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榆、榆井君？！」
蘇枋隼飛驚呼一聲，榆井秋彥才意識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滑過自己的臉頰。
「咦？」榆井秋彥錯愕地摸了摸臉，濕濕的，原來是自己哭了。
「怎麼了？傷口痛嗎？抱歉，我再輕手一點。」蘇枋隼飛皺著眉，輕聲說道。
他拿起消毒藥水，沾了一些在綿球上，然後輕柔地在榆井秋彥的額頭打圈。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蘇枋隼飛低頭看著榆井秋彥，眼中流露出一絲擔憂。
「嗯，謝謝蘇枋同學⋯⋯」
榆井秋彥稍微移開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似乎想隱藏什麼。敏銳的師傅當然察覺到弟子最近的異樣，他在傷口處貼上膠布後，單手搭在弟子的肩上，問道：「榆井君，你最近有什麼煩惱嗎？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說哦？」
榆井秋彥微微睜大雙眼，沉默片刻後，終於抬起頭，與對方的目光相遇。
「為什麼蘇枋同學總能如此精準地察覺到我的情緒，並且如此關心我呢？」
這次輪到蘇枋隼飛愣住，他沒想到榆井秋彥會這樣問，但很快回答道：「因為⋯⋯我是榆井君的師傅啊。」
「也、也是呢⋯⋯不過不用擔心，這不是什麼大事。」榆井秋彥用手袖抹過眼睛，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蘇枋隼飛見他不想再多說，便拍拍他的肩膀說：「那樣便好。」
兩人收拾完東西後，便朝家的方向走去。
「對了蘇枋同學，最後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嗯，問吧。」
「蘇枋同學會法術嗎？會讓人哭的法術。」
「⋯⋯不會哦。」
—————————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每當我對上蘇枋同學的眼睛時，鼻頭總會一酸，眼淚在眼眶中堆積，最後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下。
對了，應該是那個時候吧？
—————————
「不要勉強自己哦。」
我揉著微微發疼的額頭，聽著身旁的人這樣說。
那位右眼戴著眼罩的少年卸下平日嬉皮笑臉的樣子，眉頭微皺，眼中流露著擔憂。
「對不起。」我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為剛才的衝動感到自責，同時想要逃避那雙眼睛。
為何那麼溫柔？
雖然櫻哥曾經說過蘇枋同學根本不溫柔，腹中懷著一堆壞水，但⋯⋯
蘇枋同學對我卻是真心溫柔，我因膽怯而經常躲在他身後，他從不嫌棄，還會輕輕拍拍我的背，讓我感到安心。雖然他以減肥為由拒絕別人送來的食物，但總是將食物讓給我。他的許多小舉動讓我覺得蘇枋隼飛這個人既溫柔體貼，又細心。
而且，他居然願意當我的師傅⋯⋯
「榆井君，我可以陪你走一段路嗎？」
與大家在綠蘿解散後，我毫不猶豫地往家的方向走，根本沒有預料到對方的邀約。
其實，在聽完櫻哥在班房裡的剖白後，我的內心一直亂糟糟的。我意識到這個人離我越來越遠，若繼續這樣下去，我肯定無法繼續站在他身旁。
寂寞、悲傷、煩躁⋯⋯所有負面情緒一齊湧上心頭。
但這種煩惱我不能隨便與人分享，講出來肯定會被人說弱，甚至會給那人添麻煩。
不過⋯⋯如果現在有一個人能陪在我身邊的話，也未嘗不是個好主意。
「你從今早開始就怪怪的，有發生什麼事嗎？」
欸？
我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凝視著我的酒紅色瞳孔。
商店街的風鈴在春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音，為眼前人的眸子增添了一絲晶瑩透明感，紅色中透著一點黃。
為什麼？
為什麼你能看得出來？
這樣的話，我不就忍不住說出來嗎？
「⋯⋯櫻哥他⋯⋯」
啊，還是說出來了。
為什麼你總是第一個發現？
難道我藏得不夠好嗎？明明班上的人都看不到啊。
「⋯⋯所以我怕再這樣下去就無法待在櫻哥身邊了⋯⋯」
為什麼在其他人都在看著櫻哥的時候，你卻⋯⋯注視著我？
「請你教我打架的技巧！」
那時候，蘇枋同學似乎還說了什麼，但我聽不清楚。
「最好先買OK繃和膠布哦。」
和往常一樣，他眯著眼，嘴角勾起美麗的弧度，對我微笑。
一股暖意在心中蔓延，原本愁雲密布的心情被他簡單的一句語和笑容驅散。
他居然不認為我的煩惱幼稚，不僅想否定我自卑的想法，還願意花時間教一個如此弱的人打架。
蘇枋同學果然是一個溫柔的人，為了同班同學竟然做到這種地步，這是同學愛嗎？
但為什麼我的心跳得這麼快？這份情感又是什麼？
應該是從這裡開始吧？每當我對上他的視線時，心頭總是一緊，面上的緋紅怎樣也無法隱藏⋯⋯
—————————
「琴葉姐，我肯定得了什麼病。」
站在櫃檯的店員小姐聽到客人的話，不禁僵住，但她還是保持專業，淡定地把櫻桃放在合適的位置上。「欸？怎麼那麼突然？來，你點的蜜瓜梳打。」
「謝謝你。」榆井秋彥接過琴葉遞來的梳打和吸管，熟練地插入吸管後，毫不猶豫地喝了一口。鮮甜的蜜瓜味在口中散開，氣泡在舌尖上跳躍，讓他不禁眯起眼，幾乎想發出「啊～」的聲音。
「所以，那是什麼病？」琴葉托著腮，眼神專注地看著榆井秋彥。
榆井秋彥突然感到有些尷尬，急忙轉頭，甚至沒有察覺到吸管上多了好幾個咬痕。
「就是⋯⋯我發現只要和人對上視線，就會忍不住想哭。」
「人？所有人？」琴葉挑起眉問道。
「也不是所有人。」榆井秋彥這才回過神，轉過頭卻意外地看到了與自己眼色相近的明亮瞳孔，相距僅幾公分，「那我呢？」
「哇啊！」
突如其來的靠近驚得榆井秋彥魂魄幾乎飛出，他在緊急關頭慌忙抓住桌邊，才沒有連同椅子一起向後倒。
「啊啊啊！我知道了！」琴葉突然指著榆井秋彥，還未等他緩過神來就大喊，「原來我的眼神讓你感到恐慌！」
「那當然！我沒想到琴葉姐會這麼突然⋯⋯」
「抱歉啦，我只是開個玩笑。」看到榆井秋彥有趣的反應，琴葉笑得可樂，拍拍他的肩膀，「那麼那個人是？」
榆井秋彥支支吾吾地吐出那個人的名字，「蘇枋⋯⋯同學⋯⋯」
「啊，蘇枋哦⋯⋯」琴葉收回手，托著下巴沉思。
「琴葉姐果然知道什麼吧！難道他真的會讓人流淚的法術嗎？」榆井秋彥激動起來。
「不是，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呃⋯⋯因為他曾經跟櫻哥說過，自己是末代法術師的後裔。我覺得他是在胡說八道，但也許在一堆謊言中，真的有些是真實的。」
「他到底有多少身份啊。」1-1班的人有時會組團上琴葉的餐廳聚會，她也聽過蘇枋隼飛那些荒唐的話。想到這裡，她不禁搖頭，「先不談這個，那你是在什麼情況下有這種反應？」
「嗯，有很多情況⋯⋯有時弄傷自己，他幫我包紮時，有時我說些沮喪的話，他安慰我時，有時⋯⋯」
「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就只是單純對望，他總是看得很久，久到我想開口時，他又能及時移開視線，像要阻止我似的。」
琴葉在這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蘇枋在這方面也挺笨拙的。」
榆井秋彥滿頭問號，哭笑不得的店員小姐繼續說：「我想⋯⋯那是因為你感受到對方真摯的關心吧。」
說到這裡，琴葉不禁回想起一些往事，那一天，某人用力握住她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神、對她說的話⋯⋯回憶轉化為她臉上若隱若現的微笑。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人是這樣的，當感受到對方展現出的獨特關懷時，就會想『啊⋯⋯那個人真的在注視我，願意直視我的內心，明白我』。」
「若能遇到這樣的人，誰不會想哭呢？」
「而且，榆井不是一個容易共情的人嗎？之前魚檔的木村爺爺來吃飯時，談起他的年輕故事，你快把餐廳的紙巾都用完了。你一定是被對方的眼神背後所蘊含的情感感動到了，並因此感到高興吧。」
榆井秋彥聽到對方的話後，突然語塞，想了想又反駁，「不過，風鈴的其他人也很好啊，他們常常關心我。櫻哥雖然不善表達，但看到我臉上有傷時，總會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柘浦同學會教我怎麼鍛鍊增肌。桐生同學還會借給我他珍藏的時尚雜誌。但我並不會哭啊。」
「他們會這樣看著你嗎？」琴葉一針見血地問出關鍵，讓榆井秋彥愣住，「呃，好像不會，感覺也不一樣，蘇枋同學的更⋯⋯」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當他與那雙眼睛對視時，他覺得自己仿佛沉溺於那名為溫柔的汪洋中，海水的溫度恰到好處，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把他包圍得暖暖的，讓他想一直留在那裡。
那種感覺，他⋯⋯很喜歡⋯⋯
「不過我一個局外人也說不出什麼，你們關係那麼好，為何不直接跟他談呢？」
榆井秋彥低下頭，思考著琴葉的建議。
也是呢，如果是蘇枋同學，他一定會耐心地聽我講煩惱吧？
他一定又會讓我沉淪在深海中。
—————————
「蘇、蘇枋同學！」
「嗯？怎麼了榆井君？」蘇枋隼飛雙手放在背後，聽到徒弟的呼喚，不慌不忙地回過頭。
今天他們不需巡邏，蘇枋隼飛打算利用這個機會讓他的徒弟休息，因此也取消了特訓。
榆井秋彥認為今天就是談話的好時機。
「蘇枋同學，今天回去的時候可以跟你走一段路嗎？」
「嗯，可以哦。」
榆井秋彥得到了答應，便小步跑到師傅的左側。
「最近我有點怪，所以想和蘇枋同學討論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一邊走一邊談好像不太好，要不我們去老地方？」
榆井秋彥知道對方提到的老地方指的是哪裡，微微點頭答應。
影子在地上拉長，他們走出商店街，穿過風鈴，走過混凝土路，終於看見那熟悉的草地和湖畔。
兩人微微彎曲雙腿，在草地上坐下。
「所以，榆井君想和我談什麼？」蘇枋隼飛隱約感到這件事與他有關，所以故意不望向榆井秋彥，怕他緊張。
榆井秋彥緊緊抱著膝蓋，良久才擠出幾句話，「最近我是不是很常在你面前哭啊？」
「啊⋯⋯原來是想談這件事嗎？榆井君本來就是那種容易哭的人呢，不過最近確實頻繁，特別是在我面前。」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讓你討厭？」
此時，讓他哭的罪魁禍首轉過頭，依然凝視著榆井秋彥，他的喉核不禁動了一下。
「蘇枋同學沒有做錯什麼，但確實是因為你做了什麼⋯⋯」
聽到事情真的與自己有關，蘇枋隼飛的瞳孔微微睜大，卻很快恢復正常。
「就是你的⋯⋯眼神。」說完，榆井秋彥害羞地轉頭。
「眼神⋯⋯？」蘇枋隼飛疑惑地重複著關鍵字。
榆井秋彥注視著眼前的綠地，在腦中構思好文字後，才說：「嗯，蘇枋同學是個溫柔的人，經常關心其他同學，但你看著我的眼神⋯⋯怎麼說呢，讓我感覺你好像只看著我⋯⋯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奇怪，你在和我說話，眼睛自然是看著我的，但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每次你這樣看著我，我的心都跳得很快，然後不知為何，眼眶就會突然熱起來，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
蘇枋隼飛不小心「欸」了一聲，「原來我那麼明顯嗎⋯⋯」他掩著口，低聲喃喃。榆井秋彥沒聽清，但似乎看到對方的耳朵微微泛紅，「什麼？」
蘇枋隼飛搖了搖頭，「沒事。看來我的⋯⋯給你添麻煩了，抱歉，我之後不會⋯⋯」
「才、才沒有這回事！」榆井秋彥意外對方會馬上道歉，忙不迭地否認，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我並沒有說這是麻煩！」
倒不如說，他希望⋯⋯
榆井秋彥選擇忽略剛才的失態，努力吞咽，直視著蘇枋隼飛，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近對方，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蘇枋同學繼續好好看著我！」
蘇枋隼飛見對方突然靠近，冷靜的他也稍微失去平日的從容，忍不住向後退，唯一外露的眸子也不禁微微晃動。
再加上聽到對方的話⋯⋯
「⋯⋯」他沉默片刻，才慢慢開口，「榆井君，你知道這番話代表著什麼嗎？」
「呃，什麼⋯⋯？」榆井秋彥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矯情，面頰瞬間紅了幾度。
看著對方的反應，蘇枋隼飛忍不住輕笑出聲，決定乘機捉弄他，「沒想到榆井君也挺貪心的呢，想要我只看你一個嗎？」
「欸？？！！我、我沒有那一層的意思！」榆井秋彥慌了，連忙搖頭，手忙腳亂地在蘇枋隼飛面前揮動。
「呵呵⋯⋯可以哦。」
「欸？」
榆井秋彥感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身子僵住。
蘇枋隼飛放柔了聲線，微微傾頭，髮絲散落，遮住了部分面容，但怎樣也掩不住那如紅寶石般美麗的眼眸。
「我會一直⋯⋯」
「一直注視著你哦。」
啊⋯⋯又來了⋯⋯
此刻正值黃昏，湖畔對面的市鎮渺小得如同一條線，散發著夕陽特有的橘紅色，光線漸漸與蘇枋隼飛的瞳孔融為一體。在那紅黃交織的光影中，榆井秋彥看到自己的倒影。
只有他一個⋯⋯
就在榆井秋彥再次沉溺於那雙眼睛時，他驚覺內心深處某種情感正在膨脹，一滴又一滴的熱淚滑過他的臉頰。
「哈哈，榆井君又在哭了。」
「啊，抱歉⋯我又⋯嗚⋯⋯」榆井秋彥努力吸鼻，手胡亂抹過哭得通紅的雙眼。
蘇枋隼飛輕輕揉了揉對方的後背，「一起回家吧。」
榆井秋彥這次哭得特別久，直到蘇枋隼飛陪他回到家門前，眼淚才漸漸止住。
不知道是因為他終於說出了心底的話，放下了心頭的重擔而感到釋然，還是因為這段路、這片刻的幸福而開心得哭了起來。
嘛，不過，原因什麼的已經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