼:尹度雲姜永晛你倆好悠著些別淨搞些事我還要幫你們收爛攤子(無奈但還是很珍惜他倆朋友的語氣)

Chapter 5: 五、殘喘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3.

在好友群問有沒有人能在兩個禮拜後幫他搬家。

「我可以幫你搬。」

正要按下傳送鍵的金元弼猛地抬頭。朴晟鎮雙瞳認真地看著他。

「哥忙,我找我朋友就好。」

「不會。幾號?」其實公司當頭說忙也不盡然,實際上朴晟鎮根本不用每天跑公司,有各經理在就已足夠。

有和朴晟鎮提及他租屋處的租約即將到期,也找好了新的租處。而新房東說可以提前一周搬進去,前面租客已經出差離開了。金元弼想早點搬進去,所以他會提前一周搬家。

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大箱子有兩箱,東西比金元弼想得來得少。當天將最後一批東西放進背包裡,剩下等朴晟鎮開車載這些到新租處。

朴晟鎮準時抵達,將東西都搬進後車箱,有些放在後座。蓋上後車箱,想起還有件衣服忘在舊家,金元弼跟朴晟鎮說聲便上樓找。

在床底下發現禦寒外套,保暖效果好,在冬天是對於金元弼來說不可或缺的衣物。通常他都將其放在櫃子。把外套拿出來後將鑰匙放在房東說的信箱裡,最後他再巡一次租約到期的空間,踏出大門正要反鎖時,後背傳來一陣冷意。

「你要去哪?」

金元弼沒有理會問句,抱著自己的外套往樓梯走去。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拉去,背硬生生撞上門板。金元弼悶哼一聲。

「給我錢。」男人將手伸進金元弼的口袋,後者迅速擋掉。「都能買那種車了、怎麼就沒有錢孝敬父母?」

金元弼頭也不回掙脫男人的手,走去樓梯間往樓下走。誰能想到,只感覺到有人在身後推了一把,他重心前傾往樓下摔。

金元弼最後的印象是自己用禦寒外套和手護住頭。

14.

噁心感襲上喉頭,他坐起身摀住嘴巴。坐起來的瞬間頭更暈了,塑膠袋推到金元弼眼前,終於憋不住,開始嘔吐。

輕拍背的力道,金元弼在吐得天旋地轉覺得快沒辦法呼吸好不容易沒有繼續嘔吐。有杯水推到他眼前,順從地飲下。

「還好嗎?」熟悉的聲音傳來,金元弼往聲音方向望去。因為吐得用力而逼出的生理性淚水,金元弼的頭還是很暈,噁心感也沒有緩解多少。

那人微皺起的眉頭對著他,頓時有另一種感觸湧上。是朴晟鎮拿衛生紙幫他擦眼淚時金元弼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如果他從來沒有出生過,是不是就不需要遭受這些?為什麼那個人要這麼對他?真的有這麼討厭他嗎?

「哥……」乾啞的聲音努力擠出,喉嚨還因嘔吐出的胃酸侵蝕而刺痛。「我就這麼討人厭嗎?」渙散的雙眸隨著不斷湧出的淚水更加茫然,金元弼輕吐出的字句輕飄飄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刺激得他反胃。

醫護人員到病房,讓朴晟鎮起身,臉上那雙溫暖的手也隨之離去。醫生手撐開金元弼的眼皮用燈光照射確認瞳孔反射,對他說他是輕微腦震盪,離中度的評級差不了多少。完全沒有將醫生的話聽進去,金元弼絕望地看往站在醫護人員後面的朴晟鎮,他看不太清楚朴晟鎮的臉,整個世界模糊又不斷在晃動。

你也沒辦法抓住我的手嗎?

醫護人員的檢查,金元弼無力地攤在床上。努力想讓自己看清楚男人的五官,卻沒有作用。

我會在這裡。

嘴型慢慢地像老式電影膠捲的播放,金元弼見朴晟鎮這麼做,他視線轉回醫護人員身上,將自己能回答的問題緩緩地說出。

朴晟鎮不會離開。朴晟鎮和他說了不會離開。他不會離開自己。

15.

腦震盪的症狀在三周過後金元弼才慢慢恢復到走路不會覺得天旋地轉、隨時都會噁心的情況。

搬家也因此延遲,東西在朴晟鎮家的倉庫借放。出院過後的三周金元弼都住在朴晟鎮家。剛出院的兩天金元弼只能躺在床上,因為一起身起步就會過於暈眩而跌倒;醫生說他耳朵裡的平衡器官受到的影響最大,需要時間休息配合藥物治療康復。

請假請了兩天,金元弼在朴晟鎮家裡這兩天清醒時不是坐在床上就是躺在床上繼續睡,那兩天他也吃不下食物,只有喝流質食品補充養分。又不能滑手機看電視,滑手機會讓他頭更暈,電視的音量對現在的他來說太大。

頂多第一天中午姜永晛在午餐時間打電話給他問他怎麼了。最後講了句早日康復後,金元弼繼續撥放音樂。

兩天之後他勉強可以走路,只是走得比較慢。而朴晟鎮也都直接一起送他上下班,原本還問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部門;金元弼堅決地拒絕,說他可以自己過去。

 

明天和朴晟鎮說好會去搬家。他還是希望先將東西安置好。隨著時間,暈眩感有慢慢減緩,雖然現在金元弼低頭看自己的手時還是會晃,不過相較出院前幾天已經好了很多。

「你的藥吃完了?」朴晟鎮看今天晚餐結束金元弼沒有吃藥。

金元弼點點頭。

那天朴晟鎮想說金元弼只是拿外套,拿的時間有點長,想說過去看看。結果才剛到樓梯間,就目睹金元弼摔下樓。頭向下,朴晟鎮馬上蹲下,但是還是來不及接住人,只能稍微減緩金元弼的頭往地板的衝擊力道。接著是他生平第一次坐救護車。

金元弼醒來後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梗在喉頭的沉重因此舒開。朴晟鎮在那之前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感到如此沉重。而當金元弼看著他,對他吐出的那句話直到現在仍是迴盪在他的腦海。

我就這麼討人厭嗎?

一句話而已,明明只有一個人的聲音。朴晟鎮卻聽見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然後那兩道聲音說出許多雜亂且音頻重疊的句子。

站在醫護人員身後的他與金元弼對視,在場有許多人,可是朴晟鎮覺得當下只有他倆,沒有其他人。

灰黑色。那是灰黑色,被濃稠漿糊蓋得無法動作、絕望的色彩。

那瞬間朴晟鎮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點什麼,淹沒在那團漿糊裡頭的金元弼會永遠沉沒。於是他輕啟唇。我會在這裡。

 

房內先是倏地亮起,幾秒後窗外傳出巨響。雷聲大得窗戶轟隆作響,接著幾秒後,窗戶外傳出雨聲。朴晟鎮站起身將窗戶關起。然後打開窗戶邊的櫃子,拿出娃娃。

轉過身對上金元弼的雙眸,顯然也是被雷聲吵醒的。朴晟鎮定格在原地。對,金元弼在這裡;他的床雖然兩個人睡還算寬敞,可是娃娃一下去就會變擁擠。熊抱在半空中,該放回去也不是,走回去也不是。尤其在有雷的雨天,抱著熊入睡已經是他的習慣了;可是朴晟鎮知道在他這年紀還在抱玩偶會被世人認為不正常。

「好久沒看到他了,他有名字嗎?」金元弼首先打破僅有雨聲的靜默。朴晟鎮抱著熊走回床。

這陣子金元弼的聲音總輕輕的,他說講話太大聲頭會痛。而某次兩人吃晚餐時,金元弼愣愣地對著客廳某處,幾秒後他摀起嘴,踉蹌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到馬桶前乾嘔。

「客廳那玻璃瓶……可以拿走嗎?」沒有嘔出東西,金元弼喘著氣對朴晟鎮說。

金元弼的養父只有判為過失致死,現在正被拘留。金元弼沒有打算和解,怎麼可能和解呢?只判過失致死已經夠輕了,但是金元弼打算等他腦震盪完全好再來煩惱這些事。

類似這種事還有發生過幾次,所以朴晟鎮家裡的玻璃瓶全部都被收進一處不常用的櫃子裡。而這讓朴晟鎮知道了一件事,金元弼不是路上的那些人們,從交往到現在,他慢慢窺視到金元弼那有裂痕的面具下的模樣。以一種很詭異的方式,在窺視到的瞬間他又收回視線,因為他知道那下面會是什麼。

朴晟鎮認為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戴著面具,其中又分成四種。第一種人面具底下是白色;第二種人是黑色;第三種人是灰色,也是最多人有的;第四種則是拿下面具之後會發現他其實不是人,是像傷口潰爛的膿那般,一灘混濁黏膩讓人不想靠近的膠狀體。而他清楚自己屬於第四種,第四種根本不是人的人。當瞥到一眼金元弼的面具底下,他顫抖地鬆開夾住面具的手,讓面具戴回去,一點也不高興看見跟他一樣的種類。金元弼也是第四種。

第一種人是全然善良;第二種人是全然邪惡;第三種人是擁有前面兩種人的特質,也是大多數人的種類,大概占比百分之九十五;第四種是不屬於前面三種,因為他們破碎到已經拼不回人的形狀了。第四種人也是朴晟鎮除了很久以前那些在九號倉庫的同伴們,就沒有再見過;也有是因為第四種人的面具總特別嚴實。

是沒辦法在光照之處下行動,只能啃蝕自身周遭的黑暗、飢餓的夜行動物。

 

「沒有。他沒有名字。」這隻熊陪伴他二十多年,中間還有送去縫補過。

「哥喜歡娃娃嗎?」金元弼頭躺在大熊的肚子上。

「不知道。」朴晟鎮看著娃娃。「他只是能讓我有穩定的睡眠。」再看向閃電的窗外,朴晟鎮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肩膀抖了下。「這種天氣,會睡不太好。但是有他的話可以睡好。」

所以那天朴晟鎮才會要他找玩偶,沒有玩偶的時候問能不能抱他。金元弼很快得出。剛剛朴晟鎮行雲流水地拿出熊玩偶,這讓金元弼知道不是一兩次的事情。

將熊玩偶放回櫃子,朴晟鎮見金元弼張開雙臂對著他。「哥可以抱我,雖然沒有像娃娃那麼軟。」

應該要說不用,但是朴晟鎮張開嘴,講的卻不是腦中想的。「可以嗎?」

金元弼點頭。朴晟鎮躺到床上,像抱自己的熊娃娃,輕輕地將手環住金元弼,頭頂輕抵在那人的下巴。然後他閉上雙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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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Cu...Cuddle😭😭😭(;´༎ຶД༎ຶ`)/

Chapter 6: 六、困囿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6.

朴晟鎮有注意到他不喜歡玻璃瓶。金元弼有發現朴晟鎮家原本有兩三個玻璃瓶,自從腦震盪之後,它們都不見蹤影。而將東西都搬到新家,在新家住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

醫生讓他不要靠近太吵雜的地方,最近金元弼喜歡下班後騎共享單車慢慢走回家。今天他打算先走一段路再騎腳踏車。

一對父母牽著小孩,開心地走在街道上。金元弼這麼停在路中央,行人經過他投以怪異眼神都沒有注意到;愣愣看著那對父母牽著孩子經過他等著過馬路。

真好。是不屬於他的第一種人。是他這輩子不可能能感受到的。

「元弼?」朴晟鎮從超商出來,就看到站在人行道中間的金元弼,這時間金元弼應該下班了。而望向那人視線的方向,是一個家庭。頭撞到後他有時會看見這副神遊狀態的金元弼。

「啊,哥。怎麼在這裡?」金元弼猛地回過神。

朴晟鎮指指超商,舉起手中提袋。「我的車停在街口那裡,要不要載你回家?」

金元弼只是目光放在他的手上,似乎正在思考什麼。「牽手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朴晟鎮空出一隻手朝金元弼伸出。「我們好像還沒牽手過的樣子。」兩人的手牽起。「一般情侶都是怎麼牽手的?」

「我不知道。」金元弼只覺得手心暖暖的。他愣愣地看往他們交往的手。

因為從未體驗過,所以不會知道當那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會是怎麼樣的感受。而有些狀況則是接觸得太多,以至於忘了他的感受。

他們分別屬於這兩種。

 

交往過後,隨著時間,金元弼知道朴晟鎮並非社會看到的那樣。而種種事件的經過,他很不想承認,朴晟鎮和他一樣是第二種人,那種不會獲得寵愛的人。

不,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但是金元弼沒辦法欺騙自己。我能讓他變成第一種人嗎?不,不可能,因為他自己也身為第二種人;第二種人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被愛,也不可能給予他人愛。

朴晟鎮停好車下車,金元弼剛剛在車上問他要不要看看他的新家。雖然朴晟鎮有幫他搬家,但是只是將紙箱搬進新公寓,剩下的金元弼不想繼續麻煩朴晟鎮。

在公寓門口時朴晟鎮突然停下,金元弼困惑地看往那人,朴晟鎮僵直在原地,雙眼瞪大對著地板。

「哥?」

17.

那是錯覺。

朴晟鎮告訴自己。他不可能再聽見這聲音,那個人不可能再出來了。

再熟悉不過的皮鞋聲,隨著聲音漸大,帶來的是塵封被封印在記憶深處的斑駁還未凝固的傷痕。

再五公尺就要進去公寓,偏偏朴晟鎮看見大門反射出鬼魂般、那個出現在他噩夢裡的人。

「朴晟鎮?」普通人聽的正常的音量,在朴晟鎮耳裡如雷作響。

怎麼可能?
朴晟鎮發現自己雙腳動不了。

皮鞋聲繼續傳來,那雙皮鞋最後出現在他眼皮下。

「不愧是我帶出的孩子。」老人輕笑。「我都跟我朋友說你是我帶出來最優秀的孩子。」

金元弼看見朴晟鎮顫抖的手和抿緊的唇。而眼前這名老人雖然和當時報導上的照片有所變化,但是金元弼還是認出來了。

為什麼應該在監獄的人會在這裡?
金元弼猜測各種可能,當初判的是無期徒刑,不可能是被放出來。所以是逃獄?朴晟鎮的反應讓金元弼很擔心。他拿起手機報警。

老人甚至瞥都沒瞥他,似乎不擔心他報警。他低下頭看往朴晟鎮,又用一根手指頭將朴晟鎮的下巴挑起。「要叫什麼忘記了嗎?」笑瞇瞇地直視朴晟鎮睜得通紅的雙眼。

朴晟鎮努力地忍著噁心。卻沒辦法移動,也沒辦法朝眼前人大吼。

既使他現在比這名白髮蒼蒼的老人高、身材更加精實、能力也強。但是他站在那個人面前,卻又回到那渺小、手無寸鐵、只能被動地承受凌虐的無力小孩。

建立了十多年的牆將自己好好定住,純粹只是再看到那個人,馬上摧毀了建立許久的自我、什麼也不剩。

老人瞥了眼金元弼重新看往朴晟鎮,傾身貼在他耳邊道:「親愛的,你是不可能過著和他們一樣的生活。」

從耳朵,到迴響在腦海內,驅逐不了的字句。朴晟鎮覺得這世界好像靜音一般,只看見金元弼將自己眼前的老人推開擋在他身前,然後是警察到來將老人銬上手銬,向他們保證會讓監獄方增強巡邏。

金元弼擔憂的雙眸,以及後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金元弼的新家。朴晟鎮只覺得自己的好痛,他的胸腹和背上那些傷痕,從隱隱作痛到痛不欲生。

傷痕不在,就可以離開這座地獄吧?他開始失控地抓撓自己的傷痕,西裝沒有血跡,他卻看到斑駁又生蛆的噁心傷口。

喘著氣瘋狂抓著自己,但是疼痛感卻越發加劇,從軀幹蔓延到全身,他抱著頭倒在地上。

「哥、晟鎮哥!」剛進家門,朴晟鎮的舉動便變得怪異,在開始抓自己的身體時金元弼試圖抓住他的手,但是那人可能以為他是要傷害自己將他踢開。直到朴晟鎮倒在地上扯著自己的頭髮,金元弼爬過去,試圖讓對方的手鬆開。

好不容易鬆開,金元弼抓著朴晟鎮的手,不讓對方再自殘地抓撓自己。用了他好大的力氣,然後他看見朴晟鎮胸腔強烈地起伏,嘴裡喃喃自語。

「痛、好痛,可不可以不要這樣了……」

金元弼瞪大雙眼,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朴晟鎮說痛。但是那人最近沒有受傷,剛剛也沒有。

慌亂的瞳孔無處安放,然後是水光變多的眼眶,通紅的眼睛出現絕望,流出淚水。

朴晟鎮的手突然一陣用力,金元弼覺得自己會控制不住,緊急之下他緊緊抱住朴晟鎮。至少抱住他被抓的是他而不是朴晟鎮。

「晟鎮哥!哥、你現在知道我是誰嗎?」隔著一些距離,朴晟鎮抓他的背有點大力,仍是無處安放的視線慌亂著。

「朴晟鎮!」金元弼雙腳夾住朴晟鎮的身體,為了空出雙手。他將雙手放到朴晟鎮的雙頰,逼對方轉向自己。強迫朴晟鎮直視自己。

朴晟鎮嘴裡仍喃喃著些什麼。那雙慌亂無措的瞳眸終於對上金元弼的。對視十多秒後朴晟鎮的呼吸開始緩下,手也沒有再做抓撓的動作。

他還是好痛,胸腹和背彷彿被烙鐵燒灼。

「好痛,我真的好痛。」陌生的情緒將他淹沒,朴晟鎮控制不了自己的淚,不斷地流著。眼前人的五官已經模糊掉了。

「嗯。」金元弼抱住朴晟鎮。「你很痛。」

「可、可是說痛的話、那個人會打更大力。」朴晟鎮著急地左右張望。「那個人還在嗎?」好似驚懼的孩童。「你有被他打嗎?」

「不在。」金元弼吸吸鼻子,他忍住哽意。「他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可以痛、當然可以痛。」

朴晟鎮恐懼的雙眸帶著茫然,瞧著金元弼。他好痛。有火一直在燒他。

輕輕地啜泣聲維持幾分鐘,金元弼開口,不確定的問眼前忍著淚的人:「哥知道我是誰嗎?」

「……元弼?」男人盈著淚的雙眸。又左右張望。「沒有別人?」

「嗯。沒有別人。」金元弼雙腳已經鬆開。他再次抱住朴晟鎮,「可以痛,哥可以痛,沒關係的。」

朴晟鎮的手攀上他的背,這次不是抓撓他,而是輕輕放著,然後收緊。

金元弼聽著朴晟鎮一下下的啜泣聲,在他聽來,那是孩童的嚎哭。

18.

為什麼不救我們?
你以為那樣代表有人來將你拉出這裡了嗎?
別想了,你只能在這裡,光照射到的地方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你沒有那個資格。

猛然睜開雙眼,強烈的疲憊感襲來。空蕩蕩的房間不是他的,那麼是誰的?他站起身到房間唯一的門,打開之後走出去。

玄關的門被打開。朴晟鎮朝那處望去。

「我買了……晚餐,正好哥醒來了,一起吃吧?」

對,這裡是金元弼的家。他很安全。而且那個人也被帶走了,他不會痛。

可是為什麼金元弼沒有離開他?應該要離開他啊?都看到這樣的他了,怎麼沒有逃跑?

「晟鎮哥?」金元弼的聲音響在耳邊,朴晟鎮愣神地對著夜晚窗戶映照出的自己。

那是怪物。

「怎麼了嗎?」金元弼走過去,卻見朴晟鎮後退一步。

「不要靠近。」朴晟鎮顫抖地道:「我不想要你也受傷。」

「我不會受傷。」金元弼馬上回應。

「他們都因為我,沒有被救到。」

是指那些身亡的孩子嗎?金元弼猜想。他搖搖頭。「我不會,真的。」見朴晟鎮仍是防禦的姿態,金元弼低下頭,幾秒鐘後抬起頭。

金元弼神情轉變,這次臉上沒有往常的微笑,含著濕氣雙眸對著朴晟鎮,啟唇輕聲道:「就像我一直以為我不可能會有被擁抱的機會,是哥給了我。」

是啊,他們是同類。朴晟鎮驀然憶起。曾經窺見的面具底下這次是面具的主人親自摘下來,是和他一樣的狼狽。都不是人類的模樣,全是黏稠的碎片。

「所以我相信,我靠近哥不會有事。」

那雙眼,朴晟鎮一眼便知曉,金元弼也清楚,知道他們是一樣的。

都是會被光照燒灼的夜行動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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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s:

終於牽手了……🥹

Chapter 7: 七、蟄伏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19.

人類是日行性動物。金元弼是在生物課上學到的。

但是他沒辦法在太陽底下生存,於是他將渴望光的想法鎖在心底。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地與一個人有所關聯,因為人與人之間是獨立的,不可能接近彼此。更別說理解他。

如今多年後的現在見到陽光,仍是緊皺眉頭,低頭走路。他不能讓自己渴望陽光,因為那是不屬於他的東西,他不能奢求有。

警局上週聯絡他,作為受害者;也有聯絡朴晟鎮,因為他是目睹者。

朴晟鎮知道了那次金元弼打開車門又上車,那名在外頭的男人和推金元弼下樓的都是同一名男子,都是金元弼的養父。那天和金元弼說他接到警局的電話時,金元弼也說自己接到警局的電話後對朴晟鎮說的。

當天和金元弼一起去警局,結束樓梯事件的案件後,金元弼問能不能追加報案。

「嗯,同一位。跟蹤。」金元弼想了想。「巷口那裡有監視器。」

其實金元弼還想要報家暴案,但是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也沒有照片。只有傷口的目擊者,姜永晛和尹度雲都有見過。警員拿報案單時,朴晟鎮注意到金元弼正皺眉想著什麼時,問出這件事,他對金元弼說,還是報看看。

後來警員問他身上有留下來的傷痕、就醫紀錄或照片,但是金元弼都沒有。警員回應說這樣證據不足沒辦法報家暴案。最後對金元弼說兩周後會出來結果,兩人離開警局。

踏出警局大門,陽光灑落在大地。金元弼抬頭望向藍天,對於他來說太刺眼了。光是現在他站在建築物陰影底下就已經太刺眼。

果然,他還是只能躲在陰暗處,苟延殘喘地匍匐在這世間。

有名小孩開心地拿著氣球飛奔向父母,兩人聽著孩童愉悅的笑聲和與父母愉快的交談。

「被太陽照到,也沒關係嗎?」朴晟鎮伸出一隻手,緩緩伸出陰影,在手掌出現亮度區域時,他像是被太陽照到的畏光生物,收回手。「如果在光照的地方,呼吸呢?」

差點忘了,身邊的朴晟鎮是和他一樣只能匍匐爬行在黑暗裡苟延殘喘。金元弼仍沒辦法接受,明明什麼都優秀的朴晟鎮,經營出國家幸福企業第一名的老闆,也是和他一樣是第二種人。

不應該這樣,朴晟鎮應該要是第一種人才對。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金元弼想,若朴晟鎮是第一種人的話就好了,這樣他可以收到很多很多的愛。仍然記得幾周前朴晟鎮第一次在他面前喊痛的模樣,金元弼沒辦法在經歷一次,因為他看著,真的好痛。

朴晟鎮應該要是第一種人。

於是他伸手,輕輕推朴晟鎮,讓人沐浴在陽光底下。「沒關係。哥本來就應該在光照的地方呼吸。」

因陽光而瞇起眼睛,朴晟鎮看往金元弼,那人帶著笑容,是面具上的笑容。又看往自己的手。可是他的夥伴都因為他,而不在這世界上了,他無法在日光之處苟存。

「不,我不--
「可以的,因為你是朴晟鎮。應該是要在光照之處呼吸的人。可能原本因錯誤只能在黑暗中,但是可以嘗試觸碰光照的地方。」金元弼越說喉音越重。

「那你呢?」朴晟鎮沒想到金元弼居然是這麼想他,讓他錯愕地不知如何反應。

金元弼搖頭。

朴晟鎮朝他伸出手,啟唇:「你才是那個應該在光照之處呼吸的人。」他又看見那帶著裂縫的面具剝落了。「你想要我進到光照之處,我也想要你進到光照之處、離開那深沉黏膩的混濁黑潭。既使我根本不屬於這白色的地方。」

金元弼張口又闔上。片刻,他眼角垂下。「如果我拉著哥到那充滿光照的地方,哥會拒絕嗎?」

朴晟鎮搖頭。

「既使我又回到那深不見底的混濁黑潭?拉著哥?」金元弼也跟朴晟鎮一樣不相信自己能夠站在陽光底下。

「嗯。」可是我會推你到光照之處,我一個人在那將人扯成碎片的潭子裡就好。

像是知道朴晟鎮在想什麼,金元弼眉頭一皺。「哥不能只把我推到光照之處,自己在陰影裡喔。」

想法被猜到的男人沒有否認。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可是你先這麼做了。」

沉默片刻。站在陰影處的男人手放上被他推往日光之處的男人。

20.

沒有人能夠完全理解一個人。不管再多麼相似的個體,因為,他們終究不一樣。

那些摧毀的碎片,組不回最原始的狀態,會一直殘破不堪。拖著血塊與肉塊,想盡辦法匍匐前進。

 

其實不論朴晟鎮或是金元弼都知道即使他們都這麼說「想將對方推離、拉出那淹沒他們的泥潭」。這件事向來不容易,也知道實際上是可能永遠都會在那混濁的黏膩潭子裡無法呼吸,但是他們希望對方可以不要像自己一樣,在那深不見底且不見天日的地方苟存。

 

聽金元弼說他報案,姜永晛不同於平常和他們聊天時的活躍,而是沉思。

「我舊手機裡相片應該還沒刪。」姜永晛用筷子捲著炸醬麵的麵條。「醫院就診紀錄保存七年,嗯……已經是成年過後超過七年了不知道你之前去的那家還有沒有保存。」以前姜永晛總看金元弼時不時負傷,他很生氣,一起和尹度雲拉著金元弼讓他去醫院,但是後者堅決不要,說會被養父母揍。

有幾次嚴重到金元弼跛腳,酒瓶的碎片卡在大腿。養父又威脅他不能跟別人說,他只能翹課跑去小診所讓醫生把卡在深處的玻璃碎片清除。他去過許多次那間小診所,每次都跟醫生說是自己摔倒。

抱著嘗試的心態,回到那間診所。挺意外沒有倒閉,因為那家外科診所人真的不多。走進去問前台能不能調就醫紀錄。

「我們這裡人比較少,我看看有沒有銷毀到你的。」護士走進檔案室,十多分鐘後拿出一份資料遞給金元弼。

幸運地拿到就醫紀錄,在好友群上跟另外兩名朋友說這件事,姜永晛和尹度雲表示會將他們有的照片給他,也會當目擊者。

他很感激尹度雲和姜永晛願意幫他,儘管他知道就算有了這些東西可能還不足以報案。畢竟,都過多久了。要報也早就報成功了,曾經鄰居也有報案過,卻沒有成功報案過。

到警局上交照片檔,及填寫目擊者資料。警員對他說這個案子報成功的機率不高,因為時間有點久;不過當調出金元弼之前報的案子,他改口說,會報的成,指往電腦螢幕上的跟蹤案,含括前陣子所調的監視器影像。並且告訴金元弼如果是有期徒刑,在對方服刑結束,金元弼可以申請保護令。

「那會跟解除收養關係會有所衝突嗎?」金元弼早該辦解除收養關係的。但是小時候養父母給他的陰影太大,明明現在已經有能力,他卻遲遲不敢解除。

那道他永遠抹不去的陰影,還是上次跟朴晟鎮離開警局後,對方問他的收養關係時所提議的。

 

真的可以嗎?
不確定地問朴晟鎮。記得那天聽見朴晟鎮這麼說之後,金元弼內心首先出現的是恐懼。

如果他又來了怎麼辦?他不會一直糾纏我了嗎?種種想法侵占金元弼的思緒,名為「養父」的枷鎖緊緊地綑綁住他的想法和身心。

嗯。你搬家、換門號,再解除這層關係的話,那些事情發生的機率會更低。
朴晟鎮渾厚的聲音輕輕地道,然後看往他們交握的手。

再不然,就跟我一起住吧。無論如何,我會在你身旁。
真的嗎?
嗯,就像你願意在我身邊一樣,我也是如此。

 

「不會。不會有衝突。」

這是警員給他的答覆。走出警局的金元弼面對於他來說過亮的世界發呆,手機震動才將他拉回現實。

他答應了朴晟鎮今天要去對方家看電影。彼此都沒有與人建立過親密關係,對於普通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約會,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從未接觸過的事物。

他們再怎麼樣「約會」都不會是正常情侶會有的情況。彼此都是披著人皮在陰暗中爬行的存在,又何以奢求普通人能夠感受的所有呢?

儘管如此,他們仍是很努力在經營這段關係。不會對於自己可能脫離不了那黑暗的潭水而說什麼,彼此卻都希望另一個人能夠離開這不見天日之處。因此雙方都很認真的做與彼此的約定,他們認為,這麼做,自己眼前的那人就會脫離一些黑暗、身上的黏膩與破碎可以被慢慢地撿起拼湊上。

警局離朴晟鎮家不遠,在離朴晟鎮家剩兩個街口時天空落下雨滴。

撐起傘他加大腳步。在剩下一個街口時,看見朴晟鎮在超市屋簷下,手上拿著剛剛傳訊跟他說可能會買的一些零食,對著雨勢越來越大的天空發愣。

 

啊,沒帶傘。這樣走回家會痛嗎?雨都很痛。

理智上知道雨水打上身體不會痛,而且離家裡沒多遠,小跑步回去就好,買的東西都是密封包裝不怕碰水。重新見到那個人之前可能還好可以這麼做,但是自從兩周前重新遇到那個人,他那從未癒合的傷口再次被撕開,還重新去找了以前的治療師,現在光是看到雨,那些鐵烙的傷痕又會開始痛。

啊,可是他的藥在家裡。跑回家吧。可是跑回家被雨滴到是不是會更痛?他是不是會痛到死在家門前?

瞳孔倏地晃動。
死了就不用在承受這些了啊?雖然公司就這樣沒了老闆有點可惜,但是經理們應該都能處理好吧?

像是做出什麼決定般,朴晟鎮的腳踏入雨幕中。然後是第二步。隨著感受濕意漸進布料、雨滴如子彈般打在皮膚上的疼,熟悉的鈍痛感從外滲入至裡頭。

越來越痛了。朴晟鎮接續腳步。他覺得自己可能走不到家門口。

「晟鎮哥!」

陰影壟罩他,朴晟鎮抬頭,是金元弼。

啊,死前最後看見的人是金元弼,還真好。
恍惚地開口:「元弼……我好痛。」

金元弼僵了下,發現朴晟鎮走進雨裡時他便開始跑向對方,現在注意到朴晟鎮的呼吸逐漸急促。

「沒有雨滴到身上了。回家就不會痛了。」雨滴打在雨傘上,滴滴答答的聲音響著。金元弼將朴晟鎮一隻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得在朴晟鎮呼吸更亂前到家。

「……最後見到的人是元弼真好。」朴晟鎮蹣跚的腳步在金元弼的扶助下勉強前進。

僵直身子,金元弼看往朴晟鎮,那人快闔上的雙眸對著他,朝他抿出微笑。

嘖了聲。他希望朴晟鎮多笑沒錯,但是不是在這種時候。

內心慌,仍踏著堅毅的步伐。不顧朴晟鎮微濕的身子和正滴水的頭髮沾到自己身上,金元弼咬緊牙關開口:「朴晟鎮,你說過我們要一起走下去的。不能食言、你不能放手、」

終於到家,比起走到椅子,更快的是讓朴晟鎮先在原地。金元弼衝到朴晟鎮的房間,拿出相對應的藥品,倒水之後回到靠在大門坐著的人身邊餵下藥,才終於鬆口氣。

「哥要先去換個衣服嗎?」

朴晟鎮頭靠在身後的牆。合起的雙眼睜開。金元弼擔憂的雙眸首先進入視野。藥效沒有那麼快,他的呼吸仍是紊亂,他不想看見金元弼皺起的眉頭,所以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胸腹和背仍隱隱作痛。

「很痛嗎?」輕輕的聲音。

朴晟鎮點頭。

「那是什麼顏色的?」

「……灰黑色。」

「什麼形狀?」

「帶刺錐形。」

「還很痛嗎?」

金元弼最後說出這句。很奇怪的,朴晟鎮好像沒有那麼痛了。但是疼痛依舊存在,他點點頭。

「我可以抱你嗎?」

金元弼馬上傾身,朴晟鎮抱住那比他的熊娃娃窄上許多然則溫暖的身體。

收緊雙手,朴晟鎮將頭埋進金元弼的頸窩。

「不會痛,不會再痛了。」金元弼低低的聲音響在朴晟鎮的耳裡。

藥效所帶來的副作用,使得朴晟鎮感到身體疲倦。「對不起,電影可能沒辦法看了。」

金元弼搖搖頭。「我帶哥回房間先休息好不好?先換個衣服?」

21.

如同朴晟鎮有束縛住他的夢魘,金元弼同樣也是。那是無法抹滅的傷痕,如同朴晟鎮身上那些傷痕;當朴晟鎮看見雨時的反應、金元弼所看見玻璃瓶或是家庭的反應。

相比朴晟鎮,金元弼對於家庭的渴望表現而出的更多。不同於朴晟鎮有意識以來,世界就沒有名為父母的詞;然而正是因為如此,金元弼認識了這詞,當知道並看過許多其他擁有父母的孩子,比較出來往往比不曾擁有來得痛苦。因此金元弼總想著,為什麼不要一開始就不要讓他知曉這個詞彙?

情侶會做的事他們都在嘗試。兩人找了一天約會,早上去新開的碼頭市集逛,中午他們在上週預約的餐廳吃飯。

只見金元弼面前的麵都沒動過,愣神的視線聚焦在某處,眼神流露出茫然。「有爸爸媽媽會是什麼樣的感覺?」空洞的眼神看往朴晟鎮:「哥會想要有爸媽嗎?」幾秒後他搖搖頭。「對不起、當我沒說。」

「多少會吧,但是那不是我能擁有的。」

金元弼沉默地吃飯,他問了不該問的。

沉默已久,朴晟鎮放下餐具,看往金元弼。每次若是有父母與小孩的組成在金元弼的視野裡,身旁人總會像是失去聯繫的太空梭,自個兒游蕩到朴晟鎮未知的地方;想抓住對方卻抓不著。每當那種時刻,朴晟鎮總希望自己能到對方身邊,無奈那像是道無法打破的牆,怎麼敲都無法抵達浮載浮沉的人身邊。這讓他不舒服,明明觸手可及之處,卻無法真正觸及。

每當那個人侵占在他腦內的時候,金元弼那雙皺起的眉眼間是否也是對他的擔憂?

吃飽飯兩人離開餐廳,朴晟鎮輕喚聲:「元弼。」

低頭看往朴晟鎮伸出的手。他們相較於普通情侶沒有那麼常牽手,兩人之間會先詢問。金元弼手放上去,然後朴晟鎮傾身,笨拙地在手背上落下一吻。「你有我。」低垂的眼簾落在剛剛吻的位置上,頃刻才與金元弼對視。

失神地望進那黑夜般的雙眸,手背上溫熱的觸感依稀猶存。半晌,金元弼像機器人僵硬地點點頭,耳根有些泛紅。緩緩低頭看著自已的手背喃喃:「嗯,我有哥。」手心傳來朴晟鎮的溫度,好像帶著他到一處惟有他倆的無人之境。再看向朴晟鎮,漾出一抹微笑,「我有你。」

他們知道他們並非「正常」的情侶,甚至彼此發展關係的原因並非是愛情。原因是是什麼兩人都不知道。他們只是偶然碰見與自己同樣的遍體鱗傷,拉著彼此的手、希望對方可以不要像自己不生不死地在這世界上苟活。

好比朴晟鎮知道如果是金元弼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擁抱他。
好比金元弼知道如果朴晟鎮,他會緊緊地擁抱自己。

不論你或是我都清楚地知道,這是並不是一條容易的路。而在這條並非康莊大道的路上,不會有很多花朵綻放。

而那條路上十分偶爾所見到路邊的花朵,他們不曉得有多麼珍貴,因為那對於他們來說實在過於美麗。

這條貧瘠的路上所出現的花朵太過於美好。

見光死的夜行動物,在白天橫跨黑夜的時刻;崩毀的身軀緊擁彼此,舔舐彼此的傷口。

END.

🚫勿抄改🚫

♤♡◇♧☆
by.K
♤♡◇♧☆

Notes:

看到最後應該可以看出最後是Hurt Road的內容。文件到這裡時有種「啊,結束了」的想法。我想,到這裡是最好的完結點,倆互相拉著彼此將對方不斷從深水裡頭拉出來,這大概是句點之後。(其實是真的有想要倆甜蜜蜜但是那可能是在文章線的許多年之後,畢竟文章中倆不是正規的「情侶」)

將想要好好填完的坑總算給自己個覺得可以的句點。這篇其實是去年開的坑ww,迷九剛出沒多久的時候。

BTW,看了下編輯紀錄發現去年九月開坑四行字後,下次的編輯已經是八個月過後?????WWWWW

一直都很想試試這種角色互相治癒的題材,因為真的好棒TT。尤其其中迷九的Monster畫面感整個出來(這首也是我迷九裡面的首選)。主要是一直都很想描述關於「夜行動物」這詞,而Monster一出簡直大助攻。

認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是披著人皮的怪物、不配擁有愛卻渴望有人能看自己一眼的「怪物」。試著將這些描寫出來,不曉得有沒有成功。總之自己在碼的過程中也超痛的,我痛的很爽嗚嗚嗚嗚🫠🫠就喜歡這種痛死但又暖暖的東西(有病)

總之很感謝看到這裡的尼//
&六的十周年順利!!!!🥰

Notes:

又來表示:都歡迎留言互動不用害羞不好意思窩愛留言(喂)或來X找我玩~(❁´◡`❁)

X:@k_kuang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