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你没有遵守最深切的约定
别人与我相恋
但只是
当我面对死神
当我睡梦酣甜
当我纵酒狂欢
总会突如其来
遇到你的脸
——叶芝 《A Deep-Sworn Vow》
他有一张即清晰又模糊的脸。
五官线条精致，表情柔和却暧昧。
搭在吧台上的的手形状很美，纤柔修长，并不是那类突兀的骨感，指尖轻曼地拈着一支香烟，就有失去形状的青烟自那样的指尖腾起，然后飞散。
那样的姿态，可以说寂寞，可以说妖娆……
也可以说等待……
我已经抽到今晚第11根Mild Seven。
他身边一直有人，男人，各式各样的男人，不同的尊容，同样的觊觎与试探。
他微笑、浅笑、嘲笑、冷笑、淘气笑……大笑着把浅色的发甩在身边陌生男人的肩上依依拂过，还有一次笑得被烟呛住了，扶住桌子，似乎滚出了眼泪。
我隔着吧台一整晚地看他，我承认我对他有兴趣。
我想他对我也有兴趣，因为整晚上他都没有向我这方向看一眼。
男人刻意地贴近他的耳垂，说些什么。
他的嘴角挑起来，然后捻灭烟蒂一样干脆的捻灭笑容，把男人推开。
男人不死心，烟灰缸里死去沉沉的余烬抖动最后一袅青色，他的眼神冰冷得深寒，一层层卷上来的深寒。
——像夜里的海。
又一个可怜的家伙，侍应生熟练地擦杯子，我给了他双倍的小费，这让他有奇怪的责任感，我并不建议您去试一下，虽然您有一张非常英俊的脸。
看他在低头翻着口袋，露出孩子气的烦恼的神情。
我拿起杯子走过去，他依旧偏垂着头，袒出后颈漂亮却纤细得一折就断的曲线，肌肤是透明得缺乏阳光的纯粹的白皙，手纺棉的白色套头衫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并不耀眼，反而单薄得憔悴，憔悴得缺乏防备的可怜。
经验告诉我，越是如此一览无余的，越是绝对的看不真切。
我把我的烟递过去，他抬眼看我，目光淡漠而且毫无所谓，从我的掌中抽走一根烟。
我打着火机，跳跃火苗的亮光似乎刺痛了他，他轻微地收缩了一下，然后，两只手轻轻地拢上来，围住火苗点烟。
他的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很慢、很轻、很短暂地擦过，几乎像错觉。
但我不是产生错觉的体质，我感觉到，也看到。
他的指尖冰冷而且细弱，在水上点过，也不会留下涟漪的圈。
我在他旁边坐下的时候，看见侍应生促狭地向我眨眼，做出好运的手势。
我没有笑，我不相信命运，当然也就不会相信好运。
我没有在这里见过你，他说，从肺里深深吐出绵长又细弱的一缕，看它们打着旋高高扬起。
我想，尼古丁的颜色，是否已经染在他的眼底。
我第一次来。我说，他的表情淡漠得空洞，他只是问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把头靠到自己伸平在吧台的手臂上，你想做爱么，先生，每个人到这里来寻找今天晚上床上的伴侣。
我来抽烟。我为自己点着一根。
侍应生熟练地换上一个新的烟缸，然后退下。
这是我在这里听到的最妙的回答。他吃吃地笑，带点揶揄，带点无辜，带点挑衅。有人说，抽烟就像一个人自己和自己调情，从内到外翻过来，再填塞回去。
抽烟只是抽烟，我说，以前有人和我说从烟灰的形状可以看见未来，我没有相信。
从灰烬里寻找未来？他眉尖轻扬，笑得云淡风清，说这话的人天真得可以。
因为他相信有未来。我说，在任何地方就都可以看得见未来。
那么你不相信未来？他看着我的眼，因为你只看得到灰烬。
没有所谓相信不相信。我说，未来该来临的时候就会来临。
电压不是很稳定，头顶上灯光明灭回闪，他的笑意柔柔舒展，如烟散尽前最后一次刻意的婉约。
因为没有期待，可以苟且任何一种未来？
他的刻薄如此的精致，精致得像他的眉线，眼线，唇线。
因为有所期待，可以改变任何一种现在。
是谁说过，我的淡漠总是冷静得像真理一样残酷。
他把头埋在手臂里笑出声来，向我伸平另一只手，再给我一根烟。
最后一根了，我说，用手指将烟盒捏成适合遗弃的一团。
我把烟叼上，点燃，深深地吸进去，把他拉得更靠近我的脸，贴近他小巧的鼻子、微启的双唇，徐徐地吐出，那一滚缭绕的烟色就弥漫了他的呼吸，他的脸，他的眼神。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享受烟的微熏，以及自我麻醉的空白。
然后，他仰起脸，吻我的唇。
冰冷、甜美以及香烟微微的辛辣，像一个绝佳的感叹。
我揽住他的腰起来，让他贴着我，将钱留在吧台上，付双倍的小费。
我看见侍应生做出大惊小怪庆祝的神情，打出胜利的手势。
我不去想胜利，胜利的背后一定是另一次失败。
我扶他走向我的车，他在我怀里轻轻地磨蹭，我要去买包烟，他抬起眼看我。
不行，我干脆地回答，刚才是你最后一根。
他的眉头蹙起来，生气的样子却傻得有点可爱。
我要去买烟……他定定地说，以前有个男人，他最不喜欢我抽烟，可是他自己抽，抽得很多，他看见我抽烟就会很生气……但是他现在也走了，所以我要抽，抽得比他还多。
不许闹，我揉他的发，一寸一寸吻他后颈上的肌肤，有些人抽烟只是抽烟，而有的人，是把心情卷成烟，来慢慢烧毁。
他在我怀里用力地踢，我只能把他抱得更紧，你总是有道理，他在我怀里声音有点哽咽，为什么你一回来就要管我，我不喜欢被人干涉。
我肆无忌惮地吻他，我知道这是唯一有效的方法，强势地拥住他的倔强和无助，让他无处可逃。
我不知道未来，我说，但你是我的现在，我吻他的眉眼，没有人能干涉你，我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