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太阳西落,湖泊西岸的山峦在水面投下阴影,并逐渐扩大,一点点吞没了湖面上的粼粼光波,向着东岸的森林逼近。
湖中的鱼似乎对阳光的温暖恋恋不舍,不时翻腾出水面,在水花中闪烁着漂亮的银白色。
在湖畔边,同样对落下的阳光有些不舍——那是一位猎手。
此刻,他看着铁皮桶中一条不及巴掌大的鱼,微微蹙眉。临时组装的渔具太过简陋,加上早些受伤的左手尚未痊愈活动不便,估计想要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再钓上一条来,并不现实。
何况他得在天黑之前穿过森林赶回去。
收拾着渔具,右手拎着铁桶,他一边思索着这勉强够一人的食材该如何填饱两人的肚子,一边裹紧了外套,匆匆踏上回程。
已是十月末梢,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也尽染秋意,各种色彩的植被交织出格外迷人的景色。
但是目前无人欣赏这样的美景,秋季的到来只加深了人们对寒冷冬季的担忧。眼下正是所谓丰收的季节,可他知道,小木屋中储存的余粮只能让一人勉强过冬。想要熬过即将到来的冬天,就必须填饱肚子去寻找更多的食物。
他握紧了手中的铁桶,加快了脚步。
其实他对这条森林小路并不熟悉,具体的说,仅仅是昨天在那个孩子的带领下走过两遍而已。不得不承认,他当时被这条不起眼的小路震惊了——道路崎岖不说,还设下了各种令人生寒的陷阱,用“危机四伏”来形容无比贴切。
幸好,他对记忆路线非常擅长,同时也善于观察——这是作为优秀军人必备的技能。
是的。
他,手塚国光,是一名军人。
而他口中的那个孩子,Fuji,则是他的救命恩人。
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绕开奇奇怪怪的陷阱,当手塚抵达目的地时,天空已经布满丹红色的晚霞。当他看见目的地的小木屋的屋檐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不仅仅是顺利通过了危险的小路,更因为这里的空气有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迎接他的,是一缕炊烟和烤肉的香味,伴随着欢快的曲调,正从眼前一棵灌木丛后飘出来。透过已经落叶的灌木的空隙,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后面动作,大概是往火里添加木材或者枯叶,火光在不停跳跃着。
手塚轻轻咳嗽一声。
那个身影立刻停了动作,小心翼翼探出头。虽然天色渐晚,那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亮晶晶的,像一只警觉的小动物。
在意识到来人是手塚之后,Fuji立刻从灌木丛后钻了出来。没有任何遮掩,Fuji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Fuji弯起眉眼,向手塚挥挥手,同时露出可爱的笑容。似乎刚才是忙碌了一阵,头顶的栗色发丝有些不听话地翘了起来,随着人的动作而左右晃动。
这种大胆俏皮,以及全然的信任,令手塚十分受用。
作为回应,手塚微微点头致意。
在Fuji得意地展示了烤架上的战利品和一堆品相不错的野果之后,手塚则默默向他递出装有那条可怜小鱼的铁皮桶。
明明手塚一直没什么表情,Fuji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尴尬和沮丧,“噗嗤”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时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他的手指抚摸着手塚用布条包扎固定的左手,抬头露出询问的担忧神色。
知道这个孩子在担心自己的手臂,手塚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同时用没受伤的右手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栗色的头发。柔软的发丝摸起来手感非常不错。手塚暗暗评价。
像这样与人接触甚至包含宠溺的动作,在他自己的记忆里,似乎是不存在的。然而刚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其中的原因,他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清楚。
他也毫不意外地看着Fuji不满地瞪起眼睛,假装凶狠地拍掉自己的手,将装鱼的铁桶重新塞回手塚的手中,转身蹲下,专心致志对付他的烤肉去了。
看着手中的铁桶,手塚流露出少许无奈的笑意,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单手处理一条鱼。
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他们围绕着火堆享用晚餐。
火已经扑小,仅够照亮食物和两人的身影,小小的火焰拉出两个长长的黑影子,风一过,随着火光摇晃的影子似乎挨得更近了。
那条鱼到底是Fuji处理的——还没等手塚真正动手,Fuji早已反应过来将铁桶夺了回去,还气势汹汹地把手塚摁在草地上,不准他插手帮忙。最后,Fuji煮了鱼汤,这倒和手塚的想法一致:毕竟鱼汤的分量足以填饱两个人的肚子。
手塚喝着鱼汤,清淡的口味非常对他的胃口,热乎乎地顺着食道滑入体内。他吃了太久的军粮,战壕里就着冷水努力咽下冰冷粗糙的食物,仅仅为了补充能量,争取任何一丝活着回去的希望。
战争持续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开始遗忘母亲做的鳗鱼茶的味道。
然而浓浓的硝烟弥漫,黑暗压抑地让人看不见未来。
于是,那一种古怪的情绪再一次翻涌了上来——自从昏迷中苏醒的那一刻起,如梦境一般虚无飘渺的不真实感便时时伴随着他。
那时,他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
他率领着小组执行完侦察任务,归途中却不幸遭遇了敌军。连续一天一夜的追逃经历太过惊险反而使记忆模糊,只记得紧紧咬住他们的子弹呼啸声和可怕的爆炸声,连如何受伤都记不起来。
当手塚再一次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短暂的恍惚和迷茫中,他甚至以为自己濒死产生了幻觉,以至于闻到了从窗外飘进食物的香味。直到胃里空荡荡的感觉袭来,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真的饿了。
这时,他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也就是这个时候,这间木屋的主人Fuji进来了。
叼着苹果蹑手蹑脚进来的Fuji大概没想到自己捡回来的人已经清醒过来了,整个人因为惊讶显得有些傻气,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床上的男人。
当两人视线交汇时,看着那双毫不掩饰表达喜悦的清澈眸子,和温暖和煦的微笑——手塚感到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细细密密缠绕了上来,不是刚刚苏醒时对幸存与否的疑惑,而是因为这样纯粹清澈的眼神太久未见,久远到仿佛回归到那段没有战争阴霾的静好岁月。
他不敢作声,怕惊扰了这一切。
就像此时此刻,面前旧锅子里的鱼汤还冒着白白的热气,还有身边正认真地往烤肉上抹辣酱的Fuji,因为即将品尝到可口的食物而用小舌头舔了舔嘴角——注视着这般天真无邪的姿态,手塚感到另一种热乎乎,不同于鱼汤的满足填充了整个胸腔。
这个孩子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存在。
除了知道他是一个成天笑眯眯,喜欢苹果和辣酱,善于设计陷阱,名字发音为“Fuji”的栗发男孩,其余的,如是否有家人朋友,为何独自一人生活在森林深处,为何救回了自己等等,对于手塚而言都是谜团。
倒不是手塚天生的沉默寡言或是散发着难以接近的冷气,相反,他怀着莫明的好奇心,付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试图弄清这些问题,只是无奈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短时间内难以跨越的沟通障碍。
每次想到这个原因,手塚都忍不住叹气。
说到底,语言不通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