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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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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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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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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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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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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

长路归家

Summary:

人一生总有几个鬼使神差的瞬间,你莫名就答应了最匪夷所思的要求,而陈骁做的不过是对这个才认识六小时的摄影师点了头。

Work Text:

01.

胡杨第一次见到陈骁是在威尼斯的某个酒馆,那时不过正午,只是摸进来找顿午饭填肚子的胡杨看见个手边堆了五个空杯的男人,觉得此人一定没伴,于是挤开人群直接坐在那人旁边的位置,伸手要了杯酒。等待的时候胡杨有意无意偏头,看见喝闷酒邻座的第一反应是不应该啊,好看的人不该在酒馆里落单,而这类事胡杨最乐意效劳。

“下一杯我请你吧?”胡杨转过身问,见没反应又上前贴着那人耳朵将问题再重复一遍,这次得到了回答。

“你谁啊不要你请。”

行吧有缘无分。胡杨的视线已经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得我请你才行。”说完那人扭头就让刚给胡杨端过来酒的小哥再来一杯,动作流畅潇洒干脆利落。

哟,看来高手。胡杨收回心猿意马的视线,重新打量起身边人,玩味地咂摸起他唇边的痣,这几乎亲吻邀请的隐喻撩的他心痒,于是忍不住去逗:“为什么非得你请?”

调情步骤一二三,既然对方礼尚往来那不如先讨句好听的。胡杨调整坐姿好整以暇,头次见面的人都爱夸他眼睛好看,明白自身优势的胡杨眨了眨眼算作暗示,结果那位不按套路出牌,闷完第六杯酒看都没看胡杨就答:“我有钱,不用人请。”

这下胡杨就不懂眼前人是缺心眼还是段位太高了。

从服装腕表的品质来看不难觉出此人生活奢侈且没有财不外露的自觉,但也不至于张口就钱吧,看气质也不像暴发户。虽说胡杨自由摄影师这风雨飘摇的职业确实存在哪天就去睡大街的风险,但好歹看着不落魄,眼前这公子哥儿瞧不起谁呢?

于是他当即就伸手:“交个朋友。”

——谁不想和有钱人做朋友啊,就算胡杨的确是个有艺术追求的摄影师,但通向高尚情操的垫脚石哪能是一天一杯泡面的清贫乐道?是钱多的傻子。

陈骁眯起眼怀疑地盯着这只手再看看伸手的人,脑子里不知闪过了什么突然就坏笑起来,拿捏着暧昧的力度拍开胡杨:“我不和来搭讪的人交朋友。”

却没料到胡杨借力勾住了陈骁,用的也是有意挣脱就能甩开的力道,但两只手偏就交缠对峙起来,热度自肌肤相贴处升温。

“看来有别的想法?”

自然是有的。

他们很容易就在隔壁小旅店找到了床,一张在异国他乡的床如同随海波摇晃的竹筏,他们拉紧窗帘在嘎吱作响的竹筏上攥紧彼此。

陈骁是真的有点醉了,被胡杨按倒后便无力反抗,只能将亲吻变得更具倾略以表达不满,但显然这只能往欲火上更浇一把油,在狭小的的房间里燃烧着酒精和荷尔蒙直至气息肆意流淌,潮水将两具年轻的肉体的淹没。

他们对彼此而言是陌生而新奇的。胡杨实践了他对陈骁嘴角那颗痣的肖想,发现自己只要在其上落下细密的啃咬那人就会偏过头来索吻,嘴唇微微撅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完事后陈骁点燃一支烟靠在床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拿烟很好看,胡杨发现他吸烟的时候会皱眉,随着缓缓吐烟的过程再将眉头舒展开来,仿佛真的在用烟油把愁闷从消解再排出体外。然后他开口,嗓音是烟草和喊叫过度造成的沙哑:“现在几点了。”

胡杨翻身从床沿伸手捞起外套,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锁屏:“下午五点半。”

陈骁听了以后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胡杨一只手撑起脑袋觉得这人怪有趣的:“笑什么呢?”

“你知道半小时前我们跨了个年吗?”陈骁扬起眉问。

胡杨眯眼思考两秒后回过神:“我说那姑娘今天放我一天假呢,原来春节,怪不得。”

“不然平时这地儿中国人能那么少吗,都赶唐人街凑热闹去了。”陈骁拿烟往烟灰缸弹两下抖掉一小截灰,娴熟的动作在听到一阵歌声时顿住,然后嫌弃地转向声音来源——是胡杨手机里传来的难忘今宵。

“还赶上个春晚结尾。”这人晃晃手机上开着的油管,笑得还挺得意。

“无聊。”陈骁翻了个白眼。

“别说,要在国内还没心思开电视,连个大合唱都听不着。”胡杨煞有介事地品味李谷一老师十年如一日的端庄姿容。

陈骁给歌声搅得心烦意乱试图换个话题:“你来威尼斯多久了?”声音刻意放低到需要关掉歌声才能听清的响度。

胡杨倒也配合地关了手机,脸朝上盯着天花板:“我想想啊,第一天倒时差,第二天圣马可广场,第三天布拉诺岛,昨天坐贡多拉好像去了叹息桥来着……算上今天总共五天了。”

“好俗气一游客。”陈骁嫌弃。

“那您怎么玩的,给我这俗人开开眼?”胡杨逗他。

“…旅店闷了三天,饿了出来找酒喝。”陈骁犹豫着答道。

“怪不得瞧不起我呢,你就是那些个什么心情不好就飞去伦敦喂鸽子的文艺土啊不是,上流小资。”胡杨挑着眉调侃。

陈骁拿自己光着的脚朝他身上踹,胡杨一把捉住后不痛不痒地在脚踝上转圈,陈骁脸上肉眼可见泛起一阵红潮——这是胡杨从先前探索中到的秘密。

“不知道原因别瞎猜。”陈骁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反驳并抽出脚来。

“先乱给人扣帽子的是你吧,还嘲笑我俗,”胡杨空出的双手往脑后交叉一枕,还翘起了二郎腿,“不也没问过我原因吗?”

“行,那你天天打卡地标景点是为了什么呢?”陈骁配合他问,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敷衍。

胡杨也不在意,又伸手套兜,摸了半天摸出张名片来:“我是个摄影师,给客户来这儿旅拍来的。”

陈骁捏过那张纸名片,就着透过窗帘的一点光线看清上面的字:“胡杨。”

他念名字的方式和吸烟如出一辙——这个场景很多年后胡杨都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来:昏暗光线和烟草味道和沙哑声音,这人带着探究怀疑和好奇的语调缓慢地吐出他的名字,说不出哪里和别人念的不同,但偏像是能偷心。

“之前说放你一天假的姑娘,就是客户?”陈骁手指弹了弹这张薄纸片问道,胡杨笑着点头,陈骁看他这狭昵的笑意便俯身过去,“看起来不止。”

“摄影师嘛,”胡杨勾两下陈骁的下巴,后者皱着眉头躲开了,“你也可以找我拍照,我知道怎么样让你看起来美。”

“滚。”陈骁推开他,又吸了一口烟。

胡杨看了会儿吐出的烟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碰他两下:“你呢?我都把个人信息抖个底朝天了,总能换点故事听吧?我是因为工作满世界跑压根儿忘了过年,但你好像记的蛮清楚,这么在意还为什么跑这里来窝三天?”

听完陈骁很明显停顿了一下,于是胡杨知道他被自己说中了。

胡杨也不急,慢悠悠等着陈骁捏灭快烧完的烟屁股,然后再点一支,直到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雾里看不真切时他终于决定开始讲故事。

其实也不是多新鲜的故事,无非交往了挺久的女朋友想要结婚,但他不想,于是两人闹崩了,然后他像之前无数次惹恼女友那样再去挽留,但这次怎么都没用了。

“我不喜欢太有象征意味的东西,婚戒也好新年也好,本质都是很普通的东西,非绑个什么含义在上面,人是得有多喜欢自我感动才拿这些有的没的那么当回事儿?”

陈骁听起来几乎是在愤世嫉俗了。

“春节看着好像挺隆重的,但换个国家再换个时区还有谁在乎?自欺欺人一点意思都没。”

胡杨听出他这已经不是在抱怨无辜的新年了。

“我也觉得过年挺讨厌的,挺普通的小破日子,还断快递断外卖的,确实不舒坦。”胡杨煞有介事地附和,陈骁反而被这不着四六的话逗笑了,那口因愤愤不平憋着的气也随之烟消云散,绷紧的气氛就此化解。

过了半晌,陈骁开口:“你这人还挺有意思。”似乎怕胡杨太得瑟,他语气很是不情不愿,好像谁逼着他夸人似的。

胡杨无声笑笑,起身从陈骁手里接过那支烟,陈骁也没说什么就任他抢,胡杨吸了一口后凑过去往陈骁耳朵里吐烟:“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就约每年的年三十都逃出国来,我保证帮你忘掉时间。”说完朝陈骁眨眨眼,语气是含糊不清的暧昧。

人一生总有几个鬼使神差的瞬间,你莫名就答应了最匪夷所思的要求,而陈骁做的只不过是对这个认识六小时的摄影师点了头。

“逃哪儿?”

胡杨从被子里翻出刚被他随便扔开的手机,打开了地图:“你闭眼伸手随便划拉,想停哪儿就停哪儿。”

陈骁满脸我后悔了的表情老大不情愿地闭上了眼,很敷衍地随手一指,睁眼,嚯,摩尔曼斯克。

“真会挑地方。”胡杨看完以后足足笑了两分钟,最后喘着气艰难地憋出这句话。

“笑什么,不敢去?”陈骁捉过胡杨的手腕衔住他指间着的烟,挑眉颇有些挑衅示威的意思。

“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胡杨三两下从地图放大拉出了机场,“也不为难你找人,到时就机场见,至于时间嘛我看看明年什么时候过年…”

滔滔不绝的计划结束后胡杨才意识到陈骁很久没说话了,于是停下看他,预期在陈骁的眼里看到敷衍或是嘲笑。说实话胡杨也没有很在乎,就刚才那点风土人情速成他已经挺想去摩尔曼斯克的了,有没有伴都无所谓,但陈骁看起来意外的认真。

“到时候你忘了怎么办?”他问。

好像他自己就铁定能记着似的,胡杨倒也没杠他,指着陈骁手里捏着的名片说:“你不有我电话吗?不放心先确认不就行了。”

“那多没意思啊。”

胡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陈骁就拿着点燃的烟往电话那一行戳去,火星沿着纸纤维屯吞噬,空洞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扩散,然后这张纸货真价实只剩下了名字。

“行,你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心照不宣都笑起来,刚才的对话荒诞又滑稽,怎么想都不真实,胡杨还不忘拿胳膊戳戳陈骁:“下次换我选地方吧,你这手气挺考验人体极限的——说起来,你这次来威尼斯怎么选出来的?不会也是乱戳的吧,那你刚才还敢嘲笑我不靠谱。”

“不是乱选的,研究分析出来的。”陈骁语气不坚定眼神飘忽一看心里就很虚,被胡杨激两下就恼羞成怒地交代是直接软件查来的二月旅游胜地。

“这么冷的天难道不该去什么热带国家吗,威尼斯凭什么?”胡杨自言自语,结果还真给他琢磨出点道理来,“哦我大概知道了——前两天这里面具狂欢节来着,被推荐也八成是这个原因。但你说你刚来三天,狂欢节结束得有一礼拜了。”说完落井下石地冲陈骁笑。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事就喜欢凑热闹吗?错过狂欢节我求之不得,正愁没地方清静呢。”

“怪不得呢,明年都要去北极圈清静了。”

“……”

明明才认识六小时,他们都莫名生出点一见如故的错觉。

第二天胡杨醒来陈骁已经不见了,他摊开手脚伸展到已经凉透的另一边床,盯着天花板直到手机响起,是那个女孩,特地来向他确认今天的拍照安排。

挂掉电话后胡杨看着暗掉的屏幕还在想,他俩到分别都没有再次交换联系方式,把相遇的可能完全交给命运。

陈骁。胡杨记起昨夜聊天时得知的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默念一遍又出声读一遍,挠了挠头就起床风风火火洗漱出门了。

02.

胡杨第二次见到陈骁还真的是在摩尔曼斯克机场,两人如约相见的时候都没半点掩饰吃惊讶异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没给彼此半点信任。

胡杨其实到快半个月了,二月看到极光的概率很大,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几个月前就订好了极光基地的民宿,运气还不错,蹲了几天还真被他拍到了,也不枉费辛苦扛器材跑这一趟。

陈骁不同,竟然真的就纯粹是为了这个约定踩点来的,拖着行李出来时被胡杨一眼瞧见,两人都没什么大改变,就是见面打招呼有点手足无措。

——握手吗?又不是什么商业伙伴;勾肩搭背?好像也没熟到哪儿去;直接热火聊天略过问候?也不知道聊什么;说起来他们都是上过床的关系了,是不是其实拥吻都可以?算了吧好尴尬。

进一步太过但退一步不足,他们最后彼此打着马虎眼终于混过了初见面环节。

 

刚结束极夜的城市白昼很短,胡杨带着陈骁去了自己的旅店后天就开始变暗了。两天前从极光基地回来后他就在这儿住下了,想着万一陈骁真有那么空过来赴约,这里起码接机方便。好歹是用上了。

然后便是旧日重现,奇怪的是同样阔别一年,床上的氛围和机场却不同——之前他们那么费心费力地寻找适合彼此关系的定位称呼,头疼打招呼的方式,担心聊天的话题,诸如此类,但当这张异国他乡的床再次变成摇晃的竹筏时,他们理所当谈地找到了畅快交流的方式,肌肤相亲的记忆简直像是铭刻进了潜意识,他们不需要语言就知晓彼此的诉求,于是予取予求。

一年又过去了。

摩尔曼斯克港是北极圈唯一的不冻港,北大西洋暖流融化坚冰带来鱼群,虽然顶着骇人的极地气候名头,冬天温度其实和往南二三十个纬度的中国北方相差不多。陈骁站在渔船港口边听胡杨侃侃而谈时眼睛盯着波动的海面,虽然怕冷天性让他不能昧着良心夸这里温暖,但还是将这座城市咂摸出了点温情气质。

然后他们再次滚上床。旅店房间很狭小,窗外是冷冽寒风,和开足暖气的屋内形成很大的温差,厚玻璃上结了层水雾而模糊到看不清窗外;他们纠缠间连被子都被他们踢到了床下,皱巴巴缩成一团看起来有点可怜,房间还在继续升温。

前一天胡杨就在陈骁的锁骨间发现过吻痕,他觉得自己不在意,只是记得在吻陈骁的时候刻意绕开那块区域,那活脱像烫人的警戒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今天胡杨觉得吻痕淡了点,而随后产生的荒谬满足感让他自己都被吓到。

在陈骁脱力陷入沉睡很久之后,胡杨死盯着透过街道光线的窗户,满脑子却都在想那个吻痕,然后得出结论:陈骁容易激起人的占有欲。

胡杨甚至想对那个为陈骁拒绝结婚的崩溃的女人表示理解。

露出的肩膀感觉到一阵搔痒,是陈骁在睡眠中无意识向他凑近,胡杨觉得他在皱眉,没来得及思考就落了一个吻在他眉间,然后再次被恐惧和满足的双重颤栗击倒,最后胡杨闭上眼决定什么都不去想。一夜无梦。

清晨是他们再次分别的时候。胡杨扬起手机表示这次轮到他挑选下次见面的地方,陈骁很慵懒地笑笑,示意他继续,然后摄影师手起刀落戳在了印度。

“没什么好笑的,起码纬度安全,不冷。”

“你说的都对。”

胡杨倾身上前,用吻吞掉那人含义不甚友好的狡黠笑容。

03.

当胡杨站在孟买尘土飞扬的街头盯着从油锅里捞出的一大摞咖喱角时,他其实在想陈骁个家伙竟然真敢放他鸽子——明明北极圈那种没指望他来的鬼地方都到了,不该来的来,该来的不来,都什么反复无常的人。

胡杨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些金黄流油的咖喱角直到胖厨娘都停下来朝他眨眼,于是他上前买下一大包油炸食品,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几乎烫得留下眼泪。

在这里索然无味地呆了一个礼拜后胡杨带着满相机没人像的风景照回了国,在飞机上看着这个国度在眼皮子地下缩小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各种色块,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大概都不会再想来第二次了。

除此之外有生之年见不到的还有陈骁。

毕竟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么脆弱,一环断开就只能土崩瓦解——胡杨想起自己被那人烧掉电话的名片,火星烧出的空洞不知道后来又蔓延去了哪里。

回国后胡杨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每天睡到日晒三竿后蒙着头在被子里刷手机,刷到饿了就点外卖起来吃晚饭,深夜能清醒一阵子,快天亮就捏着手机睡了。这样可以几天不出门,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道是第几天的上午胡杨被电话吵醒,其实平时他都开飞行模式睡觉,就这次破天荒忘记设置结果放进来漏网之鱼。胡杨脾气不算好地接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脊椎从头到尾如同。

“春节休假工作室不开门。”说出口胡杨觉得自己几乎在赌气。

而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藏笑:“麻烦让那个满世界出差到忘记过年的胡摄接电话。”

后来胡杨问他不是把号码烧了怎么还能找到他,陈骁回答他过目不忘,早在烟头怼上去前就已经记住那串数字了,就在胡杨“哦”着接受这个答案时那人却又笑着说是骗他的,胡摄应该对自己的业内名声有点数,知道了名字再找工作室一点都不难。

陈骁对他放人鸽子这件事表达了歉意,胡杨大度地表示不在意后忍不住隐晦地旁敲侧击原因,陈骁没细说但能知道是因为另一个人,看他暧昧不明说的态度胡杨觉得大概率是男朋友,心里不知道作何感想索性岔开了话题。他们定下了再次见面的地方,因为陈骁的爽约地点依然由胡杨选,这次盲狙的目的地是摩洛哥。

北非是能够滋生浪漫幻想的地方,并且法语在那里大行其道,这对在法国混了几年的胡杨来说算得上十分理想,甚至在挂电话后心满意足做起一年后的攻略。

他们理所当然地交换手机号,但其实也没再打电话,短信交流是有的,在社交聊天软件大行其道的时代显得有点蠢,但好像又特殊在了起跑线上,所以胡杨对此毫无异议。通常胡杨会发照片,以深夜修片时的心血来潮居多,而陈骁则随机得多,会在任何出其不意的时间出现,每条信息通常不会超过十个字,非常无头无脑,简直让人生出耳边低语式亲密的错觉。

习惯于礼尚往来的胡杨向来遇强则强,和陈骁撩人于不自知的跳脱不同,他向来是调情一把好手,深知自身优势,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精准打击,并匀出注意力留心对方状态以便及时发现裂缝而攻城略地。

“谁那么迟还给你发消息?”躺在胡杨身边的女人赤裸的身体上还有一层薄汗,伸手挡住胡杨手机屏嫌晃眼,后者没说什么就关了手机,却在黑暗里不停地勾勒摩洛哥的图景——他突然希望靠近热带的炽烈阳光能把他们俩的关系曝晒至清楚明朗,因为他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团乱麻,没有出路没有结果不负责任没法定义。

这是胡杨第一次意识到他大概想要点别的。

04.

陈骁的身体似乎更加单薄了,前提如果这是可能的话。

绝望自有绝望里摧枯拉朽的力量,汗液是咸的,泪液是苦的,另一种体液在恋人眼中甘之如饴,但他们不是恋人,只是三年前在异乡偶然遇见的旅人,总共见面不过两次,做爱次数非常可观,更可观的是几千条短信记录。

胡杨不敢看陈骁的眼神,说不清是害怕陌生改变还是一成不变。陈骁的目光总像是弥漫着水汽,你看不进他的心里,所以你只能一意孤行地撞进他的身体里去,撞得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只能闭上,撞得缄默不言的双唇泄出呻吟,撞碎他城墙般的防御,摧毁他游戏人间的皮囊,你想让他缴枪卸甲溃不成军。

陈骁曾经说过自己是个空心人,胡杨偏要去试探。

陈骁将他那条有着几乎易碎般细瘦脚踝的腿勾上胡杨的腰,然后发狠般将他朝下拉,胯下几乎是不怀好意地向上摩擦,不怕死地挑战胡杨的底线——有多不怕死呢?他像一株葡萄藤般将手缠绕住胡杨的脖颈,仰头咬住身上人微凉的耳垂,伸住舌头舔两下,语气比口腔更潮腻:“你再不进来,我就先进去了?”说完用已经湿透的前端挑逗地在入口打转。

于是胡杨侵占那人隐秘穴道如同长路归家,窗外是北非耀眼的阳光,透过窗帘大开的玻璃照在地上,光影斑驳是因为玻璃不干净——撒哈拉沙漠刮来的风让尘土凝固在玻璃上,砖瓦上,椰枣树上,女人的头巾上,无孔不入地覆盖在床上两具交缠的肉体上。

“疼。”

陈骁拧着眉头直接哑着嗓子这么说,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不会隐忍,痛了就喊想要就拿,任性是任性,但恰到好处地就自然有人会去买账。于是胡杨吻他湿漉漉的额头,再舔他泪津津的双眼,手指抚平皱起的眉头意在安慰并且为他驱散疼痛,但身下的动作其实不减反增——是另一种抚慰,用更激烈的触感和潮水般的快感让他忘却疼痛。

方法肯定是奏效了,陈骁的脸上不再有疼痛的踪影,他看起来完全迷失,胡杨在这时喊他,听见呼唤的陈骁会顺从地睁眼,无意识流露出的依赖于胡杨而言是摩尔曼斯克港的大西洋暖流,伴随着涌入的是成千上万尾闪着磷光的海鱼,撩拨到他灵魂都发痒。

痒是难耐的欲望,将便利的关系腐蚀到变质,胡杨回不了头就要陈骁也陪他——然后他就说出口了,直截了当地告诉陈骁他决定独占。胡杨算是个很随性的人,想明白了就懒得藏着掖着,说完了陈骁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胡杨在三年前陈骁讲他想结婚的女友那个故事时看到过。

“我还以为你懂我。”陈骁闭上眼这么说,然后把手背压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累。

“我告诉你,”胡杨捉起那只手吻了一下,举过陈骁头顶然后死死压进枕头里,“没人比我懂你了。”

陈骁的声音冷了下来:“放开我。”

胡杨没有理他,不知羞耻的欢愉至此发生质变,走了味的关系和惊慌失措的警惕和孤注一掷的压制和分崩离析的约定炸裂开来,在沙漠气候过于干燥的空气里翻滚起危险的热浪。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胡杨这么想。

05.

胡杨转锁进门开灯脱鞋,思考了一会儿打开电视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他刚从父母家回来,这是近几年来他头次回家吃年夜饭,在饭桌上他有点惊讶地发现打青春期就和他不对付的父亲老了,皱纹和白发像是能柔化记忆里顽固的暴君,父子俩破天荒能笑着聊两句,母亲就眯眼着他们谈笑,说杨杨终于长大了。

大概吧。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胡杨思考自己回家过年的动机——好像真的只是觉得累了,人不都这样,路走的越长就收获更多物是人非就更容易累,他几乎要不自量力地像个迟暮老人那样伤春悲秋了。

说到物是人非,手机里有一个一直没删掉的号码还存着上千条的信息,但最后的记录停在一年前,这个号码再也没闪烁着跳出来过。

你要是想清楚了就告诉我。

胡杨记得自己和那人在摩洛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个,现在想来真的蠢到没边——陈骁怎么会费这个力气想这么复杂的事?毕竟便利主义至上,曾经他们还是同路人。

之前有朋友左右打量胡杨问他是不是栽谁身上了,胡杨没否认只是问他怎么看出来的,得到的回答是他看起来就像在心痛,在较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劲。胡杨不置可否地问是吗,得到友人揶揄的打趣,说是要带他猎艳来忘记旧情人,结果接下去一整晚胡杨其实都在琢磨这个和他认识四年多见面三次的人究竟能不能算旧情人,这么一想好像连心痛都有点矫情了。

但这种事谁说的清,你永远不知道闯进间小酒馆碰见喝闷酒的人会带你卷进怎样的旅途。

就像现在,胡杨正准备起身开个电视热闹一下孤零零的单身公寓,手机震动适时吸引他的注意,然后那个沉寂了一年的号码再次出现在锁频上,就像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猝不及防。

“我想清楚了。”

这时胡杨才意识到窗外其实已经漫天烟火。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