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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忘生五岁的时候,单元楼对面那家卖房出国了,搞得满院传风言风语。新搬进来那家也有个五岁的孩子,爬楼梯时候头嗑栏杆上也不哭,看什么都新奇,眼神溜溜。那年整个院子里六十户人家,十来个小孩儿,上至十二岁下至半个月,看着都可以当发小,但和李忘生坚持到最后,还是只有这个“外来户”。
幼儿园时期李忘生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在老师旁边站着微笑,有一天大班分糖,抱来一盆,让小朋友们排队分。李忘生不排队,站在糖盆旁边眯眼睛笑,老师怜他乖巧,主动给他,没想到小李摇摇头,摊开手,把掌心的糖递过去。
“老师,这是我在楼梯上捡到的。”
老师热泪盈眶,怎么有这么懂事的粉嫩小团子。
可惜班上的同学的品行全加起来还够不到李忘生半瓶,在那个有威慑力的中年老师出现之前是不可能安静下来的。不过隔壁家的娃娃来了之后一切又有改观,第二次分糖,糖盆刚放下,一群小团子竟然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抢第一抢最后去了。老师奇怪,问挤开李忘生第一个来领糖的小朋友,“你们都不喜欢吃这种糖了吗?”
小朋友摇摇头,义正言辞,“老师,上次你们分糖,开始小心翼翼地分,越到后面分得越多,所以这次大家都要往后排。”
老师又问,“那你们怎么不往后排?”
李忘生团子答,“妈妈说做人不能贪心。”
隔壁家的团子答,“老师,你们上次越发越多是没计算好,这次一定改正错误了,所以前拿后拿是一样的。”
李忘生两眼懵逼,手里的糖突然就不香了。
领完糖,隔壁的团子把李忘生拉到角落,数数他手捧的水果糖有7颗,再数数自己手里的有8颗,眼睛一转,拨开一颗糖。
“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
李团子点头,“好。”
“我说什么,你说什么。说错了的话你就给我一颗糖。”
“好,我答应你。”
“大西瓜——”
“大西瓜。”
谢云流摇摇头,“你说错了,是大西瓜——‘瓜’要说得很长。”
李忘生突然委屈,但愿赌服输,递了一颗给新朋友。
“再来。”
“好。”
“啊——————”
李忘生学聪明了,“啊——————唔。”
他嘴里被人塞了一颗糖。
然后新朋友就不理他了,自己过去找老师,把李忘生给他的那颗糖递给老师,口中直言,“老师,这是他(指李忘生)送给你的。”
两个小孩儿声音不大,教室里也吵闹,说话听不清晰,但不少人都看到李忘生给他糖。
老师感动得弯下腰摸摸隔壁团子的头,双眸含泪,向李忘生说,“谢谢你。”
李忘生持续懵逼,惯性摇摇头,“没关系。”
幼儿园放学,一屋子的小朋友三五成群地等家长来接,只有新来的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李忘生想了想,走过去陪他坐着,又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他,“那是我输给你的糖,就算送给老师,也应该算是你送的。”
新来的眼睛里鄙视地瞟他,但瞟了半天,李忘生就像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两个眼睛大大睁着,纯良又真挚。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你只有7颗但我有8颗。”
“妈妈说为人处事,不用在小事上计较得失。”
新来的眼神忽然变得像在看傻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出手,把糖抢过去,拨开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打他们。”
李忘生持续懵逼,“打架不好。”
“你不打别人,别人就要打你。”
“没有人要打我,我们这里不打架的。”
新来的蔫儿蔫儿瘪了,摇摇头,闭嘴嚼起水果糖来。片刻,他的父亲杀到跟前,厉声呵斥,“谢云流,我看见你吃糖了!晚上不刷牙不准睡觉!我监督你刷!”
李忘生还是第一次听隔壁叔叔说话,吓了一跳,但看新朋友好像要哭,只能硬着头皮拉叔叔衣角,糯声道歉,“叔叔,对不起,是我让他吃的。”
谢云流指李忘生,“他也吃了,你怎么不去监督他?”
“他又不是我家孩子,我管他干什么?!”
谢云流又瘪了,转头欺负李忘生,“你也吃糖了,晚上睡觉前要先刷牙。”
李忘生笑开颜,“好,那你也要记得刷牙。”
谢云流跳下窗台,不耐烦地捡起书包准备回家,“知道了知道了。
“烦。”
“你才烦!小小年纪都哪儿学的话!再说我真的打你了!”
李忘生赶紧追上去,“叔叔,打人不好,你不能打他。”
谢云流反而不领情,“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忘生眼眶一酸,白底发红,看着就要哭。
“哎,你哭什么。”
李忘生眼泪掉下来,“我没哭。”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你哭什么哭,不许哭!”
李忘生袖子抹眼泪,大声宣布,“我没哭!”
谢叔叔被他吓一跳,又不能打谢云流雪上加霜,赶紧蹲下好声好气地哄李忘生,“不哭不哭,叔叔不打他不打他,你不哭不哭。”
李忘生吸鼻涕,“叔叔,有话要好好说,不能打人的。”
谢叔叔点头如捣蒜,“不打不打,叔叔保证不打他。”
李忘生抹抹眼泪,终于不哭了。隔壁家的小孩儿臭着张脸,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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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幼儿园快毕业,李忘生也更了解隔壁这个脾气不好的小孩儿,除了平时分糖,周末聚在院子里玩,也会喊上他。
不过他可不像李忘生那么安分,跟上小学的哥哥姐姐做游戏,躲猫猫,四年级的小哥哥当鬼,他拉着李忘生躲进水闸箱。李忘生本来还担心万一找不到他们,谢云流却说他瞎想。果然,“鬼”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在水闸箱外头喊,“找到你了,出来吧”,谢云流挡在外面,李忘生蹲在下陷的一块儿里,推推他,让他先走,他走了李忘生才能爬出去。谢云流却说,“他们看不见你这里,我出去,你留着,保证他找不到”。
谢云流一走,水闸箱深处又黑又冷,还往下滴水。李忘生的衣服已经淋湿一片,又冷又怕黑,可他想着谢云流的“必胜”大计,抱住双腿,眼眶红红,干脆脸埋膝盖,不敢出去,也不敢“瞎想”,也不知道到底躲到什么时候才算赢。
反正他听见外头有大人喊他名字,手脚缩太久都不灵便了。好容易爬出来,眼里是水池外夕阳西下,谢云流手膀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起了个大包。
“云流哥哥——”
谢云流又惊又气,不由分说地拉他转一圈,确认没事,猛地发难——
“我们喊了好多次结束了,你没听见吗?”
李忘生不敢说自己怕黑,龟缩埋头,只好低头,“我睡着了。”
谢云流跳起来,“那种地方都能睡着,你傻吗?”
李忘生眼眶湿润,忽然想起来谢云流不让他哭,忍了忍酸鼻子,竟然真的忍住了!
“……对不起……”
“啊——啊——我又没说错!啊啊啊啊——”
“叔叔,你别打云流哥哥了,打人不好——”
没用。
谢云流的父亲明显和谢云流一个模子出生,绝不在同一个地方绊倒两次。上次李忘生哭,让谢云流逃过一劫,变得更加无法无天,他绝不会再次被李忘生的眼泪打动。
“妈妈——你快和叔叔说说不能打人——呜——忘生没事,只是玩游戏睡着了——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可是妈妈一哭,李忘生就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
下一次见面,就是在小学的升旗仪式上了。
整整一个暑假,李忘生有机会就去敲隔壁的门,可从来没人应,他还以为这家人搬走了。虽然谢云流每次带他玩都会被打人打,自己也被坑得很惨,但没有谢云流的时间里,李忘生郁郁寡欢,总是忍不住想要是隔壁家那个聪明哥哥在,或许就会好。
上小学的前一周,妈妈和他共同为升旗仪式上的新生代表讲话撰写演讲稿。李忘生自己扣上白衬衫,站在镜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发音和姿势。妈妈说他太拘谨,要学会放得开,该抬手的地方就要抬手,声音洪亮,这样才会好。演讲前一晚,李忘生对着镜子又练了好多遍,可那个“新时代”总是不注意就会发成“新si代”,他又想起谢云流来,云流哥哥要是在,说不定又有主意。
还好,隔天上台,李忘生第一次真的见到红旗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颤肝摇,如果不是练过多次,怕是立刻走不动路。硬撑着走到台前,张嘴,突然又被一阵掌声打断。李忘生眨着眼睛低头,忽然发现台下第二排有个熟悉的眼神,从下往上,毫无保留的瞧着他。
啊,原来云流哥哥没有搬走,或许就是像大黄一样回老家过暑假了。
李忘生忽然放下心来,张嘴未发音,却先朝谢云流笑笑。
回到教室,妈妈陪着他领完课本,让他坐着等她回来。李忘生难得没有听话,送妈妈出门后,鼓起勇气迈步,往隔壁班教室里伸入一个脑袋。隔壁教室也是人来人往,可他一眼就看到了谢云流。
谢云流就坐在窗边第三排,没有爸爸妈妈陪他领书。他把黑色书包放上桌,一本一本地把书往包里塞。
“云流哥哥!”
谢云流终于抬起头,打量片刻,忽然问他,“你不哭了吧。”
刹那间,李忘生鼻子又酸了——谢云流怎么这么看他的?
“我不哭了。”
谢云流点点头,“我想也是,早上升旗我看你说不出话来,还以为你又要哭。”
李忘生鼻子酸透,深呼吸忍住眼泪,拼命摇头,“我不哭了,我长大了,真的不会再哭了。”
“我看你现在就要——”谢云流又瞧着他,忽然住嘴,“你在隔壁班?”
李忘生忍了片刻,情绪收转,鼻头的酸味终于淡下去,“嗯嗯,你在二班,我在一班。”
“噢。”谢云流想了想,看看周围,又问,“阮阿姨陪你来的?”
提到妈妈,李忘生高兴地笑起来,“对,我的演讲稿也是妈妈和我一起准备的,提前练了一个星期。”
“……”
“云流哥哥?”
“你妈妈真好。”
李忘生用力点点头,“妈妈最好了。云流哥哥,你爸爸今天来了吗?”
“他要加班。”
“诶,那你妈妈来?”
“……”
谢云流拉起书包,抖出两声书本沉重,“我回家了。”
李忘生歪头,不再追究,“云流哥哥,你等等我,我也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谢云流摇头,“你跟你妈妈回去吧。”
“云流哥哥,”李忘生笑咪咪,“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回去呀,妈妈说我开始换牙了,不能吃糖,但可以吃小包子。我们回去的路上一起去吃小包子,好不好?”
谢云流沉默良久,不知道是在想他,还是在想小包子。
良久,他终于答出来,“好。”
李忘生开心,还如幼儿园放学时那样去牵他的手,手到跟前,却被谢云流打开。
“云流哥哥?”
“女孩子才牵手,男孩子顶天立地,不牵。”
一瞬间,李忘生也就没被打开的时候那么伤心,他点点头,“好,忘生记住了。”
“还有……那个……谢谢你,谢谢阮阿姨。”
李忘生的手搭上课桌边缘,木桌面触手升温,“不客气,十三号院到学校的路我都认识,云流哥哥,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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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电视里说得好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年级还没上到一半,这群毛头小孩子也学会三五成群评大哥。李忘生和谢云流不在一个班,只有下课到时候能过去找云流哥哥串门,所以平时没感觉。等第一次考试分数下来,班上有人说“李忘生作弊”,越传越广,跃到隔壁去,放学回家的时候谢云流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当晚,李忘生在被窝里越想越气,气到极点,发现自己的眼泪又滴滴嗒嗒落在枕头上,难道谢云流说得没错,他真是个“爱哭鬼”?
第二天出门,阮妈妈照例让他去隔壁叫谢云流一起走,李忘生却摇摇头,忽然问,“妈妈,云流哥哥都可以自己去上学,我也想自己去,你能不能不送我了?”阮妈妈摸摸他的头,笑道,“云流哥哥可以一个人去,是因为他爸爸知道他都跟我们一起走,如果你也一个人去了,云流哥哥的爸爸也是要担心的。”所以,李忘生敲门的时候,手腕千斤重,驻在门前欲落不落,谢云流一开门,李忘生的手正好敲在他鼻头。
谢云流瞪他一眼,怒斥,“你干什么?”
李忘生眼眶又润,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谢云流面前他永远都忍不住这种感觉,“云流哥哥,对不起。”
谢云流揉开鼻尖,反说,“你可别哭。”
奈何他这么一说,李忘生更想哭。
“我没有要哭,”小李猛地吸气,“……云流哥哥,我也没有作弊。”
“你当然没作弊,试卷上的题都是平时做过的,不拿满分才奇怪。”
李忘生心头酸甜并下,鼓起勇气问他,“那你昨天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谢云流皱眉,“我怕你又要哭。”
顿时,李忘生失了勇气,摇摇头跑回家。
下午上课,数学老师特地在班上说,“上次考试的题目都是平时作业里挑出来的,考满分不奇怪,事实上,我们班的同学里大部分都是满分。反倒是那几位没有考满分的同学,要注意平时做作业的方法了。”
数学课下课,李忘生蹦蹦跳跳地要去隔壁找谢云流,却又听见有人围着数学老师说,“可是我看到李忘生翻书了。”
数学老师温文尔雅,反问他,“考试翻书不对,你应该当场揭穿他,事情过后,如果你没有证据能证明李忘生翻书,那就是诬告。诬告是不对的。”
放学时,李忘生再去找谢云流,谢云流却说今天谢爸爸来接他,要李忘生自己回去。再隔天,那个说李忘生“翻书”的人忽然来找李忘生“道歉”,要李忘生原谅他。小李人软脾气好,摇摇头没关系,还把这件事高兴地说给谢云流。
云流哥哥听完也不吭声,只说,“他有心害你,你也不用真的原谅他。”
小李听不明白,“原谅”还分真假吗?
谢哥哥拍拍手,“总之,今后你离他们远些。”
李忘生听话点头。班上小朋友都很好,可他真的更喜欢谢云流说的话。
孩子间的仇恨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暂。过不多时,班上流行起掷石子,就是抓一把指甲盖大的小石头攒在手心,等人喊“三、二、一”,一起抛出,再用四指合成的掌背去接。这种玩法经济实惠又简单,不会被大人或老师骂,很快风靡整个一年级。李忘生本不喜欢这些,可周围同学一下课就三两成对乃至十八成群斗石子,他看在眼里,心底也发痒。
当初诬告他翻书的同学借了他一把石子,有白色易碎的云母石,也有花盆里捡来的河滩子,更多的,还是路边捡来、较光滑的石子,看上去就像颗磨圆的话梅。李忘生跟那人学了几次,一颗两颗都能接住,三颗四颗时便领悟得慢。同学很快失去耐心,嘴上打击,“李忘生,你不是跟谢云流很好吗,你怎么不去找他教你。”
小李没听出言外之意,想到云流哥哥,就很开心地把石头还回去,跑去隔壁班找谢云流。且看谢云流课桌前围了大队人马,凑近去看,他手里的石子大小均匀,窝在手里就像一捧豆粒。谢云流全神贯注地掂两下,一时发力,将石子齐齐抛起三尺,手背迎上,顺次将那十二颗石子稳当当接住,最后三颗还又摞了一层,神乎其技。
“哇——”
人群一片哗然,谢云流接完,随手把石子倒给某人,引来一阵争抢。李忘生趁机挤过去,双眼发亮,“云流哥哥,你好厉害啊。”
谢云流抱起手,脸颊发红,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我在老家早就玩过了。”
李忘生兴奋点头,“云流哥哥,你能不能教我?”
谢云流回眼,瞧他好久,不说话。
教室里正闹哄着,门口忽然跑来个高个儿,指着谢云流和李忘生哈哈大笑,“你们瞧,同性恋的儿子也是同性恋,哈哈哈哈。”
李忘生歪脑袋,什么叫同性恋?
谢云流瞬间冷脸,抄起他的铜色铅笔盒,肘扣腕弹,狠戾直击高个儿眼眶。铅笔盒真就像被弹弓弹过去一样,重重砸在那人脸上,好大一声。李忘生几乎同时听到那人惨叫,过后两秒,那人哭着冲出去,都不用想,一定是去告老师。
李忘生眨眨眼睛,他虽然不懂什么叫同性恋,却知道谢云流这回闯祸了。
“云流哥哥——”
谢云流整个人缩进椅子,双手抱膝,扭头看向窗外,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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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李忘生蹲在教室办公室前等谢云流,阮妈妈看他不走,就让他去教室里搬了两个凳子来,陪他一起等。办公室里双方家长到场,一方骂另一方,几乎听不到二班班主任老师的声音,鸡飞狗跳的。据说班主任本来只想让谢云流道歉,但高个儿家长一来,扯嗓子要谢云流退学,听得李忘生也胆战心惊。
“妈妈,什么是同性恋啊?”
阮妈妈被他问住了,她自然有答案,可李忘生刚过六岁,如何与他说?
“……是很不好的事吗?”
阮妈妈还是答不上来。
李忘生颇为失望,但他始终能理解大人有事情无法告诉他,就好像为什么爸爸一年到头都在出差一样。大人做事,一定有大人的原因。
说到底,他关心的也只有一件事——
“妈妈,那同性恋和云流哥哥没有关系吧。你说过的,父母和孩子都是独立的,即使他的父母是小偷是强盗,也和孩子没有关系,对不对?”
阮妈妈摸摸他,终于点头了。
李忘生松了口气,摊开作业本,借昏黄晚光开始写功课。
“忘生,饿不饿?”
李忘生饿,但是谢云流一定更饿。云流哥哥进办公室的时候很不开心,李忘生想等他出来。
“妈妈,等云流哥哥和谢叔叔出来,我们一起去吃小包子,可不可以?”
“如果谢叔叔愿意的话我们就去。”
李忘生用力点头。
谢云流果然很喜欢吃小包子,他出校门的时候冷着脸,被包子热气一蒸,冷淡的眼神竟然变得温敏。李忘生夹着自己的,笑咪咪看他吃,嘴里还催他饿了就多吃几个。小孩儿感情好,大人则尴尬,说是邻居,但各家都有难念的经,一直也没深交,只是快吃完的时候抢着去付钱。
正好留机会给李忘生。
李忘生郑重地说,“云流哥哥,你爸爸怎么样,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云流好像想说他傻,却没说出来,反问他,“怎么没关系?”
“你们虽然是一家的,但是是不同的人。”
“别人又不这么觉得。”
李忘生抬眼,“这是妈妈教我的,我觉得她说的对,所以,妈妈和我都是这么觉得的。”
过了几天,谢云流敲开李忘生家的门,把李忘生拖下楼,带他爬上大院背后的高坎,从树丛里刨出藏好的塑料袋,解开,里面是谢云流特地留下的糖饼。时节冷天,糖窝在硬饼里,用力咀嚼很久才能在嘴里化开。李忘生咬了两口,学着谢云流的样子,不急着咽,多咀多嚼,忽然明白了这东西该怎么吃。
“你说得对。”
李忘生嘴里含着饼面,他的家教是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所以只投了眼神。
“他是他,我是我,虽然他是我爸爸,但我做的事和他不相关。”
李忘生用力点头。
“他是那什么,我又不是。”谢云流其实还是生气,“我不会变成他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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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二年级的时候阮妈妈就偶尔不会来接他们,有时候转给谢爸爸,但谢爸爸也有事,就让两个小孩儿结伴同行。久而久之,就让两个人自己回家。回家路上都是五颜六色的小吃,李忘生是个乖宝宝,只敢拿眼睛看。谢云流自己买早餐,每天有两块钱。李忘生从家里给他偷渡包子解决早餐,合作无间,把钱留到下午,从绞糖吃到辣条。李忘生从小就不喜欢重咸重辣,特别养生,谢云流只是新奇,吃过一次便不想第二,除了喜闻乐见的吹糖人,谢云流总迁就李忘生买各式各样的贴纸,攒一攒钱,买一对同式不同色的“纸好的”笔记本,写钢笔字不会晕墨。
再往后,谢云流也当上班长了。李忘生认知里的班长是以身作则,严于律己,老师指派,同学机械鼓掌,做好作业做好事就行,可二班同学似乎有不同意见。运动会上,谢云流跑四百米,除了李忘生当“反贼”偷偷喊“云流哥哥加油”,二班同学整齐划一地挥小旗高呼“班长必胜”,也不知道谢云流到底怎么做到的。
筹备元旦活动,谢云流带着二班的一干班委占了一班教室半壁江山,大方又隆重地向老师建议两个班一起,免得语文老师到处跑,场地就用美术教室,美术老师也答应一起来了。
班主任说谢云流“人小鬼大”,嘴上批评他大胆,看行动却总是格外照顾他。
李忘生对手指,偶尔也想变得更像“云流哥哥”,可是老师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做自己就很好了。小李做事认真负责,稳重妥帖,这都是他不可替代的优点啊。
联谊晚会的主持工作选定一班男班长和二班的女班长,谢云流除了全程排班,也陪李忘生写词,对词,在李忘生觉得挫败时答应他“如果有意外,我就来替你”。李忘生痴痴瞧着他,忽然说起一年级那次红旗下的演讲,要是当时“云流哥哥也在就好了”。
谢云流扁嘴,坦然道,“没有我你不也讲的很好?”
李忘生受宠若惊,“我讲得很好吗?”
谢云流点点头,“当然。”
李忘生眼里又闪亮起来,这种时候,阮妈妈一般会抱抱他,所以他也想抱抱云流哥哥,可是云流哥哥连手都不让他牵。
“你、你怎么又要哭了。”
“我没有。”李忘生低头嘟嘴,“你污蔑我。”
谢云流满脸都写着“不信”,“男子汉大丈夫,不掉眼泪。”
李忘生咬咬牙,想起妈妈说自己在换牙,太用力的话牙齿会掉,又不敢咬了。
二年级期末考一般会留到三年级开篇来复盘,反正一个暑假过去,谢云流白天都在李忘生家和他一起写作业、下象棋、去院子里爬树、背着大人往高坝深处探险,谁还记得期末的满分试卷都随便考了些什么。
但开学第一天,李忘生突然听人说,二班班长最好的朋友是个“爱哭鬼”,小包子掉到地上要哭,吃冰棍冷到牙齿了也要哭,考一百分要哭,背住了一千多字的主持词也要哭,唯独拔牙的时候,手掐青了都不哭。
这都是哪里来的消息?
期末考的作文题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当然都是谢云流写的。
高年级的学生一般不和低年级的打球,除了谢云流。
八岁男孩儿的标准身高一米三,谢云流超平均线三厘米,运动灵活程度,超平均线二十倍。打篮球,个子高除了为投篮,还为了盖帽。校篮球队甚至有一米六的孩子,谢云流适应了一周,靠着过人的灵活性和爆发力打出了他的场上位。
三年级,校级比赛不是替补,几乎能把谢云流身上的所有光芒都盖下去。
五六年级的孩子已经懂了很多,也会有小伙伴结对来看篮球队训练。自谢云流进入校队,班上的男生女生也不约而同地专程去看他,看着看着,就有女生学会给他递精心装饰的节日贺卡。她们尚且如此,谢云流怎会不明就里?
见次数多了,前辈在别处遇见谢云流也会冲他吹口哨,哨音悠长,意味深远,留李忘生在一旁似懂非懂,想问又不敢开口。
那些贺卡谢云流从不拿回家,只是塞在抽屉里,若是在篮球场边收到的,还会让李忘生帮他拿着,过后李忘生再给他,他也从不要,偶尔看见金边压花的才会嘱咐李忘生收好,以后做剪报可以拿出来当花纹。
懵懂的三年级,谢云流在球场上大放异彩,李忘生就在一旁写作业等他。教练把他也瞧眼熟了,开玩笑问他要不要一起来试试,李忘生却心里有数。
他只是来等谢云流的。
“妈妈说不能一个人走,我等云流哥哥。”
阮妈妈当年或许是这么说过,李忘生也一直叫他“云流哥哥”。
谢云流揉揉脑袋,“嗯,他是我弟弟,我们两家住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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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四年级前后,学校突然开始刮“奥数”风。家长眼里没有笨孩子,校外培训班办起来,李忘生莫名其妙在里头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里面没有谢云流。
仔细想想,培训班的时间是在放学后,四点放学,加一节课到五点,五点半才能回家。谢云流放学就得去练篮球,而且——
其实李忘生也不想去,但阮妈妈给他做测试卷的时候谢云流就在旁边,那些千奇百怪的无解题目,谢云流磕磕绊绊竟然能猜出一大半,剩下的和做错的,辅导老师一揭答案他就会了,看得老师家长目瞪口呆。李忘生用力揪自己衣服,说不出堵在心口的是一种什么感觉。阮妈妈说这个叫“嫉妒”,是李忘生在羡慕谢云流的聪明,说这种感觉酸酸的,很苦涩,会想要自己也变成谢云流。她大体上说中了,可除了这些,堵在李忘生心口的还分明是一股抓不住的恐惧感,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和谢云流并驾齐驱,哪怕自己不擅长篮球,但各种演讲比赛每次也都能拿头名。
还好,他也曾听说过“勤能补拙”,花时间花心思花功夫,这样就好了。
别家的孩子学奥数哭天抢地,唯有李忘生乖巧到底,不仅主动要学,还主动刷题,主动看书。阮妈妈本来还犹豫,可李忘生好像学得不快却很开心,每次问他,他都说“如果我不会还可以去问云流哥哥,我比他们都有优势,谢谢妈妈”,就这句话,不知能惹来多少家长的羡慕嫉妒。
篮球场边少了人陪,看着的确有点寂寞。从前总是李忘生等他练完,自培训班开课,境况变成了谢云流在外头等人。说到底,谢云流还是有些后悔,毕竟李忘生虽然不会像某些队友的“朋友”那样擦汗递水,却始终等在他身边,让整个篮球场不仅仅有他一个“低年级”。谢云流从未真的想过有一天这个“弟弟”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也会去追求更高更远的地方。
最凑巧的是校际篮球赛决赛撞到李忘生的“考试”,班上不少同学翘了课去给谢云流助威,可惜从开场打到结尾,场外连李忘生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原来他这么喜欢奥数?
奥数的题目谢云流都看过,很多也就是脑筋急转弯的性质,一旦转过去,就会觉得没意思,有些就是考基本功,倒也适合李忘生那样稳扎稳打的人去算。
球赛散场,本校三连冠,教练兴冲冲地请各位小队员去吃饭,谢云流想了想,没管跟李忘生约了散场回家。席间,也不知道谁开了啤酒,虽然都知道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但兴奋加好奇,饭馆小老板有钱赚,也不去管,一口喝下去辛辣刺激,两口喝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
谢云流喝了一小杯,感觉脚底像被人踩了很久,又麻又痒,浑身燥热。
他也就算了,李忘生那样细皮嫩肉的人,怕是接受不了,可不能让他喝酒。
散场后,送他回家的六年级在半路上递过来根烟,谢云流接到手里,没点着,只揣进裤兜。路过李忘生的培训班时,两层小楼早偃旗息鼓,哪里有人影。
今天上学的时候李忘生明明说“不见不散”的,这回好了,失约的不止他一个。
回到家,身上轻微的酒气当然没逃过谢爸爸的眼睛,被打肯定跑不掉。谢爸爸打完,看谢云流竟然也没什么大反应,还当他喝醉了,要他去冲个澡睡觉。谢云流闻闻身上混合的酒汗味,听话地换了身衣服,打开前面,听谢爸爸勃然大怒。
“你还想离家出走吗!”
谢云流冷淡地答,“李忘生今天考试,我去对门看看。”
“不准去!”
谢云流没搭理他,带上门,摁响阮阿姨的门铃。
阮阿姨开门的时候还兀自抹眼泪,瞧见是谢云流,忽然大松口气,也没多寒暄两句,指指李忘生的房间放他进去。
谢云流轻车熟路地推开北面小门,床头抱膝哭的李忘生突然就住嘴了。
他一住嘴,整套房子都安静了。
谢云流仔细看看他,眼底血丝密布,显然已经哭很久。再看看阮阿姨,阿姨同样摇摇头,兀自伤心,那就是阿姨也劝不动。
可是李忘生最听他妈妈的话,怎么会劝不动?
“你怎么了?”
李忘生看他换了身衣服,再想起自己没去看篮球赛,往里一缩,变成只完全成团的仓鼠。
身后合叶转动,阮阿姨细心地替他们拉上门。孩子的事,让孩子自己去解决是最好不过的。李忘生能交到谢云流这么好的朋友,其实她也很欣慰。
“我没事。”
谢云流想坐在床边陪他,可电视剧里这么演的都是一男一女,这么代入太奇怪了。
他从李忘生书桌前搬了把椅子,坐到李忘生跟前。
“你怎么哭了,没考好?”
李忘生又撤远,好在谢云流也没追过来的意思。
“我没哭。”
谢云流叹口气,不与他争辩,他知道李忘生向来不喜欢被叫“爱哭鬼”,二年级期末那篇“歪曲形象”的作文,让李忘生生了好几天的气。
虽然他真的就是爱哭嘛。
“……对不起。”
“你怎么了?”
谢云流无语,“本来说好打完比赛就去找你的,抱歉。”
李忘生抱着手疯狂摇头,“你们篮球队夺冠,当然是该庆祝的。我下课出来就听说了,恭喜你们……二小很强的,你们肯定打得很辛苦。”
“还行,”谢云流挑起眼皮,耸耸肩,“你没考好?”
“……还行。”
谢云流扁嘴巴,也不和他啰嗦,起身直奔李忘生的书包,吓得铺盖里的小仓鼠扑腾出窝,整个人扑到书包上,不让他有可乘之机。
“行了,”谢云流莫名烦躁,“你们的材料我也看过呢。本来就不容易,如果老师故意刁难你们,考七八十也不奇怪。让我看看。”
听完,李忘生抱着书包逃到角落,不要谢云流走,也不和他说话。
谢云流怒上心头,目瞪过去,却听李忘生关切地问,“云流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怎么了,刚才谢大叔打的呗。
但也是他先喝的酒,他活该。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李忘生放下书包站起来,心疼地瞧那些红痕,“云流哥哥,你是在哪里撞到了吗?我去给你拿药。”
谢云流端起手,堵住去路,“别管我,你到底考了几分?”
李忘生垂手低头立正,宛如尊泥佛。
“不说是吧。”
谢云流往左一晃,故意引李忘生去挡,实则弯腰往右飞踏两步,冲到书包前,眼疾手快地抽出试卷。
试卷顶头明晃晃两位数——不是八十,不是六十,是四十。
“四十?”
谢云流不信,正想打开试卷细瞧呢,那头李忘生眼泪突然开了闸,从吸气到抽啼,最后滚黄豆一样全体外溢。
“……”谢云流愣神良久,忽然低头仔细钻研,“……这几题都没见过,你们怎么全考新的。”
李忘生的吸啼终于小声了。
“……这题就是你这么算的,为什么没做对,”谢云流抬头问他,“你不是最擅长计算了吗,为什么18除以4会等于6,因为四四十六?”
李忘生抿住唇,不说话。
“唉……”
谢云流心里忽然下了决定,他本以为感觉会像动画里演的那样难以割舍,结果却也很平淡。
“云流哥哥,我是不是真的不擅长学奥数……”
“还行。”
比我肯定差一点,谢云流心想。
“那、你说我还要不要继续学?”
谢云流反问,“你真的喜欢学这个吗?”
其实……也不算怎么喜欢,但是李忘生想学。
“嗯。”
“那我以后不去练篮球了,我跟你一起学。”
李忘生愣住,“但、但是……”
“没有但是,我不想打篮球了。”谢云流运用说话技巧,“打球也很辛苦,而且我已经拿了两次冠军,人要会知足。”
眼泪再次下落,这次全落到谢云流肩膀上来,因为李忘生扑过来把他熊抱住了。
李忘生泪腺里是不是藏着两个水泵,怎么哭起来就停不下?
“你作业写完了吗?”
“云、云流哥哥,今天星期五……”
谢云流拍拍他的背,“那我拿过来,我们一起写,明天早上起来去找鸡冠花,我知道上次哪里不对了,要从中间撕开,底下是没有粘性的。”
李忘生抱着他,形似树袋熊,粘似小袋鼠,反正就是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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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谢云流总觉得李忘生很喜欢哭,统计上看,李忘生在他面前哭的次数的确超乎寻常地多,多到李忘生爷爷奶奶来看他,阮阿姨说“孩子上小学之后就没再哭过”,谢云流在一旁听得惊奇——认真的?
说起近况,免不了要提李忘生奥数拿奖的事。越说这事,阮阿姨就越亲谢云流。小哥哥自己放弃篮球生涯,帮李忘生把苦闷了大半个学年的课外班彻底啃下来。老师在课堂上讲,晚上两个孩子做完作业,谢云流对着笔记一个点一个面讲给李忘生听,李忘生听他说话,比听老师讲还管用。谢爸爸寒假里终于升职,谢云流每个月自带伙食费,早餐晚饭合进阮妈妈的工作任务,其实阮妈妈总给他买东西,也算是没收。偶尔男同胞正常下班,两个大人看两个小孩吵闹拌嘴其乐融融,很有个家的样子。所以李忘生爷爷来的时候温柔地给谢云流也塞了个红包,谢云流拿在手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但李忘生收得很开心,所以他也没明着不要。
爷爷奶奶占了李忘生的房间,爱哭鬼满脸愿意地搬去对门,跟谢云流一张床,逮着机会就说“最欢迎爷爷奶奶来了,你们一定要多住几天”。到晚上,李忘生洗漱完毕,跟谢云流一起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看班上流行的国外惊悚小说,看到什么人类全部灭绝、主角讨厌的人一天消失一个的时候,李忘生牙齿发颤,挤谢云流。谢云流嘴叼手电,眼瞧着李忘生快把整个人都挤进自己怀里,躲是想躲,但说到底李忘生害怕的东西,他未必就不怕,被子可是层结界,万一脚挪出位,跟惊悚小说里的那些人一样消失了怎么办。
“嗯哼——嗯——”
“云流哥哥?”
“哼嗯——哼——”
管谢云流说什么呢,李忘生就跟兔子刨到窝似的,说什么都不出去。
“咿——几点了?”
李忘生摁亮电子表,“十点了。”
今天晚上多了个“去隔壁陪爷爷奶奶讲话”的突发活动,书还剩一大半,如果看完明早怕起不来,如果不看完,明天一样是要还的。
“云流哥哥,要不我们上闹钟吧。”
谢云流很不喜欢那东西,除了铃声真的烦,最烦的就是它好像在挑战谢云流引以为傲的生物钟,咧着嘴说“你不行了”。
“你可别赖床。”
李忘生气鼓鼓地,今天早晨他提前半个小时就起了,到底谁赖床,“你也别赖床。”
“……今天根本就没到起床时间。”
“你不是醒了吗,醒了就起床嘛。”
谢云流牙疼,跟他说不清楚,但怎么办,自己认的弟弟,总不能现在让他去睡地板。
“对了,忘生。”
“嗯?”
“你说你的爷爷奶奶为什么要给我红包啊?”
李忘生忘了小说,在谢云流怀里笑起来,“爷爷奶奶喜欢你。”
“那你看他们喜不喜欢我爸爸?”
李忘生一懵,直觉没好事。
“云流哥哥,你什么意思……”
“万一、我是说万一,”谢云流斟酌措辞,“万一你妈妈和我爸爸再结婚……那我们就变成真兄弟了。”
李忘生眨眨眼,想了想,有什么不好的吗?
“云流哥哥……你想要我妈妈当你的妈妈吗?”李忘生自己品出些敌意,赶紧补充,“如果谢叔叔当我爸爸……其实我挺开心的,只要谢叔叔保证不打我就可以。”
谢云流不服,“那万一你犯错,怎么办。”
李忘生抖机灵,“你是我哥哥啊,打你就好了。”
谢云流血涌上脑,给他肩膀来一下,“那我就打你。”
李忘生打他手,反击,“你打我,那我也打你。”
谢云流推他一下,没推开,紧接着李忘生霸王硬上弓,背顶住谢云流的胸膛,施蛮力把他压到床上,“砰”一声响。谢云流怎能甘心,腰背挺立,又是“砰”一声把李忘生推回去。
“你——你木头长牛力气——”
“谁让你打我——”
李忘生照样推人,谢云流螳螂拳防御莲花掌,谁都没想起来李忘生背脊底下还垫着本书。
唰啦又吱呀。
书页扯开大口子,基本宣告成为两人第一份共同财产。房门被谢爸爸推开,他倒是不客气,两个拎起来排队训。谢云流无所谓,他低眼瞧着李忘生,怕李忘生又哭,可李忘生本来难过的眼睛跟他一对,化出股谢云流传染的油条味道。两人对翻白眼,等谢爸爸训完出房间,李忘生咬谢云流耳朵说,“我又改主意了。”
谢云流欣慰地问,“你终于知道他多恐怖了?”
李忘生扭头嘟嘴,“不行,如果他真的要和妈妈结婚,我一定要妈妈要求他不打人也不骂人。”
谢云流才不信他能改,“你倒是想得美。我跟你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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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四年级的暑假以李忘生的爷爷奶奶回老家作为开端,大院蝉鸣犬吠,街头新开了炸鸡店和咖啡馆。
谢云流说的两家二合一的神奇情况终于算是无疾而终,也不知道大人自己到底考虑过没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对李忘生和谢云流没造成任何影响。
期末考之后,放假之前,李忘生拉谢云流去同学家里看了部电影,日本文艺片,说女主角给去世多年的暗恋之人寄去一封不求回信的情书,意外收到了回信。谢云流很快就理解了电影想表达的含义,抱着可乐瓶就当看山水,李忘生的两个女同学当场哭出来。李忘生倒是没哭,但边喝热水边吸鼻涕。晚上谢云流刷过牙,听见有人敲门,拉开外头果不其然站着李忘生。
问他干嘛,他说他“害怕”。
谢爸爸拍拍他脑袋,放他进门,礼貌地跟阮阿姨点头,好奇地问,“云流不是说你们看的文艺片吗?”
谢云流想想内容,扁嘴,“文艺鬼片,男主角开场就死了。”
谢叔叔举起巴掌,“你带忘生看这个?!”
谢云流无语,要打你就打,吓唬人算怎么回事,“他带我看的。”
“我、我不知道……”
阮妈妈耸耸肩,摇摇头,大概李忘生看鬼片看完害怕这种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谢云流直击主题,反复打量李忘生的睡衣枕头拖鞋,“你要我陪你睡吗?”
“……嗯……”
“那阮阿姨,你让就忘生晚上过来睡,可不可以?”
阿姨温柔地点点头,目送李忘生跟着谢云流进房间。
谢云流关上门,问他,“你洗漱过了?”
“嗯嗯。”
“那你等我回来再关灯。”
“好。”
到两人睡下,李忘生在被子里歪歪扭扭地,睡不踏实。谢云流叹气,扒他,“你要是真的害怕那就抱着我。”
脖子上下立刻窜过来两根胳膊,怀里进个小脑袋。
“行了,哭吧。”
“我、我不哭……”
“你不哭?那我要睡了。”
李忘生想想女主角冲男主角长眠的茫茫雪山大喊“我很好”,泪腺失控,抱紧谢云流释放情绪。谢云流拍着他的脊背,嘴里骂他,“傻不傻,我下午看你就想哭,干嘛忍着。”
李忘生抽鼻涕,牙都哭酸。
“电影里演东西情真戏假,是假的事,你哭过就算对得起它。”
“嗯——呜呜——”
“忘生。”
“嗯。”
“要是我睡着了那你就自己哭,哭够了早点睡觉。”
李忘生的情绪化刚到顶点,突然间就没有了。
暑假刚过了两天,谢叔叔突然拿着份传单回来问谢云流想不想去“夏令营”,谢云流接过来——暑期趣味夏令营,训练儿童体力,拓展课外知识,结识新的朋友,再具体说,就是去郊外什么山上跟一群孩子一起封闭训练两个星期。
“我不想去。”
谢爸爸投降,“小阮她们单位组织去三亚玩,你能不能让我蹭一下,就当给我放个假?”
谢云流鄙视他,“别人都是带老公老婆的,你又不跟阮阿姨结婚,干嘛假装是她的家属。”
“小祖宗,我想去三亚很久了,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求你了。”
阮阿姨要去,那李忘生也要去,你能骗过谢云流?
“忘生要去吧,你把我也带过去不就好了。”
“其实小阮也想放个假,你能不能带着忘生——”
“——去山上被蚊子叮两个星期?”你真当谢云流傻啊,“我不干。”
“小祖宗,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好不好?”
“我不信。”
“那你想怎么样?”
谢云流想想,“你要是冒充阮阿姨的家属,要跟她睡一间房吧。”
“不用,她和同事约好了,我和她同事的老公睡一间。”
都订这么详细了,谢云流掂掂——可以狠宰。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她结婚?你要是担心忘生和我,那不用,其实我们都同意的。”
谢爸爸对天叹气,“云流,这个问题很复杂。”
“我听得懂。”
“你听不懂。”
“你说。”
“朋友是朋友,伴侣是伴侣,我和小阮可以是朋友,但我当不了她的伴侣。”
“为什么?”
谢叔叔说不下去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阮阿姨也很喜欢你的样子。”
谢爸爸单膝跪祖宗,“云流,爸爸喜欢的是同性,你不是和我说过这个问题吗?”
“我听说只有男人和女人能生孩子,你如果只喜欢男的,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这又是另一个复杂的问题。
“唉……等你长大就懂了。祖宗,你到底要什么,开口一次性说完。”
谢云流要了一把吉他。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帅。尤其买的时候阮阿姨夸他“云流变成小帅哥了”,李忘生两只眼睛羡慕到发馋,买吉他简直太值得。
“忘生,阮阿姨给你买什么东西?”
李忘生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亏了,“妈妈照顾我们很辛苦……”
他知道谢云流又要说他木了,赶紧补充,“不过可以让她请我们吃炸鸡。”
谢云流背着到他肩高的吉他,得意地挑眉——教那么多次,总算有成果了。
谢叔叔愧对小阮,看看谢云流把隔壁的三好学生都带成什么鬼样子。
阮阿姨拍拍手,“好,我们中午就去吃炸鸡。”
出发前一晚,谢云流对着指法和乐谱勉强解放了李忘生的耳朵,好歹练出一曲“小星星”,李忘生终于不用在听他“邦邦”擦弦,心下大慰,赋诗两句——
“借问天籁何处寻,芜苑吉他拨弦声。”
谢云流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夏令营的老师说可以背吉他过去练。”
李忘生以头抢桌,“上邪,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要这么惩罚我。”
“略略略——我还没说你天天抱着我哭呢,我上辈子又干了什么。”
“反正……说明你也没干好事。”
谢云流点点头,舌头吐毒,“那你活该。”
听说夏天山里会有流萤点点,自从坐上大巴,谢云流就撑着下巴期望山里有适合萤火虫生长的水或沼泽,等宿舍分定,他就扒着窗子缩小范围——水或沼泽,那最好是溪边湖边,直觉上要找个长芦苇的地方。
一宿舍8个小男孩儿,就他最奇怪,背个大吉他,成天扒窗子上看。
夏令营第一夜,谢云流睡到半夜感觉被窝里进东西,吓跳起来,竟然是李忘生。问他干什么,他说他冷。
你要问山里夜中冷不冷,是有点儿冷。
“明天去找老师要毯子。”
李忘生又搂住他,满口答应,“好好好,我记住了。”
白天集训体能和户外拓展,中午集中做作业,下午文艺活动,晚上寝室故事会,剩下七个人被谢云流的“邦邦”式擦弦逼到要集体逃难,后来想想,干嘛逃难呢,把谢云流踢出去不就完事了?李忘生知道了这个计划,第一时间鼓掌大叫“英明,豪杰之士!”。
吹牛斗陀螺到快九点,李忘生电子表响,探头看院子角落,谢云流借着路灯还在“擦弦”。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愧。
端蚊香跑下楼,石桌子前坐定,刚好听到谢云流练音阶,同调高低变转,合声也好听多了。
“云流哥哥……”
谢云流似乎也不生气,专心擦拨片。
“你很喜欢吉他?”
谢云流抬眼,也说不上喜欢,就是在电影里看到人家弹,很好奇。
“还行。”
“那我以后都听你弹。”
谢云流无语,“你回去,等我练好了你再来。”
李忘生欲哭无泪,“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你——切,不跟爱哭鬼一般见识。”
李忘生端起蚊香就要走。
“哎,你走就走,把蚊香留下。”
李忘生又坐下,“蚊香在,我就在,这盘蚊香我可是磨了好久才端下来的,留给你?你做梦去吧。”
谢云流抬头,李忘生给他吐出一截鲜红的舌头。
夏令营的老师倒是没放过谢云流这点小爱好,夏令营期中开晚会,给谢云流放了两天的准备假,让他专心练。体能训练正和气温一起转入高峰,李忘生听说谢云流能在阴凉宿舍呆整两天,眼睛都羡慕红。谢云流不屑,“怎么,你要不要来伴舞?我去找老师申请。”
李忘生脸皮薄,同屋脸皮厚啊,“谢同学,我们七个一起给你伴舞,你看怎么样?”
夏令营老师听说七个人搬舞,好笑得厉害,满口答应——节目不能少,训练不能少,顶多让他们提前半个小时回宿舍。
说归说,宿舍里还真有人学踢踏舞。谢云流擦着弦,看李忘生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四肢不协调地跟领舞乱跳,仿佛在看蜘蛛八条腿蹦迪,实在滑稽。
跳着跳着,李忘生忽然说他肚子疼,甩手下场休息。谢云流心想,疼得真是时候,再看下去他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
半夜,谢云流被身旁的人推醒,听李忘生牙齿打颤,摸他额头,一手冷汗,赶紧背着他去找老师。
山下才有医院,队医喂了点葡萄糖和止疼药。谢云流紧紧掐着李忘生的手臂,哪怕蹲在汽车前后座的夹缝里都要跟着下山。
急诊出结果也倒迅速,急性阑尾炎,紧急安排手术也要等到凌晨三四点。
谢云流急了,求医生再想想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弟弟不那么难受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小针加吊水呗。
谢云流守在病床前,护士扎了四针才扎进去,看李忘生疼到无意识落泪,还要听护士的攥紧拳头,恨不得能去替他。
终于打进去,护士说针水凉,让老师去找个热水袋来给李忘生垫着手。谢云流挤开她,右掌心向上,垫到李忘生同样冰凉的小手下面。
别的事他做不了,人的体温总比热水袋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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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小孩子的麻醉比成年人麻烦若干倍,稍不注意就是影响未来的大危险,所以像阑尾炎这样的小手术,宁可少用,不可过量。谢云流托着他的手,一直到移动担架车和两个护士把李忘生搬走,连刚才打针的护士姐姐也来了,看谢云流还托着,不禁有些感慨。
谢云流跟着担架车走到手术区,再进不去了。手术不算大,本来是要到第二天早上的,但小孩儿在医院里总是有优待,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小姐姐陪谢云流坐下,本来想和老师一起劝他去睡一觉,但谢云流说,手术预计就四十分钟,他能等。等了五分钟,老师靠着墙睡着,谢云流没管她,跑去护士站找那个小姐姐,问有没有关于阑尾炎的书。小姐姐一愣,这孩子真有心,可手边的书都不是他能看得懂啊。
谢云流看她为难,想想值班医生办公室里书柜上都是参考资料,又跑去问医生。医生给他搬了部大厚全,谢云流翻开,拉丁与英文齐飞,不气不馁,难得一见换了个又软又娇的语气哄医生叔叔。医生叔叔很高兴,拉着他坐下,从人腹部的麦氏点、lanz点和Morris点讲起,把急性阑尾炎的几种表现、判别、治疗、用药全都给他细细讲完,一边讲一边划处方签,李忘生差不多快出来,谢云流揣上处方签,问医生,那李忘生后续的治疗是不是就消炎和防止伤口感染?医生叔叔心中快慰,孺子可教。
“谢谢您。”
医生大笑,“麦氏点在哪里,你再指给我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谢云流把三个判定点位都在自己身上点了一遍,张口复述:“右下腹压痛、反跳痛,腹肌紧张,肠鸣音减弱或消失。通常的判别试验方法还有结肠充气试验、腰大肌试验、闭孔内肌试验和经肛门直肠指检,可辅以血液和尿液检测,重点考察血液中的白细胞、中性粒细胞计数,如果炎症的阑尾靠近尿管或膀胱,尿液中也会出现白细胞,但需排除胰腺炎和宫外孕。”
医生不由得鼓掌,“小朋友,你家人是学医的?”
谢云流摇摇头,“我只是记住,您才是治病救人。”
“那小朋友,你长大想不想学医,我看你很有天赋啊,真的。”
谢云流一笑,鞠个躬,朝手术室跑了。
其实谢云流眼睁睁看着李忘生被推进一个自己不能跟进去的地方,心突然空出一块,全身仿佛泡入冰水,喘不过气来,还好留着点理智看门。听那个啰啰嗦嗦的医生讲完,人才终于游出深渊,浮上水面,长长地透口气。
炎症而已,药品齐备,十分钟的小手术,需要四十分钟是为了用麻醉,推出来之后不用进ICU,半个小时就会开始醒,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谢云流深呼吸,死死地盯着李忘生的电子表。计时器走到三十八分二十三秒,移动担架推出来,李忘生睡得熟深,盖着白被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老师给医护鞠躬,谢云流低下头,跟着鞠躬,被不知道谁摸了摸脑袋。
返回病房,谢云流看李忘生睫毛动了动,忽然慌得不行——不是说半个小时之后才会醒吗?医生皱眉,多开张处方,安慰谢云流说只是麻醉打得少了,影响不大,他现在才能动睫毛,一定不会觉得疼。随行老师要谢云流去睡一会儿,谢云流哪儿睡得着?果然,十分钟后李忘生嗓子里就有呜咽,护士安慰谢云流,说现在还不能打止疼药,得等他基本恢复,只能靠他挨着,小孩子恢复得快,一两个小时就好了。
李忘生又呜咽一声,谢云流眼眶酸透,眼泪落下来。
落下的眼泪不止在替李忘生疼,似乎也是谢云流在心疼自己。提心吊胆一整晚,眼泪落下的同一刻,那股一直踩在云里漂浮无定的浮躁感终于被驱散,他握紧李忘生的手,眼泪擦过李忘生手背,掌心感受李忘生的体温,终于知道李忘生的手术已经做完了。等伤口长好,他就能像从前一样。
时间翻过初晨,李忘生终于能上止疼药,紧紧抓着谢云流的手放松几许,重新入睡之前食指弯钩,抹去谢云流脸上泪痕,白唇微抿,朝他笑笑。
早晨八点多,李忘生刚睡踏实,老师才终于联系上两人的家长。两人刚下飞机,打出租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
踏进病房,谢云流右手垫在李忘生掌下,头弯在左臂里,趴在床头睡觉。谢爸爸看愣,一步跨前要去喊醒人,却被老师拦下来。
老师说:“谢同学跟着奔忙了一晚上,怎么劝他他都不睡,先让他睡吧。”
谢爸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再三考虑,换出个比较温和的问法,“他、他就一直握着忘生的手?”
老师狠狠点头,“您家两兄弟感情真好,李同学挂水,本来要用热水袋垫着,谢同学就一直把自己的手拿去当作热水袋。虽然、虽然您这是再婚家庭,但他们这份情谊也实在感人。”
谢爸爸失语良久,不知该如何反应。阮妈妈倒没觉得哪里不对,擦擦眼眶,出去找护士把老师之前垫的钱算清楚,脱下外套,搭到谢云流身上。
术后康复第二天,李忘生开始喊饿,谢云流仗着人小,脸皮厚,白粥总去抢最热乎的一锅,和阮妈妈交替,小口小口喂他,也没事就去缠着医生问营养学康复学。好在医生看他实在聪明,心又诚,教起来也热情,还跟谢爸爸提议让小孩儿以后来跟着学医,如果考上医学院,那就来找他,他去找他的导师推荐,不要不信,这孩子踏踏实实学下去,以后能成大器。谢爸爸实在看不下去,提着谢云流去夏令营收东西,收完要他回家呆着,谢云流抱着吉他,死活不回,李忘生一周后拆线才能出院回家,他也一周后才回去,反正他体积小,阮阿姨睡床,那个陪护凳子他也能睡。
谢爸爸实在想骂他,忍一头,怒火过去,心里却有些悲凉,叹口气,单膝蹲到与谢云流视线平齐,软软地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想我和忘生的妈妈结婚?”
谢云流满心疑惑,这跟他去陪李忘生有鸡毛关系,如果这回是他病了,你看阮阿姨会不会像你这么多事?
“你爱结就结,爱不结就不结,谁也管不了你,跟忘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爸爸嘴巴开了又合,突然红了眼眶,最终也没说话,摸摸谢云流的头,还是带他回去陪护。
回到病房,他主动帮阮阿姨接了满瓶热水,笑着让她别请一星期了,他也尽尽家长职责,一人两天吧,孩子都认兄弟,家长也要跟上他们的思想进度,否则会形成严重的代沟。
阮阿姨和他对望,满眼都是说不出口的话,终是没拒绝。
谢爸爸值守的第一个夜里,心平气和地看谢云流给李忘生弹吉他,被李忘生拐弯抹角地一通嫌弃,谢云流嗤之以鼻却不生气,和他五六岁那阵完全不是一个样。那时候的谢云流是个习惯被人嘲笑没有妈妈、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现在的谢云流,是个好哥哥。
等李忘生睡下,谢爸爸忽然把谢云流叫道跟前,又问他,“你想清楚了吗?”
谢云流最讨厌他故弄玄虚,“有话直说。”
“如果你和忘生成了真兄弟,等你们长大了,有一天他身边也会有别的……别的姑娘,代替你的位置,替你照顾她,忘生满心想的也只会有那个姑娘,和他们的孩子,到时候你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这话说得谢云流忽然有点儿难过,但他甩甩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吗?看那些江湖大侠,兄弟感情再好,那也是一人娶一位姑娘,也会有孩子。
“没关系,大不了以后我们住的近一些。”
谢爸爸摸摸他的头,“乖,去睡吧,忘生也快成我儿子了,我也守一守。”
谢云流瞪他,“什么意思,你要和阮阿姨结婚?”
谢爸爸苦笑,“总不能一直拖着她,她们单位领导都找我说了。”
“……她们单位领导说的你就听,我还以为你油盐不进呢。”
谢爸爸叹口气,“你们再有几年也都长大了,可能年龄差不多的,到最后还是可以搭个伴。”
Chapter Text
十、
李忘生出院之后很长时间里,谢云流都不敢带他像以前那样到处窜,倒是李忘生自己觉得日子越过越无聊,总是嗦撺谢云流一起研究有什么新乐子。今天看了新闻也要去摆地摊,明天看了种地要买种子种萝卜,最骇人的是李忘生要学着炸炸鸡,谁都不告诉,谢云流起疑进厨房抓包的时候,他连油温都烧到140度了,鸡肉还没解冻。谢云流被折磨得头晕眼花,怕他吃不消,又实在不耐烦,板起脸,端哥哥架子,逼李忘生坐下看书。
看什么书?
家里那半柜子书早被两人看完了,看得懂的狂扫,看不懂的瞎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脑子里塞。没书看,怎么办,两人要了五十块假期零花钱跑去书店逛悠,拿起架子上的流行小说试阅,二百来页的小说,竟然两个小时就看完了。得,那还买什么,白嫖不香?书店里最受欢迎的是小说,什么都有,像那种情感细腻的青春期散文,那只有李忘生能品出“清夏白瓷雪花羹”的滋味,谢云流嗤之以鼻,这不就是往饭碗里装点儿糖煮梨吗,要是编那他也会啊,你猜“海盏荔枝点星羹”是什么东西。李忘生从晚饭猜到回家,谢云流端出厨房里海口酒碗化冻的山楂棒冰,拉台灯照了,问他,像不像?直到第二天傍晚李忘生都没再跟他说话——庸俗。
谢云流把那些流行的金字塔的数学结构与外星生命降临、百慕大的地理构成与飞机失事之谜、南极探秘与布宜诺斯艾利斯、北极与冰与企鹅与熊挨着翻完,回头过去,李忘生在阅读《四方食事》,口水收不住,眼神呆滞地问谢云流吃没吃过“人间至味干巴菌”。谢云流瞧他馋,怎么自己越瞧越馋,回去的路上他第一次馋那个串起来卖的玉米糕。李忘生看他走两步看一眼,再走两步,再回头看一眼,左手揪裤带,右手抓衣袖,自告奋勇“云流哥哥,我们去买玉米,回家我给你做!”。谢云流瞳孔地震,立刻小跑着去买糕。
假期倒数三天,谢云流发现五十块的假期基金还剩二十二,跟李忘生商量,反正用不完也要交回去,不如好好去哪里玩一玩。两人从儿童乐园逛到山水园林,售票员看谢云流的身高,非不信他还在上小学,直威胁要让警察找他家大人,倒尽逛园的胃口。二十二块,买书不够,吃炸鸡不够,公园不给他们卖两张半票,两人走出地铁口,李忘生兴冲冲拉谢云流的手——那边儿有个弹吉他卖艺的,要不谢云流也去占个盘口,李忘生帮他看着碗。
谢云流眼前一片黑暗,李忘生不是老想做饭吗,于是干脆拉着李忘生去菜市场买菜。卖青菜地瞧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边说李忘生“懂事”,一边把剩下的菜都装给谢云流,仔细叮嘱“这几天菜不经放,你一定放在背阴干燥的地方”。二十二块买了两大块豆腐,两斤青菜,一公斤磨肉,一斤姜,一斤蒜,半口袋辣椒,剩5块,谢云流豁出脸皮,跟卖烧肉的买了最后剩下的整块叉烧。李忘生嘴馋,上公交就要吃,两人缩到后座上捏着塑料袋一人一块,分了二十分钟,谢云流抬头,公交这是走到哪儿了?
赶紧下车,你看我,我看你,你想骂我,我也想骂你,同时嘟起嘴来,兜里还有钱坐车吗?嘿,谁让你算帐算那么准。
顺着公交路线走回去,绕两个弯,走到上小学所在街道的时候天上已经挂星星。
“完蛋……妈妈肯定急死了。”
谢云流嘴歪口斜,“你可别跑你家去,你跑回去爸爸就要打人了。”
李忘生就着手里的姜蒜辣椒靠过来,牵起谢云流,“怕什么,他敢打你,我就让妈妈不理他。”
谢云流单手提青菜豆腐,手都快断了,李忘生还来挨着他,请问您不热吗?!
“你想得美。”
李忘生从电视上学的,仰头甩甩虚拟秀发,“我秀得更美。”
凉风习习,穿过槐树墨绿的枝叶,打起谢云流的短袖角,不去想回到家两个大人会有多过度的反应,此一刻街前有路灯,灯前有星河,李忘生牵着他嘻嘻傻笑,总是真的惬意。
那个周末,谢爸爸拎两小只跟几个同学一道去买五年级教辅,人家按学校要求买一本,再哄着家长买一本习题解析,谢爸爸亲切地给两人买了教辅、试卷、知识点集,三倍大放送。嫌多?没关系,英语大词典、语文作文全集、去年剩的下学期教辅的一起买了,怕什么,是不是,家长都肯付钱,你就跪谢呗,明年的习题总不能改到哪里去。
做不完的话今年没有压岁钱。
谢云流胃疼,李忘生眼泪汪汪,被谢云流活生生瞪回去。趁大人付钱,谢云流训他,“怕什么,习题大同小异,总不会比奥数难。”
他一说奥数,李忘生痛苦地回忆起来,“噢,昨晚老师打电话来,妈妈又给我们报班了,今年还得学。”
谢云流失去语言能力,奥数课堂会禁止他练吉他么……
三倍习题的功力第一周还算收敛,第二周学了小数乘除,难倒不难,全是计算,算到谢云流胆汁外溢,就这,还三倍,有病?!熬完同步,李忘生还没做作业到十点过,睡眼惺忪,恨不得就蜷在谢云流床上睡。谢云流脸垮神散地从门背后取下吉他来,李忘生精神了,蹦起来“云流哥哥晚安”,作业都不要地全力跑路。
第二天吃过午饭,李忘生趴在桌子上养神,周围实在嘈杂,忍不了,又跳起来,想去二班拖谢云流找个安静地方睡觉,却看谢云流正奋笔疾书算着今天晚上的习题。
“云流哥哥,你们今天的数学课不是在下午吗?”
谢云流嘴都气歪,为什么谢爸爸是个会计,到底为什么啊,“这有什么难的,翻翻书就会了。”
“啊……”其实他说完,李忘生也想想试试自学,“云流哥哥,你不困?”
谢云流停笔,仔细端详李忘生,这才发现李忘生精神是不太好。不过谢云流的确不困,仔细再想想,都说动刀的手术,康复是最慢的,可能李忘生的精力还没完全恢复……可惜没留医生叔叔的电话,哎。
“你趴在桌上试试?”
李忘生突然窘迫,“太吵了……”
“图书馆后面的草地安静,平时都没人。”谢云流设身处地想想,总不能让李忘生一个人睡在草地上,“哎,我跟你去吧,正好换个地方写作业。”
草地前的树丛挡去多余的阳光,谢云流肩窝上又软又暖和,李忘生张口打哈欠,眯着眼睛看谢云流奋笔疾书,什么3.91*2.88,鬼畜得很。谢云流本应该写竖式,但以前早学过49*70,也学过开括号,那不就是(4-0.09)*(3-0.12),神特么0.09*0.12,这叫做好算了?头大如牛算过第二节,往后一翻,第三节,估算,把3.91看作4,2.88看作3,请在一秒内回答3.91*2.88=11.2534是不是对的。
看着是不对的吧,拿出笔来,人家等于11.2608。
你大爷。
出题的人都没有心。
第二节没做完,第三节被他十分钟扫完,小数除法,还是熟悉的三件套,性质、计算、估计。下午数学课,老师左讲右讲,都是谢云流会的,无聊的很,干脆貌合神离,自己往后翻着看,课后习题眼神估算,拿不准才动笔,一节课下来,小数除法都看完了。晚上让李忘生抄自己的数学作业,忍不住炫耀,李忘生眼翻翻,“这有什么,第一周我就把语文书全都看完了,你随便问,我全都知道”。
开学半个月,谢云流学完数学上册,看同步题对答如流,上课开起小差,开始用同步练习看下册,直接做题,懵了再去看知识点,手速如飞。数学老师看他天天上课忙着写作业,次次提他起来,老师讲到哪儿了谢云流答不出来,但写在黑板上的题他永远都会做,又恼又欣慰,引为办公室笑谈。为了让谢云流上课不那么无聊,附加题都比别的班深了好几个难度,每节课总有三五分钟只为谢云流备,看谢云流面对等比数列沉默无言地想上三十秒也是种享受。
期中考,李忘生往作文里写爸爸妈妈带他和谢云流去郊外佛寺渡假,寺外长阶阔场,下临湖色浩渺,“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语文老师一惊,喊他去办公室,李忘生笑说,他看书看到的。
等年级家长会,几位老师激情鼓掌,诚邀谢爸爸阮妈妈共同上台,给各位家长朋友讲一讲儿童教育。阮妈妈校了一天的稿子,眼花,谢爸爸做了一天涨,头昏,四肢僵硬地上台,你看我,我看你,你教育孩子了吗?没有?我也没有啊?老师这什么意思,谢云流又闯祸了?
最后,谢爸爸清清嗓子,把他给两个孩子买三倍习题集的故事掐头去尾讲了一遍。得,期中回去,李忘生被班上同学问惨了。隔壁的谢云流摆摆手,翻到习题集最后几页,往左瞪左边收声,往右瞪右边缩头,他老人家拍拍参考答案,“这又不是学校的作业,考试也不考,为什么要自己做。我和忘生都直接抄答案的,你们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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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吉他和钢琴入门哪个难,虽然都容易,但非得比那还是吉他。也不知谢云流哪儿来的毅力,挑挑扫扫到冬天,竟然突破“祝你生日快乐”,进展到“卡农”。谢云流已经忘了“卡农”是哪个电影里的,但那个旋律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引着他磕磕绊绊地追寻。
大街上多了不少音像店,专卖唱片和磁带,几个月过去,对歌艺术从“多谢父老众乡亲”迅速演变为“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小群体三五接个,体育课男生女生对唱,只要别让家长听见,其实时下流行曲目老师也喜欢。自放学路上也开了一家,两人周末去处又多了一个,一时间,李忘生也不攒钱买纸笔了,攒够十块二十块,换盘磁带,尤其喜欢歌词本。他的毛笔字从他爸爸还在的时候就开始练,到现在,有效时长马上八年,属于元旦能给教师办公室写对联的级别。显而易见,他自主自动地把摹字帖行动改成抄歌词。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凡字能看下去的大抵都有这个爱好,只是拿行草抄“秋刀鱼的滋味 猫跟你都想了解”,实在是有点用青花茶盏装可乐的感觉。谢云流腹诽,秋刀鱼的滋味每年到了季节都能了解,猫怕是尝遍百家秋刀鱼,但你绝对不会像尝猫吃的,就算你想,谢云流也不想——其实他也知道重点是拐弯抹角地说女主角像猫,但逻辑一想就落下去,谢云流也控制不住。不久,李忘生的爆分作文被拿到二班念,里头写“那时候路边的多了株黄岑,我第一次见到它,只觉得它和杂草不同,枝瘦叶尖,状似软竹,再过几个月我去看,微缩的竹干上竟开出了紫藤萝样貌的碎花,毫不张扬,却自成一方天地。天圆地方内点化墨色山水,又扑着与风为伴的雅色藤萝,勾人得恰到好处”。按语文老师的说法,可惜试卷上只能打40,要让她评,凭李忘生能在考场有限的时间里写出这么漂亮的语句,她别的题都不看,直接满分。作文谢云流昨天就看过了,李忘生锤了好久沙发,他去捉李忘生脑门,李忘生又来锤他,往他胸膛轻一下重一下,趴进去哭。李忘生委屈得很,“勾人”这种用法明明是从大师的散文里学来的,怎么人家写得,他写就要被人问“你觉得谁勾人了,还是你要去勾引人,嘿,我们的乖乖班长要早恋”。谢云流摸摸他的脑袋瓜,心里盘算着是像低年级的时候直接用拳头解决问题,还是保持班长形象,为全班着想,给老师建言两个班一起加作业?A手换B,一个太无聊,一个太无耻,怎么办才好?
正好李忘生催他练的吉他曲也快能听了,过不久,他把吉他背到音乐课上,问老师能不能表演?音乐老师鼓掌欢迎,谢云流大方落座,调弦三两拨,指下泼出李忘生抄歌词那首《七里香》。歌词里都是年少暧昧的暖与甜,男主角不明白说自己喜欢她,只说喜欢猫,而字里行间透露给听者——她就正好是只猫。班上同学有人听出前奏,堂上口哨,被音乐老师瞪回去,渐入高潮,全班同学都听出来了,有人兴奋不已,有人面红耳赤,更多的是看老师眼色的窃窃私语。一曲奏闭,满堂寂静,音乐老师甚为惊讶,举起双掌,“啪啪”带头,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你们觉得不好听?我刚才看你们都很喜欢啊。我不管,我觉得好听,我要给谢同学鼓掌,你们自己看啊。”掌声雷动,口哨声又飘上来,好几位粉丝同学为班长点赞到以桌为鼓,恨不得当场锤通。谢云流站起来,正好遇到老师欣喜点头,“你还会别的吗?”谢云流肚子里其实没几首,但李忘生爱听的,底下同学也爱听,小朋友看老师意犹未尽,血脉喷张地拉起嗓子点歌。谢云流捡了首练过的,叮叮咚咚压堂,下课铃响,没一个舍得走。名声传开,他去一班瞧李忘生,也有交际花大着胆子要他趁中午休息来一班教室里弹。谢云流允了,不但要弹,还要把多媒体的音响话筒打开了弹,嚣张无比,还没人敢冒着得罪班花的风险赶他走。李忘生趴着听,听谢云流比晚上弹给他的又大有进步,知道这人肯定躲着练,不知怎的,心尖忽然压着重重失落,谢云流眼神落过来,他又撑起八颗牙,甜甜傻笑。
放学要去赶培训班,李忘生蹦跳着挤出门,却看班花和自己一起逆着人群往二班走,对望一眼,进一班教室,都是去找谢云流,却都只能瞧他嘴角夹笑,瞧他们班的“运动健将”给他转指尖陀螺。谢云流接过来,转了两次都失败,第三次才成,可他却不管,意气风发地朝李忘生挑眉。大约是谢云流朝他一笑,李忘生耳根没由来地发烫,嘴里呼喊,“走啦,再不走要迟到的”。班花逮住谢云流,说她家也有吉他,可是没人会,能不能明天背过来,谢云流教她?李忘生愣愣听了,瞧谢云流眼神玄妙,想中午听他弹吉他,又不想让他教谁,嘴快过脑,“这东西才练的时候可难听,比锯木头还烦,我被他折磨了好几个月,耳朵快聋,你就别折磨自己了。”
“你聋就聋,”班花横他,“关我什么事!”
谢云流脸塌下来,单肩挎上书包,越过她去,挨着李忘生,嘴上骂回去,“你自己叫我练的,这会儿听完,又嫌练的时候难听,又要马跑又不让马吃草,你可真行。”
李忘生头晕脑胀,穷词争辩,“就是不好听嘛!不信回去我翻你爸爸录的给你,你自己听有多难听。”
谢云流震惊,“他录了干什么?”
“叔叔说你以后再半夜练琴,他就买个家庭影院专门放给你听。”
谢云流怒了,“你居然不告诉我!”
李忘生捂住耳朵,掩耳盗铃那就掩到底,“妈妈昨天才告诉我的嘛。”
“请问阿姨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到这里,李忘生忍不住松手去打他,“叔叔洗了我的磁带,都怪你,我让你收好,你干嘛放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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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元旦过后,突然开始下雪。冬天每年都冷得要人命,写个作业都得缩手缩脚,但下雪还是极少见。降温的几天李忘生都跑过来跟谢云流挤,谢云流也不嫌,反正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和。收假第一天,李忘生起床,听窗外有人高喊“下雪了”,眼睛顿时澄亮,急忙从被窝中跳出去,搂开窗帘角,眼前真是白茫茫的世界,连窗下的红绿灯都披了层雪顶。
“你干嘛?”
李忘生兴冲冲拉开窗帘半截,让白亮的天光带着他的笑颜打进谢云流睡眼朦胧的眼里,“云流哥哥,下雪了!”
雪花一片一片飘下来,像场没头没尾的大雨。谢云流坐起来,仔细看,哇塞,真的下雪了。
“你别开窗——冷——”
李忘生率先“阿嚏”,揉揉鼻子,毫无畏惧。谢云流不禁恼他,抓起李忘生的羽绒服往窗口扔,轻轻一扔……竟然扔窗子外面去了。两个小孩儿目瞪口呆,谢云流瞪着白茫茫的雪片,李忘生够头出去瞧瞧,回头过来,上眼皮都震惊出眼白。
“呃……”
“……呃——”
李忘生反手拉开谢云流的衣柜,脑袋伸进去,从柜底勾出件毛领大衣,看上去宛如要演上海滩。谢云流蹦起来,趁还没被人发现赶紧塞回去,“这件不是我的,你别动。”
“不是你的怎么在你衣柜里。”
“这是我爸的东西,以前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不知道怎么跑垃圾坑里去,我悄悄捡回来的,你千万别告诉他!”
“啊?”李忘生揉揉毛领,“这衣服真好摸……叔叔为什么要扔?”
“可能也不是他的衣服……”
“那他拿着干嘛?”
谢云流心里当然有猜测,可此时李忘生勾勾直视他,他想了很多天、想找机会和李忘生吐槽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可能他以前想时常看看,现在又不想了。”谢云流就觉得无比烦躁,“赶紧穿衣服下去捡你的衣服,一会儿被人捡了。”
说完,他把自己的羽绒服扔李忘生脸上,想趁机抢占卫生间,手刚碰到门把,却被李忘生拎着后颈拖回来。
“云流哥哥,是你扔下去的,当然是你去捡。”
谢云流回身,李忘生满脸都写着理直气壮,他只能烦躁地挠头——他记得李忘生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啊,难道爸爸天天骂他把李忘生带坏了,是真的带坏了?
“行行行,”谢云流认命,扯毯子把李忘生裹起来,“你关窗,别冻着。”
李忘生甜甜微笑,嘴角两颗虎牙,把大衣整齐叠好,塞回去,“嘿嘿。”
出房门,谢爸爸刚起,看谢云流全副武装开大门,吓一跳,接着转头,看谢云流房间里超大一坨毯子里裹着一小只李忘生,震惊了。
“叔叔没事,云流哥哥不小心把我的羽绒服扔楼下去了,他去捡,马上就回来。”李忘生目送谢云流竖眉出门,忍不住好笑,“嘿嘿。”
“哇,你们大早上的玩什么?”
李忘生眼里都是光,“叔叔,外面下雪啦!”
下雪,体育课取消,一班指派给语文老师,二班指派给数学老师,结果两位菩萨大手一挥,“难得下雪,去操场上玩吧,小心别伤着。”
掌声雷动,宣声轰鸣。
李忘生看二班教室里有人出来,立刻明白他们也放一节课,告别小伙伴,耐心在楼道口等谢云流带人冲出来,等到人流稀疏,也没见他云流哥哥的踪迹。
谢云流应该不可能先下去了。
走进二班教室,果然,就剩谢云流坐在桌子上,双手撑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头埋在臂弯里,身子细抖,大抵是在哭。
“你管他们说什么呢,你胖点又怎么样,又不是那种病态肥,你胖点说明你比他们都有力气,超适合打架。我跟你说,你去给他们一人一拳头,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你胖了,真的。”
小姑娘哭得更伤心了。
谢云流眯起眼,抬头凝视挂钟,是真的不明白她在哭什么,看得李忘生直牙疼。
“哎呀,你别就哭,哭又不能解决问题。你想不被人欺负,那就要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欺负,哪怕你打不过,也要反抗到底。你看电影里不都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你输了一次不要紧,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打不过也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对不对?”
李忘生懂了,这是班长的工作职责之一,调解班内矛盾。谢云流跟他吐槽过,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小矛盾干嘛闹来闹去的,被人骂了就骂回去,被人打了就打过去,谁怕谁啊。以前说他没妈的兔崽子,现在谁不是服服帖帖,告老师还不如直接动拳头。李忘生经多年腐化,仍保留了一根闪亮亮的底线,问他,总不能和女生打架吧,女生力气不如男生,她们天然吃亏的。谢云流嗤之以鼻,一听李忘生就没跟人真的打过架,以后怎么样他不知道,反正就现在,就他们班,谁能打得过某几位女同胞?
不过现在这一位显然不属于能与谢云流平分秋色的群体。
“……呜呜……”
谢云流想跑又不能,无语凝噎,“你不就是健壮点儿吗,我觉得挺好的啊。”
小姑娘抽泣,“奶奶不喜欢我,爸爸不喜欢我,妈妈也嫌我吃得多……世界上没人喜欢我,我饿死算了。”
谢云流抱手二郎腿,却自流出股霸气,“你家长都是榆木脑袋,你难道还要继承,争当新时代的榆木脑袋二号机?”
小姑娘竟然不许人说她家长,到底图什么,“你才榆木脑袋!不许说我妈妈!”
谢云流大声灌输,“家长又不是永远对,他们也会跟不上时代,也会犯错。我知道有还多家长从不承认他们有错,但是人都会犯错啊,这就像你承不承认一加一都等于二,他不等于三,懂我说的意思吗?”
小姑娘不理他。
“呼……他们对你有偏见那是他们的事,你胖不胖,这是身体健康问题,影响健康就叫胖,不影响就不叫,这个要去问医生,你奶奶你爸爸你妈妈是医生吗?不是吧!那他们又懂什么。”
小姑娘隐约吸鼻涕,磕磕绊绊说,“妈妈说我又吃得多又不会做家务,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谢云流对天花板翻白眼,“我再问你啊,你妈妈是不是就嫁过你爸爸一个人?”
小姑娘疑惑不解,依言点头。
“那你觉得天下人都和你爸爸你妈妈一样吗?”
她摇摇头。
“那她就嫁过一个人,她就懂天下人了?这不就是井底之蛙妄图坐井观天,岂知天下万物兼容并包……呃……不好意思……不该这么说你父母……”
小姑娘抬起头,揉揉眼睛,突然噗嗤笑了。
“呃……反正你放宽心,我国十三亿人,里面肯定有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你干嘛成天操老天对心,老天又不给你发钱。”
小姑娘抹抹红肿的眼睛,抽干鼻涕,终于不哭了。她抬头望着谢云流,眼眸晶莹,望了一会儿,看谢云流要走,突然鼓起勇气开口问他,“班长,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啊。”
谢云流摊手,他只是个柔弱的小班长,还能干嘛呢?
“你问。”
“他们都说一班的班花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谢云流牙疼。
“朋友,学校禁止早恋,注意规矩。”
小姑娘不依不挠,“那你喜欢她吗?”
谢云流揉揉腮帮子,摇头。
“那、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谢云流口干舌燥,四处转头,转到门口,刚好逮到李忘生的脑袋尖。
“李忘生!”谢云流冲他喊,“偷偷摸摸算什么好汉,进来。”
李忘生尴尬又礼貌地给小娘子赔礼道歉,不搭理谢云流,掉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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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逃跑的放学路上被堵住,谢云流手抱胸前,极坦诚地鄙视他,“你跑什么?”
李忘生耳朵冻得通红,低头,脸也红,嘴嘟起老半天,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培训班下课,班花热情地把兔子头的毛绒耳罩勾在谢云流眼前晃,问谢云流要不要试试,谢云流接过,侧身问李忘生要不要试试。李忘生本来想“这不好吧”,可谢云流眉星目剑,根本没商量的意思,再想想,他或许就是不好意思拒绝。这么来想,李忘生一气平了,一气又起——谢云流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接过来,扣上耳朵,外面的声音瞬间小了好大截,谢云流的声音都听不太清,远些的人光剩嘴在动。冰冻的耳朵骤贴头皮,一个真的凉,一个真的暖,就像有人捂住他的耳朵一样——暖和是真的暖和。
耳罩上两个带小耳朵的毛绒兔子头贴到李忘生头两边,把他两个薄耳朵遮上,抬头朝谢云流直笑。李忘生一笑,虎牙揭开,继承自他妈妈的白嫩皮肤绷出漫画主角的弧度,眼睛又灵又透,眉毛舒展,小脑袋晃一晃,就好像兔子耳朵就是他的耳朵,毛绒绒的。
谢云流竟然看愣了,虽然也就那么两秒钟。
“你别晃脑袋。”
“云流哥哥,你说什么?”
谢云流不啰嗦,伸手要,李忘生会意,摘下来还他,还不忘揉揉自己刚暖和起来的小耳朵。谢云流瞧他歪头捏耳朵,心中忽然涌过一阵不知怎么应对的燥热,只好板起脸,吓唬人家,“喜欢吗?”
李忘生挺喜欢的,可谢云流脸色突变,是真把他吓了一跳,“还、还好吧……”
谢云流瞧他委屈,突然自己也委屈得不得了,赶紧横下心,“那你别买。”
“啊?”李忘生也没想过要买啊,男子风范是什么,大单衣牛仔裤,一件T恤一个冬天,虽然这边没办法那么简约,但他也不至于去抢小姑娘的专利啊,“我也没有想买……”
谢云流低头塞笔记,铁了心不理他,态度大转弯把李忘生搞得云里雾里。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怎么云流哥哥突然不理他了?
回去路上李忘生都小心翼翼,走两步就偷瞄一眼。谢云流两手插衣袋,酷哥装拽,看李忘生的小脑袋在他眼皮底下进进出出,就好像身旁是个小动物,隔上两三分钟就拿毛绒绒的肉爪子来撩他一下。
“云流哥哥,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谢云流双唇紧闭,想让李忘生别来做作业了,但每当话到嘴边,脑子里就陡生借口——什么吓到人家啦、什么没语文抄、什么两个人的热量加热一间屋子才会暖和,说来说去,就怪谢爸爸不肯装空调呗。
“云流哥哥……谢云流!”
谢云流跳开半步,受到惊吓,“好好的你喊什么。”
“你干嘛板着脸……”
谢云流耳背冒红,他怎么没发现李忘生生气时候声音其实挺好听的,“我在想题。”
“哪道啊?”
谢云流去踢路边雪堆,刚上劲,脚下踩滑,摔个狗吃屎。李忘生喜出望外,举手鼓掌,“哈哈哈哈哈……老天也让你分时间,走路要专心。”
谢哥哥脸臭了,“要你啰嗦。”
李忘生莫名其妙地在心里点点豆豆,到底哪里招惹他了?
寒假放假当天,数学老师突然点了几个名,要他们一会儿留下,她有事要说。大部队放学,李忘生带着班上前几名围成个圈互相取暖,没过多久,谢云流带着一帮子人进一班教室,别人都在努力适应新环境,谢云流直接把书包甩到李忘生前排,问他,“朱老师呢,她不是过来了?”
李忘生摇摇头,“不知道……”
正说着,两位老师嘻嘻哈哈进来了,看是个孩子都在,开茶话会一样招呼他们坐下,“今天找你们来,是想问你们一件事。”
语文老师左声道,“学校里有一个比赛,决赛是全国的,大概是明年三月份,地区初赛就是过完春节不久,但学校选拔可能就一个星期后,一班二班要出个队参赛。”
数学老师右声道,“所以如果你们决定参赛,不仅从现在起寒假就没了,而且春节都不能开心玩耍。如果要回老家,可能还得过节回去,元宵不到就回来。”
李忘生心里咯噔一下,暑假里他当然和谢云流粘一起,可是春节前后,谢云流一定是要回家的,他的爷爷奶奶好像特别宝贝他,可云流哥哥却不怎么和他们亲。
果不其然,谢云流举手,“我没问题。”
李忘生从后座凳子下滑脚踹他,意料之中地被反踹。
“嗯,真好,”数学老师笑咪咪,格外慈祥,“比赛项目有演讲和建模,给你们解释一下建模——”
谢云流抢答,“——就是应用题!”
“孺子可教也。建模队一个队四人,既然你这么了解,”数学老师忍不住拍拍手,“组织就决定你来当建模队的队长了,苟利学校生死以——”
“——你够了。”语文老师截断她的话,“演讲比赛以前是一人一稿,现在是三人组队,就有点像主持,三个人一人说一句,演讲有主题,但稿子必须你们自己写,这回国家评委里头有教学多年的老师,是不是你们写的,人家一听就清楚。”
说到主持,她特别放心地看向李忘生,“你们有谁想和一班班长搭档的——”
李忘生一愣,这是默认他参加演讲比赛了?
“——那个,老师……”
“李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我……”李忘生说不出口,只好旁敲侧击,“我们有十个人,怎么只要七个。”
谢云流回头,挑眼皮,肯定意味地点头——这个小木头终于学会抓重点了!
语文老师温柔一笑,依稀有阮妈妈的感觉,“你看,就像李同学说的,我们多了三个人,所以如果你们寒假另有安排,或者不想参加,那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你们都想参加,那就看你们的意愿,其实可以都试试,但时刻记住你们是竞争关系,我和朱老师会在校赛前做决定。”
谢云流毫无意见,举手,“我参加,我建模。”
语文老师朝李忘生笑笑,好像是在希望他表态。
李忘生看着她,侧眼忽然又溜到谢云流背脊,谢云流却也不回来看他,右手转着笔,优哉游哉,看着什么都装不进他心里。
“那个、老师,我……”
语文老师欣然接话,“你要来演讲这边,对不对?”
李忘生嘴巴干涩,两手揪紧凳子边缘,脚下踹谢云流,搞得谢云流很迷惑地回头瞧他,眼神问他“想干嘛”。
“我……我能暂时先去……建模队吗?”
说完,小孩儿迅速低下头,他还没法儿面对语文老师眼里的惊愕。
倒是谢云流问他,“你干嘛,跟我抢生意?”
李忘生满心委屈,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只管低头,“没……老师说可以都试试……”
“你的长项是语文,干嘛来数字堆里找不痛快。我看初中数学里才有建模的概念,到时候你又学不——高兴……”
“我——”
李忘生眼中噙泪,猛地抬头,才看见谢云流眼里那股包壳的忽悠劲儿全消散去,唯有坦诚。
他是真心的。
语文老师也是这么想的,好言劝他,“忘生,你哥哥说得有道理……”
李忘生揪紧椅子,再低头,咬牙,猛地摇头,难得坚持己见,“老师,您刚才说可以都试试,我、我能先试试数学吗……”
数学老师受宠若惊,最先反应过来,笑着圆场,“反正校赛前肯定要重新分组,两个小组活动都在班上,都来得及。要是你们还和李同学一样想都试试,那也相当欢迎。”
说完,朱老师朝谢云流咧开血盆大口,脸上浮现那种让谢云流直觉自己又要替她干杂活的熟悉微笑,“既然这样,那前期语文数学都集中授课,大家一起陶冶情操,小谢,敢逃语文课,先把你资格取消。”
谢云流其实不稀罕什么比赛,但他不想回老家。得,横竖又被人抓住把柄,那不只能举手投降。
李忘生看他高举双手脸埋课桌的背影,忽然心绪纷乱,理不出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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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谢云流一整天都没跟他说话。和别人他都有说有笑,唯独眼里没有李忘生。
第一天数学下课,李忘生看身旁同学有神游天外,有投笔认输,自己也只能勉强记笔记,唯独谢云流,从头到尾跟着说,还能补充和拓展。
明明他们一直在一起,吃在一起,玩在一起,做作业也在一起,为什么谢云流会在不知不觉间超前那么多?
中午吃饭,后座的同学传来饼干,他敲敲谢云流,想传给他,谢云流把椅子往前一般,头都没回,跟前座同学开下棋玩笑,纸上勾画,嘴里大喊,“隔山打牛!”
李忘生眼角有水珠,往常他的眼里大都是谢云流摸去的,现在呢……难道谢云流真的以为自己要和他抢?
下午两点半,谢云流语文上到一半,睡着,栽到桌面上,砰响,把语文老师气得罚他最后一排站完整堂。李忘生偷偷摸摸回头去瞧他,谢云流眼神早已溜出窗外,窗外是成片的绿林,能听见鸟叫。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李忘生马不停蹄地收好书包,乖乖坐好,看谢云流没有一点动静,也不敢催,抱着书包耐耐心心地等,只待谢云流动身,他便立刻跟上,让谢云流甩不开他。他等了又等,等了再等,到前前后后都走完了,谢云流还没开始收东西。刚才谢云流是在和前座讲话,和右座下棋,和左边一大群拉帮结党,现在呢?
泪珠滚在李忘生眼眶周围,连落下都不敢,实在怕谢云流厌烦。看谢云流懒洋洋随便把东西塞进包,他立刻站起身,谢云流坐回去,李忘生突然真的想哭了。
“云流哥哥……”
谢云流不说话。
“……我、我没有想和你抢……”
李忘生整整反思了一天,终于懂了,他从不嫉妒谢云流,也从不想和谢云流争,谢云流这么好,他想要的,从来只是跟在云流哥哥身后,仅此而已。
谢云流眼神溜开,又去看窗外山林。李忘生还有些奶气,他的脸却已开始修抹棱角。李忘生双眼晶莹,谢云流却未曾留意,不问,不答。
李忘生眨眨眼睛,钻下桌子,把湿润的部分抹掉,闷闷说,“云流哥哥,要是你不想我在,我不参赛也可以……我明天就去找老师说。”
谢云流声音淡漠,也闷闷地,“你参加演讲组就好了。”
李忘生不答,站起来,低头说,“那云流哥哥,我明天就不来了……你跟老师关系好,你帮我跟她们说一说,好不好?”
谢云流终于回头,皱眉,看着像是生气了,出口的言辞却极控制,“你干嘛铁了心的要和我抢?既然你这么喜欢建模,那我是哥哥,算我倒霉,我去演讲,行不行?”
李忘生鼻子酸头,抑制眼泪,却忘了憋鼻涕,“云流哥哥,你干嘛、干嘛这样子……我其实不想参加比赛,不想演讲,也不想建模……”
“那你撑着干什么?”
眼泪落下的一瞬间,李忘生赶紧低了头,他知道谢云流不喜欢他哭,可、可……
“……唉……”谢云流叹口气,忽然软了,他摸摸李忘生的脑袋,问他,“你要是不喜欢,都可以不做的。”
李忘生爆发性地双手握住那只倒腾他脑袋的手掌,谢云流掌心还是温热的,想控制情绪,可他控制不住,“云流哥哥、我……我不抢你的东西,现在不抢、以后不抢、将来都不会抢,我保证、我发誓……”
谢云流眉头紧锁,凶他,“谁要你发这种誓了,有点出息!世上的东西,你若想要,当然只能自己去追,谁会端到你面前来。”
李忘生突然死死抱住他的脖子,牙酸齿硬,恨不得咬谢云流,“云流哥哥,我不想要什么东西,你、你别丢下我,我只想和你一起……”
谢云流眼里也软了,拍他脊背,嘴里淡淡说,“你可真傻……我又不能一辈子和你一起……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人生,会有你发光的地方。你明明那么擅长演讲,干嘛非得傻兮兮和我一起。一年级的时候你就能当着全校人讲稿,怎么长了五年,却往回长了。”
李忘生不听,埋在谢云流肩窝里疯狂摇头。
其实谢云流最见不得他哭,李忘生眼泪一掉,他的心也会软。
这种联动的感情奇怪得很。
“……反正,你知道我说得没错。”
没错是没错,但李忘生不想听。
“……那随你,反正你自己去和语文老师说。她今天还来问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演讲,是不是她的教学哪里惹你不喜欢。”
“没有!”
谢云流由他挂着,挠挠头,“你要是有哪里不喜欢,肯定会和我说,我记得你没说过,所以我让她自己来问你……你自己想想怎么答。”
李忘生动了两下脑袋,算是答应。尔后,小声在谢云流耳边说,“云流哥哥,我、我会尽力的,不会拖后腿……”
谢云流再叹气,反正他看上课的时候,除了他也没人真的把课外知识听进心里去,朱老师肯定是想让他一带三。算了,带谁不是带呢,好歹李忘生是真的会努力呢,比那几个上课看闲书的强太多。
“可是,忘生,如果只评自己写的稿子,你肯定能拿大奖的。”
李忘生揪他一下,“跟着你也能。”
“你是不是真的傻……”
“我不傻。”
谢云流交底,“我看这次朱老师她们要冲全国赛,那可是全国哎,我也就是在学校里看着还行,全国那么多人,肯定太多比我厉害……要不我跟着你念稿子吧,反正也算成绩。”
李忘生心里软了一大块,想想,谢云流来参加演讲队,那也不错,“可全国那么多人,比我厉害的也很多……我也没把握。”
谢云流耸耸肩,“我相信你。”
李忘生不甘示弱,“我更相信你。”
谢云流嘟起嘴,想了半天,才说,“那你遇上什么事都不许哭,万一我们校赛都没过去,你也不许哭。”
李忘生脸羞红,还要嘴硬,“你不哭我就不哭,我保证。”
“唉——你打我干嘛?你比女生还蛮不讲理。”
李忘生心说,你叹气干嘛,哼,恶人先告状。
晚上,难得四个人吃饭,李忘生草草扒了两口饭就一头扎进房,就怕被妈妈和谢叔叔也看出来他哭过。房里听大人问谢云流“他怎么了”,谢云流够义气,平静地答,“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哪儿知道”。然后谢叔叔说他“油嘴滑舌”,好像又给了一下。阮阿姨弱弱发言,“小谢,这样对孩子不好”,谢云流摊开手,“阿姨,没关系,我早习惯成自然——哎哎哎,你别得寸进尺——啊——”。李忘生脸埋进毛绒小毯子里,把咯咯笑声都捂住。
“忘生?”
“妈妈,什么事~”
“你出来一下~”
李忘生紧急拉开衣柜,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回家之前他明明用凉水敷了好久的眼睛,还有几丝没办法,反正……希望她别看那么仔细。
“忘生?”
“来啦~”
走进客厅,和谢云流交换眼神,他也不知道大人要干什么。等李忘生又坐下,阮阿姨慢慢开口,“云流、忘生,有件事要提前和你们说。”
谢云流警觉,眼睛去扫他爹,看他爹还挺开心的,这才点头,“您说。”
“那个,再过几个月,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啊?”李忘生跳起来,“我们?”
谢叔叔接话,“嗯,我们,一(指阮阿姨)、二(指李忘生)、三(指谢云流)、四(指他自己),我们要搬家了。现在的房子也旧,等你们上初中,需要个离初中更近的地方。新房子更大更亮,你们也能换新书桌,忘生的书也能有书架了。”
和谢云流搬到一起?
李忘生被意外之喜砸得有点儿懵,谢云流更懵,蹦起来,“你们一起买房?你们不是……不结婚嘛。”
阮阿姨温柔地安抚他,“只是搬到一起,这个你们清楚就行了。如果有外人问起来,你叫我‘妈妈’也没关系,忘生也可以叫‘爸爸’。”
“那、那我不就成了……”
“反正他也一直叫你‘云流哥哥’,没什么不行吧。”
阮阿姨真的很温柔,“不过,我们还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你们同不同意?”
谢云流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忘生堵了。
喜出望外的小脑袋啄米式点头,“我同意!”
谢云流瞪眼瞧他,李忘生却毫无反应,笑意盈盈,可爱又温柔。
“我、我也没意见。”
“行,那明天下午你们跟老师请个假,我们去买家具。”谢叔叔欲言又止,还是开口,“新房子只有三居室,小阮一间,我一间,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想睡标间,还是高低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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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李忘生想睡高低床,谢云流想先去新房参观再做决定,谢爸爸嫌他事多,尺寸都给你量好了,大家挤点时间不容易。
谢云流拿尺寸算算,要是住标间,不但桌子没位置,他和李忘生的床就隔着一个床头柜,连书桌都放不下。平面图上明显的标着——主卧、次卧、客房,主卧要给阮妈妈放梳妆台,次卧谢爸爸有阳台可以放茶桌,他和李忘生两个人住最小的客房,和楼梯间一墙之隔,楼梯有响动先吵他们两个。这……真是亲生的,需要这么嫌弃吗?
路上,他忍不住问,“要是我们选标间,那我们以后只能去餐厅做作业?”
谢爸爸摇摇头,指着客厅客房的隔墙,“看见了吗?可以给你们一人打一排隔板,跪在床上写,我觉得你可以。”
阮妈妈咯咯轻笑,她好像没那么狠心,但意外的,觉得这个安排非常合理。
逛家具城,谢云流望见尺寸合适的全点头说可以,李忘生偷偷勾他手,咬耳朵撒娇,“云流哥哥,我想睡上铺……”谢云流一愣,行吧,上铺就上铺呗,眼前浮现李忘生瘦胳膊细腿在梯子上爬上爬下的场景,突然改口,“梯子不行,得找个带楼梯的。”谢爸爸嗤之以鼻,你刚才还说哪个都行呢。
“我看刚才那个木头的楼梯下面还能塞东西。”
三倍舒适,三倍价格,非常正常。
谢云流鼓动李忘生爬去上层,然后堵住楼梯口,不让他下去,居高临下地与谢爸爸讨价,“没关系,大不了我们改标间,地方不够,以后我都上你那个阳台去练吉他。”
谢爸爸手指小阮,“她房间大,你怎么不上她那儿去。”
谢云流人间迷惑,“大男人欺负女孩子,你还要不要脸?”
阮妈妈脸颊飞红,看李忘生在上层看吵架坐得贼开心,还替云流哥哥鼓掌,实在替这傻孩子担忧。
晚上回家,谢云流拎出练习册补今天下午的数学课,突然就后悔了。李忘生在旁边儿乖乖摊着笔记本,眼巴巴等着他讲,结果他能讲什么……这题目和这答案有半点儿关系?怎么到他真正需要的时候,答案就只剩一个数。
抓耳挠腮,焦虑的样子就像个猴儿。他看的时候觉得初中数学也就那样,函数类推,不就是多点儿几何,怎么圆里内接个三角形,他就全摸不着头脑了。
“云流哥哥……”
谢云流尾巴都蔫儿了,不说话也不回答,就埋头三遍五遍地算。
“云流哥哥……”李忘生看他焦急,也不敢再问,跑出去倒了两杯水,看谢爸爸在客厅,偷偷问他,“叔叔,你会算圆内接三角形的面积吗?”
谢叔叔老猴精,笑了,“怎么,孙猴子遇到五指山了?”
李忘生含笑,比了个噤声手势,悄悄把题目偷渡出来,看会计叔叔也开始抓耳挠腮,突然发现基因这东西还真是没什么好解释的,太强力了。
谢叔叔皱了会儿眉,在圆内画了个坐标系,写了串式子,算完,跟答案对的上,告诉李忘生说这是“微积分”,听得李忘生一阵哽咽。
谢云流会买账么?
再进房,谢云流眉歪口斜,嘴角叼笔杆,腮帮鼓起大坨气泡,郁闷不已。李忘生冲他微笑,心里吐槽谢叔叔的“微积分”逗小孩儿玩呢,听谢云流颠倒黑白,“朱老师故意的吧,就请一下午的假,她讲这么变态的题。”
李忘生用尺子量一量,感觉量出来的其实和答案没差多少。
谢云流眼翻白地听他算完,投笔放弃,往大床上瘫倒,反正拿尺子量出来的他肯定是不信的,但这题还真巧,量也能量出答案来。李忘生合上书本,笑嘻嘻地爬上床去,趴到谢云流身边,嘻嘻傻笑。
“你笑什么?”
李忘生笑嘻嘻,“没有。”
谢云流扭头,不理。
其实李忘生就是突然觉得老天还挺公平的,你看强如谢云流,也有他烦恼的事。
“嘻嘻。”
谢云流手臂倒扣,在床上摸索那床毯被,摸半天摸不到,翻身起来,看李忘生笑盈盈把毯子往墙上推,就不让他摸。
“……你干嘛?”
李忘生歪着脑袋,笑着问他,“云流哥哥,我们明天中午去吃小包子,好不好?”
“……你馋了?”
李忘生笑而不答。
第二天到学校,谢云流急不可耐地跑去问,一问,朱老师说这题是在展示题例严谨,要是真的第一步算不出来,不如就拿尺子量,量了往下做,不影响多少。
到中午吃饭,谢云流那个如遭雷劈的脸都没缓过来。
李忘生看他嘴半张开,忒傻气,夹个包子把他的嘴堵起来,看着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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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辅导第三天,语文老师上课,给了个主题,让他们开始写演讲的初稿。第一天写完,第二天把大家犯的语法、断句错误做成了合集,每人印了一本,请各位朋友多注意。也按词句勾出亮点,互相补充观点、视野,让大家充分学习之后再自己改第二稿。第二稿写完,语文老师把谢云流提起来,这次的主题是遵纪守法,到底为什么他会觉得奸商和黑市会成为社会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些都是我国警方重拳打击的对象,平时开玩笑也就算了,到底是什么幻觉让他觉得这种想法可以端上演讲台,您就不能去学学李忘生?
分组前一天,大家的稿子写完了,校赛可能会出现的几种模型也全了一遍,但十个人选七个,除了谢云流,剩下的心里多少还是有忐忑。
李忘生的忐忑很直接也很明显,他吃不下晚饭。阮妈妈安慰他,没见什么作用,谢云流觉得没必要——反正不管建模队怎么样,语文老师一定举双手欢迎你。可是李忘生一想到明天万一被数学老师开除出队,实在无法淡定。
吃完饭,阮阿姨也不要他们洗碗,让谢云流带弟弟下楼转转,散散心。
楼下都是夕阳的金光,也没那种烦人的冷风,只是单纯气温低。谢云流两手揣在羽绒服兜里,看李忘生愁眉苦脸,真就觉得好笑,“你这么想跟我一起啊?”
李忘生点点头,但此刻想不想已成不了重点。下午测验,谢云流坐前面健笔如飞,自己牙齿痒,恨不得把笔头咬穿,最后也只做出来一半,可能还不到。
“可惜语文老师肯定不会让我掺和演讲,”谢云流语气似真似假,“讲第二稿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我从教室里踢出去。”
李忘生低头,“我觉得你的观点没有错。”
这回谢云流笑开,露出两排牙齿,“忘生,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只能说不能做,也有很多事只能做不能说。”
李忘生思绪被他勾过去,“云流哥哥,我没听明白,是什么事只能说不能做……老师不是教过我们,做人应该言行合一。”
“你不能这么看,”谢云流拍拍手,“就比如我们两家搬到一起,但是你妈妈和我爸爸却没结婚,我们两个清楚,但不能跟外人说,如果说了,他们又要说对我们两家不好的话。这就是只能做不能说,至少不能说实话,假话对外人无害,实话却会伤害我爸爸和你妈妈。”
李忘生忽然悟了,继而又是迷茫,“云流哥哥,既然你知道有些话不能说,那你为什么要写到稿子里?”
谢云流一肚子都是道理,张口欲言,欲言又止,反正都知道了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话不能说,干嘛说那么明白?
“忘生,你听我说。”
“嗯嗯。”
“你去演讲组吧。”
“……云流哥哥,我不想去。”
谢云流耸耸肩,实话实说,“你学数学也就是稀松平常,你的长项是语文啊。人这一辈子肯定会做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但扬长避短,发挥你的优势,这才是人应该走的路。”
李忘生想了又想,忽然明白了,谢云流还是在嫌弃他拖后腿。
情绪一落千丈,理智却控制住了他的眼泪。
“……好,云流哥哥,我明白了。”
谢云流抬起眼皮,心说,我看你不明白,转念想想,对李忘生来说,这样的结果也不算是件坏事。
正好,两人轧马路完毕回家,语文老师竟然在客厅和阮妈妈有说有笑,为了什么,自然不用说。两个小孩儿蹲在墙角下,听语文老师用尽全力故意抬高声音,说“忘生的作文和表达水平我不敢说是全国领先,但我教书马上十年,不论在是我教过的学生里,还是我去各地调研,听过的公开课、带学生参加过的比赛,我真的没有见过和他一个年纪、能像他这样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只读过一遍就能把词句语义修辞写法运用自如的孩子,而且他心地善良,是不可多得的良材。”
李忘生快羞穿地心,谢云流拍拍他肩膀,宽慰道,“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云流哥哥……”
谢云流极自信,“就算你不信她,你总要信我吧。”
第二天挑人前,数学老师朝人民群众微微一笑,大声宣布,“因为这次卷子是真的超前太多,分数也没甚意义,我就只念及格了的分数。”
四座大松口气,不少抱头的小朋友终于有勇气正视老师。
“谢云流,89。”
谢云流站起来,“不可能,我算过分,应该是94。除了硬算的那题我没算完,别的应该都对了,我有把握。”
朱老师咧嘴狂笑,“来,你聪明,你告诉我,圆周长的公式是不是派R的平方?”
谢云流回忆良久,颓然坐下。
然后就没有了。
全班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及格。
真到选人的时候,语文老师突然仁慈起来,让大家都撕一张纸,把自己的名字和想去的组写上,然后就可以回去了,如果入选,老师会电话通知,如果没有,也不要灰心,能坚持这一周的超前学习,大家表现都非常棒。
放学,没人问谢云流选什么,关心李忘生的人出乎意料得多。李忘生按昨天的结果,乖乖报了演讲,可来人都问他是不是选的“数学”组。的确,李忘生一开始不就坚定不移地要去“建模”嘛。
谢云流听得烦,起身遣散人群,把李忘生拉起来,“走,回家了。”
李忘生赶紧收东西,怀着满腹歉疚跟他跑出去。是啊,班上数学题只有谢云流一个人能及格,那肯定有好几个小伙伴想转语文,他出尔反尔,就是占了别人的名额。事到如今,还能怎么解释呢?
两人冲下长长的楼梯,却突然听朱老师在背后追着喊“谢云流”,好像已经喊很久了。两人停下等她,数学老师跑近,看谢云流却很复杂——更像是无奈。
“朱老师,你总不会不要我参加建模队吧?”
朱老师摇摇头,失去语言能力,斟酌再三,反问谢云流,“我……没那么招你们讨厌吧?”
谢云流耸耸肩,大家讨厌的不是老师,是数学。
“那为什么除了你,一个报建模的都没有。”
谢云流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朋友,我跟你直说,要是凑不够四个人,是不能参赛的。我问了教室里剩下的几个,谁都不愿搞数学。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但你自己也得去找找人,你懂我的意思吗?是一二班的同学就行。如果明天之前凑不齐人,建议你贿赂一下你弟弟,看看他能不能跟徐老师求求情,把你放进演讲组。”
一瞬间,李忘生也没再犹豫,站到谢云流身边。
谢云流份外烦躁,看他过来,放大声音,“你干什么?”
李忘生摇摇头,“云流哥哥,我跟你一起。”
“你——”谢云流口水说干都没用,“你昨天怎么答应你妈妈的,怎么答应老师的,怎么答应我的,你是不是全忘了?”
李忘生抬头,第一次正正迎上他,“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谢云流发狠跺脚,放声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连四个人都凑不齐?”
李忘生低下头,摇摇头,后退一步,坚定回答,“云流哥哥,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但我想去建模组,想和你一起找人,想和你一起参赛,这也是我的愿望。虽然我学得不好,也时常郁闷,但能和你站在一起,我就已经满足了。可不可以……你也尊重我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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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人家不参赛的原因很简单,无用。
并不是拿奖无用,而是参加比赛最重要的是参加,是有得比,这个比赛实在不为正常水平的优秀孩子而准备。
朱老师是全班同学的老师,有些话只能让谢云流自己去说,比如“求求你来凑个人数,来就行,什么都不用做”,人家的孩子腼腆笑笑,摇摇头,和谢云流说“一定有人愿意的”。
八个人打电话的打电话,登门的登门,问整圈,除了李忘生这个冤大头,真的没人愿意来找不痛快——如果最后谢云流一带三拿奖了,可能自己比不参加更加不痛快,更别提参加比赛还得放弃寒假。寒假已经开始了一周,大家都进入“正轨”了,回老家的回老家,家长忙不过来的没办法,要照顾爷爷奶奶弟弟妹妹的,培训班的培训班,冬令营的冬令营,排除不想来的,还有几个本来就和谢云流不对付。
电话簿打到头,谢云流才发现,原来大家的寒假竟然没有一个人真的在放假。
事到如今,他知道李忘生在对门打一班的电话,但两个班情况差不多,他又能有什么用呢?
谢爸爸煮了碗冰糖雪梨让他压压火气,热气腾腾,晶莹剔透,谢云流突然想起李忘生喜欢的“清夏白瓷雪花羹”,大冬天吃更是别具风味。
“你去问问忘生,没准他有办法呢。”
还能差到哪儿去?
谢云流调着汤汁,也不知道该不快还是该郁闷,忽然开口,“我不想他来建模。”
谢爸爸一笑,“你不是都答应他了,又要反悔?”
谢云流心里堵着大石,下不去放不开,“他不擅长建模,而且语文老师说他只要参加演讲,一定能进国赛。他来建模太浪费了。”
谢爸爸坐下,和他视线相平,“云流,你们才五年级。”
谢云流不以为然,道理是相通的,五年级又怎么了,他五年级照样啃初二的书,预计小学毕业他的数学可以直接参加中考。
“傻孩子,人的一生是很复杂的,有时候需要扬长避短,有时候又需要追随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这一次比赛忘生拿了奖,当然是好的,但如果没能参加,并不会影响忘生的才华,就像如果你参加不了,也不会影响你的学习能力,对不对?与其一心想让忘生接受你的安排,不如尊重他的选择。除了拿奖,愿意付出一切帮你、站在你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得其一都是人生至幸,忘生是你好弟弟,也是你的好朋友,你一下子两种都有了,我真的羡慕你。”
谢云流低下头,“他对我好,我是不是也必须对他好?”
谢爸爸意外温柔,“这个叫‘牺牲’,不论你怎么想,为你牺牲的人只是想让你更好而已,并不需要你超过意愿地去回报。”
谢云流不明白,人际交往不应该是相互的、对等的吗?今天李忘生为他“牺牲”,有朝一日,他不是应该对等地“牺牲”回去。
谢爸爸摸他头,“或许忘生也不希望你因为他失去这次机会,你们之间的事,只有你们能去理清楚。”
敲开对门,却只有阮阿姨在,好像李忘生的电话事业也受挫,但他说想再去附近几个同学家再试一试,感觉一个人去成功率更高,也答应不跑远,八点半之前一定到家。
谢云流一愣,转身就要下楼去找,却被阮阿姨叫进门去,给他倒了杯热牛奶。
“云流,我知道你希望忘生一展所长,但——”
谢云流揪住牛奶杯,打断她,“……可是,阿姨,我怕……”
“嗯。”
“……我怕有一天,我不会愿意也像他这样……‘牺牲’。”
“牺牲?”阮阿姨摇摇头,“云流,这不是单纯的牺牲,这是忘生对你的‘爱’。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表达爱的方式也是不同的,这是他的方式,他要的回报是你也把他放在心里,而不是也为他去‘牺牲’。”
“……阿姨,我还是不明白。”
阮阿姨温柔的微笑,“忘生给你爱,是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想法、过得开心。而他爱你,所以他也会为你的快乐而快乐。如果你也‘爱’他,那就也试着尊重他爱你的方式,理解他的喜怒哀乐,好不好?”
杯中的牛奶面晃了晃。
“要阿姨陪你坐一会儿吗?我们看电视,等忘生回来,好不好?”
谢云流陷进沙发,想起李忘生看电视剧看得双眼湿润,点点头。
八点二十五,谢云流盯着钟,突然坐正,时刻准备回去叫上谢爸爸一起去找人。
八点二十九,谢云流站在门口,和阮阿姨一家一家规划李忘生可能的行动路线,锁眼传来钥匙抖动。门锁扭开,李忘生就一眼看到他,笑意浓重的面庞迎来情绪的终极大解放——他一把扑过来,抓住谢云流两臂,兴奋地宣布,“云流哥哥,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她们家里看电影的那两位同学吗?她们答应参赛啦,明天学校见!”
谢云流只注意到李忘生耳鬓挂着雪片,抬手拂去,平复气息,力图冷静地说话,出口却带温,“下雪了?”
李忘生咧开嘴,笑意舒展,“回来的时候才下的,我赶时间跑回来的,没关系。”
谢云流伸手环住眼前的小家伙,哽咽许久,低声叮嘱,“下次叫上我,晚上别一个人跑出去。”
李忘生有模有样地摸摸他的头,“没关系的,云流哥哥,等搬家我们就住一起,到那时候,我想一个人跑出去也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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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初赛过得很容易。说是四人组,每个人都要有工作量,其实也没人管。谢云流一个人埋头从读题包到计算出结果,要提笔写报告和总结时,李忘生扯扯他,温柔地说,“云流哥哥,我基本看会了,我和她们一起写,写好你看,你看完之后再交,好不好?”
谢云流当然乐得不写文书,反正他也真的嫌麻烦。但李忘生写文档……大概是他的语文天赋作祟,他能写得跟参考书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什么“有且仅有”、“存在一个不为零的无穷小数”,他不仅能写,还能把另外两位同学笔下仅有几句的说辞仔细修成逻辑严谨用词精确的报告。不仅谢云流看呆,当时验收的老师也愣了一会儿,问谢云流,“这是你们自己写的?”
李忘生眨眨眼,这里也没别人啊……
谢云流直指组里的小宝贝儿堆,“他们写的。”
老师问他,“那你干了什么?”
谢云流没敢说别人都没算,翻到最后一页,坦白地说,“我写了结论。”
老师表情十分复杂,认定谢云流划水,同情地看了看另外三位,但好歹没挑毛病。谢云流没在乎他,看李忘生想开口,默默在桌下踢他鞋侧,李忘生明白过来,眼神却好像在生气。但李忘生又不是谢云流,他怎么真的生得起气?比赛结束,朱老师作为指导老师带他们去会议室集中,往后几天,他们要和其他几个小组一起训练。橡木桌下,李忘生捉住谢云流的手腕,他有些怕生。谢云流斜眼瞧他,心里想,女生都不怕,你怕什么,却始终没说什么,侧转手腕,把李忘生的小爪子揣进手心,用力捏两下。李忘生笑起来,腼腼腆腆,脸一烧,赶紧松手。
春节前一天,谢云流必须得回老家了。阮妈妈和李忘生送他们到车站,谢云流书包里塞着练习册和衣服,小声叮嘱,“你千万别买耳罩啊!”
李忘生本来想着又是十几天见不到他,还有点难过,谢云流一开口,他不禁生气,嘟嘴,囔咕道,“哦。”
谢云流嘴动了动,又忍住,跑了。
除夕夜,李忘生外公外婆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阮阿姨接起来,笑眯眯地喊李忘生过去,“忘生,是云流。”
“喂?”
谢云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李忘生以为他要说“除夕快乐”,结果他千里迢迢打电话来,又在问耳罩。
“你没买吧?”
“云流哥哥,你很喜欢那个兔子耳朵?”
对面被呛得嗓子眼出气,狂咳一阵,匆匆一句“春节快乐”就把电话挂了,隔两分钟,谢爸爸打电话,说忘生的压岁钱春节过后拿给他,过节要开心。李忘生甜甜笑起来,恭祝谢家春节安康。
初七中午,谢云流跟着谢爸爸急急忙忙回来了——也没干嘛,谢爸爸初八上班,初十李忘生生日,谢云流赶着回来送礼物。
谢哥哥拿压岁钱给李忘生买了个超细绒的兔子耳朵。
李忘生拆开礼物袋,和兔子耳朵面对面,眼神去问谢云流。谢云流脸颊升温,头扭开,打定主意不理他。
“云流哥哥,你不是不让我买吗……谢谢!”
“他那是怕买重了,故意让你冻那么多天,你还谢他?”谢爸爸真的担忧,“忘生,做人有时候不能这么实诚。”
谢云流抱手奔阳台,不置可否。
李忘生把软软的兔耳朵挂上脖子,这一整个的耳罩连支架上也有绒毛,甚至可以当颈部装饰。
“云流哥哥~”
谢云流眼神溜开,不说话。
“云流哥哥?”
“……你书看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我把看不懂地都标下来啦!”
谢云流转回身,一言不发地瞧着李忘生,李忘生脑袋左歪右歪,瞧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问他,“云流哥哥,你要手套吗?”
谢云流又凶他,“是你过生日,又不是我。”
李忘生一想,也是,干脆朝谢云流温润微笑,心里却盘算——等谢云流过生日,也应该搬家了,到时候送什么才能吓他一跳?
“云流哥哥……”
“嗯?”
李忘生笑眯眯,虎牙跳出来,“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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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一个月说长也长,但它要快起来,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说。校赛过了就是二月底的地区赛,后来怎么地拖了拖,改期到三月初。本来能在寒假内结算的比赛现在要拖进开学,开学就要上课,但训练期间,选手都是不上课的。说到底小学不容易解决的课程就是数学和英语,谢云流自然不怎么愁,李忘生有云流哥哥,剩下两个小姑娘也愿意继续训练,可她们的家长愁。
于是乎,训练完回家,先去隔壁小区和两位女同学一起在人家的客厅里写作业。小姐妹是双胞,自小就住一起,感情却好像没谢云流和李忘生这样的异姓兄弟强。父母有责难,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吵个架,一个只坐谢云流左边,一个只坐李忘生右边,说话只靠好好先生左右传。谢云流眼烦,想开口教歪理,不外乎什么“阴阳怪气不解决问题”,话头才起,被李忘生及时截住——人家大人在家呢,怎么样,都挨到比赛完。谢云流瞅瞅他,看李忘生那对兔子成精的大眼珠,给他面子。
回家路上,谢云流呛他,“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兔子精理齐书包带,脖子上围着他的本体耳罩(带上听不到别人说话),甜甜露出两颗虎牙,“你一定想说,与其相互怄气指责对方提前动了零花钱,不如以退为进,两个人一起承认错误,一份责任分到两个人头上就小一半,是不是?”
谢云流不说话了。李忘生生日之后两三天,小寿星发神经要炖藕汤,炖了锅不知什么东西出来,两人齐心合力抬滚烫的粘稠状褐色液体下楼,把一楼爷爷养在单元门旁边的杜鹃连根浇死,谢云流用的也是这个策略。谢爸爸横问竖问,早串好供的小孩儿都是“两个人一起想的”,让他要打就两个一起打……他打谢云流倒是没有心理压力,但他不打李忘生。
李忘生低头看手表,九点差十分,回到家刚好九点,电视肯定没得看,晚上拿比赛当借口去云流哥哥那里睡,一起偷偷看谢云流从六年级学生那边借过来的搞笑漫画书。
夜风微凉,电视里说有倒春寒,气温却人体可感地升起来。
等红绿灯的时候,李忘生下巴蹭蹭耳罩的毛毛,忽然感叹,“云流哥哥,你真厉害。学都没学过的东西,你全都知道,还能辅导我们做作业。”
“不是没学过,”谢云流答,“我自己学过了。其实根本没什么难度,不需要等着老师教。”
李忘生嘴动了动,低下头,没说出来。
“你也很不错啊,赵老师总把你写的文档拿去传阅,你的字也比我写得好看。”
“写出来的字而已,又没什么用。”李忘生摇摇头,“其实我也想成你这样子,可妈妈说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我变不成你的样子。”
谢云流认真看过去,“我也变不成你的样子。”
李忘生眼神溜开,“变成我又没什么好的,我不聪明,也不会弹吉他。”
绿灯亮了,谢云流却拽住李忘生,不要他过街。
“没有你我就不能参赛。”
李忘生腼腆笑起来,却还止不住语气里的难过,“那我还是有点用的。”
一瞬间,谢云流仿佛是跟着他不开心,烦躁不安,放开李忘生,在早春寒凉的空气中摆摆手,“你走不走,睡晚了他又来催。”
李忘生心想,明明是你拉着我不让走的啊。想完,他还是垂手拉住谢云流,烦躁的谢哥哥没甩开,牵着他过街。斑马线只有三十米,李忘生却希望它能长到无头无尾。果然,过了街,谢云流迎着路人的目光松开手,嘴动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晚上躲着看书,两人并排趴在被子里,肩挨着肩,李忘生看左页看不清,头搭在谢云流肩膀上,谢云流却也没躲开,反而一本正经地要李忘生仔细看字和线条——这里的线更密集,说明这个人比主角更强,主角被打趴下是正常的。
李忘生心思早溜出云外海天,他还在想过马路时候的事,如果对面没有人,谢云流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一直牵着他回家。
“忘生……李忘生?”
李忘生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喊他,“云流哥哥。”
谢云流皱眉,“你怎么了?”
李忘生握紧他,却没感觉谢云流想松手,心里涌起一阵没由来的难过。
“你是我哥哥,对吧。”
谢云流揪他的手,“你是不是傻。”
李忘生低头一笑,松手,两只小爪子埋进前胸,嘻嘻笑起来,“你翻页,我手冷。”
谢云流莫名其妙,“你手不冷啊。”
“我冷。”
“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被她们传染了。”
“谁?”
“司琦和司瑜,女孩子是女孩子,我们是男的,不能学她们。”
“她们和我们又没什么不一样……下学期开学,我们也要改睡上下床。”李忘生耳根发烧,嘴里夹带私货,“她们上学放学也都牵着手走。”
谢云流只当他娇气病发,“你多大的人了。”
李忘生不理他,脸蹭他肩膀催促翻页,谢云流翻一页,他就满足地哼一声。谢云流懒得跟他理论,心里有气,看完就翻,反正李忘生总能跟上,还能跟他吵嘴。
迎春花开遍学校操场,集训终于告一段落。
地区赛在隔壁市,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学校干净利落地包了张大客,带着四五六年级六只代表队、二十一个孩子、六个指导老师、四个相关老师开赴地区赛,一个年级一天,五年级开头,六年级压轴。谢云流听到日程安排,一愣,为什么五年级最先比,要么六五四要么四五六,怎么都是第二天吧?
朱老师耸耸肩,这个不归她管,她也没办法。
周四,谢云流和李忘生没背书包,一人拖着个行李箱站在学校门口,看认识不认识的同学随人潮投来好奇的目光。等人齐了,告别谢爸爸阮妈妈去操场排队继续等。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父母去外地,大客车行李舱打开的时候,谢云流成功捕捉到李忘生眼里的喜忧掺半,上车,让他靠窗子坐,这个车的窗子却和公交车不一样,打不开。谢云流陪他折腾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李忘生扒在玻璃上看上课铃响过的操场,刚才还有许多人,现在却如此空荡。车子缓缓启动,李忘生缩肩,忽然窝回座位——那座位靠背比他还高。这下回头,才发现谢云流一直耐心地瞧着他。
小孩儿摇摇头,让谢云流别担心。过道对面,司家姐妹花拿出她们吵架的根源——一个CD机——插上耳机,一人分一只听筒。李忘生凑到谢云流耳朵边上,偷偷说,“云流哥哥,妈妈说,如果这次地区赛我们拿了奖,她可以自费给我们也发奖。”
谢云流挑眉,“你想要随身听?”
李忘生试探性地问,“我要随身听,你要文曲星,好不好?这样我们就都有英语词典和随身听了,我们可以分着用。”
谢云流随便一想,答应他,“也行。”
李忘生笑起来,远离窗户,凑过去挨着他。
客车驶上高速,谢云流头一歪,靠上李忘生的肩——他在城里不晕车,上了高速却想睡觉,你说奇不奇怪?
李忘生坐直,让他寻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偷偷瞄看,谢云流却已经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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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高速两旁有山有河有田有绿树,谢云流一路上都在做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李忘生见他睁眼,甜甜朝他笑。
进酒店大堂,李忘生乖乖拖着箱子跟着谢云流,不时回头照顾姐妹花。
六年级跟谢云流熟的那个故意掉队来问他,“你干嘛退篮球队?我们班那个说你要是继续打球,我们学校至少六连冠。”
谢云流嘿嘿直笑,“我打球的时候感受到了数学的召唤。”
六年级的也嘿嘿笑,“你明年肯定能考少年班。”
“什么少年班?”
“你们老师没和你说?没事,反正这回如果你拿了奖,明年开学也一定会跟你说的,”六年级的小哥哥完全把谢云流当同级生,“一中你知道吧?除了正常的,他们每年都会到处招人,进特别通道,三年学完直接参加高考,别人初中毕业,你高中毕业。学校推荐,自己报名,然后寒假考试,按名次排取四十个人。我们学校每年都能进两三个。”
谢云流挑眉,“你报名了?”
“我和——”小哥哥眼神飘到同队扎蝴蝶结辫子的女生身上,脸颊潮红,“——老于去年就拿奖,学校给了推荐,都报名了。偷偷告诉你,我爸爸托人提前问,我们两个都考上了,就等五月份发通知书。”
谢云流看出来了,“——你喜欢她?”
“你别胡说!谈恋爱这种浪费时间且无聊的事情怎么能出现在我身上,我还要十四岁考上清华呢。”
谢云流啐他,“那于姐就上北大。”
“你能不能盼点儿好?北大有什么意思。”
谢云流摊手,“那凭什么清华就有意思。”
眼镜哥鄙夷,“我爸妈都是……呃……”
“清华的?”
“……清华隔壁种树的,他们说清华比北大漂亮,宿舍好。”
“哈、哈、哈、哈。”
“真的,不骗你,他们去过。”
谢云流懒得跟他缠,反问,“学校那个推荐信,需要这次拿奖才有?那演讲呢,演讲拿奖算不算?”
眼镜哥摇头,“演讲是今年才加的,不知道。”
“如果拿奖,一组都能去考?”
“嗯,但题比建模赛还变态,听说跟中考差不多的。”眼镜哥得意,“虽然我没觉得多难……老于还在考第一。”
谢云流突然牙疼,“要考语文吗?”
“考啊,还考英语,语数外,一科一百五。”
“要考语文那我不行,忘生才有希望。”
“语文大家都一样六七十,管他呢,写满就行。据说那卷子都能考及格的直接合高中部的文科班,没两年就得保送,也不留少年班。”眼镜哥的老师叫他名字,他赶紧提起行李箱去拿门卡,“数学和外语才拉分,听说去年还有人交白卷,等你六年级,你们老师肯定会和你说的,拜拜。”
谢云流挥挥手,回头,李忘生两个兔子眼睛精水润温泽,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瞧他。
“忘生?”
李忘生声音沉闷,内容却很振奋,“云流哥哥,你一定能考上的。”
谢云流突然烦躁,手提起盖他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如果可以,那你也可以。”
李忘生嘟嘴,不说话。
“你是不是不信我?如果我要考,我一定先把你教到会。”谢云流看他眼神还在发怔,转弯补充,“我还得靠你补语文,互相帮助吧。”
李忘生终于眨眼睛,重新笑开,握住谢云流的手,“好。”
吃饭时间到,五年级三个老师加七个小朋友,刚好十人大桌。谢云流等李忘生冲澡,吹干头发,两人下来的晚,只剩老师旁边的座位,他大大咧咧跟三位老师问好,一步座到语文老师旁边。吃得差不多,席间闹哄哄的时候,忽然问徐老师,“老师,如果他们这次演讲比赛获奖,学校会不会给他们写考少年班的推荐信?”
徐老师眼神落下,对着李忘生叹口气,“现在还不知道,等讨论,如果你们报了名,六年级上半学年得学太多东西……不过这次国赛如果拿奖,省里肯定会有新政策……别的不说,发给个人的奖金至少一万块。”
谢云流愣住,李忘生也愣住,多少,一万?
“……老师,那……现在改组还来得及吗?”
李忘生赶紧接嘴,“肯定来不及了,肯定来不及的,我们的演讲组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一定有回报,会拿奖的。”
徐老师笑着感谢,站起来,喊上演讲组的三位退席训练去,他们明天早上就要比,肯定紧张。谢云流皱眉,低头,三两嘴把白米饭扒完。
“云流哥哥,你吃慢一点……这样对胃不好。”
谢云流嘴里嚼的都是米,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干脆又灌嘴可乐,都不知道混在一起什么滋味。
朱老师在咖啡厅请几位小朋友喝饮料,谢云流毫不犹豫选了咖啡,李忘生也想要,他又改成牛奶,说咖啡喝进去晚上睡不着觉。李忘生埋怨,为什么你可以喝,我不可以。谢云流嘴歪——他不是也没喝了吗,干嘛计较这么多。
做题,唠嗑,八点半老师把他们放回房,嘱咐晚上不能乱跑,陌生地方,绝不能出酒店。谢云流点头,没出大堂,就往花园里跑了。李忘生一边想着老师的话,一边忍不住去追他。你追我跑,反正跑到喷泉旁边,看水池里整圈的铜管一动不动,池子里还有金鱼。
“云流哥哥……”李忘生想想,拉住他,看谢云流眼里百转千回,“即使我参加了,也不一定能拿奖的。”
谢云流心思被看穿,反正也不意外,李忘生总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徐老师说你可以。”
李忘生摇摇头,“我不可以。”
“你可以。”
李忘生也叹气,谢云流怎么这么倔呢?
“云流哥哥,我们说好,你要尊重我的。”
谢云流盯着铜管口的铁锈,心里想,这喷泉肯定很久没用过了,池底也不少淤泥杂草,“那……我们一起考少年班。”
“好~”
“如果你考不上,那我也不去。”
李忘生忽然彻底懂了谢云流的感受,他放弃演讲比赛,一点都不难过,但如果谢云流考上少年班却因为他不去,简直比他考不上还要难过。
谢云流横眉剑目,意气勃发,肯定却坚持,“你也要尊重我,这样才公平。”
地平线外星河璀璨,郊外山影重重,灯如豆点。两人对望,久久无话,好像这辈子如此过下去,一定还会有许多类似的光景。
过了许久,朱老师从走廊里冒出来,和几位不认识的老师有说有笑,大概是她的朋友。谢云流反应过来,正准备带着李忘生逃跑,突然被朱老师叫过去。两人头皮发麻,不得已拖着脚步过去打招呼。同行人里有位打扮得十分上海滩的高个儿老师,谢云流一见他,浑身都不舒服。
“云流,忘生,”朱老师挤眉弄眼,“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杨教授,(小声)他是这次的评委。”
杨教授看谢云流眼神不善,但他依旧笑咪咪的,单膝蹲坐,视线与谢云流齐平,“你老家是密云的?”
谢云流退后两步,眯眼警告,“关你什么事?”
“你爸爸的名字叫谢归林,对不对?”
李忘生惊讶,谢云流却猛摇头,“不对。”
杨教授有些不明白,但看李忘生充满肯定和疑问的眼神,懂了。
“他……现在好不好?”
“你又不认识他,他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教授沉默一会儿,站起来,忽然说,“我认识你妈妈,你想不想知道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我妈妈叫什么名字,”谢云流张口回答,“我妈妈叫阮星玟。”
说完,和李忘生对一眼,只和朱老师说晚安,逃难似的冲回房间。反锁上门,谢云流径直趴上阳台,李忘生给他递矿泉水,他摇头拒绝,一言不发,眼里上下翻涌的都是不可名状的情绪。
“云流哥哥……你认识杨教授吗?”
谢云流继续摇头,“不认识。”
“那他怎么知道谢叔叔的名字?”
谢云流疯狂摇头,想把那只羊甩出脑际,“我就是讨厌他,第一眼就看不惯,你别问了。”
李忘生乖巧点头,陪他在窗台上趴好,一呼一吸,看窗外山黑月淡,星河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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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建模组的比赛是在个大厅里,冷得慌,谢云流左看右看,没看到那个姓杨的,这才安定。李忘生心里直觉不爽,可接过题,粗扫过去,没有思路,只能靠谢云流。谢云流拿过去,第一眼也懵了,就这样把那头羊抛诸脑后。四点半,报告写完,四个小孩儿一起去交,在他们之前的有两组,在他们之后的还有大半场。
报告一交,谢云流有些忐忑,姐妹花却大大放松,都没去找朱老师就往住宿区跑了。不像演讲,建模评审需要时间,结果也是一星期后才发,按理说,比赛完毕可以直接回家。但学校包车,学校交钱,不住白不住,总之得等六年级也比完。李忘生跟在谢云流身边,听朱老师问他明天去不去附近玩,五年级可以一起行动。谢云流不怎么想去,但他看得出来李忘生想。也是,游山玩水,吟诗作画,适合他这种“文人雅士”。
山水景区外是条商业街,除了各色烤肠炸串,都卖各种石头项链手镯漂亮工艺品纪念画册,门口大桶,插了一大堆塑料金箍棒。
几位女士要去卫生间,唯一的男老师带着他们在不远处等。背后的商店门口有糖画,李忘生看见,笑起来,想起上一年级的奥数课外班,上课之前,谢云流会和他一起去看人抽糖画,五毛钱转一次转盘,转到什么卖家就必须用糖画出来。李忘生每次都只能赚到“灯泡”,就是糖浆扑成圆盘,中间多加些,吃之前可以用力把多出来的部分吹鼓,形似个黄色的大灯泡。和谢云流不对付的那个小团体有人抽中过“凤凰”,卖糖人画画的时候,小摊子里里外外围三层,就为了看他画那只比人脑袋还长还宽的糖凤凰。
“想要吗?”
李忘生开心起来,点点头,摸裤兜掏钱,谢云流却早备好了,递过去张两元,两次都让李忘生转——景物矿泉水都比别处贵,糖画也一样。
第一次还是转了个灯泡,谢云流接过去,伸舌头舔舔,李忘生往后退,又被他推过去——给我接着转。小李深呼吸,诚心诚意蹲好,拨弄指针,果不其然,又是个“灯泡”。悻悻接过,谢云流却不让他吃,还再掏两块钱递过去。
“继续。”
“啊?”
“最好再转两个灯泡,给司琦和司瑜。”
李忘生瞧着谢云流的脸,写的全是漫不经心……他怎么想到要给她们买东西的?
“快点嘛,一会儿她们都出来了。”
李忘生忽然有气,故意打摆子去敲指针,然而指针才是最坚强的,怎么弄它,转出来都是个灯泡。竹片停下,谢云流也蹲下去,歪脑袋研究。李忘生左手捏着糖,右手随便一打……指针一抖一抖,停在“凤凰”上。
“……”
“……哇塞……”
“小娃娃手气倒好。”
谢云流嗤之以鼻,偷偷告诉李忘生,“板子是斜的,所以才老掉到灯泡那边。”
“啊?”
“你仔细看。”
李忘生也歪头,好像瞧出来了,好像又没有。谢云流往身后看一眼,突然催促李忘生把两颗糖都拿给他。李忘生边注视摊子上的凤凰,边不安地小声问,“云流哥哥,这只凤凰,你要给司琦还是司瑜?”
谢云流鄙视地瞅他,“给她们干嘛,给谁都要吵架,这是你转到的凤凰,当然是你吃。”
李忘生有些上头,其实、其实他不介意谢云流也一起来……
本来朱老师瞧小帅哥给两位美女发糖画,幸灾乐祸地旁观,等了一会儿,李忘生举着只超大的凤凰追来,她忽然又不明白了。难道糖画不是谢云流想发的,而是李忘生要发?
进山没半刻钟,谢云流舔完灯泡,扔掉小棍,看李忘生吃糖画都不专心,戳他肩膀顶端弹弹的肉。
“你最好吃快一点,好像要化了。”
李忘生眼里有千言万语,左想右想,把糖画另一端支到谢云流嘴边,“云流哥哥,我们一起。”
谢云流忽然皱眉,摇摇头,几步跑开。
庙里拜完,李忘生鼓起勇气再问他,“云流哥哥,你许了什么愿啊?”
谢云流摇摇头,“这都是封建迷信,没什么好信的,你不会信了吧。”
李忘生心里想的是“转山转水转佛塔”,虔诚无比,嘴上却只能迎合,“当然没有。”
溪边亭子有人拿录音机外放流行歌,香炉烟灰混着檐角铜铃,搭在甜美的女声上,有种奇怪的神圣感。
歌里唱,“宽厚肩膀,指节干净而修长,笑声像大海,歌声里有阳光”,李忘生第一次听这首歌,却立刻着上迷。
这是歌者想象中的那个“他”,如此动人。
那他呢,他想象中的那个“他”,又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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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四月末,李忘生人生第一次到北京。
北方和南方有非常多的不同,南方郁郁葱葱,北方广阔无垠。哪怕已是春末,从轻轨上往外看,哪个方向的地平线都望不到头。
不过这里是谢云流的老家,他每年都得回来,怎么转怎么走比朱老师还清楚明白。当然,真的要说指路,也轮不到他。他只是回老家,谢爸爸可是生于斯长于斯,最有发言权。知道决赛在外地,他请了假,阮妈妈也请了假,李忘生本来还拽着谢云流紧张,但大人想得开——结果怎么样没关系,只当去旅游。底线标完,谢云流说话做事也轻松许多。
最好笑的莫过于小分队走进酒店大堂,过年时极不受谢云流待见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六七个人就坐在待客区。谢家父子一个往左叹气,一个往右叹气,谢云流还小声嘀咕“叛徒”,听得李忘生莫名其妙。李忘生双手提着新收获的糕点,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人,看爷爷奶奶拉着不知所措的阮妈妈嘘寒问暖。有个特别高个儿的叔叔摸摸他的头,问他姓什么。李忘生十分疑惑,这是什么问题——他当然姓李啊。
插曲过后,李忘生反正也没有心理压力,但每次大人要出去逛逛让他去喊谢云流,谢云流都不去,宁可窝在床里看书。李忘生愈发好奇,也不出去了,坐在床头陪他看,一个小时翻了两页。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李忘生不太想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进阶证明——进国赛后,虽然朱老师再三强调他们补的知识就足够,但题是真真正正加了许多难度,有些连朱老师都吃不消,更别提谢云流——就坡下驴,低头认错,“云流哥哥,对不起,是我影响你看书了。”
“跟你没关系”,谢云流干脆把书扔到床脚,也不再看。
“云流哥哥,我回房间了,你——”
“——烤鸭其实不好吃,只是名气大,腻得很,走,我带你去吃真正好吃的。”
李忘生喜出望外,吧嗒点头。
两人跑下楼,李忘生着宽阔的马路、高悬的车桥,感觉呼吸都被压住,紧跟着谢云流,寸步不离。走了好一会儿,谢云流窜进个到处是卖菜地摊的巷子,带他坐下,熟练地要了两碗感觉有李忘生脸大的“朝鲜”冷面。这个不是南方惯吃的面条,酸甜爽滑,力气清了还夹不起来,面顶堆着半个漂亮的水煮蛋,没一点儿油花。
冷面吃完,谢云流又请他吃“牛奶”,冰棍包装纸上规则地印着“北京饭店”,香甜润口,是李忘生从没吃过的味道,吃得他都笑起来。
谢云流看他开心,也有点儿得意,“等比赛完,我们去看长城。”
李忘生不住点头,眼眯眯,这几日北京天气正好,没遇上沙尘暴,单衣就春风,惬意得很。
“长城好玩吗?”
谢云流故作深沉,皱眉摇头,“不好玩,又高又难爬。”
“啊?”
“但是燕京山脉的风光秀美,”谢云流又补充,“据说那是我国的‘龙脉’。”
“哇……”
李忘生转念一想,“云流哥哥,龙脉风水,不属于封建迷信吗?”
谢云流跳开,“说着玩的,你别把它当真不就行了。”
李忘生若有所思地点滴啊头,又笑起来,想给他鼓掌,手里却还捏着冰棍。
北京是首都,街道去看着比南方更老旧,成排的红砖单元楼,一幢接一幢,但谢云流说,这是见证北京建设历史的痕迹。两人走到河边公园,就顺着河边走下去。河水不如南方干净,矮树林里有人溜有小半个人高的狗子,说着圆腔拖儿字的尾音,自带一股正气,李忘生从前只在书里读过。
手表跳到三点四十,谢云流带他往回走。回到酒店,却不上楼,也是找酒店花园水池边上的大石头坐下,拄着脸,往下看金鱼柔若无骨地来回游。
“云流哥哥,”李忘生笑问,“妈妈说你是紧张了……你别紧张,好的坏的都会过去的,我和你一起扛。”
谢云流抬头,凝眸注视着他,眼见李忘生眼里除了信任,更多是温柔,心里突然敞亮,阴霾散去,天地一片坦荡。
李忘生举手打赏他的手被,掌心温热柔软,就和他本人一样。
谢云流垂眼,却被李忘生追着问,“云流哥哥,你眼睛红了。”
“……”
谢云流本来想忍住,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不过思维转过一截,刚才那股倾斜而下的情绪也不见了。
“嗯。”
李忘生其实很想抱抱他。
他的云流哥哥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就是他住院那次,难得有这样全心信赖依靠他的时候。可是他刚凑近,谢云流头歪歪,眼里犯糊涂,他忽然就不敢再往前,只能两手握住谢云流左手,给他多一分的温暖,温润无言地向他诉说——别怕,不论怎样,都有人和他站在一起。
“忘生。”
“嗯?”
“……”
谢云流欲言又止,或许是没想出来怎么说,他此刻情绪翻涌,实在理不出线头。
还好他也不用怎么理。
鱼池外围着圈矮灌木,突然有东西顺着灌木丛倒挤进来,背上一撞,把谢云流撞进鱼池里。事出突然,李忘生稀里糊涂地抓紧谢云流,反倒被同样稀里糊涂的谢云流带下去,扑通溅起大堆水花,打了湿池边小姑娘的裙面。
——也就是她把谢云流撞下去的,好在池子不深。
“你干嘛啊!”
谢云流把李忘生拉起来,两人都是落汤鸡,谁也别笑谁,此刻,男子汉同仇敌忾。
小姑娘看着跟他们俩差不多年纪,高马尾分成两个辫,俏丽活泼,低头看两人没事,蹬脚弯腰,伸手下探,“别啰嗦,我拉你们上来,快点。”
轮不到他,闹出那么大动静,一两分钟保安就来了。
谢云流不搭理她,先让李忘生拉住保安的手,他在下面推,等李忘生上去,他突然走两步,顺着另一面缓坡窜上岸。
李忘生突然呆滞——他也能爬上去,凭什么谢云流要让人拉他?
“我才不用你拉。”
“其实我也不用——”
马尾姑娘头发甩甩,抱手伫立,再有两分钟,灌木丛又慌慌张张挤进来个大学生,看样子是找她的。
“——小七——你没事吧。”大学生看看她裙子上的水迹,又看看那俩落汤鸡,不可思议,“你——你干什么了……”
小七嘟嘴,反正就是不说话。
大学生由衷叹气,连声给谢云流道歉,没想到谢云流却不收,就是要看他苦恼到挠头。
“云流哥哥……要不算了吧,赶快回去换衣服,妈妈他们要回来了……”
谢云流还不肯,李忘生用力拉拉他的手,他回头过去,干脆就顺路走。
李忘生礼貌到位,先谢保安叔叔,再三两句安慰大学生,最后嘱咐小姑娘“走路当心一些,万一是你掉下去就不好了”。小姑娘一直没说话,此时却瞪谢云流的背影,大声喊,“我自己就能上来,没什么不好的。”
谢云流莫名回头,问李忘生,“你搭理她干什么,走了,别跟坏人讲话。”
李忘生还要说什么,被她一瞪,赶紧追上谢云流,也跑了。
晚饭时间,谢爸爸他们没回来,两人按约定自己去自助餐厅用餐,放眼望去,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学生,餐厅俨然成了食堂。
下午的意外一个澡就能驱散干净,李忘生终于又见到那种烤得像小章鱼的香肠,无比开心,两人一人抬三杯可乐两杯橙汁,反正没人说他们,难得逍遥。
不多时,欠债的却找上门,小姑娘与另外几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过去,不见那个大学生。李忘生赶紧低头,就怕她看见,又惹出什么事来。然而,没什么用。高马尾一看见谢云流,立刻认出了李忘生,端着碟炒饭踏步过来,声音洪亮,“对不起。”
谢云流立刻站起来要换桌,小七却把碟子放下,“下午是我不对,我诚心向你们道歉。”
时下流行一句话,“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小七毫无惧色,“那你就去打110啊。”
“云流哥哥,你们别吵……”
谢云流瞪他,人家都欺负到鼻子上了,你还当好好先生?
李忘生没接他眼神,温柔笑着推一杯可乐给小七,“刚拿的,没喝过——(他指指自己面前的半玻璃杯)我一直在喝这个。”

Feixuezhemeng on Chapter 7 Sun 15 May 2022 12:22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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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ixuezhemeng on Chapter 8 Sun 15 May 2022 12:2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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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n_Y on Chapter 22 Sun 17 Dec 2023 06:5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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