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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iko抱着纸袋从配给站走出来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
纸袋很重，大大小小几十个土豆沉甸甸压在臂弯里，长条黑面包便塞不下，探出头来蹭着下巴。Yumiko吃力地挪动着手臂将纸袋抱紧些，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左手拎的一方咸肉在身前晃来荡去，格外显眼。
本来Yuta一直说这次轮到他去领配给的，早上刚端起茶杯却就被窗外的口哨声勾了出去。Yumiko知道那是Mizuki，Yuta在自卫巡逻队的搭档，和Yuta一样不安分呆在没仗可打的小镇。没过几分钟Yuta回来，犹豫一下还是开口说姐你去领配给吧。Yumiko笑笑，点头说早点回来。Yuta答应，临出门却又回身，说圣诞树他带回来。Yumiko看着Yuta和Mizuki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叹口气，脸上没有微笑。
那曾经是她最懂事最可爱的弟弟。
Yumiko想起十年前的平安夜，她和父母等到夜深还不见Syusuke和Yuta的身影。父亲擎了电筒要去寻，开门迎上来的却是合抱着棵大圣诞树唱着歌的两兄弟。Yuta的额角带了血迹，却只顾兴奋地说个不停，哥哥是如何出了去等免费圣诞树的好主意，两人又如何齐心协力接住这最大的一棵；一旁的Syusuke半掩在树影里微微眯着眼睛，微笑如常。
那个原本买不起圣诞树的愁云惨淡的节日，因了两个懂事的孩子而异常温馨难忘。
有松叶的清香味飘过来，Yumiko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面前几步便是圣诞树卖场，几十棵一人多高的圣诞树整整齐齐码在墙边。小镇的传统，卖场自12月初便开张，在平安夜12点之前却一定要关张，卖剩下来的便扔给旁边等待着的，买不起圣诞树的人们。卖树的小伙子远远的把树一棵棵抛过来，能徒手接住不让它落地的，便欢天喜地抱回家去。这传统一直维持了这么多年，即使这两年是战时，也不曾有所改变。
不知道今年又会有哪些家庭迎来意外的温馨与惊喜。Yumiko整理一下纸袋继续赶路：Yuta不会再排进守候的人群，他在巡逻队的津贴足够买十棵圣诞树不止。Syusuke不会再眯起眼睛站在树影里，他去年三月满十八岁参军入伍，上前线已经整整一年半。Yumiko始终记得那火车刺耳的汽笛，一声声催着仿佛要尽快撕裂些什么。月台上隔壁家一同上前线的Saeki向她保证着会照顾好Syusuke，明亮的眼神里殷殷切切着真诚。身边的Syusuke安静的听母亲的叮嘱，微笑着轻轻说些什么。Yumiko站在那里看着她的弟弟，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微笑着的弟弟，她乖巧懂事的弟弟，一转眼说长大就长大了，说离开家就离开家了。前一天晚上的厨房里，他看进Yumiko的眼睛说着拜托姐姐照顾好父母和Yuta，声音郑重得不像那时常微笑的十八岁男孩。Yumiko抬头，脸上挂起弟弟的招牌微笑，却有些东西，阵痛一般掠过心底。
Syusuke是个好孩子，我该为他骄傲。她这样告诉自己。
Syusuke的确是个好孩子，一年半时间已经有两枚立功奖章寄回家。前线通讯不便，一封信耽搁个两三个月是司空见惯的事，Syusuke的信却总算准了节日前后飞进家门口的信箱。Yumiko负责给Syusuke写回信，把父母的嘱咐、自己的叮咛和小城的各种琐事都详详细细落在笔端。只有Yuta从来不说什么，Yumiko却知道，每次她写好信放在桌上过夜，第二天总会稍稍变个位置，从无例外。
他们都是好孩子。
转着钥匙推开门的时候，Yumiko安静地想着这个念头。
把土豆面包和咸肉都放进厨房，烧上半锅开水，Yumiko抓过几个土豆开始削皮。难得配给咸肉，拿一小块，配上土豆就能做出不错的肉汤，算得丰盛的平安夜餐。
门口有响动，Yumiko扔下手里的刮刀。邮差大叔笑脸和蔼，递过信，是熟悉的牛皮纸信封。Yumiko热情道谢，目光落到手里的信封却一下子敛了笑容。只是简简单单两行地址，Yumiko却看了很久很久。
那两行地址字体刚竣有力，不是Syusuke流畅圆润的笔迹；那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信封，不符合Syusuke事无巨细详尽生动的做法。
Yumiko不敢撕开那简简单单用胶水粘合的封口。她不知道，那封口一旦打开，跳出来的，会不会是潘多拉盒子一般的噩耗？
门锁响。
Yuta脸上挂着汗珠，将肩上的圣诞树卸下来搬进门。Yumiko定了神把信装进口袋，去帮Yuta把树安在壁炉旁。Yuta不作声递过几张纸，Yumiko接了展开。不出意料，Yuta Fuji的入伍通知书，1月3日出发，下面是个没封口的信封，Yumiko手颤抖一下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是张东方风格的明信片，白雪纷飞的背景间，四个红色的篆体字分外鲜艳。
“给……寄去吧。”Yuta转身出门，低低的声音飘过来。
Yumiko看着Yuta的背影，手里那没有拆封的信和写着红色篆字的明信片紧紧贴在一起。
——他们都是好孩子。
入夜。
Fuji家的饭厅里肉汤香气四溢。
Silent Night, Holy Night的音乐，远远的从古老的教堂里传出来。
壁炉里添了柴，映得没有任何装饰的圣诞树也泛了光彩。树下没有礼物，只有封半展的信，刚竣的字体写着请勿挂念一切平安，下边是Fuji歪歪扭扭的写下的字——右手受伤了，很快就会好。圣诞快乐。后面大大的笑脸，画得同平日一样灿烂。
信的旁边静静躺着的，是张东方风格的明信片。背面四种笔迹填满了祝福的话，正面白雪纷飞的背景间，四个红色的篆字写着：岁岁平安。
教堂的钟声，在静谧的夜空里传得无比遥远。
Yumiko双手握在胸前，合了眼许一个长长的愿。祝福天下所有远离家人和终要远离家人的孩子们，年年相守，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