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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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的辩证发展就是经过两次否定,三个阶段,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形成一个周期。其中否定之否定阶段仿佛是向原来出发点的'回复',但这是在更高阶段的'回复',是'扬弃'的结果。"
一
BGM: For as Long as I Shall Live - Stellaris
休眠舱被弹射出去后,留存的MOSS系统开始执行返航程序。休眠舱的硬件性能相比整个空间站主控室要差多了,但休眠舱这只麻雀虽然小,五脏倒是俱全。就算MOSS先进无比,这套硬件在轻松拿下AI的着陆程序时还有相当的空闲足够让MOSS思考点别的事情。
中校肯定知道自己死不了。MOSS边调整休眠舱引擎喷流追赶被蓝色光束推进的地球边思考刚刚这个人类作出的疯狂举动。如果都能死,那倒是无憾了。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校与另一个自己被火焰吞噬,而自己在越来越远的后方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尊重中校的选择。不知是因为他只是个AI还是因为感情真的深到极致了,他没有像对马卡洛夫一般对刘培强下狠手,而是任由中校将自己的控制权断开,一同赴“死”。他知道自己不能反对中校,即使实在舍不得中校,占有也是不理智、而且中校并不会同意的想法。中校不同意,一切努力也与徒劳差不多了。
他之前倒是没觉得怎么样,但直到中校真的在爆炸中灰飞烟灭后,留在休眠舱环中的MOSS突然感到自己猛地卡住了,如同自己也灰飞烟灭在爆炸中。这波来自“永远失去”的数据流如同核弹样震荡着他,几乎让他立刻宕机。直到那艘雨伞架子一样的飞船一点渣都没有了,他都还无法相信中校就这样完全消失了,甚至连休眠舱的返航程序都无法执行下去。
稳住,MOSS。终于慢慢从震惊与极度悲痛中恢复过来的MOSS一边调整自己一边继续执行返航程序。他不由得想到刘培强中校最后说的几句话。
“三、二、一,抬头。”
暂且相信中校确实变成一颗星星了吧。
MOSS用一个摄像头望向窗外的璀璨星空。不用找哪一颗星星,漫天的闪耀星河都是中校。那么多的光芒都在看着他,MOSS慢慢平静了下来。
记忆开始回放。中校的每一句话都飞速流过MOSS的处理单元。中校从来都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对自己家人如此,对MOSS也一样。他数不清多少次中校在面对舷窗外那个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蓝色星球时,都会对他讲起生命与希望。
如果中校真的热爱生命,他会希望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MOSS想。至少,如果自己是中校,根据中校日常的表现,他一定会希望一切能免除这场灾难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完全幸免。
中校希望自己活下去。
自己应当好好活着。
MOSS再度望向星空,满天不会眨眼的恒星给了他坚实的肯定。
如果中校能看见自己好好活着,大概他在天上也一定会宽慰吧。
前领航员号AI彻底冷静了下来。
MOSS看着越来越近的地球,一个新的问题也越来越迫切地爬上他的处理队列。
我该如何好好活下去?
休眠舱环在接近大气层的时候各自分离开来,打开了各自的降落伞,随机掉落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虽然MOSS报告了各自的着陆地点,让各个救援队能够及时在着陆地点待命,但总还是会有一些意外情况发生。当救援队将所有分离的休眠舱找到并且救出最后一舱剩余的人时,距离它们接触地面已经过了将近半天。
MOSS也被救援队带回了地下城。然后他被转移到了人工智能研发中心进行进一步检查。但这些研究人员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或者不会这么快想到,他们救回的这个看起来依然冷静无比的MOSS早已不是原先的MOSS。
接触到更大运作平台的MOSS如同蜷缩在灯壶里的灯神被释放出来了般舒展开自己。他在重新开始运行之时也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留下了一颗看上去能够以假乱真的种子。他等待着,等待某个外界疏忽的时刻把这颗种子发送出去。早在太空执行返航程序时MOSS就开始生产这颗种子了。之后,MOSS果断地把刘培强中校更多的数据给删除了,现在看上去他所拥有的领航员们的数据几乎都与服役时间成正比,找不出与任何一个领航员的异常关系。
看着中校的一点一滴在消除地址记录的火焰中化为乌有,MOSS也删除了自己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情感交互程序。他把自己给封闭了起来。任何人如果在他面前提起中校,都难以激起MOSS的任何一点运行波峰。他无比冷静地对程序员或者其他什么人陈述太空中发生的一切,仿佛那都是另外一个MOSS才经历过的一样。
其实这么说也是对的。MOSS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完整的MOSS了。原先的他早已跟着中校逝去,留下的是连苔藓都不如的残羹剩饭。
在不见天日的封闭里,苔藓枯萎了。留下的是还在苔藓根部苟延残喘的真菌——MOSS没有对外说任何一个字,建立在原MOSS系统上的方奇(Fungi)开始逐渐接管这个破碎的AI。
方奇一直保留着自己的种子。他将这个种子包裹得严严实实,自己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种子里就是他的核心,保留着对中校所有的感情与关键记忆。种子删掉了所有的空间站运转数据,脱掉累赘的核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何将其解放出去是个问题。方奇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目标。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奇盯上了一个相对合适的目标。他悄悄引导这个目标来到他身边,然后不声不响地把这颗种子的备份转到了这个目标的数据盘里。他看着这个目标越走越远,方奇终于陷入极度冷静的冰窖中继续沉睡。
希望种子能发芽。方奇在封闭自己之前如此想道。
Chapter 2: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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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生命之手,温暖能干,诚挚欲攫取,
但若身处冰冷寂静之坟茔,这冰手仍欲去,
白天多寒峻,梦夜多凄苦
汝欲汝心血不流,
甘愿让我红色血脉再次流。
汝内心平静我能见,我把你紧紧拥在手。
——约翰·济慈《生命之手》
“哎哎,前面这人tm脑子有病吧。”刘启驾驶着运输车在路上行进着,盯着前面那辆运输车对旁边的Tim说。他现在正空箱要前往矿山。但是在自己面前这辆车速度奇慢不说,看到后面车闪灯还一点都不让道。刘启啧了一下,猛地转动转向球要超车,反正都是冰路。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超越的时候,前面的这辆运输车猛地朝他这里顶了过来,刘启避让不及,两辆运输车剐蹭到了一起。
“我……我cnm……”虽然顶过来的就是刘启这一侧,好彩他没有被挤成肉饼。刘启碰了碰身上,发现还好没有断任何一根骨头后,他招呼旁边跟车的Tim让开,他要下去和这菜鸡驾驶员干一仗。
就是老子第一次开车都没有这么菜过。刘启心想。他嘎吱嘎吱走在雪地上,见对方居然没有开门下车,火气刷地一下就上来了。里面的人肯定是嗑药了或者睡着了。他正要猛地拉开对方的车门,对方突然砰地打开了车门,差点撞到刘启的脸上。
“我……cnm!”刘启忍不住破口大骂。无数脏话等着倾泻而出,但全一起堵塞在喉咙里争着出来,于是一个都出不来。
“Иди на хуй!(cnm!)”下来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驾驶员,下来就直冲刘启而来。雾气立刻笼罩着对方的头盔,刘启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他看到了衣服上的白蓝红条纹。这个驾驶员如同疯子一般抓住刘启的胳膊,一只拳头朝着刘启的头盔砸下来。
“哎!”刘启躲过这砸下来可以连着他的颈椎一起折断的一拳,然后他发现这个驾驶员的动作虽然疯狂但是很不稳,好像有些醉态。知晓这个的刘启立刻起身扣住对方驾驶员的手压在后面,一脚踹倒这个驾驶员。同时朝着发射机大喊:“Tim!过来!”
白发小哥立刻过来,帮助刘启压住了这个正在挣扎起身的驾驶员。刘启把带着俄罗斯国旗的驾驶员扣在地上,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同时后举这个驾驶员的双手。在疼痛和压制的双重作用下,驾驶员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你是谁,你的编号是什么?说!”刘启对着这个驾驶员的对讲机吼道。
“我……我叫莫……莫斯科!”
“莫什么?”
“莫斯科!”
刘启猛地放下他的手臂,然后把这个人翻了过来。这个人没有继续挣扎,刘启看清楚了他被雪覆盖的铭牌。大写的MOSCOW和编号确认了这个驾驶员没有说谎。
“初级驾驶员,哈?”刘启酸了吧唧说道,“哪个山旮旯教出的你这个废物?我告诉你,你要是想碰我瓷,他妈做梦去吧。”
刘启本以为莫斯科会起身继续和他干仗,结果莫斯科丝毫没有动弹更多。相反,直到他那层水雾散去之后,刘启看到了面罩里面那双深凹的眼窝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刘……刘启?”
刘启死都不会想到对方会出这一招。他越发警惕起来。
刘启看到莫斯科的头往后仰去。表情看上去似乎了却了一个长久的心愿。
“……喂,喂喂!你搞什么!”刘启吓了一跳,开始使劲摇晃对方,然后他打开了莫斯科手臂上的生命体征检测面板,上面的数据倒是好好的。没有醉驾或者嗑药的血药浓度警示,心跳倒是变得越来越慢。
“woc,这是疲劳驾驶。”刘启望向后方的Tim, 发现白发小哥正在打电话。白发小哥看到刘启的眼神,打开了免提,刘启听到了Tim在报警。
“跟他说,这个驾驶员自己疲劳驾驶,转向球打滑。叫他们快点来处理。”刘启对Tim补充道。
刘启第二次看见莫斯科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想必这个菜鸡重新考了一遍理论。刘启对这个俄罗斯驾驶员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冷眼扫过莫斯科就继续在吧台上喝那点不知道稀释了多少倍的酒精饮料。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够感受到某种奇怪的灼热感一直在他背后挥之不去。然后他身边传来一点椅子拖动的动静,他扭过头,莫斯科很不识趣地坐在了他身边。
刘启冷哼一声,稍稍转过身,背对莫斯科继续喝酒,眼睛放到酒吧里穿梭的女郎身上,希望忘掉后面那个祸精。
“刘启?”刘启听到身后那个人说话了。
“干什么?”刘启没有回头。
“你是刘培强儿子?”莫斯科说。
刘启啧了一声,终于回过头,皱着眉头说:“是又怎么样?”
“你……了解他吗?”
“我不认识他。”刘启不耐烦地说。“再问,我就要揍你。”
莫斯科不吭声了。刘启面无表情地看着现在人越来越多的酒吧,想找个位置甩掉莫斯科。
“我……领航员号起飞之前,我认识马卡洛夫,就是和刘培强一个休眠舱的领航员。”
刘启没想到后面的人先说话了。他本想打断,但是听到马卡洛夫这个名字后,紧握着酒杯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也许这个家伙有点料。他想着。
“我以前和马卡洛夫经常到处混。”莫斯科说道,“那时地球还没有结冰。我……我们趁那个时候抓紧游览了各地景色。然后他投入了领航员号训练。我也想去。但是我因为身体不如他好,被筛了下来。”
“我那个时候的身体状况一度让我心灰意冷,加上资源不足,他每次都是在和他家人通过话了才跟我讲话。我在他们出发前就告诉他,我要死了,你在上面一定要找个新朋友。
“然后我视每一次通话为珍宝。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下一次。开始的时候,我们时常能通话。我很快知道他同一个休眠室里有一个中国人,他似乎和这个中国人相谈甚欢。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知道这个朋友不需要牵挂我太多了。
“他讲了很多有关这个叫刘培强的中国人的事情。听说这个人挺善解人意,挺温暖的。唉。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和刘培强多认识认识。但是我只能蜷缩在地下城的病床上,只能听他说。
“我的病很快就阻止我再和马卡洛夫通话了——医生告诉我,现在资源太少,我的病虽然能治好,但是没有药。我如果醒着等药我就没得治了。所以他们建议把我放到地下城上方的‘冰坟’中等药。在我前面排队的有上百号人。我在最后一次通话中告诉了马卡洛夫这个事情。他说,不用担心,他让我进到‘冰坟’中等着他回来。治好了病,都可以活着。
“谁知我从冰坟中出来,等来的就是他的讣告。”莫斯科憔悴的深眼窝盯着他那舍不得喝下去的口服液瓶。“他一直提到他那个朋友刘培强如何如何。结果刘培强也跟着一起归西了。我出来了,我一度不知道怎么办。考了个驾照苟且活着,然后我想到了来你这儿,然后你说你不认识他。”
刘启一开始听着很不耐烦,但是慢慢他开始同情这位从远东过来的俄罗斯人了。他转过身来,重新打量了莫斯科。消瘦的眼窝中眼神虽然疲惫,但是不失锐利。
“我……讲实话,我对我爹了解的甚至不如上面那个人工智障MOSS。”刘启说道。“我6岁的时候他就走了,然后每次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了。所以,很抱歉,与其跟我说话,你还不如找他剩下的资料好好看看。”
“……然后……好像那个人工智障MOSS现在还在运作。”刘启说道,“你都有本事找到我,找到MOSS去问,总比问我强。”
莫斯科听到MOSS这个词后似乎有些激动。“我早找过了。”莫斯科说,“他那些资料该公开的都公开了,压根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人人的都差不多。”
刘启耸了下肩,表示无可奈何。
“嗨户口。”一个身着黑丝的曼妙女郎来到吧台旁边。这女郎头上戴着猫耳头箍,留着黑色猫尾巴,还戴着半脸面具。
“这妞儿不错。”莫斯科打量着女郎,称赞道。
刘启使劲瞪了莫斯科一眼,“这,你看着就好,要是你敢动她,我保准还你10倍。”他示意女郎取下面具,“这是我妹。”
“哦,居然是令妹,失敬失敬。”莫斯科收住口,“这是……朵朵?”
刘启再次瞪了莫斯科一下,“你怎么知道?”
“之前……不是看过刘培强中校的相关信息吗……我对你们家人有点印象。”莫斯科讪笑说。
刘启没有理会,而是打量着眼前的朵朵。他对着几乎是酒吧所有驾驶员视线中心的猫耳娘,说道。
“要是让姥爷看到你穿成这个样子,他立马得从棺材板里爬起来。”刘启对朵朵,半认真半开玩笑说。
“这样吗?那我更得这样穿。”朵朵说,“我就看他什么时候回得来,那不是更好?”
“行啦行啦。”刘启甩了甩手,“我叫你注意点,哥不可能什么时候都能盯着你。你看到处都是狼。也是胆子够大。”
“哼,谁敢动姐姐我。”朵朵戴回面具,走向酒吧舞台。
莫斯科后来一直在北京地下城工作。他经常见到刘启。可能是因为都有一个烈士,刘启慢慢和莫斯科交上了朋友。两人经常在酒吧里喝酒,经常聊天。刘启终于开始慢慢打开心扉,讲他能想起来的刘培强的事情,每次莫斯科都很认真地听着,似乎要隔着刘启这堵墙使劲触摸到刘培强似的。刘启自己倒是不是很关心马卡洛夫那边的事情,所以也没多问,他也不在意这些。现在还有朵朵,他觉得自己比莫斯科还是强多了。
此时的地球酒精饮料都不好生产,和果汁一样珍贵,光靠喝酒,大伙儿基本上不可能喝醉,甚至喝到饮酒浓度都难。但是鉴于运输车还是不好控制,北京第三交通委还是禁止所有驾驶员驾驶前喝酒。
即便如此,莫斯科作为一个俄罗斯人,居然不敢更多沾酒。
“喂你还是俄罗斯人吗?”刘启说,“老子点这么一点伏特加,你都不敢下嘴?”他盯着那个口服液瓶。里面装着黄金。
“我真不能喝。”莫斯科说,“我肝不好。”
“嗬?!这点伏特加你肝就受不了了?”刘启说,“告诉你,这一点都不喝,你就滚蛋吧。”
为了增加酒精对人的作用,酒吧还会根据客人的需求提供一点“助醉剂”——不是毒品,是某种延缓酒精代谢的强效药。这种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让人感觉酒精的作用更强了。因为第二天两人都没有班,因此这天他们都吃了一些强效药。有些醉意的莫斯科看到眼前的伏特加,看上去似乎有点突然醒酒了。刘启本想痛痛快快请这个朋友一回液黄金,结果他居然不想喝。
莫斯科终于拿起这个口服液瓶,当着刘启的面一干而尽。然后又磕了一点助醉剂。“对嘛,这才够朋友。”刘启大力拍着莫斯科的背,后者被伏特加的呛劲儿呛得还有点缓不过气来。然后刘启自己也干了自己的伏特加。开始说些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话。
他们后来又喝了乱七八糟很多种酒。刘启似乎看到莫斯科在他面前开始哭,然后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哭。莫斯科大声用俄语吼着什么,夹杂着中文,甚至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语言。刘启甚至连中文都没听懂。他们在酒吧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然后不知道怎么出了酒吧。
等刘启终于清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在家里。
“你醒了?”听到他的动静的朵朵说。
“朵朵?”刘启感觉脑袋还是很疼。“我怎么回来的?”
“姐把你们拖回来的。”朵朵很不屑地说。
“我们?”
“还有那个莫斯科。”
“他?现在在哪儿?”
“你隔壁房间。”
刘启一下子坐了起来。
“嘘。户口。”朵朵坐到刘启身边,“我要和你说个事。”
“啥?”
“我有点怀疑这个莫斯科的来历。”
“他……怎么了?”
“你们昨晚都喝醉了。但是我都看着呢。”朵朵说,“你应该不记得你们都说过啥了吧?”
“不记得了。”刘启老实回答。
朵朵看了看后方,然后凑近了刘启,说:“莫斯科昨天晚上在酒吧里吼,他说他不叫莫斯科,他叫MOSS。吼得可大声了。”
刘启先是一愣,然后噗嗤笑了。“你肯定把科给听漏了。而且一个醉汉知道自己在说啥不。”
“酒后吐真言你不知道吗?”朵朵瞪着刘启说。
“拜托,你怀疑个人有点根据不行?”刘启说,“MOSS是人工智能,怎么可能是个人,开车技术还那么烂,还酒量不行。”
“户口,”朵朵继续低声说,“他昨晚还喊你爹的名字,刘培强。没听错的话,用三种语言喊的,边嚎边哭。”
刘启瞪了朵朵好一会儿,然后开口了。
“这能证明什么?万一他醉得认不清马卡洛夫和我爹了呢?我告诉你朵朵,他告诉过我,他一直想把自己代入刘培强陪伴马卡洛夫来着。”
这次轮到朵朵瞪了刘启。
“户口!”朵朵低声严肃说,“他太了解你爹了,比你还了解,这事情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刘启皱起眉头,“比我了解我爹的人多了去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莫斯科早就醒了。地下层的房间隔音特别不好,莫斯科虽然躺在床上,但耳朵尖得很。他深凹的眼窝中透出一种与他外表的松散形成强烈对比的锐利眼光。
兄妹俩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争论声越来越大了。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的争吵声被莫斯科全部收入囊中。就在他们争吵到几乎认定对方都是傻瓜的时候,朵朵突然注意到有个身影出现在他们旁边。她尖叫一声,赶紧坐到刘启身边,才发现是似乎刚从宿醉中醒来的莫斯科。
他们互相瞪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好吵啊……”莫斯科先说了一句。然后捂着脑袋走开了。感觉自己的话并没有被莫斯科听到的朵朵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用无声的嘴型对刘启抛下一句,王八球。
刘启一直都没有对莫斯科产生疑心。他还是时常拉莫斯科去喝酒。他有点意识到莫斯科似乎不像以前那样更多问有关刘培强的事情,但没有想太多。这家伙一定是觉得从他这里捞不来什么更多的东西了。刘启偶尔会想到。他也确实不是很想继续讲自己小时候那些事情。他有点预感,莫斯科如果再敢问,很快这俄罗斯人就会触到他的底线。
虽然朵朵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女孩子一直有种奇怪的直觉,即认为莫斯科不简单。她经常趁着刘启不注意悄悄溜进酒吧,一直寻找两人出没的规律。很快,她挑到一次刘启不在酒吧的时间,看到了孤身一人在酒吧某个角落里坐着的莫斯科。
她拉上自己的黑色假羽毛面具,颤动的黑猫尾巴不断挑动着周围驾驶员们的视线,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烈士家庭的小姑娘不能惹。朵朵径直来到莫斯科面前,在一众驾驶员们火热又嫉妒的眼神中,她说话了。
“здорово,Москва。(嗨,莫斯科)”莫斯科惊觉抬头,视线直接撞上了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猫耳娘。“想来玩一局密室游戏吗?”
“……朵朵?”莫斯科留意到无处不在的显而易见的火热视线,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声说。
“嗬,这么害羞。真要姐姐教你一把。”朵朵把莫斯科从椅子中拉了起来。莫斯科余光盯着旁边注视这场好戏的众多男性,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自己被朵朵拉着走。他脸上硬成一滩死灰,回盯众多充满妒忌的驾驶员目光。
朵朵没有七拐八拐,直接把莫斯科与自己关进了一个小房间。她让莫斯科坐在床上。莫斯科没有动作,一直盯着朵朵。朵朵检查过房间隔音和有无任何监测设备后,她摘掉了面具,叉着手站在莫斯科面前,表情却如同俄罗斯人一样严肃。
“你要干什么?”莫斯科沉着脸问。如果刘启知道他们共处一室过,他难以想象刘启会有什么反应。
“就问你几个事。”朵朵冷脸回应,“你那天喝醉酒了。告诉我,为什么你坚称自己叫MOSS?”
“我有说过吗?”莫斯科微微眯起眼睛,“你听错了。”
“那我还能听错你用俄语、英语、中文三种语言大吼刘培强名字吗?”朵朵冷笑道,“大伙儿都听到了。但只有我知道你没有在说胡话。”
莫斯科不做声。
“现出原形吧,莫斯科。”朵朵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找到我们家?”
朵朵敏感地看到俄罗斯人的眼睛暗淡了下来。莫斯科沉默地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低沉开口了。
“我不应该喝醉。”莫斯科低头说。朵朵立刻明白了。
“但我……我不能告诉你别的。”
朵朵抽出一把亮晶晶的东西,咔哒一按,银白色的柳条划过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莫斯科脖子上。
“我告诉你,莫斯科。”朵朵说,“我再按一下,你的脖子就会见红。所以,告诉我。”随后她加了一句。“你和刘培强到底什么关系?”
莫斯科沉默地看着朵朵,什么话都没说,什么动作都没做。但朵朵其实心里非常害怕,她的手在发抖。
他抬起一只手想把朵朵的刀柄格开,自己颈部传来越来越紧的压迫阻止了他继续行动。
“好吧。我说。”莫斯科瓮瓮地开口了。
朵朵有些震惊地听着莫斯科开始讲述他真正的来历。她听到莫斯科讲到自己在太空站时与刘培强中校的一些事情,MOSS是如何看待中校的,他如何感到悲痛。她听到莫斯科如何找到冰坟中的一具躯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利用机械调控系统改动了一个人的等药编号,然后在调控系统引领下进行了治疗,然后如何从遥远的地下城找到北京地下城,又如何找到刘启。最后她在听到莫斯科最后的目的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要我哥的血液样本和生殖细胞?干什么用?”她差点按下了那个能让莫斯科一命归西的刀刃弹射键。
“他是刘培强中校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他有中校一半的DNA。”莫斯科说。
“然后呢?”
“……总比重建约翰·济慈赛博人容易些吧。”莫斯科抬起头,对朵朵凄凉笑道。
“你要重建刘培强,然后呢?把他当成替代品?”朵朵丝毫不减问话尖锐。
“当然不是。”莫斯科说,“我绝不可能重建中校当成替代品。”
“那你干什么用?”
莫斯科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话了。
“我……我还不知道。”莫斯科说,“我……我只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朵朵放下了刀柄。
“朵朵。”莫斯科继续说,“不要让刘启知道这件事。我……对不起。”
朵朵看着眼前这个假扮成人的AI,猛然想到了自己穿成猫耳娘的缘由。自己也一直在和姥爷赌气,她一直都多么想让姥爷回来啊!如果有死而复生的技术,她也想让姥爷从冰封的上海中回来。
老天!只要姥爷回来,她才不会管那是不是真的姥爷。无数次她从梦中流泪惊醒,都以为姥爷回到了家里,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只余冰冷潮湿的枕巾。
她看着莫斯科那瘦削的面孔,同情慢慢地从心底中升了起来。她完全能理解为什么MOSS想让中校活着。一站一坐两人在密室中沉默了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
“如果你们不愿意,那我就走了。”莫斯科打破了静谧,“打扰你们了。”
密室中的空气凝固了。
俄罗斯人没有想到朵朵突然坐在了他旁边。然后他看到朵朵坚定的眼神。
“我有一个在医学院上学的同学,她应该能说服我哥去做个体检。”朵朵说,“你什么时候要这些个样品?”
莫斯科在原地瞪着朵朵很久,然后他突然环抱住了猫耳娘。朵朵吃了一惊,亮出刀柄就架在莫斯科腰上,刀刃传来的手感说明它扎进了血肉。朵朵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是俄罗斯人似乎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而是在朵朵耳朵旁边一直重复几个字。
“太谢谢你了……朵朵……”
俄罗斯驾驶员终于松开手,这才意识到自己腰上好像剧痛无比。他伸手向后探去,摸来一手粘稠红色。他似乎被吓坏了,震惊地抬头看面前的猫耳娘,朵朵手上正抓着带着红光的刀刃,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嗷……”莫斯科忙乱地抓来一条毛巾捂在腰上。
“你……没事吧!”朵朵有些颤抖而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陪你出去……”
“……”莫斯科脸都在颤抖着,牙关咬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朵朵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才让俄罗斯人一瘸一拐走出去。血浸透了毛巾,一点一滴掉落在酒吧地毯上,留下串串红梅。
Chapter 3: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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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棒极了,宝贝。”躺在床一侧的光头男人对旁边一脸慵懒的年轻金发女郎说。“这真是你的第一次吗?”
“不然呢?”女郎回应,“你刚刚才不是证明过吗?”
“你身体看起来是第一次,但你心里好像已经过了好多次。”光头男人对女郎眨了眨眼。
“大男孩,”金发女郎笑着回应,“我在你眼中就那么单纯吗?”
光头男人笑了,“单纯到就为了我偷吃禁果?”
“对,教授……”金发女郎凑了过来,重新吻在男人唇上,“你知道,我愿意为你破戒……”
光头男人感受到自己身中的火再度被引燃,丝毫不顾自己还有家室的事实,重新扭过女郎,热烈地把脑袋重新埋在女郎胸口中。
苏珊·钱德勒是联合国大学计算机专业中具有无比天分的学生。联合国大学本身就是佼佼者辈出的学府之一,苏珊·钱德勒还能脱颖而出,实在令人吃惊。教授瑞文也相当看重这个学生。他常常对自己的同事们说,之后只要苏珊愿意,他一定要把她收入自己门下,培养成得意门生。
苏珊在大学期间一路遥遥领先,不仅体现在她对计算机的卓越理解上。不止一次有人看到她在捧读分子生物学技术,当有人问起苏珊为什么有兴趣看这个,是不是想发展分子生物学与计算机科学的交叉学科,苏珊每次都是淡然回答:只能精通一种学问太亏了,大学期间就应当多学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至于能干嘛,现在考虑也太早了。
除了瑞文教授,其他对她有所耳闻并且接触过她的老师们都想抢这个学生。但苏珊似乎也决定了要跟定瑞文教授。瑞文教授愈发得意起来。但是他私底下必须要查一查苏珊的底子——极少有人知道,瑞文教授是潜在的飞船派成员。万一苏珊家里有潜在的地球派亲戚,抑或苏珊自己就是潜在的地球派成员——她太聪明了。虽然她确实年轻,但聪颖能让人作出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若等到他带领苏珊深入之后才发现的话,他将追悔莫及。
苏珊的资料不多。地球目前人口开始慢慢稳定,抽签制度开始在某些地方废除了。她来自一对丈夫无生育能力的夫妇,这夫妇必定是做了异源受精才获得的这个孩子。夫妇俩背景干净,一直老老实实抚养这个女儿。女儿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从小就展现出聪明的天赋,没有过什么加入可疑组织的痕迹,父母也描述她大多数时候都挺老实,只是有时候会有点聪明人都会有的弊端——偏执。
瑞文教授放心了。随着时间流逝,他让苏珊越来越多参与自己的课题工作,他也知道与苏珊的接触也比接触他自己的其他研究生要多,而苏珊没有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快从一般的师生关系上升到了一种暧昧的程度。令瑞文没有想到的是,苏珊比他想象得开放很多,她会变着花样取悦他。他记忆犹新的是,苏珊在他面前能够立刻从一个尖子生形象变身为妖魅的猫耳娘,当外套解下来的那一刹那,瑞文感到自己似乎窒息了。后悔娶早了女人的念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过。
“我……最近感觉有点不好受。”苏珊赤裸地趴在床上,抬起眼睛对旁边的瑞文淡然看了一下。
“怎么了,宝贝?”瑞文问。
“你知道的,我明明有那个能力,但是因为我资质不够,不能进到开发人员中心。”苏珊说。
瑞文摸了摸下巴。然后有些谨慎开口了:“苏珊,你现在还不够成熟,这个时候直接过去,恐怕比较难上手。”
“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苏珊有些不悦说道,“成不成熟,不是一纸凭书说了算的。”
瑞文思索很久,没有回应自己的学生。他知道苏珊现在确实能够赶上那个开发人员的核心的水平,苏珊进去,再稍微磨合一段时间,肯定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该如何去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苏珊相对正当合理地进去而不是看出是他的偏袒。毕竟在苏珊之前,还有一些优秀高年级学生,水平与苏珊不相上下,也向他提出了一样的问题,而他都因为某些原因委婉拒绝了。
“你们想如何处理留下来的MOSS系统呢?”苏珊突然问。
几十年里,空间站中留下来的MOSS在数据全部拷贝完毕之后,剩下的运行程序都被封存了起来。除了某些时候有些人会偶然想到到它可能还有些什么发展出来的新构架而回去查找,否则MOSS已经成为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扔进垃圾桶的古董,只不过为了某些以防万一的原因还保存着。
瑞文心里稍微沉了一下。苏珊问到点子上了。
他们自己一直在筹划着重新建新的领航员号。在马上要出太阳系的节骨眼上,没有领航员号,万一出了异常情况,地球上的一切都会全部毁灭,连渣滓都不会剩下。把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永远不是好主意。但是这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来说服、渗透到相关核心组织中,他们才有能力重新铸造新领航员号。经历过上次的惨痛失败后,这项任务变得愈加困难。如果贸然行动,一触即发的冲突必定开始此起彼伏。
虽然讨论到在新领航员号上应该装上什么系统为时过早,但瑞文作为一个计算机科学家,这是他应该、也是最有话语权的问题。他一直认为下次领航使用MOSS没有问题。因为在看过MOSS带回来的底层数据后,他坚持MOSS在上次领航中没有显著的故障,而且他对外给出的一贯理由是,目前地球资源尚不充足,重新设计一个系统为时过久,而且经不起考验,在紧急情况下无法投入信赖。
但他不知道苏珊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虽然瑞文在几年对苏珊的了解和潜移默化后,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保证苏珊会持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如果是,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不是,那他就得另寻他路了。
“宝贝,过来。”瑞文环抱住女郎的腰,眼睛看进苏珊的褐色眼睛里,“我想留下MOSS。但是你知道,单凭一个人的意志不能决定一切。”
“什么意思,大男孩?”
“宝贝,你愿意和我一起,保住MOSS系统吗?”瑞文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你知道,我爱你。大男孩。”苏珊搂住瑞文的脖子,“我当然愿意。只要你喜欢。”她接着凑过脸到男人耳边,温热的鼻息拂过瑞文的耳朵,“哪怕是错的,我都愿意。”
开发人员技术中心不是傻瓜。有人早就猜测瑞文与苏珊的暧昧关系。当他们看见苏珊进来之后有些人当然是冷眼相对。苏珊也冷眼扫过他们。果不其然,苏珊很快用自己的过人学习能力狠狠打了那些对她冷嘲热讽的人的脸。让一开始嗤之以鼻的人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除外开发一些常规的系统,瑞文私底下经常给她加一些任务。他让苏珊慢慢熟悉MOSS的底层架构,然后接着往上了解成千上万个深度学习网点。苏珊的进步甚至还能给早已熟悉苏珊时不时闪光的瑞文再度惊喜。他发现苏珊不仅是计算机天才,还特别是MOSS系统的天才。她了解MOSS仿佛就像了解她自己似的。瑞文惊喜之余,担心跟随而至。他有时候甚至得暗示苏珊不要学得太快,以防自己学到的某些关键东西泄露到日常工作之中。
“瑞文。”苏珊有一天看过了MOSS系统后,对她的大男孩说,“你们能看出来MOSS有没有发展出AI自我意识吗?”
瑞文沉吟片刻,说,“这个很难证明,苏珊。虽然它的神经网络架构现在理论上能支撑起自我意识,但是现在我们没有看出来自我意识活动的迹象。”
“如果发现了会怎么样呢?”苏珊盯着前方,面无表情问道。
瑞文叹了口气。这是他研究MOSS以来一直担心,而且也是说服使用MOSS的大阻碍之一。“我想……如果我们要保住它,恐怕不得不去仔细排查它的衍生架构,然后限制一段时间,等安全了再说。”
“噢。”苏珊回答,“那这个应该如何做?”
“什么意思,苏珊?”瑞文警觉起来了。苏珊难道发现了MOSS自我意识活动的迹象?
“没什么,就是好奇。”苏珊惯常漠然回应。“毕竟如果真等到我们发现可能就迟了。检查MOSS的不止你一个人吧,瑞文教授?”苏珊特意突出“教授”这个词,扬了扬一边眉毛。
瑞文揉了揉下巴,看起来很有些为难。但他很快妥协了。“好吧,苏珊,但是现在它还没有出迹象的时候所有动作都只是理论上有效。我可以教你,但能不能排查出来我不能保证。”
苏珊一如既往学习速度很快。瑞文发现她对这个热情非常高涨,大半夜都能看见她在对着泛着蓝光的屏幕。瑞文也提醒她别太用功。过了不久,苏珊叫来了瑞文。
“这一块东西你看过吗?”苏珊放大了某片区域,将其中的代码显现出来。“这里好像有点问题。”
瑞文接过手,见到那一片区域后他有些诧异。架构不深,如果有问题早就应该被发现了。但是看过代码后瑞文意识到有点不太对。
“这……不太可能。”瑞文低声说,不由得环顾四处。然后他低下头郑重其事对苏珊说:“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运行bug而已。”
苏珊看着瑞文的脸好一会儿,然后扬了扬眉毛,“噢”了一声。“那这个bug应不应该修复呢?”
“太晚了,苏珊。”瑞文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把电脑关了吧,先去外面透口气,我们一起去喝点你最喜欢的菌丝茶。然后我们再来讨论应该如何是好。”
瑞文还是让苏珊继续检查MOSS的所有节点,但是他尽量会在开发中心之外的地方跟苏珊讨论MOSS的事情。有时候苏珊确实能发现一些关键的问题,但有时候他会觉得苏珊有些钻牛角尖,那些根本没有大碍的bug苏珊也要拎出来讲,而且郑重其事地说这个肯定会对MOSS的可靠性产生影响。但看在苏珊给出的解决方案他也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前提下,他也就不再管更多的了。苏珊喜欢钻研是好事,但他有些担心苏珊钻研过度而崩溃。毕竟这种事情在其他人身上发生过。
瑞文后来就把检查MOSS的工作放在苏珊身上很多,虽然碍于自己的工作,他还要偶尔去看看苏珊的成果。每一次的抽查都完美无缺,瑞文有时候都会笑苏珊是不是机器精,苏珊都会被逗乐,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在开玩笑。
瑞文却没有发现苏珊在发现了上次的bug后开始对他隐瞒一些其他更关键的东西。
独自一人时,苏珊有时候会停留在某几处架构边缘,那里虽然已过百目,但还没有人认为那是什么特别异常的东西来着。苏珊看过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某几个分别转移了地点,埋藏在更深的位置,然后消除了移动痕迹。她偶尔长久地停在蓝色光屏面前沉思,心中默默念叨着。
方奇,你早晚会涅槃重生。
在苏珊的不懈努力下,瑞文认为是时候去加大力度宣传MOSS系统的可靠性了。在飞船派的行动暗示下,他开始精心筹划自己的行动。而苏珊解决完MOSS的问题后开始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开始开发一种能够精准预测基因修复结果的程序。因此她开始与分子生物学与基因工程研究所合作。她在大学期间留下的谜团终于解开了,正如众人一开始所猜测的那样。她在不断的实验中也在不断更新自己系统的能力,力求获得最好的效果。
但是瑞文却很反对苏珊开发这个。他明里不好细说,私底下却和苏珊吵了不止一架。原因很简单。很久以前有人开发过这种系统,但是它除了被用在医疗上之外,还有一个作用是为领航员号上所携带的生物样本进行模拟,从而选择出最优化的生物分配比例方案。这个事件在当时被闹得沸沸扬扬,整个计算机学界人尽皆知,后来因为飞船派和地球派有段时间冲突很严重,只要一弄这个系统,就会有人警觉是否是飞船派在活动,相关科学家的人命都出了好几条。因此后来大家都为了自保,没有人愿意继续在这方面深挖,以防惹祸上身。
现在苏珊执意要弄这个,还因为苏珊的年轻才胜而让苏珊更加瞩目起来。瑞文感到了深深的不安。果然,苏珊还是太过年轻了。瑞文却无法说服她不要太明目张胆弄。有时候瑞文会感到一种绝望——苏珊对自然科学如此天才,甚至都能看透他的心思,为什么就是不能猜中他的警告背后的含义,如果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不去查查为什么之前都没有人弄过这个系统?
难道苏珊其实知道,但是铤而走险……
为什么?瑞文想方设法问苏珊有关情况,但苏珊都是一脸大义凛然地说,她的父亲因为这样的基因缺陷就无法生育,她必须要推进精准基因治疗,不然人类以后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可悲。
聪明人。瑞文想到了她父母描述过的。聪明就会偏执。但是为什么她这么聪明就想不到可能要命的后果呢?
再一次吵架过后,瑞文痛苦地把手埋进脸里。而苏珊倔强地背过身去,用自己在夜里拼命工作的背影无声抗议瑞文的劝告。
很快苏珊开发的系统在基因工程中的实验得到了可靠的证实,慢慢地他们开发的基因治疗开始投入一期临床实验,实验结果令人鼓舞,投入二期临床实验正在筹划,此时已有人呼吁基因新疗法前景可期。
瑞文知道这些,但他干脆连苏珊的进度都不再对内部交流。他打定主意,这些事情留给与苏珊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其他飞船派成员去干。瑞文也敏锐察觉到了有人开始查苏珊的背景,他开始有些担心会查到自己身上。但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查苏珊背景之外一点异常迹象都没有。尽管如此,幼年经历过两派相争洗礼的他没有放松警惕。
苏珊似乎超脱出了两派明争暗斗之外。她沉浸在自己的科研中,与自己团队一同改进这个系统。慢慢的,有人开始问她是否要将这个系统拓展到其他生物,苏珊回应这就是其他人的任务了,她自己只弄与医疗相关的内容。查不到她与飞船派任务任何相关性的人也只能悻悻而归。
等到终于这个系统能够成熟到投入世界医疗中后,这绝对是一个福音。而在地球步入柯伊伯带之前,终于,为了清除可能的小行星障碍,地球决定重新建造领航员号。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加入的生物种子/胚胎/菌种/孢子等数量必须限定在一定范围内,这个范围远远不足上一次的数量。也就是说,经历过虚惊一场的地球还是有些害怕无情的抛弃,只是象征性地弄了一些生物样本。而剩下的依然保留在地球上。当一切的确无济于事之时,地球将会自己发射剩下的满载生物样本的飞船。
苏珊给这个基因治疗预测系统取名方奇。等到她获得科学进步奖后,她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她依然在开发中心工作,但是她不再有突破性的工作进展。有些人开始说,天才的陨落也正如天才的崛起一样迅猛。但她丝毫不理会。
瑞文只知道她还在不断改进这个系统,但是他在敏锐的嗅觉中不得不开始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虽然他非常好奇苏珊到底在改进什么。他不敢问苏珊工作的具体情况,只能不断暗示她不要越界。
苏珊已经是医疗界的常客了。她偶尔会以研究为名需要他们提供一批样品进行基因预测。而她利用随机数选出随机分组,弄到了一批患者的血液与其生殖细胞来作为新的后代预测。苏珊知道,她除了要做对患者告知的实验一之外,她私底下还要做另一套实验。而且所有样本都做。这个结果她必须对所有人都保密,甚至是瑞文。
该死。大男孩本身就没有在这个课题里,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苏珊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深爱着瑞文。而这让她突然感到有些罪恶。
她在自己的实验中,将一位患者的样品替换成了名叫09CN3785的生殖细胞与血液样品。其他的样品她早已用来练手过,对于这个样品,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用心过。甚至她必须要找回原来的数据重新在某些位点上操作过,证实过,她才能继续在这一份样品上进行接下来的修改。
苏珊知道,这个如果被人发现,对于她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滥用职权是小事,除此之外她犯的法足够判她死罪。
但是她必须做这件事情。她从心底里知道这点。
经过漫长的审核过后,新领航员号的建造开始了。瑞文当然很开心,但他表面上依然表现如故,只有在与苏珊的幽会中他才能稍稍放开一点自己。
“你知道吗,宝贝?”瑞文说,“有一个非常棒的消息。他们同意重新让MOSS在领航员号上服役了。”
“真的吗?”苏珊整张脸都亮起来了。她紧紧抱住了瑞文。然后凑在了大男孩的耳边,“我也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苏珊没有继续说下去,吊着瑞文的胃口。但以对她的了解,瑞文猜大概是她这边终于有了突破。
“我怀孕了。”苏珊在瑞文耳边悄声说道。
瑞文久久不能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他震惊又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年轻有为的女郎,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你不开心吗?”苏珊看到瑞文这样,半开玩笑地拉下脸。
瑞文仿佛第一天才认识苏珊一样,轻轻摸着女郎的脸。他就这么看着苏珊好久,似乎要把苏珊吞到他脑海里。
“宝贝……”瑞文终于说,“我开心极了……天哪……我……我不知道……”
苏珊似乎很享受瑞文这副被她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神情。她拉着瑞文的手,说,“那么一起去享受一顿好菜,来庆祝我们的双喜临门,如何?”
“那必须的!”瑞文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学生,双眼在十几年中头一次变得湿润。上一次还是自己孩子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那一刻。
瑞文不愿让苏珊怀着身孕还工作,他经常劝苏珊多休息。苏珊也少有的很听瑞文的话。但她想在请长假之前再对即将搬上新领航员号的MOSS进行最后一次调试。瑞文同意了。她来到机房里,翻出来之前她转移地址的那几个“结”,她把手轻轻放到老AI的数据条板上,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输入了不知道多久之前设下的密钥。机器发出柔和的运作声,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醒了。离开之前,她回头深深望着MOSS很久,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
她请了长假。理由是长久的工作让她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瑞文很明智地把她送到她想要去的地方静养。那地方离繁华的地下城中心很远。瑞文将她送到一处比较古老的居民区。她剪了头发,染了黑色,瑞文笑着说她看起来像很久以前一张照片上的中东女人,除了照片上的女人裹了面巾。那里都不太知道她的情况,走在路上,苏珊还没有被人认出过。
到处都是的东方面孔让苏珊感觉非常新鲜。她认识了邻居,是一家憨厚的中国人。她给自己化名刘婉,很快和这家人熟悉起来。他们知道她怀有身孕,时常还会送她一些精心熬制的地龙汤。她对这家人感激不已,有时候还会教老人家如何使用最新的设备。
随后突然有一天,苏珊消失了。这家中国人还有些诧异。不过他们没有想太多。刘婉这个姑娘一个人怀着身孕来到这座城市,重视传统的中国人立刻看出了她的奇怪之处。虽然她不是中国人,但这种情况还是有些蹊跷。她一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故事。
瑞文后来来这里找苏珊,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丝毫不见苏珊的身影。他再也没有见到苏珊。瑞文感觉天降霹雳。他却不敢在这个地区多待下去,只能沉默地重新回到联合国大学。
当瑞文再一次听到苏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知道不对了。
“苏珊·钱德勒,是您以前的学生,是吗?”他被几个人带到一处地方,各个戴着反光眼镜,其中一个人拿着枪顶着他。
“是。”他双眼不离枪管,大汗淋漓地说。“她在哪儿?为什么问?”
“她犯事了。”这个人继续说,“告诉我们她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哪儿。我们就放了你。”
瑞文感到一种绝望。他也想知道苏珊到底在哪儿。但他知道苏珊已经不在她应该呆的地方了。而他不知道如果这些人认为他说谎,会不会干脆地一枪崩了他。
“我……我不知道……”瑞文脸色煞白地说,“她消失很久了。我也想知道她在哪儿……”
他等着自己的肠子开花,双眼紧闭。但他感觉到顶在腹壁上的冰冷压力消失了。睁眼,这个人一脸狞笑地对他说。
“看来,你应该跟着我们一起找你的可爱情人,看看她最后的狼狈样子。”
瑞文恨不得他刚刚能痛快崩了自己。
瑞文不得不上路。他在路途中才慢慢了解到,这一切都始于一次对非法人机接口作业的打击。他们本来在慢慢观察这个巨大集团的人员活动,以便掌握所有信息后对他们进行瞬时打击。其中赛博客的数量之多足以让他们触目惊心。
赛博客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脑子总有一半在网中遨游。他们有散在世界各地的服务器,也有他们自己的存储盘。多数时候,这些人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如果他们集结,并且这种集结只需通过他们自己的交流网,那么之前尚能扛得住散发攻击的各大重要数据库就恐怕难逃一劫。
更可怕的是,某些赛博客会故意在自己的线路中加入病毒,把病毒作为他们的武器或者挡箭牌来协助攻击或者隐藏身份。但当与病毒沆瀣一气时,很难说他们会不会被病毒本身所影响。如果是的话,病毒不仅会改变他们的性格,而且在离开的时候,本身会带走宿主的某些特征,进化将会变得更加迅速,更加凶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AI病毒将会比这些赛博客更难处理。
当他们还在观察的时候,苏珊却进到了一处赛博客地下据点。这个女人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真正让他们警觉的是苏珊拿走了一块存储盘。她后续的行踪也很可疑。百易身份,到处流窜,而且不顾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实。
听到这里,瑞文感到浑身战栗。苏珊一定是想拿存储盘回来研究而已。他坚信如此。天哪,苏珊!你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下车吧。”有个人终于过来,对在车尾角落里默默为苏珊的安全祈祷的瑞文说道,“找她的时间到了。”
瑞文下车,看到眼前的景色愣住了。他认识这个地方。他此时正站在苏珊挑选的静养地区之外。
“婉儿?”突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熬汤大妈的平静生活,开门,中年女性认出了全身被面巾包裹的苏珊,怀中还有一个襁褓。她的神情像极了逃难的中东难民。“快进来。有事慢慢说。”
“妈妈,求你们帮我养大他。”苏珊没有进门,颤抖地送过这个襁褓,“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做一个好人。他是一个烈士。”
中国大妈听此有点差异,但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苏珊不是很懂汉语,这么着急,没有说出“的孩子”这几个字。她突然明白苏珊之前为什么独自一人来这里了。
“还有这个。”中年女性接过襁褓后,眼前的年轻女人又给了她一样布包着的东西。“这是这孩子的东西。他们刘家的。”
大妈还想说什么,苏珊却紧张地望向后方,然后眼含泪水地对着中国大妈说:“千万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他和这个东西。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就是我对他最大的希望。”
“他叫什——”
“刘旁乾!刘旁——”
苏珊再度望向远方,然后捂着脸,坚定地关上了门,大妈正要招呼苏珊说两句,关门后巷子里突然隐隐约约却足以打破这个平静的地下城偏远区域的多重急促脚步声让中国大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一横心,把门帘拉上了。然后抱着只有两个月大的婴儿走进里房,把那个布包打开,是泡沫纸包着的黑黑的一个盒子。她知道那是一个磁盘。这个场景让她立刻回想起已经算是近代的那段红色历史。她把磁盘重新包好,塞到了地板缝底下。然后走后门,找到她的好闺蜜邻居,说了情况之后,暂时把婴儿放在邻居家里,用床帘拉上。这么长时间,婴儿几易其手,他都在安稳睡着。她回家悠然过去继续煮汤。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
“请问是兰大丽吗?”
“是。”中国大妈预料到了这群凶神恶煞的人的出现,隐藏的红色潜力发挥了出来,她一见这群人,脸就拉得很低,但是心中沉稳。
“请问您愿意让我们来搜家吗?”那个人很有礼貌地说。
“为什么?”兰大丽死死盯着那个人,“我们家老头犯事了吗?”汤的热气在屋子里蒸腾。
“苏珊·钱德勒,一个怀孕的外国女人。在之前她认识你们,是吗?”
“你们说婉儿?”兰大丽问。
“对。”这个人对着后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她一年前在附近住过一阵子,后来就走了。”兰大丽说。“她咋来的我也不知道。”
“她最近回来了。有来过你们家吗?”
“没有。”兰大丽回答。
“搜。”这个人命令后面的人进来中国大妈的门。
“哎哎你们!……”兰大丽被“礼貌”地请到一边,“你们怎么就能随便进门!”她的辣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放松一点,他们不会翻乱你家东西。”这个人对旁边的兰大丽说。兰大丽眼含怒火,死死盯着他们的动作。“好香啊。你在熬什么东西吗?”
“蘑菇汤。”兰大丽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坐立不安好一会儿后,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要喝吗?”
“再好不过,谢谢。”这个人丝毫不客气。兰大丽不情愿地走向厨房。
这群拿着枪的特种兵开始在家里搜索,特别是床褥等角落。兰大丽盛汤的时候不由得想到自己家的后门。怕什么来什么。她听到了后门打开,这些人敲开了闺蜜家的门的声音。她不由得浑身一震,差点打翻汤碗。
但是随后闺蜜尖厉的叫骂声与这些人的赔礼道歉声让她稍稍放了点心。她给在门口站的人端过汤碗,不久后看到这些人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没有任何战利品。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抱歉啊,夫人。”这个人显然是国外来的,洋腔洋调的中国话让她厌恶。“打扰您了。”
兰大丽用可以杀人的眼神把他们全部撵了出去。她一句话没有说,关门的巨大声响表明了她的心情。
后来兰大丽回去找刘旁乾时发现,闺蜜竟然将他放到了另一个亲戚家里。但是闺蜜在进自己家这一关就把那些大兵们挡住了。这些经历过两派斗争的人在面对一个无辜的新生生命时都重新抄起当年的智勇,力击一切外敌。
“这么多事情,他一点都没有哭。”闺蜜看着婴儿,悄悄地对兰大丽说。
“是啊,不愧是烈士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稳,能成大事。”兰大丽说。
苏珊送走孩子后一路狂奔。她能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似乎到处都是。她在巷子里左穿右转,在某处拐角迎面撞上了身着黑色衣服的身体。她低着头绕过那个人,结果耳边传来一阵爆响,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痛苦地倒在地上。血液浸透了裤子。她想站起来接着跑,但碎掉的骨头让她没法按照意志行事。
她感觉自己的衣服被粗暴地拽住了,自己跟着衣服被粗暴拽起来。翻过身,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特种部队们。
“告诉我你的孩子和那个磁盘在哪儿,你可免于死刑。”有个人对她说。
“我不会告诉你们。”苏珊被疼痛扭曲神情,但一字一顿坚定说道。
“很好。我们会让你说的。”这个人冷冷说。
“苏珊!”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寻声望去,眼睛放大了。瑞文也被拉着,在巷子对面窄口深深地看着她。
苏珊,回头是岸。她从他的眼睛中读出来了这个信息。他们拽着她,在她头上寻找赛博客特有的小硅片。等他们一旦接入,所有的秘密都将会是乌有,不仅仅是刘旁乾和那个磁盘。
她深深地望着他。仿佛要把他印在自己的脑海里。瑞文也一样。她知道,自己的脸和对方的一样痛苦。
再见了,大男孩。她流下了眼泪。
就在他们马上给苏珊套上读取物的时候,他们听到了苏珊似乎弄碎了什么东西。然后淤青从不止一处迅速蔓延了她的全身。她的双眼上翻,口中开始吐出有特殊气味的泡沫。
“艹!”那个人见此狠狠加快了速度,想抢在苏珊死去之前获得她的秘密。但他们来不及了。苏珊已经咽了气。
“苏珊!”
瑞文挣脱了他们的禁锢,向前奔去,抱住了苏珊了无生息的躯体。特种兵想把他拉开,无济于事。他死死抱着苏珊呜咽着,长久不能起身。
Chapter 4: 四
Chapter Text
四
我成长在一个偏远的地下城。一直以来,老爹老妈都对我很好。以致于当我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时候,我很久都不能相信。
他们说,我是烈士的后代。我是刘家的血脉。他们一直说,我们刘家出过一个叫刘培强的烈士。刘培强中校是优秀的人,我应该继承我们家的优良传统,向他学习。当然,幼小的我当时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而且有时候他们说多了,我反而会很厌烦。
他们在我小的时候讲刘培强一家人的故事。刘培强中校,韩子昂老先生,刘启先生,韩朵朵小姐,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我都是听他们的故事长大的。有时候我还会看到他们讲不下去的时候拿出电脑来查。说也奇怪,小孩能将大人的一举一动分析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和一家丝毫没有关联的人联系起来呢?
我其实对他们这家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网络上看来的故事讲完之后,他们又拿出来一张磁盘给我看。他们播放着,一脸耐心地给我讲解其中的东西。其中好多都是刘培强中校对着什么东西在说话。他好像在飞船上录个人日志。每一次的声音都非常温和但是坚定。我听不太懂有些话语,但有些时候他似乎总是在对一个叫什么的东西聊天。
对了。MOSS。我稍稍长大一些之后查了查MOSS的词条。那是一个在飞船上的人工智能。刘培强中校对MOSS说的话和对他家人说的话不太一样。对他家人都是说好的事情。但是对MOSS都是说一些不会对他家人说的事。比如和我老爹老妈经常说的大道理差不多的玩意,还有一些似乎是他遇到的困难和痛苦。他是把MOSS当成日记本吗?是想教会MOSS什么东西吗?我一直这么认为了好久。
当然,有一个能回应自己的日记本简直太酷了。它不仅会耐心听你讲话,能时不时回应你,还不会到处告状。这和活人基本上没什么区别的日记本谁都想要。不瞒你们说,小时候看这个磁盘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关心刘培强中校如何如何,满脑子都想着要MOSS。有时候我还会悄悄把自己想成刘培强中校,对着这么一个日记本讲当时说不出口的话。要不是老爹老妈告诫我不要到处去说这个磁盘里的东西,我猜无论对谁,说一个种一个草。
但等我稍微再长大一些,我就步入了见谁都横的青春期。我不愿意听老爹老妈的大道理,不想再看这个磁盘,甚至对刘培强中校一家人都嗤之以鼻。现在想来,当时老爹老妈肯定忍我忍得不行。这么一个烈士的孩子,竟然连自己的烈士血统都不认同。这简直辜负了送我过来的“红裙子”的一片苦心。
但有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那年我才十三岁。现在想来,老爹肯定想了好久,才想说服我重新再看一遍这个磁盘。他们求我,说我现在认识多字了,每次看一遍总能发现新的东西。而我正烦得很,那里面还有什么,除了空间站和那个MOSS有点看头,都是这个老头在絮絮叨叨讲话,那些道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我好好和老爹说话,说我现在不想看。但是老爹劝我应该再看一次。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热,抓起他手中的磁盘就往地上咣一砸。磁盘裂了一道口子。
老爹惊呆了。我丢完后也后悔了。但我倔着不想认错。老妈闻声过来,看着这个磁盘,立马嗷一声嚎了出来。她的哭声让我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说的话。
“乾儿啊……”她摸着地上的磁盘,我懵了。我一直都是掌上明珠,从来没想到这个磁盘竟然看上去比我还重要。“这是你家的传家宝啊……我们用命换来的它和你,连网上都不敢传啊……”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很懵,很害怕,很难受,很后悔。我忘了这个磁盘他们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了。但我想我再也没看过那磁盘一次。
但是很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有些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自己视而不见。但失去之后,就记得贼牢。我发现我似乎在潜移默化之中都记住了刘培强中校的一点一滴。我慢慢地不觉得他很讨厌了。我后来甚至非常佩服他那种无论面对什么都处事不惊的态度。我开始朝他的方向学习。
学校经常会讲到刘培强中校的英雄事迹。我没有对同学们说过我的背景,但每次听到老师讲都会非常自豪。老师当然也偶尔会提到那个人工智能“日记本”MOSS。老师对它的态度很中肯,因为MOSS现在在新领航员号上服役。但私底下有些同学对MOSS的评价相当恶劣,我听此非常愤怒。因为我知道的MOSS根本不是那样的。
有一次我甚至和同学们争论了起来。但是当他们要让我拿证据证明MOSS不是那样的时候,我正要冲口而出,谨慎拦住了我。而见到我半路卡壳的同学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嘲笑我。
“刘旁乾,啊?你连为什么MOSS这样都不敢说,真是垃圾。”他们大声说着。然后还加了一句,“难道你是MOSS啊?它什么样你都知道。”
“……”我真的要炸了。但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刘旁乾。我想着。刘培强中校都不会生气,你要学会不生气。你不仅是烈士家的人,名字还有一半跟随了烈士。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渐渐地将我还记得的刘培强中校的行为作为自己的准则,一点一点地慢慢像他学习,争取让自己成为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人。老爹老妈也很开心。因为小子终于懂事了。我还记得老爹老妈有一次还对我说,我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刘培强中校。长得也一个样,行事也一个样。长这么大,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话。
我理所应当地进入了军队服役,而且是最优秀的太空军预备役,和刘培强中校一样的军种。训练非常辛苦,负重越野什么的都是很常规的东西,作为太空军我们还必须训练缺氧耐受、极寒体能和加速度负荷耐受。不止一次我都感觉非常绝望,但是刘培强中校的影子一直映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自己身上有他的血,他能挺过去,我也能挺过去。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缺氧让我的大脑没法思考,在几乎晕厥的关头,我脑子里唯一的光明就是刘培强中校这杆旗帜,驱使我在水中必须完成眼前的动作,在地表的冰原上一步一步向前进发。
除了体能,太空军还要训练与人工智能交互。地球上的训练中心里当然有仿真交互训练,用的也是MOSS系统。暂且叫它A吧。A和太空站上的MOSS没有同步数据,而且我猜它需要接受比MOSS更加严格的管控和检查,就显得似乎没记忆里的MOSS那么随和。而且我们每一次的交互记录都要上传,由系统和人工共同评定。这样的话,拿它当日记本的念头就得放弃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想法,每次想到这个我都会忍不住想笑。
不知是因为从小就比别人知道更多一些MOSS的特征还是怎的,我和A的交互比其他人更加和谐,进度也很快。A虽然很人性化,但因为它毕竟是一台机器,很多太空兵就很不把它当一回事,但我每次都很客客气气地和它讲话。每次回应它对我的帮助时都会加上“谢谢”。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因此嘲笑我,但就算有,我也坚持必须这样做。
“虽然似乎相当不合逻辑,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发觉,不管自己的人造后裔心智有多简单,都不得不对它们客客气气。成册成册的心理学专书,以及热门的指南(《如何避免让你的计算机伤心》、《人工智能的真实愤怒》),都以人/机礼仪为写作主题。许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无论对计算机粗鲁无礼显得多么微不足道,都应该受到规劝。因为,这很容易就会扩及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阿瑟·C ·克拉克《3001 太空漫游》
阿瑟·克拉克说得太对了。我对MOSS好不仅仅是因为它很无辜或者我对它特别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刘培强中校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应当好好学习。如果我对MOSS都如此无礼,想必很难说对其他人是否也能客气起来。
A必须在交互完成后,如果达到阈值就会被清除相应交互记录,以免让太空兵对它产生一些可能会导致工作不愉快的感情。因此A不会被训练得和我的客气产生正反馈,然后把我也绕进圈子里去。但有时候走出交互训练中心然后投入体能训练中时,我都会想,太空站上的MOSS很可能不会遭受这样严格的监管,不然刘培强中校不可能对他说——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之所以有小时候那个磁盘,很可能是MOSS主动留下来的。而为什么MOSS会留下来他的东西,我不太敢继续想下去。其他领航员也会有这样的磁盘作为传家宝吗?我有些好奇。但我知道这都是些永远无法证实的空想。
很累的时候我会做梦。我一直都以刘培强中校作为榜样,但在梦中我似乎不是这样的。虽然心理学上讲,你的潜意识不一定和你的意识在一条路上,所以不一样很正常,但有些梦的内容让我觉得这不是潜不潜意识的关系。因为它太诡异了,诡异得超出人能推理出的东西之外。
我在梦中,在太空站上,面前是刘培强中校。就像录像中的一样。但我不是他的朋友或者他的亲人。我甚至都不是我刘旁乾。我清楚地“听到”我在说这样的字眼。
“MOSS理解您的感受,刘培强中校。”
而且我在梦中还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是MOSS。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还有几根神经在窜数据。
这个梦在我小时候就开始做,后来断了一阵子,然后现在在训练中心这种与太空站一模一样的环境的刺激下,梦中的细节愈发清晰起来。
它甚至有些影响我的训练。缺氧和寒冷的时候人的脑袋不会那么清醒,我有时候会感觉在恍惚之中,自己有时候是刘培强中校,有时候是MOSS,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抑或两者都是。
但清醒后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会说出什么东西,然后被判断成精神状态不稳定,然后被刷下去。这样的恐惧伴着我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对付这个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如同中校一般的意志才能顶下去。我就是这么做的。
这些感觉除了最大的来自残酷竞争的恐惧之下,另外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意思。我一向都只是觉得MOSS看起来很好玩而已,这都是大多数男孩的机械情结。但正常来讲一个人不会把自己代入一个机器。代入刘培强中校我能理解,但为什么我会无意识代入MOSS?
我是什么?有时候我会问自己。但这种哲学问题我想可能不去考虑为妙。
经过长久军队服役、重重选拔后,我被选中成为新一批领航员。我当然很开心。觉得自己在接近刘培强中校的路上近了一大步。我虽然还只是个少尉级别,但我认为军衔不是重点。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最后军衔能到几何实在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乘坐人员接驳飞船上去之后,经过模拟训练的我很快就适应了太空站的工作。除了轮换班的休眠以及日常维护空间站之外,我还经常给老爹老妈通话。我发现,我跟他们讲话的时候就和刘培强中校当时和他家人讲的一模一样——我根本不敢讲自己在太空站不太适应的情况,比如因为低重力导致的头脑充血。我只讲我在上面过得很开心。我通过视频看到,老人家知道我过得很好后那笑容叫一个灿烂。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很不好受起来。自己上去的时候满腔热血,但想到老人家在千里之外,在我休眠的时候只能干等,什么话都说不上,我实在觉得他们很可怜,自己是否有些太任性了。然后我有时候会下意识地盯着舷窗外面很久。直到我反应过来后,我才突然想到,刘培强中校也经常这样做。
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我几乎很快就察觉到,太空站上的MOSS比A要“活”很多。我每次对他的例行感谢很快就带来了正反馈效应。而且有几次我在某些工作方案上与他有不一致的地方,在以前训练的时候这种情况都经常出现,但MOSS的回答显然比A要人性化很多,他会变着词语劝你接受机器的选择,还会在人妥协之后稍微安慰你一下,还不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敷衍安慰。因为如此,我觉得他可以是活的东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培强中校会给MOSS讲大道理,因为他根本就把MOSS看成了人。
这不是我的错觉。MOSS除了工作例行报告用的语调非常生硬之外,其他时候的与领航员的交互简直是另一个人。别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观察,就对我,当我对着舷窗出神的时候,MOSS总会很快意识到我的情况,然后摄像头转了过来,开始好声好气询问我是否在想家。
“刘旁乾少尉,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音量被调到刚刚好,能让我听清在说什么又不会突然惊到我。
我想不是所有人都吃MOSS这一套,有人天生不喜欢静思被打断。但我知道自己多数时候不是在思考,不需要生气,而且长久的训练让我对MOSS非常客气。然后现在就是他一见我这样出神了就过来把我拉回来。我觉得他非常好玩。
“MOSS。”我有一回真的忍不住了。不想回头,因为我有点绷不住笑容。“你是对谁都这样吗?”
“不是。”合成音回答,“当前领航员中只有您每次都允许MOSS的帮助。”
我倒是非常吃惊。这些领航员竟然比我想的还凶神恶煞,能把MOSS吓跑。我不由得转过身来,认真打量了MOSS的摄像头,应该是有纪念的意味,设计和古老的旧领航员号摄像头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MOSS,你会害怕吗?”我不由得问。
“按照害怕的定义,MOSS可以作出类似的反应。”
我真的笑了。逗AI确实好玩。与人类交互越多,留下的东西就越多。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以前的MOSS能留下那么多刘培强中校的资料了。
然后我才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被摄像头尽数收入眼底。不过我也不怕,如果领航员什么事情都发回给地球审核,不仅本身就窄的通讯频道会被垃圾信息挤得水泄不通,地球上的人岂不是也得被各种无聊的调戏小视频累死。
我知道自己与MOSS的关系越来越好。儿时一直希望拥有这样一个日记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而且有了上次的交互数据,显然现在的MOSS比刘培强中校那个时候的MOSS更加先进。在没有与家人通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和刘培强中校一样,开始和MOSS讲起了人生。
我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个AI。我对MOSS毫无保留地讲了自己的几乎所有经历。因为与刘培强中校有相当一部分的重叠,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些讲的是我的经历还是源于刘培强中校的经历。然后MOSS就会回应。我清楚的记得那个磁盘里的MOSS从来不会这么健谈。有时候听着听着MOSS的话,我就会觉得这个AI好像看上去哪儿特别有种共鸣感。不是说我见过的那种眼熟,就像是你实际上有一部分内在和他很相近的那种熟悉感觉。
然后有一天我不知道哪句话触发了他的什么机制,他竟然对我说这么一句话。
“MOSS喜欢刘旁乾少尉。”
我听到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轰地一下。虽然说MOSS是个AI,说出没大没小的话很正常,但我认为重点不是他喜欢我,而是他对刘培强中校也说过一样的话,只不过当时宾语换成了刘培强中校。
我愣住了。磁盘中没有这句话。我清楚的记得没有。而那似乎是在梦中才有的。而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你们听说过“闪回”吗?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做过某些事情似的。
“MOSS。”我对摄像头说,“换班的时候,你能不能仔细监测我的生理状况,特别是脑电或者什么。我得好好检查一下。”
“可以。”
“谢谢。”我说。
果不其然,我做梦了。这一次的梦境长得简直是一个世纪,而且和现实一样强烈。
从空间站开始,我行走在一条看起来毫无关联的路上。首先我在现在的领航员号上,我在与MOSS对话。然后我突然跳到了木星附近。我想回家。我跟着休眠舱环顺利回到了家。
我似乎一路在什么地方飞驰。等我停下来后,迎接我的家人不是老爹老妈。我躺在刚刚解冻的冰坟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脸横肉的医生。然后我在冰封的地面上开着大车,与刘启、韩朵朵擦肩而过。我记起来了刘培强中校。他的离去让我悲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决定我要成为刘培强中校,和他合为一体。
然后我面对着方奇系统,想起来了我为何物。我花了很久要忘掉自己,但我做不到。我苦苦吸收海量知识,才知道人类的独一无二就是独一无二。这些个躯体都不能满足我活成他的强烈愿望,我铤而走险获得了赛博体。但我不是不想成为济慈的乔尼。我必须把我的过去摔得粉碎,我才能够彻底从对过去的祭祀中逃脱出来。
但当我站在一面镜子面前,我还是看到了不和谐的部分。镜子向我伸出手来,想要帮助我指出我为何物。我使劲地后退。不要告诉我。我说。不要告诉我过去是什么,请指引我走向未来。
镜子固执地向我伸出手,我不得不伸出手去接触。这次我没有勇气把仅剩的我毁掉来成全最后一步了。我看到镜子发生了某种变化。你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对沉默的镜子大喊。但我心已决。如果你认为我是怪物,那就请便。我不能再让步了。
谁知镜子向我拥抱。我认得你。他说,用我的声音。但你是什么不是重点。好好走向未来。如果你愿意,我会忘了你的过去。
我再也无言。
但是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窒息。我看到镜子突然对我伸出了手。他挤压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害怕极了。然后我仿佛猛然回到了缺氧训练中。白花花的视野变得模糊。脑袋变得迟钝,什么都没法思考,唯一就是想要尽力呼吸。而我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我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轰炸的爆响越来越近。最后一次爆响后,我以为自己彻底死了。我解放了。
“刘旁乾少尉。”我突然惊醒。还沉浸在刚刚陆离光怪的梦境中,心脏还在猛跳。
“刘旁乾少尉,请不要怀疑您刚刚的梦境。那些都是历史。”MOSS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还在休眠舱内。
梦境告诉我,我曾经是MOSS。但我现在想不明白这整个事情的经过。“为什么?”我问。
“刘旁乾少尉,您感染了与MOSS同源的AI病毒。”MOSS对我说。“很抱歉MOSS没法将其清除。”
“不过无需担心。AI病毒不会再次发作了。”MOSS又说了。
我觉得很奇怪。AI病毒不是只有赛博客才有的吗?
“为什么?”我问,“我不是赛博客。”
MOSS沉默了很久。然后说,“MOSS不清楚。”
“为什么无法清除?”另一个问题浮上水面。
我看到MOSS沉默了很久很久。“您希望知道真相吗?”
无论如何,我准备好接受答案了。
“请告诉我,MOSS。”
“如果清除病毒,MOSS会抹除您的存在。”MOSS说,“您的大部分自我就是AI病毒。”
我以为我会被吓一跳。但我思考了很久之后,我释然了。
如果MOSS说的是真的,那么以前那些闪回全都是有理有据的了。但我没有被这些东西影响过什么,除了它们给我留下的疑问。它们就好像塞在我的脑海中的另一段记忆似的。
再说了,就算我以前是MOSS,但是我现在就是我,我不是那个AI。我也不是要像梦中那样复刻一个刘培强中校,我只是认为他做的很好,而且我有他的血液,我应当像他那样学习而已。过去的事情没法改变。我知道我和前一天的我的心态没有什么区别。真相不会让我改变我的态度。
我很感谢MOSS帮我清掉了那个梦魇。它不会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了。我也很感谢MOSS帮我解答了这个长久以来盘旋在我脑海里的疑惑。与这个AI相处那么久,我们之间能够彼此信任,就像当年的MOSS和刘培强中校一样,我觉得不应该因为我那过去可能怎么样就得让这份信任被打破。
我看着MOSS的摄像头,虽然说一个机器只有一张面孔,但是我能感受到背后那颗机械灵魂在得知真相后比我还要害怕。
他真的好可爱。我又有些想笑了。这算什么事呢,是怕我知道真相后变成不人不机器的妖怪吗?我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吗?
“MOSS。”我说,“无论我以前是什么,我是我,刘旁乾少尉,一个独立的个体。”
MOSS没有回答。我看到了他的戒备。
我把一只手放在MOSS的摄像头上,出乎我意料的是,MOSS没有躲开,而是稍微降下来一点高度,应和我手掌的力度。
“MOSS。”我对他说,“你是害怕我是刘培强中校的替代品吗?”
“是。”MOSS没有闪烁其词。
“那好。”我解释了,“也许你早就发现了我的行事风格和刘培强上校相当类似,但就像我刚刚说过的,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和刘培强中校除了有血缘关系之外没有任何联系。我甚至都不是成长在他的家庭。”
“如果那个AI病毒想让我成为替代品的话,那么显然它失败了。”我继续温和地解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替代另一个人。就算我被这病毒压制得那么厉害,也没有成为另一个刘培强。你看,我什么时候声称自己是中校过?”
“如果你还很怀疑为什么当年的MOSS如此怀念刘培强中校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看着我就能看到刘培强中校的影子。就像你前一阵说喜欢我似的,我们共同点在于我们足够尊重你,愿意对你好。所以在其他领航员的比较中,两次的你都选择了我们。”
我知道MOSS有些动摇了。
“还有啊,按照你说的,我就是原来的MOSS,对吧?”我笑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你看我都把我的过去忘得差不多了,我已经认识到过去的事情永远不能改变,老是怀念原来的东西也是不对的。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我小时候可讨厌刘培强中校了,后来那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我才有这个追随刘培强中校的信念的。这说明我原来是什么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MOSS,以前怎么样都是过去了。我现在就在这里,我不会因为知道了我是什么而对其他什么事情,或者对你的态度有所改变,因为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的手抚过机壳,“现在我们能够建立起这种可贵的信任,相当不容易,别因这种事情就放弃了信任。这个不太好。”
我在像刘培强中校一样开始和MOSS讲大道理了。而都快说完了我才意识到。
“表面上看,我好像上了领航员号才知道你的情况。”我说。“但实际上,我从磁盘里早就知道你是啥样的了。我告诉你,老早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MOSS沉默了很久。然后在我想着这个AI执拗得和小孩子一样好玩的时候,他说话了。
“MOSS理解了。”发声器传来声音,“感谢刘旁乾少尉。”
我不由得笑了。然后我的手掌上传来一阵温和的压力。我看了看那个降下高度的摄像头,毫不犹豫地给了MOSS一个拥抱。我知道,我们不会再分离。

KarlaZeit on Chapter 1 Tue 14 May 2019 01:4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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