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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智斌坐在偌大而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中干等了两小时。

即使他早就知道Avon的求职面试绝不轻松，但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几乎磨光了耐性，连番深呼吸着告诉自己须保持心平气和，这只是最初的考验而已。以这种极不尊重的方式考验求职者，大概也是在预演将来老板各种横蛮的要求，和作为秘书的基本修养吧。毕竟他早有耳闻，Avon的老板是绝对的难搞，但秘书的薪金也是高得绝对的不合理——这分明是意味着老板难搞到要出天价薪金来聘请秘书，然而即使如此，空缺仍是长期霸占求职网职缺前排。

还好人力资源部的面试官Eunice并没再考验他多久，笨拙地踩着高跟鞋跚跚来迟，看着她焦急又委屈得双眼通红地连番道歉，他的怒火全被浇熄，和善地递上履历，随即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

求职面试的内容也和关智斌的想像毫不相同，Eunice只询问他能否接受突如其来的加班工作，以及能不能服侍好喜怒无常的老板——关智斌早就听说过Avon的老板怪癖一堆，超难侍候，但是服侍他的薪金比市价高上一大截，缺钱的他当然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受苦受难占了薪金的一大部分，自我安慰过二百次的他坚定地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做好呢份工，热情得让Eunice吓了一跳。

她看着履历上列出青涩的经验和技能，又看了看长得一脸清秀帅气的关智斌，思考半晌才点点头，向他递上了文件夹内早已预备好的雇佣合约，「你睇下份合约，冇乜问题可以签名，听日返工O唔OK？」

关智斌愣了愣，早就知道Avon急切地聘请秘书，但没想到招聘过程远比他想像的随意，甚至都没多问半题关于他的经验或技能。这时候再装清高可没有什么意思，他接过合约翻阅起来，确认薪金金额和他问到的价钱相称，差点压抑不住嘴角上扬。

合约余下的部分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实质上也没认真阅读进去。既然都沦落到要卖身了，卖身契上面写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爽快地签下了合约，反倒让Eunice窒了窒，惊讶又疑惑地问，「你冇其他嘢问？」

关智斌收了笔，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冇问题，我会准时返工㗎喇。」

Eunice心虚地笑了笑，她对于骗迷途小羔羊进公司是有些心理抵触的，但老板的命令实在过于强势，她只好泯灭良心地助纣为虐，但面对露质疑时仍会推波助澜一把，能救一个是一个——偶尔见到这样爽快的求职者，她还是会忍不住心虚，在心里划着十字期望他未来平安快乐。

「OK，咁听朝九点见。」

关智斌握着合约，灿烂地笑着点点头，「听朝见。」

Eunice准时地走到Avon的接待处迎接，看着早已在一旁等候的关智斌精神奕奕地对她打招呼，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笑意盈盈地将他带进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外。她看了看表，凝重地看着他，用眼神问他是否准备好。

关智斌盯着办公室的门牌，朝她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偷偷给自己打气，使劲地压下因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跳。

加油，关智斌，你能行的呀。

Eunice叩响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人朗声叫了声请进，她便领着关智斌进门。

「早晨张生，呢位系你嘅新秘书Kenny。」

办公桌前的张敬轩从电脑屏幕上抽空看了眼来人，蹙起眉上下打量了关智斌个遍，侧头去看Eunice，「Eunice，我唔系叫你请返个年纪大啲嘅秘书咩？ 」

关智斌没想到一开始就被劈头劈面地嫌弃，愕然地看向Eunice，她一脸尴尬地看着张敬轩，「系⋯⋯沈小姐嘅意思。」

「又系沈小姐拣嘅人？」张敬轩凌厉的视线移到关智斌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舒坦。他刚想回敬一记眼神，立刻想起了丰厚的薪水，收回荒唐的想法，厚着脸皮地堆满笑容。

Eunice瞥了关智斌一眼，窘迫地点了点头。

「我知喇，你出返去做嘢啦。」张敬轩的面色又沉了半分，Eunice闻言如获大赦，飞快地转了出去，留下关智斌与他共处一室，面面相觑。

「过嚟坐。」张敬轩合上了档案夹，关智斌点点头，发现眼前这位总经理的气场远比他想像中强势，扫他一眼都几乎叫他心跳加速，更何况从他们的言谈中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总经理眼中理想的人选。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张敬轩的办公桌前，「张生。」

「Kenny，我开门见山讲啦，你确实唔系我心目中嘅理想秘书人选。不过我唔会以貌取人嘅，Eunice拣得你，咁你一定有你嘅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个鬼——看来总经理是不知道人力资源对待他秘书的招聘程序有多随便，况且Eunice不是刚刚才自招了是沈小姐选他的么！关智斌自然不会在脸上透露半点想法，面挂微笑，眼神飘移着点了点头。

「我先小人后君子喇，我对秘书嘅要求好高，你要24小时on call，我嘅行程你要了如指掌，对客户嘅礼数要做足。如果你做唔到嘅话，你宜家可以走先。」张敬轩盯着他，仿佛盯到了他灵魂深处埋藏的心虚，关智斌强绷着淡定的微笑，用力地又点了点头。

「我会尽力㗎喇！」

「尽力系唔够，要做到最好。」张敬轩蹙眉，严肃地更正了战战兢兢的关智斌，小秘书只得连声道着明白，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房间。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才终于敢卸下满脸僵硬的笑容。

受老板吩咐的行政部同事打开了一堆文档，温馨提醒关智斌不止要看，还得好好背个滚瓜烂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关智斌乖巧地点头如捣蒜，却看见同事看他的目光很复杂，良久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都唔知叫唔叫你加油好。」

看关智斌一脸惊诧，同事又压下声线补充道，「Eunice话系沈小姐钦点你，张生一定好唔钟意你。你喺度要自求多福喇⋯⋯」

关智斌的心跳咯登了一下，连忙追问沈小姐的身份，同事紧张地盯了一眼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小声地说，「沈小姐系沈氏家族嘅千金，亦系张生嘅未婚妻，但系张生好唔钟意佢。」

「点解嘅？」关智斌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同事，同事不禁感叹这样单纯的小绵羊，竟就将要被张敬轩摧残还真可惜。

「其实呢场系政治联姻嚟嘅⋯⋯听讲沈小姐喺某场酒会上对张生一见钟情，透过沈氏向张生提出婚约，为咗喺商界站稳阵脚，张生只好勉强应承啦。」

「我喺商界站唔稳阵脚，应该系因为我啲同事唔够努力工作。」

张敬轩的声音从二人的正后方传来，同事的脸色瞬间青了半截，哆嗦着转头看向他，「张⋯⋯张生。」

关智斌的表情更加精彩，仿佛感觉整个世界都因而停滞下来，他只敢偷偷瞥了张敬轩一眼，「⋯⋯张生。」

「咁得闲讲是非，系咪太少嘢做？洗唔洗我同周经理讲声？」张敬轩脸带笑意，瞪着二人的眼神却锋利得似刀刃，关智斌觉得他早就将自己与同事千刀万剐了五十遍，随即将头低下去，怯懦地摇着头。

「Sorry张生。」

「仲有你，Avon嘅员工守则都未睇熟就开始讲老板是非，好嘅唔学。今晚同我留低背晒成本员工守则佢，听朝我会抽嚟问。」

不需去看张敬轩的表情，从他毫无温度的声线，关智斌都能想像出来他脸色有多铁青。他闭上眼睛认命地想，上班的第一个小时就已经被老板抓到和同事讲他的是非，接下来能如何跟著名小器的老板过日子呢——

关智斌又抽空瞄了一眼张敬轩的脸色，果然是比他煮焦的锅底还黑，小声地应了句，「知道。」

张敬轩凌厉地又瞪了两人一眼，踭踭有力地踩着节奏走回房间。

关智斌忧愁地和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颓丧地看着员工守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叹了口气，换来同事同情的目光，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关智斌只好在心底疯狂责备自己的愚蠢，满脑子都在想为何张敬轩的鞋跟这么吵，却可以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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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轩关上了房门后，气冲冲拨通了沈汶盈的电话，劈头就骂她神经病，没有一句粗口，听在她耳里却百般刺耳。对方早就习惯了他三天两头便打来责骂自己，她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顾不上千金的身份，字字铿锵地反驳回去。

「你有病就同我睇医生啦，脑科医生我识好多个㗎，介绍俾你医返好先啦，咪日日发晒癫咁觉得我同个个秘书都有路！」

「系呀我有病㗎，咁叻你咪解除婚约咯！你可以睇下我爹地会唔会撤资，到时我唔知Avon可以挨到几耐。」沈汶盈在话筒另一端的语气很是嚣张，仿佛隔着电话线都能看见她扯着嘴角笑意盈盈的模样，张敬轩光是想到都觉得恶心，愤怒地摔上了话筒。

「黐L线！」

张敬轩无法反驳沈汶盈所讲的一字一句，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愤怒，情绪无法自控，将台面上的全部档案夹扫到了地上，噼哩啪啦地闹出了不少动静。

文件夹倒作一团，耳边归于平静，越发大声的喘气声却捂住了他的听觉，呼吸渐因激动而变得困难。他大口大口地尝试吸着气，肺部的空气反倒越来越稀薄，他摸着本应躺在口袋里的喷剂却空空如也——他忘记带出门了。

张敬轩难受得如同脱了水的金鱼，他强行让自己平伏些，按响了关智斌案上的内线电话，气喘却使他拼凑不出字句来，「入⋯⋯入⋯⋯」

小秘书老半天听不见他的声音，疑惑地问道，「张生？」

张敬轩更加恼火，加上胸腔的强烈痉挛让他快要爆炸。他已经无力再说些什么，只得趴在桌上大口喘气，通话响来的忙音让他绝望了好几秒。

他该不会死在自己公司这么丢脸又晦气吧？

幸而是关智斌下一刻敲响了他的房门，数秒后推门而进。

「张生！你见点呀！」关智斌紧张地跑到他面前，见他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示意门外，又飞奔到行政部求助。

仿佛又过了半年，几乎费尽了最后一点氧气的张敬轩终于见关智斌拿着喷雾回来，颤抖着塞到他手里，背后还紧跟着半个行政部的同事，一排齐整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张敬轩抓紧手中的舒张喷雾，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整片土地的空气都吸进肺里，才能恰恰缓解胸口的剧烈紧缩，他自觉好了些——虽然脸色在大伙看来仍然苍白如纸。

「入晒嚟做咩？出返去做嘢啦。」张敬轩始终是那个严格的张敬轩，平日清冷的嗓音哑了半度，有气无力。同事们脸上似乎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只剩关智斌在一旁用忧虑夹杂着狐疑的目光看他。

「你做咩咁望我？」张敬轩收好了哮喘喷雾，不解地看着他。

「张生，你有哮喘早啲话俾我听得唔得呀？吓死人咩！」黐线㗎咩——张敬轩绝对不知道关智斌吓得要死，看到他终于喘过气来的一刻差点跪下感谢主，刚刚他差点以为就要看着生命在他面前逝去，心跳仍然狂跳不止。

「我边有机会讲呀。」张敬轩无奈地白他一眼，况且都是因为聘请了他，才会打给那个疯女人，方惹得他哮喘发作。不过——终归是关智斌及时救他一命，这倒是让张敬轩对关智斌的态度稍为缓和了些，「好啦，你出返去做嘢啦。」

「知道。」关智斌点点头，暗忖张敬轩可真是个没啥人性的家伙，半只脚刚从鬼门关拔回来都还想着整天奴役他。罢了罢了，毕竟是受他钱财，确实也没什么该抱怨的。

「⋯⋯喂，听朝唔使抽问住喇，下星期先啦。」张敬轩看他的目光稍微软化了些，关智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听朝八点，陪我食早餐。」

「⋯⋯哦。」关智斌应了声，不忘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夹，才默默地退出办公室。

他想，将120分的严格降到90分的严格，大概就已经是张敬轩眼中莫大的仁慈了。

关智斌心想，大概在桌前对着员工守则死背烂记，都比对着板着嘴脸的张敬轩吃早餐来得好些。即使是城中高级酒店的豪华早餐，此刻都变得索然无味。

尽管张敬轩面无表情地将食物往嘴里送，他的动作依然优雅得无可挑剔，不忘抽空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关智斌，正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他低头又送了一小块滑蛋进嘴，趁机掩饰自己微扬的嘴角。

关智斌专注于盘中餐，自然没发现平常冷着脸的总经理被他的举动惹笑。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出丑，同时庆幸自己能借此来逃避张敬轩灼人的目光。

「喂，快啲食，等阵九点帮我去拎衫。」张敬轩完食，优雅地擦着嘴角，下一秒便皱起眉看着他盘子里还剩下大半的餐点，瞪了他一眼。

——DLLM你唔早啲讲。关智斌只敢将咒骂烂在肚里，含糊地应下，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三十分了——他惊慌地将盘子中剩下的食物全塞进嘴里，像只受惊的仓鼠般将食粮塞满了两颊，滑稽的模样让对面观察良久的张总经理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关智斌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委屈地捂住嘴巴，嚼了几口便将食物全数吞下，狼吞虎咽下也尝不出半分昂贵的味道。

「嘥晒啲嘢食。」张敬轩脸带嫌弃地瞥他一眼，改不掉嘴上刻薄的毛病。

关智斌撇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咂咂嘴，不置可否地在心底忙否认——对着你吃什么东西都是浪费。

「你去拎我件衫嗰阵，叫Kev帮你拣多套西装，今晚陪我去酒会。」

张敬轩挽起咖啡杯，淡定地抿了一小口，将手中的信用卡递到他手里，不打算解答关智斌眼里的任何疑惑。关智斌抿了抿唇，明白自己应该要习惯这位难搞老板的习性，收起多余的情绪，平静地接过他手中的信用卡，恭敬地与他道别，用足够快速而不显得突兀的步速夺门而出。

关智斌最终还是从行政部的口中问到了今晚酒会的主题和详情，订好了造型师和化妆师，顺便在前往取衣服的途中上网查清楚了主办人及其公司背景，甚至还整理成一份文档——至少这样的资料搜集不足以让自己丢脸于人前了吧。

Kev微笑着打量了关智斌一番，最终挑了一套与张敬轩所选款式相似的西装，比老板的稍微低调些。他带著称许的目光点点头，笑说他可能会抢了张敬轩的风头。

关智斌耸耸肩，抱着价值不斐的西装回到办公室，又厚着脸皮地请教了一圈行政部的同事，摘抄了一长串出席酒会的注意事项，回到座位读了又读，也并没有多加强他的信心。

张敬轩敲了敲他座位的隔板，瞄了一眼他落落长的清单，出乎关智斌意料地没有迎来嘲笑，只是淡然提醒他十五分钟后出发到会场。

关智斌抱着两套西装，紧张且不安地背着注意事项和辨认酒会主人翁的样貌，跟在张敬轩身后钻上了他的座驾。

邻座的张总经理瞥了一眼他紧张的模样，直接按灭了他的手机萤幕。他卸去了拒人于千里的冷漠，自信而认真地看进了关智斌的眼睛，「唔洗背呢啲，到时跟住我就得。」

关智斌与张敬轩对视，才发现他的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光芒，一瞬间仿佛被他嵌在血肉里头的自信说服，他愣了愣，无意识地点点头。他发现总经理总是刻薄又麻烦，自带的强势却莫名地让人安心下来，即使他知道可能这人下一秒就会变着花样地挑他毛病，但这刻的话仍然成功地抚平了他的不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为自己鼓足了劲，没察觉到旁边那人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勾起了笑意，目光随之而温柔了几分。

酒会在各张虚伪脸孔的互相吹捧下打开序幕，一如以往，张敬轩作为年轻有为的企业家楷模成为了全场焦点，而比以往更瞩目的是跟在他身后的竟不再是其貌不扬的丑小鸭，反而是长相比他更俊美的青年——这引起了在座宾客的热烈讨论。

关智斌总觉得身边的宾客有意无意地围着他打转，更有不少目光艳羡或讪笑地看着他，面对或背对他交头接耳个不停，盯得他浑身不自在，恨不得埋到张敬轩身后，抹掉自己在宴会厅内的存在。

「张生，我硬系觉得啲人系咁望过嚟。」

张敬轩挑挑眉，将手中另一杯香槟递给关智斌，不屑地扫了宾客们一眼，「系呀，佢哋望紧你。」

「吓！真㗎？」关智斌还以为是自己多心，没想到老板直接证实了他的想法，宾客的目光就更加炽热。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几乎要将自己藏进角落里头。

「怕咩丑吖！你靓仔先多人望咋嘛，大方啲俾佢哋欣赏下我个靓秘书啦。」张敬轩好笑地看着关智斌，拉着他的手腕，大方地走到宴会厅中央。

张敬轩本来并没有认真注意关智斌长得是帅是丑，经造型师提醒后，他才认真端详了关智斌，发现穿着正装的他俊朗而迷人，特别是他那双如同麋鹿般纯净的大眼睛，又似是涉世未深的绵羊，胆怯又害羞地面对一道道野狼的目光。

他看着拼命想将自己挤到角落的关智斌，竟莫名地觉得他有些可爱。

「黐线㗎咩⋯⋯」关智斌小声地吐槽着张敬轩的用词，但他没听错吧，张总经理竟然称赞他靓仔？这不太符合他的毒舌风格吧——

他任张敬轩拉到宴会厅中心，舞台上的司仪正好拉开了酒会的序幕，得体地邀请主礼嘉宾致辞，简短地交代几句后便调暗了会场的灯光，播放起宣传影片来。

关智斌专注地盯着画面，宣传台词极尽沉闷，听得他不禁打了个哈欠。乘着昏暗的灯光，他偷偷四处张望，发现身边也没几个宾客在认真观看影片，悄悄松了口气，更张扬地胡乱张望。身旁的张总经理面带笑容地盯着屏幕，右手插在裤袋里，妆发整理得一丝不苟，自信张扬地外溢。

关智斌不禁又感叹，这样霸气外露又自信满满的张敬轩，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王者般的耀眼光芒，到哪里都注定成为焦点所在——他怎可能抢得到他的风头？

张敬轩终于察觉到关智斌的目光，抽空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该专心看影片。

听话的关秘书将视线放回影片上，眼角余光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中年男人，笑吟吟地走到他旁边停下，看着张敬轩喊了声轩仔。

「蔡Uncle。」张敬轩看到蔡世伯却脸色一变，不着痕迹地将关智斌拽近了自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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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轩仔，蔡Uncle真系好耐冇见过你喇，好似又瘦咗喎。」

关智斌安静地躲在张敬轩背后当陪衬，脸上依然维持着职业假笑，暗忖原来商业聚会也有这种家常又接地气的谈话内容。

所以他当然没能看到张敬轩的笑意几乎全然敛去，看着蔡世伯的眼神何其锐利，「蔡Uncle冇乜点变，依然咁福相。」

蔡世伯大概是听出了张敬轩话里的讥讽，脸色微变，又立刻往脸上堆满笑容，眼珠一转转到了关智斌身上，「系喎，Dora呢？Dora醒目女嚟㗎，做咩又请咗新秘书嘅？」

世伯混迹商场多年绝不是省油的灯，这记嘲讽没比张敬轩弱上多少，任关智斌再迟钝都能听出蔡世伯的言下之意，他尴尬的微笑凝在嘴边，瞄了一眼张敬轩已然铁青的表情，偷偷祈祷这莫名其妙的对峙能快点结束。

「唔系啩轩仔，咁小器，咁靓仔嘅秘书都唔介绍俾Uncle识？」蔡世伯似是打着趣，实际上则拐着弯暗讽张敬轩的维护，笑吟吟地直接搭上关智斌的腰，「后生仔，你叫咩名呀？」

关智斌睁大了双眼，终于察觉到蔡世伯的笑容背后藏着些什么心思，也终于辨出了张敬轩的不屑源于他脸上越发猥亵的笑容。蔡世伯搁在他腰上的手悄悄捏了一把，关智斌的大脑一片空白，僵硬着转向张敬轩发出眼神求救，谁料张老板下一秒便直接将他拉回自己身后，冷着脸瞪着蔡世伯，「蔡Uncle，唔够饱嘅话去砵兰街[1] 食宵夜啦。」

此时舞台上的宣传影片终于播毕，宴会厅的灯光由暗转明，张敬轩的音量恰好让他附近的一圈人都能清楚听见，宾客正好奇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窃窃私语。

关智斌惊恐地看着震惊得瞪圆眼睛的蔡世伯，又看着张敬轩不甚宽广的肩膀，在这刻出乎意料地宽大可靠。他因不知所措而怦怦直跳的心跳声渐渐慢了下来，又在紧张的气氛包围下渐渐大声起来。关智斌头皮发麻，着急地拽了拽张敬轩的手腕，张老板却毫不退让。

「轩仔，你咩意思？」蔡世伯愠怒地瞪着张敬轩，还瞥了眼躲在他后面满脸慌张的关智斌，在心里暗叫一声可惜，叼到嘴边的肥肉就这样飞了，既不齿于张敬轩端着架子装清高，又怯于沈家的威势不敢撕破脸皮。

「蔡Uncle，我个秘书新嚟㗎，唔好吓亲佢。」张敬轩依然笑得礼貌谦谦，宾客们或许没能发现他眼神里的凶光，但对面的蔡世伯倒看得一清二楚，张敬轩的不屈不折看在他眼里与不识时务画上等号。

台上的司仪相当有眼色地跳出来打圆场，打断广大宾客们八卦目光的同时，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客气地分开两人，又分别递上香槟安抚，试图扑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后生仔，等Uncle教精你，凡事唔好去到咁尽，睇路啦！」蔡世伯憋着一肚怒火，却不好在大伙面前发泄，满脸不悦地瞪了张敬轩一眼，忍不住讨个尾彩才拂袖而去。

「大家咁话。」

恃老卖老的臭老头，真想好好教训他——可惜张敬轩尚未在商界中站稳阵脚，面对这种整日不务正业但有一定江湖地位的老Seafood[2]，只能敢怒不敢言，能这样讽刺几句就已经是极限了。

「点呀你，冇嘢吖嘛？」张敬轩转头去看听话地紧跟在他背后的关智斌，好看的眉眼微皱着，纯净的眼神里反射着丝丝不安，明明既紧张又害怕，却还拉他的手想息事宁人。他知晓涉世未深的关智斌该是没见识过商场险恶，气恼又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心里感叹着纯真的他不该被好色恶臭的糟老头玷污。

「咸湿伯父黐到咁埋要识弹开嘛，蠢到死。」

关智斌在一瞬间建立起来的感动，和对张敬轩刚生出来的景仰和敬佩瞬间被他狠狠折断。

你老板果然就是你老板，比传闻中的刻薄更刻薄几十倍——关智斌你为何要期待与上司冰释前嫌然后并肩对抗种种对手的剧情，刚才张敬轩撃退世叔伯的一幕，不过就是作为秘书被调戏，他作为上司不得不维护下属、维护面子的戏码罢了。

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动的情景。

「你去食啲嘢先，我过去打个招呼。」张敬轩没暇再关注关智斌的感受，径自走到会场的另一个角落，与几个精明干练的商界精英聊了起来。关智斌遥看着融在人群中毫无违和感的总经理，又盯着手中的香槟杯，反射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倒影。

酒会的上半场前来搭讪关智斌的宾客还真不少，他生硬地和他们聊了一通天气与交通，勉强地把一位位商会上流人士应付过去。想着终于能大快朵颐时，发现身后的用餐区的托盘几乎空空如也，只剩几杯橙汁孤零零地放在一角。

关智斌或许是过于天真了——本来他还盘算着要多吃些高级料理，哪料到连毛也没剩一根！他气愤地连拿了两杯橙汁，一饮而尽，然后不小心打了个饱嗝，刚要捂住嘴巴反省自己的失仪之际，张敬轩正正站在用餐区的另一端，将他失态的样子尽收眼底。

长挂在张敬轩脸上的笑意依旧，眼中却冒出了一丝凛洌的寒意，让关智斌不由得一颤。

「你真系要报个礼仪班⋯⋯行啦，失礼死人喇。」张敬轩仍然微笑着，偷偷从侧掐了他手臂一把，关智斌痛得要紧但无处诉苦，只得哭丧着脸跟上了老板矫捷的脚步。

「张生，我哋走喇？」

「去食嘢喇，就嚟饿死。」

关智斌没有注意到的是，张敬轩同样被宾客们缠着聊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脱身后想到用餐区找残羹冷饭果腹，于是才能看到他狂灌两大杯橙汁还打饱嗝的场面。

离开浮华瑰丽的酒店，窗外的景色从繁华渐渐转换为朴实的工厂区风景，司机最后停在了大排档前头，张总经理轻车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关智斌看着熟门熟路看起餐牌的张敬轩，惊讶地四处张望一番后，压下声线问，「张生，我哋喺度食？」

「系呀，有咩问题？嫌污糟呀？」张敬轩大惑不解地看着他，腹诽着小秘书该不会比他还娇气吧？

「梗系唔系啦！我估唔到⋯⋯」估唔到平日要求一箩筐的洁癖晚期患者，能接受大排档充满油渍污渍的环境跟质素不高的街边小炒而已。

「估唔到我会食大排档？我仲有好多嘢你系估唔到𠻹。」

小秘书极力掩饰着被戳穿的样子有点可爱，张敬轩笑了笑，故作玄妙地撇下一句，继续翻着餐牌。最后他交由大排档老板作主点了几道招牌菜，煞有介事地点了两瓶啤酒，煽情地叫喊着要符合大排档气氛。

「我仲以为你哋剩系饮红酒。」关智斌狐疑地盯着张敬轩和上半夜截然不同的活泼，转了转眼珠，在心底大叫摸不透。

「有时都会饮下白酒同啤酒嘅。」张敬轩罕有地不以刻薄回撃，展开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和他平日的自信或狂妄截然不同，还多了些埋藏不住的倦意。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替自己和关智斌都倒满了一杯啤酒，径自一喝而尽，俏皮地示意他面前全满的杯子。

关智斌握着玻璃杯，灌了一大口啤酒，落在喉咙内带着凉意的苦涩无比熟悉。他看着打扮得仍然光鲜亮丽的张敬轩，却无法和宴会中自信霸道的总经理连结在一起。张敬轩松开衬衫头两颗钮扣，仿佛解开繁缛礼节对自己的束缚般，毫无仪态地打了个哈欠。

「喂好攰，快啲食饱返去瞓。」

关智斌觉得张敬轩离开宴会厅后好像换了个人般，嘴巴也没平日那么刻薄，或许是因为太累又太饿了吧。他饿得紧，缺乏食粮推动的脑筋决定放弃思考，先填饱肚子再说。

饥肠辘辘的两人如同狂风扫落叶地飞快扫光了饭菜，又意犹未尽地多点了两瓶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喝边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他有些恍惚，和张敬轩并肩坐着聊天吃饭的场景失了老板和下属的分寸，更像是两个普通的麻甩佬加班后的日常。

「其实头先嗰个蔡Uncle出名咸湿，仲要男女通吃。」张敬轩拿着杯子，似是拿着高脚杯喝红酒般轻轻摇着，飘忽的眼神盯着啤酒中冒起的气泡失神，「Kenny，你要学识保护自己，你生得咁靓仔，以后仲会有好多人睇中你副body⋯⋯」

张敬轩抬起一双醉眼看他，讲到一半兀自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咁讲好似啲变态叔父叫𡃁妹小心啲咁。」

关智斌想问张敬轩是不是醉了，不然怎么会眯起眼温柔地看他，失焦的瞳孔中染了些迷蒙，眼尾的鱼尾细纹细细刻划着他的倦意。他咯咯地傻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和他平日里恰到好处的商业笑容大相径庭，似乎释放了内在被压抑的一面。

也许所谓位高权重的总经理亦只是企业中一颗比较重要的齿轮，同样需要在不准停滞的商业世界中奔波忙碌，光鲜亮丽颐指气使的外皮蜕尽后，不过是一具倦透的灵魂，沉醉在酒精中获得片刻的释放。

「虽然你喺我背后讲是非，又唔知做唔做到嘢⋯⋯不过你都几真诚。做得我嘅人，我唔会俾人虾你。」

明明是正常不过的话，在张敬轩迷离的眼神中却显得格外暧昧，傻笑着点了点关智斌的鼻头。关智斌尴尬地笑着，忙搀扶着总经理，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张敬轩温热的鼻息平稳地喷在他脖子上，混杂着身上的木调古龙水味一并钻进关智斌的神经里，悄悄挠过他的心尖。

关智斌无奈地看着在他肩上熟睡过去的张敬轩，不知该不该庆幸他忙碌的一日终于落幕。

前一晚张敬轩醉后的胡言乱语自然随着酒气消散殆尽，眼下几乎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却出卖了他强行抖擞精神的模样。关智斌乖巧地向总经理打招呼，很好奇他到底是断片了，或是只是为了在同事们面前树立威严装作若无其事。他当然不会傻到提起昨晚大排档的事，叩门问过总经理有没有吩咐后便听命离开，在带上门的前一瞬又被叫住。

「寻晚⋯⋯辛苦你。」张敬轩不自然的神情，告诉关智斌他有多不擅长道谢，「记得claim的士钱。」

「知道。」关智斌不卑不亢地点头称是，默默退出门外。

前辈们的嘱咐犹在耳边，他们口中的张敬轩凉薄、吹毛求疵、不近人情，甚至是变态，更会使尽一切蛮招折磨秘书。于是当关智斌悄悄地在台底传信息到群组报平安时，换来大伙的难以置信。其中一个前辈幽怨地说第三天还没能看出张敬轩的真面目，或许刚好赶上了他心情好或忙碌的日子，才得以侥幸地暂时逃过他的掌心，漫长的身心灵折磨还在后头呢。

关智斌装作细读着电脑屏幕上的员工细则，实际上正惦量着要不要将昨晚的事娓娓道来。在酒会中愿意让关智斌安心躲在他背后、在他被老色狼非礼时挺身而出，毒舌刻薄虽然是真的，但这些极力维护他的表现也是真的。

他总觉得，张敬轩并非如前辈口中那么坏。

——关智斌在群组中敲下了这句话，不意外地收获了天真的评价，前辈们纷纷表示心疼他将遭受商业社会残酷的洗礼，以及张敬轩的万般凌辱，还有几名前辈沉痛地送上对他前途的祝福。

前辈们极尽一切言词说服他张敬轩确实并非好人，还辅以一堆实例证明。关智斌皱着眉将手机放到了一旁，没有心思再读信息，将手机搁到一旁，重新专注背诵员工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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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轩最近发现行政部多了不少同事来访，他每次从办公室出来，都能看见不同的同事围着他秘书的办公桌笑得心花怒放，一看见他立即惊恐地作鸟兽散。他当然没能认出谁是谁，就没法逐个逐个摸过去问是哪个部门的人明目张胆地在他门前偷懒，于是只好板起脸找自家秘书的麻烦。

然而秘书总是睁着小鹿般的大眼睛看他，再一脸无辜地低下头工作，害得张敬轩想责备却下不去口，只好忿忿不平地着行政部秘书出了份通告，不指名道姓地各打五十大板。

自此之后，生脸孔的同事终于不再频繁地出现在行政部，转而拉着关智斌吃各种早午晚餐，偶尔被总经理在茶水间或附近商场撞个正着。

同事早就习惯整天黑口黑面的总经理，点头打招呼后就匆匆离开现场，但关智斌明显还没习惯。于是他吃饱后每每挂着欢快的笑容回座，总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慌张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张敬轩并没有专制到不让秘书和别的同事共晋早午晚餐，只是疑惑为何总有数之不尽的同事约他，以及恼怒公事缠身时关智斌时总不在座位上。可是关智斌完美地符合员工守则所载的要求，而正因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于是他才更烦躁。

他急切地想证明烦躁的来由是关智斌不尽完美的工作表现，但看起来笨拙又不熟世故的小秘书办起事来却意外地滴水不漏，他挑不出刺来，只好在鸡蛋里挑挑骨头。于是小秘书哭丧着脸放弃午餐宝贵的放风机会，抱着文件通宵达旦，一次又一次地修改，才勉强达成张敬轩拔到有如天高的标准。

张敬轩终于首肯企划案的第二十四个版本PPT，小秘书几乎感动得痛哭流涕，终于能拖着又疲惫又饥饿的身躯回家。他草草收拾了凌乱的办公桌，连忙关上电脑屏幕拔腿就跑，想赶在总经理关灯前溜出办公室。

「走喇？」张敬轩问话的声音和关上房门的声音同步响起，关智斌自叹倒霉地停住了脚步，皮笑肉不笑地回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兜埋你吖。」这并不是疑问句——关智斌偷瞄了总经理一眼，战战兢兢地点头，在心里狂划十字，祈祷待会的车程能易过一些。

从办公室到停车场的一小段路，关智斌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要在车上装睡，还是打给好朋友装忙聊天，抑或是玩手机碌IG比较自然？这些好像都不太礼貌，但是跟老板有什么好聊的呢，难道下了班还要应酬他倾公事吗⋯⋯

「喂，仲唔上车？」

关智斌被唤回神来，张敬轩已经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疑惑地看着仍愣在原地的他。

关智斌会意地钻进车子里，偷偷打量着车厢内里。总经理的车如同他的人和工作态度一般，整洁得一尘不染，也如同他的办公室一般，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品，没有一丝生活气息。

「你住边区？」

「张生，其实唔洗咁麻烦，你车我去地铁站放低我，我搭地铁走就得⋯⋯」

「我问你住边呀？地咩铁站？」张敬轩皱起眉，明明还在专注地盯着后视镜，话里的压逼感却让关智斌感觉像被牢牢盯住。

「⋯⋯佐敦嗰边，喺永安放低我就得。」

张敬轩不时偷瞄着后视镜中关智斌的反射。小秘书正乖巧地端坐在副驾驶座，全身绷紧地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乱动的眼珠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他在紧张，很紧张。

张敬轩忍不住笑出声，趁着红灯的空隙，半带戏谑地看向他，「你好惊我咩？」

「吓？呃冇呀⋯⋯哈哈⋯⋯点会⋯⋯」关智斌干笑了两声，怕是连自己都感觉到尴尬，索性放弃解释，颓然地低下头假装回覆讯息。

「你最近系咪好辛苦？」没话找话聊找得相当尴尬，这不是废话么——秘书的工作都是他下放的，他有多忙他会不知道么？

「⋯⋯唔会呀。」小秘书的回答也相当客套。

「Nardy’s份企划案搞掂好，听日见得顺利嘅话，之后就冇咁忙喇。」

「嗯，希望成功。」提起投注了一番心血才勉强获认可的企划案PPT，关智斌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

「一定会。」

对于未来合作伙伴Nardy’s的企划案能否被认可，张敬轩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对商业计划方案的要求一直很高，这次的合作意向却不高，很有可能到最后都只是无疾而终。然而看着关智斌满足而期待的表情，他不忍心说出事实，神推鬼使地讲出鼓励的话。

明明他从不会这样鼓励员工。

可是每当他面对这双纯良的大眼睛时，不知道为何讲不出打击的话。

前方的交通灯转绿，张敬轩握着方向盘，将油门一踩到底。

「你住呢度？」

眼前是一幢旧式唐楼，大厦入口竖满了乱七八糟的灯箱，五彩缤纷地写着夜总会或脚底按摩，一旁还站着几个穿着性感的妓女，对着经过的男士大抛媚眼。

「系呀。」关智斌看见了张敬轩眼里的难以置信，轻笑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妓女们，「呢度租平吖嘛，搵食艰难呀老细。」

「份粮唔够你租个好啲嘅地方咩？」面对小秘书的不置可否，张敬轩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住在这么龙蛇混集的地方，面对光和噪音的双重污染，关智斌怎可能夜夜安睡？

「租好啲就好贵㗎喇⋯⋯一个麻甩佬其实都惯喇。」街上灯红酒绿的繁华在关智斌眼里绽放开来，与之强烈冲突的是他眼底里几不可察的愁绪，虽然一掠而过，还是被敏感的张敬轩捕捉到了。

他意识到关智斌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外表或许只是脆弱的武装，毕竟在这城内没有人真的过得容易，只不过是不愿意将苦况表露于人前，教别人与自己一起烦恼。

「如果有咩需要帮手，你可以同我讲。」

莫名其妙，张总经理什么时候多了个乐于助人的人设？

关智斌的双眼闪烁了下，朝张敬轩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但笑不语，随即拔掉安全带，推开车门。

「张生，多谢你车我返嚟，听日见。」

张敬轩目送关智斌走到大厦入口，与旁边的妓女寒暄两句才缓缓上楼，消失在楼梯转角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突然想起某一任秘书离职前说过，要不是他聘请秘书的价码开得够高，根本不会有人愿意服侍他这个怪癖多又难搞的总经理——关智斌当然也冲着这点而来，他会不会同样觉得自己难搞？

想起近日对小秘书的刻意为难，张敬轩不禁捏紧了额角。

翌日与Nardy’s的商业会议进行得比张敬轩预想中再顺利一些，Nardy’s派来的代表意外地爽快，大力认可Avon的企划案，大笔一挥就签订了合同。代表和张敬轩等人逐一握手，笑眯眯地说着合作愉快。张敬轩礼貌地微微躬身，客套着将客户送走后，朝关智斌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关智斌也笑得灿烂，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恭喜晒，张生。」

「你都有份㗎。」张敬轩终于能搁下心头上的大石，看着秘书同样兴奋的神情，眼角的鱼尾纹又深了几分，「大家都辛苦咗咁耐，今日下午茶我嘅。」

于是关智斌带着总经理下达的命令，高高兴兴地作主点了一大堆茶点，同事接连塞满了茶水间，无不兴奋地拉着小秘书连声道贺，恭喜他大概能在总经理的眼皮底下过上一小段好日子。

张敬轩在员工间素来唱黑脸，在普天同庆的时分他免得扫兴，只托关智斌代为传达讯息，便躲回办公室继续扮演工作狂的角色。

与他熟悉的老臣子敲响了他的房门，贴心地送上一碟下午茶，一贯苦口婆心地劝告，「张生，你对Kenny好啲啦。」

「依家我对佢好差咩？」张敬轩心虚地移开眼，他对发放给秘书过载的工作量与过高的标准是心知肚明，只是偏要嘴硬地否认。

与他相处多年的老臣子早就看穿了他，想着总要给总经理留几分面子，免得拆穿他，「你自己知你有几难顶㗎，难得Kenny顶得顺你，工作能力又高，你千祈唔好俾佢走呀。」

老臣子自然是极了解他的，只是这话说得有点暧昧，不知道根底的人听起来还以为是他遇到了好对象的劝婚宣言。

张敬轩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打发，却又在转念间想起昨晚的事，「你帮我叫Eunice安排下，喺公司附近租间屋，搵个类似员工宿舍嘅理由租俾Kenny。 」

「员工宿舍？Avon从来都冇呢啲先例喎⋯⋯」

「冇先例咪开咯。」张敬轩皱着眉打断他，「又系你啱啱叫我对佢好啲嘅。」

老臣子不禁狐疑为何总经理突然善心大发，然而他熟知他的性情，这时候再问就显得多事了，于是他连连称是，识相地退出门外。

张敬轩还是远远低估了那位恼人的未婚妻接收信息的速度。 Avon与Nardy’s成功签订了合作协议的消息迅速地传到她耳边，于是她于翌日便踏着趾高气扬的脚步，推开了他的办公室大门。

「你做嘢先。」张敬轩合上手上的文件夹，板起脸瞥了门前那人一眼，向关智斌使了个眼色。

「等阵先。」沈汶盈却拦住了听话的小秘书，扯起戏谑的笑容，仔细地打量起他来，「估唔到我拣嘅秘书咁靓仔。」

关智斌抿着唇，默默地低着头，不敢与全公司最麻烦难搞的疯婆娘对上眼。他从她不善的目光打量下隐隐感觉到浑身不舒服。

他觉得沈小姐并非在称赞他。

「你嚟做咩呀？」张敬轩总是搞不懂沈汶盈整天在葫芦里卖什么药，他深知她有股为难他秘书的瘾，无奈地向她丢去一个白眼，催促着她完成这次来访的目的。

「我听闻你要租间屋⋯⋯」沈汶盈不缓不急地坐到张敬轩的办公桌对面，朝他优雅地微笑，再将目光兀地转向关智斌，「⋯⋯俾你个秘书住喎。」

「定系租嚟幽会呢，张生？」

张敬轩断然没想到她的消息灵通至此，第一时间冒进脑里的念头是老臣子背叛了他，但眼下更值得关心的是秘书的反应——于是转头惊愕地看向关智斌，他的表情同样震惊，夹杂着疑惑与他对视。

「我提供咩员工福利俾我嘅秘书，应该唔需要先经过沈小姐批准。」张敬轩冷笑，强装着冷静回覆道。他抑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她嘴里「幽会」两字快速地在他脑里盘旋，他却心虚得找不着任何词汇反驳她荒唐的推测。

毕竟这次，将她的推测形容成推理倒更加合理。

「原来我个方向一路都错咗，你其实系钟意男人。」沈汶盈仍然笑得优雅，语气淡然平和，眼神却似要喷出妒火，仿佛下一秒就会掀翻他的办公桌。

「你到底癫够未？」张敬轩蹙起眉瞪她，面对她的咄咄逼人竟无力还撃。他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又诚实地想他根本无法否认什么，话到最后还是变了对她过激的情绪的反撃。

「我叫咗Eunice请新秘书，我要佢即刻走。」沈汶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关智斌，又转而朝张敬轩笑了笑。

张敬轩从来都是受软不受硬，也强硬地瞪着她，「冇可能！」

以往要他怎么退让，怎么样顺她的意聘请燕瘦环肥的秘书都行，然而这次面对关智斌，他不想逼迫他离开。即使是因着他能干也好，因着他想留住心底那些道不清说不明的微妙感觉也好，他都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事而轻易辞退他。

张敬轩看了小秘书一眼，他慌乱的神情比那晚蔡世伯捏他腰时的表情更甚，满载着求救的眼神看他，嘴里似乎喃喃着些什么。

「张敬轩！」沈汶盈用力地拍在办公桌上，殷红的指甲好像在桌上扯出了几道血痕。她歇斯底里地盯着他，布满红筋的双眼像要滴出血来，「我依家俾两条路你拣，一系炒咗佢，一系沈氏撤资。」

「你谂清楚系咪要为咗呢个人，同成个沈氏家族作对。」

沈汶盈怒极反笑，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味道，得意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张敬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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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顿时陷入了对峙状态。

沈汶盈半个身子靠在张敬轩的办公桌上，以胜利者之姿盯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张敬轩，信心满满地等待着他亲口说出她渴望的答案。

张敬轩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渐渐急速的呼吸平缓下来，他可不想在这场对峙中哮喘发作，直接落于下风。他看向关智斌，小秘书上一秒的惊恐变成了满脸关切。

关智斌不知所措又流露着担忧的表情，却更加坚定了他反抗沈汶盈的决心。

他朝小秘书笑了笑，随即恢复了谈判桌上的高姿态，异常平静地看着沈汶盈，「我唔会炒Kenny，沈氏撤唔撤资随便你。」

然后张敬轩看着沈汶盈自信的笑容迅速崩塌，嚣张跋扈的模样在一瞬间荡然无存，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也瞪着关智斌。

「个婚约顺便解除埋啦⋯⋯其他嘢，我会亲自再搵沈Uncle解释。」

「张敬轩⋯⋯你为咗佢，愿意赌上Avon嘅未来同沈氏作对？」沈汶盈咬牙切齿，半带哽咽，含着满目哀怨看向张敬轩。

张敬轩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是这场婚约最初是她以Avon胁迫着他答应，抚心自问他待她好过，曾经千依百顺过，只是在她得寸进尺以爱之名多番威胁他后，将他仅余一点的情义全数消磨殆尽，留下来的只剩对她的厌恶，和逼于情势不得不答应的无奈。

可是如今她踩在他的底线上，连番践踏，他忍无可忍。

「Avon失去咗沈氏嘅资金，可以捱到几耐？半年？三个月？」沈汶盈悲怆地笑，眼眶迅速红了，她双眼仍然紧盯着张敬轩，轻抚着办公桌，「呢度每张枱、每张凳，甚至每张纸都系用沈氏嘅钱买㗎，你张敬轩冇咗沈氏，可以挨到几耐！」

张敬轩沉默地看着她，平日要风得雨的千金小姐不依不绕撒赖的野蛮模样，再歇斯底里都不过是无力扭转结果的反击。

「沈汶盈，我绝对相信Avon嘅能力，即使沈氏撤资仍然可以喺业界占一席位。」张敬轩台面上仍然满怀自信，却只有他知道自己讲出这段话时有多心虚。

Avon脱离沈氏的雄厚资金后，距离在业界中站稳阵脚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说是有光明前途根本只是取巧的说法。只是因为刚刚签订了和Nardy’s的合作协议，张敬轩才能有多一点希望能在业界中打出一片天。

更何况，这些年来屈辱他受得够多了，没必要让关智斌也受这种屈辱。

「好呀⋯⋯咁我放长双眼睇下。」沈汶盈没再撂下狠话，或许是了解到狠话已经无法再使张敬轩屈服。她的眼角同时滑过两滴泪，平日凶狠的模样被楚楚可怜的神情代替，张敬轩的心底竟莫名地揪了下，然而不消半秒便烟消云散。

张敬轩看着她，心想，她大概还是爱他的，只是表现爱的形式过分扭曲，错用了权力和责任牢牢将他捆绑，将他缚得透不过气的同时，也将自己困住。

沈汶盈静静地看了张敬轩好一会，才缓缓动身离开。她走到关智斌面前，平静地看着他，猝不及防地举起手，往他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他清秀的脸庞上立刻现了五道红痕，疼得他连忙捂住半边脸。

「沈汶盈，你黐L线㗎！做乜打人！」张敬轩怒气冲冲地冲上前，拉开满脸不忿的沈千金，将关智斌护在身后。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里的愤怒仿佛要将她吞噬进腹。

「呢一巴系你欠我㗎。」沈汶盈满不在乎地笑着，直接略过了张敬轩的愤怒，笑意盈盈地向着委屈巴巴的关智斌说道。

「佢冇欠你任何嘢，欠你嗰个系我。」张敬轩轻叹道，然而她已充耳不闻地踏着脚步离开。

关智斌还是第一次被掴。上班前，他设想过不少这份工作的难处，但断然没有想过会被沈千金赏巴掌，还亲眼目睹了分手现场。

右脸火辣辣地痛着，从没猜到看起来瘦弱的沈小姐打起人来也能这么狠。

面对张总经理关切的目光，关智斌有些难为情，就着这么近的距离与他对视，总是觉得怪异，急不及待想退后。

尤其是，五分钟前他才被卷入了一场风波，甚至那场风波还因他而起。如此一来，关智斌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张敬轩的目光，不禁开始思考到底沈小姐口中的到底是胡说八道的猜想，或是洞悉了一切的真相。

张敬轩没理会他乱七八糟的神游，扳开他的手，盯着指痕渐渐变得立体，皱起眉喃喃自语道，「拎冰敷下应该会好啲。」

说着，他就走出了办公室，过了一阵子带着一盒急冻的柠檬茶回来，自觉尴尬地解释起来，「原来冇冰袋喎，盒柠檬茶都雪到变冰，一样啫。」

张敬轩拿着纸盒柠檬茶，轻柔地贴到小秘书脸上。兴许是柠檬茶的温度过低，而关智斌脸上烫得过份，极大的温差在触碰到脸上时惹得他嘶一声后退半步。

「Sorry呀，系咪好痛？」张敬轩歉疚地蹙眉，放轻了手上的力度。

总经理的脸近在咫尺，关智斌看着他认真地帮自己冰敷，埋藏在长长睫毛下关切的目光，悄悄在男孩心底翻起了些暗涌。

他连忙转开视线。

「⋯⋯张生，不如我自己嚟吖。」关智斌怯怯地开口，音调柔柔软软的，加上他红肿的半边脸，更使得他可怜巴巴的形象在张总经理眼中更加鲜明。

张敬轩犹豫半秒后点点头，将纸盒递出，同时察觉到小秘书故意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

「张生，我⋯⋯都系出返去做嘢先啦。」

关智斌不敢揣测总经理的目光背后藏着什么意思，更怕自己的过度推测会为自己惹来麻烦及尴尬，他唯一能想到比较有效的解决方案就是现在离张敬轩越远越好——

「关智斌，同我企喺度！」张敬轩又皱起了眉，厉声叫住了慌忙逃去的关智斌，「你谂住俾全公司都知你啱啱俾人掴咗一巴系咪？」

「⋯⋯消咗肿先好出去。」看见关智斌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下，他放软语气，但明面上还是得端着总裁架子，若无其事地走回办公桌继续工作。

关智斌欲哭无泪地应下，心里呐喊着「张敬轩你到底想我怎样」，表面上只好乖巧地坐到沙发上，祈求自己的脸快些消肿。

「有咩想问就问啦。」

张敬轩放下笔，眼角余光中瞄见关智斌已不知道第几百次投来的眼神，无奈地对上他无辜的大眼睛，小秘书又是一阵慌乱地低下头去。

关智斌的脸完全掩藏不住秘密，肚里满腹疑问都被他明晃晃地全刻在脸上。

「张生⋯⋯Avon冇咗沈氏资金会点㗎？」

「呢啲唔轮到你担心，你做好本份就可以喇。」

「但系你咁样对沈小姐⋯⋯沈氏会唔会⋯⋯报复⋯⋯」关智斌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对上张敬轩越发凝重的脸色，他连忙收住了话末。

小秘书从张敬轩的表情中猜到了一二，总经理并没有他口中讲得那么信心满满，刚才的气势只是虚张声势着一举撃退沈小姐的伎俩。

「边惊得咁多。」卸下了平日总经理战无不胜的盔甲，张敬轩揉着自己倦得发酸的双眼，坐到关智斌旁边，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呢，你啱啱入职嗰阵听返嚟嘅八卦系真㗎，我同沈汶盈嘅婚约，系佢用沈氏注资引我接受，而一开始我都唔系咁讨厌佢。」

「不过⋯⋯后来佢越嚟越过分，我觉得⋯⋯反正呢个婚都唔会结得成，迟早都要反面，咁不如趁依家啦，靠同Nardy's嘅合作话唔定仲会有一线曙光呢。」说到这里，张敬轩顿了顿，噙着笑意看向关智斌，桃花眼中闪烁着微薄星光，半开玩笑地笑道，「而且佢要我炒咗你喎，炒我都得，炒你就唔得咯。」

关智斌愣了愣，换是平日的话他只会把话当作是总经理爱才和赏识自己的场面话，但经沈汶盈的一番扇拨后，他不禁猜测着张敬轩是不是故意营造暧昧气氛。

「讲真㗎，你真系好帮得我手。」张敬轩误将小秘书分神胡思乱想的瞬间当作质疑，用力地拍了他的肩一下以作鼓励。

「咁⋯⋯头先沈小姐话你租个单位件事⋯⋯」沈小姐说是用来幽会应该不是真的吧⋯⋯后半句话关智斌当然问不出口，难为情得憋红了耳尖，和张敬轩的目光相汇时，他听见心跳在耳边剧烈跳动，却道不清希望从他口中听见什么样的答案。

「其实我系谂住租嚟当员工宿舍咁俾你住嘅，返工近啲，又唔洗住到咁杂，工作得有效率啲嘛。」张敬轩总是将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那认真的表情似乎连歪理都能说得动听，使他根本辨不出真假。

关智斌急切地想从他眼里找出破绽，但他幽深的眼神尽处只有微光，刻意掩藏着些难以理清的情绪。他往里探看，只能在张敬轩墨黑的眼珠中瞧见自己的倒影，回神一看他的笑意已经蔓延到耳后，连眼角都漫开了几道细纹。

小秘书手忙脚乱地往后缩，想避开总经理仿佛能看穿他的灼人目光，然而他忘了自己坐在沙发边缘，一挪便将要摔到地上。关智斌惊叫出声，幸被张敬轩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却让两人都失了重心，双双跌在沙发上。

四目交缠之际，空气中燃起了微薄的火花，顺道将理智线亦一并燃尽。

关智斌不记得盯着那双桃花眼看了多久，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写着茫然和无辜的大眼睛是多么迷惑人心。他如雷鸣的心跳声已经将听觉与理智一并掩埋，以至于当张敬轩的吻落下来时，他竟然享受得闭上了双眼。

与老板在办公室接吻，太失控了吧。

舌尖传来的酥麻电流不容他再多想，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并没冒出半点阻止失控的吻的念头。张敬轩身上的木质香气将他彻底地笼罩其中，他隐约地意识到身上人正用高超的吻技将他扯进漩涡之中，而被轻柔地搅动着的舌头牵出了埋藏在身体深处不容忽视的欲/望，随着张敬轩得寸进尺的掌心渐渐挑/拨起来。

「唔⋯⋯」关智斌的抗议到嘴边泄成了细碎的呻/吟，抵在胸前的双手却推不开情/欲冲脑的张敬轩。他意识到再这样发展下去，办公室或许将会变成A/V现场，更何况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叩叩叩。

最终还是不识相的敲门声终止了这场缠绵，张敬轩不悦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赶紧调整坐姿的小秘书悄悄松了一口气。

趁着行政部同事拿着文件进来，关智斌顾不上脸还肿不肿、总经理的脸臭不臭，连忙脚底抹油地逃出了办公室。

关智斌急需理清脑里的思绪和处理多余的荒唐想法，于是他请了一天病假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他彻夜无眠，一合上眼就会出现张敬轩逐渐贴近的脸，和柔软的嘴唇贴合上来的余味，仿似如影随形的木质香，将他卷回缱绻的情景之中。

下流，真下流。

他脑里又反覆响起沈汶盈关于张敬轩喜欢他的话，盯着手机的WhatsApp画面出神，最后一条讯息仍然停留在他早上向张敬轩请假，并没有得到回覆。

关智斌，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捧着手机等待讯息实在太像情窦初开的少年，关智斌还是熄掉了手机屏幕，闭上双眼认命地尝试入睡。

关智斌闭上眼睛，大半个月来在Avon与张敬轩共事的画面又如同人生走马灯般匆匆飞过，当初觊觎秘书的高薪金，以为是苦差事的工作在短暂的日子中竟夹杂了不少满足，收获了同事的爱和老板的认同，并没想像中难捱。而在前辈的耳濡目染下，他本以为这位老板蛮不讲理又难搞，到近来发现他确实难搞，但刻薄的嘴下其实亦有他柔软的一面。

那么他愿意向自己展示柔软的一面，是意味着他对待自己有一点特别吗？

那个吻，到底有没有和喜欢扯上半点关系？

手机兀地响起讯息提示音，关智斌连忙去摸手机——喔，是前辈们传来的关心，七嘴八舌地探问张敬轩今天有没有虐待他。他无奈地看着群组讯息，心道难道要跟他们坦承昨天被总经理吻了吗？他不禁想问他现在这样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又算不算虐待。

他没什么心情回覆，最终仍敷衍地回了一句「最近很好」。

凌乱的思绪及过度疲倦的双重侵袭下，关智斌最终昏昏沉沉地入睡，又迷迷糊糊地被手机的震动摇醒，在散乱的梦境中还以为是某个科幻场景的警报响起，原来是被散漫的睡姿压在身下的手机。

——来电者是张敬轩！

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他慌张地拿起手机，手指凝在接听键上方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手机铃声便已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回到锁定画面，通知栏赫然躺着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张敬轩打来的。

「点解唔听电话？」还外加一条讯息，光读文字都仿佛能听见他质问的语调。

手机没再多给关智斌几秒思考空间，铃声再度响起，来电者还是张敬轩，他只好颤抖着按下接听。

「⋯⋯喂，张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颤。

「做咩我打十几次电话俾你都唔听？」张敬轩的声音冷冷的，连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另一端的压逼感。

「⋯⋯我啱啱瞓咗。」

「咁做咩唔返工？」

「呃⋯⋯我病咗⋯⋯」关智斌有些心虚，回答的声音渐小。

通话的另一端沉默，半晌才传来张敬轩闷闷的声音，「你依家出嚟开门，我喺你门口。」

「吓？咩呀⋯⋯」

「我喺你门口，出嚟开门俾我。」张敬轩再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压逼感再重了几分。

关智斌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半信半疑地打开套房的大门。他的老板西装毕挺，正就着冷峻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背脊顿时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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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智斌怔怔地看着张敬轩冷冽的表情，竭力逃避的心思被一一摊出，本就理不清的思绪在看到他后交缠得更加混乱，脑里只剩下少量可用的记忆体，思考着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像不像病容。

张敬轩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今日只散乱地塌在前额，恰恰遮住了双眼，关智斌却觉得凌厉的眼神仍在浏海的缝隙中透出，看穿了他心底见不得人的心事。

关智斌忍不住后退半步，听见自己颤颤巍巍地开口，「张生，点解⋯⋯你会嚟嘅？」

「我嚟关心我病咗嘅秘书。」张敬轩扯出一个不甚真诚的微笑，咬重了「病咗」二字，平淡的语调中仿佛带了几分怒意，「我一场嚟到，你唔谂住请我入嚟坐下？」

「吓？哦⋯⋯」关智斌在总经理看不到的角度噘了噘嘴，不太情愿地将大门敞开些。他暗里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请了病假仍要应付不请自来的老板，偏偏那人还毫不客气地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编写着关心的理由。

张敬轩顺手拉上了大门，在门啪嗒一声关上的那刻，关智斌骤然觉得如同一声警报，提醒他正和总经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警告他得提防这人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昨天张敬轩亲吻自己的画面再度在脑内重播，他瞬间羞红了耳尖。

还好老板正转着眼珠环顾四周，对着他狭小的套房和简陋的陈设皱眉，没暇关注他藏不住的小心思。

「你屋企连凳都冇张㗎？」

关智斌想起当初租下套房时没预料会有客人，顺理成章地发挥知悭识俭的特质，连买椅子的开支也省下来。

「呃⋯⋯地方浅窄，我冇预有人上嚟⋯⋯」小秘书瞧着了总经理嫌弃的表情，窘迫地解释着，越讲越心虚的他干脆尴尬地干笑几声作结。

「张生，你坐住⋯⋯呢度先。」邀请张敬轩坐到床上又失礼又暧昧，特别是上一秒钟他还想起了昨日的吻，显得气氛更加诡异地尴尬。

唉，不管了，关智斌想，张敬轩早就知道他住得这么憋屈还硬闯上来，这又不是他的错。

「⋯⋯我斟杯水俾你先。」

「唔洗喇。」张敬轩笑了笑，一手拉住准备转身逃跑的小秘书，将他拽到身边坐下。

二人并肩坐在关智斌只得三尺的单人床上，陷入一片沉默。

关智斌从眼角余光偷瞄了张敬轩一眼，他正低着头思考，神色凝重。他忍不住猜测张敬轩此刻到底在思考些什么，板着脸特地跑上来，该不会就为了和他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吧？

「Kenny，对唔住。」张敬轩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冷冰冰的目光不知何时换成了罕见的慌乱，寻不着半分平日凌人的气势，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乞求着原谅， 「寻日我⋯⋯我唔系有心。」

关智斌一窒，没想到张敬轩为了昨日的吻道歉而特意登门，更没料到总经理冷静睿智的外表下，都会有手足无措的一面。

「我寻晚成晚瞓唔到，我谂咗好耐，点解我会咁失控，喺Office⋯⋯」张敬轩欲言又止，幽深的目光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分明地倒影着关智斌呆滞的模样，底下清晰地泛起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我谂咗好耐，谂咗好多。沈汶盈逼我炒你嗰下，我心谂我冇可能应承，你咁帮得手喎⋯⋯但我又觉得，好似，除咗呢个原因之外仲有啲唔舍得。」

「然后，个癫女人掴你嗰下，我突然间觉得好心痛⋯⋯点解佢打你我都会觉得痛？点解我宁愿佢打嗰个系我？」张敬轩定定地看着他，指尖小心翼翼地轻抚上他烫得要紧的右脸，脸色凝重，「有啲嘢我想同你讲清楚。」

关智斌也定睛与他对视，他心脏怦怦直跳，空气中暧昧的气氛将要打破量度标准的顶点，紧张和不安感迅速地沿着他的血液输送至全身，将他牢牢包围其中。

他道得清自己正满心期待着张敬轩的下一句话，而他正在确切地期待着的是什么也渐渐变得清晰。

「如果我话⋯⋯我钟意咗你，你愿唔愿意同我交往？」

张敬轩迟迟没有从小秘书口中听到他期待的肯定，或茫然地摇着头婉言拒绝。他有点慌张，急切地渴求关智斌宣之以口的答案，又或者一个不知所措的眼神，都比他僵硬地呆在原地来得痛快。

「张生⋯⋯」关智斌的嘴唇张了又合，却始终没有吐露他想得到的答案。张敬轩盯着他红得滴血的嘴唇，像鲜甜的果子引诱着他咬一口，倍感唇舌干燥，潜伏体内已久的欲望渐渐苏醒。

顶——忍不下去了，管他的。

张敬轩倾身吻住满脸惊诧的小秘书，肆意吸吮他柔软而甜腻的唇尖。关智斌只挣扎了一会就放弃了，竟在下一秒主动缠上在他嘴里肆意探索的舌头，倒有几分抱着彼此沉沦下去的意味。

张敬轩满意得连眼角都染上了几分笑意，搂着怀中人儿要将他口腔内的氧气都几近抽干，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怀抱。

关智斌委屈地推了张敬轩一把，像是被逮住的绵羊无力的抵抗，一双可怜兮兮的葡萄眼和他被吸得红肿的嘴唇互相映照，又为张敬轩平白添了几分情欲。

「无耻！」关智斌的唾弃像是撒娇般甜甜糯糯，没有半点力量。

如果将上次办公室的吻归咎于情难自禁，那这次的吻就是他故意为之。

「点解我依家先发现你咁可爱嘅？」显然罪魁祸首毫无悔意，嘴角的笑意似要蔓延到耳后，侧着头看他。

「发神经，无啦啦冲上嚟⋯⋯」关智斌丢掉了平日面对老板战战兢兢的样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骂起来，又想起身躲开张敬轩炽热的视线。

「喂，去边啫，间屋咁细。」张敬轩将小秘书拉回来，嘴上不忘刻薄一把。他再度认真地看着关智斌，眼里除了他的倒影外，还有不愿再藏下的爱意，「关智斌，我可唔可以将你啱啱嘅回应当系答应？」

关智斌抿着唇，假装着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珠，瞬间羞红的脸颊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张敬轩始终没有在关智斌口中听见所谓的答案，但如愿从他眼中寻着汹涌的情意。

然后张敬轩从关智斌红得熟透的耳根一直吻至颈后，换来小秘书低声轻喘，双手还在与他作着无谓的抵抗，害羞可爱的模样将他的欲望一点点地撩拨起来。张敬轩得寸进尺地将手伸进关智斌松垮的睡衣下摆，沿着他小有成果的腹肌一直向上摸，略嫌粗糙的指腹绕着乳尖打转，换来身下人难耐的惊喘，小声地反抗着，「嗯⋯⋯张生⋯⋯」

张敬轩快要分不清这声是单纯的拒绝或欲拒还迎，只觉小秘书的一声张生犹如撃中了他某种变态的癖好，带来某种叫身下人臣服于他的快感，叫他又莫名地兴奋了些。

摸够了精壮的肌肉，张敬轩意犹未尽地向下摸去，摸见关智斌两腿间的欲根渐见膨胀时，噙着笑意在他嘴上亲了一口，握着上下撸动好几下又停下动作，坏笑着看向一脸迷茫的小秘书。

「唔好⋯⋯停⋯⋯」关智斌脸上一片潮红，不知是情欲所致，或是因与总经理发展关系使他羞耻所致，欲求不满地皱起眉盯着张敬轩。

「嗱，你讲㗎，唔好后悔。」张敬轩却满意地笑了起来，将碍事的衣物一件件脱下，边抚慰着关智斌缓缓挺立的前端，边向他的后穴送进一根沾了润滑的手指开拓起来。

「⋯⋯啊！痛⋯⋯」关智斌大概没有空间思考为何张敬轩准备得如此妥当，被压在身下的人惊叫出声，从未有过被侵袭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扭着身子向后缩，额头也仿佛冒出一层细薄的汗珠。

「放松啲。」张敬轩安抚般拨开他额前被汗沾湿的发丝，柔和的眼神却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蛊惑着他走向未知的陷阱中，一点点地蚕食着绵羊的理智。

理智早就已经蚕食得一点不剩，接管大脑的是困于身内的欲望，正等着被释放出来。

「嗯！⋯⋯哈啊⋯⋯」张敬轩跪下去，有节奏地握着他硕大的分身轻柔地撸动，指腹又灵巧地在小眼处打转，同时熟门熟路地将他后穴的软肉搅得渐渐放松。前端强烈的快感与后端的痛觉交互着向关智斌的神经袭去，复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小秘书已然难耐得蜷曲着脚趾，张敬轩却松了手，坏心地凑到红着脸的关智斌耳边，享受地看着他被情欲染得绯红的脸，在后穴翻搅着的手指从一根变成了两根逐渐在他体内加速。

「嗯⋯⋯你⋯⋯喂呀⋯⋯」关智斌抿着双唇，句子碎成无意义的单字从嘴边溢出，无力地想去抓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人。

张敬轩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得逞地故意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鼻息打在颈后更使疯狂膨胀的情欲更升温，「我咩呀？」

「⋯⋯你⋯⋯快啲⋯⋯入嚟⋯⋯」越发地开拓得更多，从后穴传来的空虚感更盛，关智斌扭动着腰肢渴求，盯着张敬轩的大眼睛氤氲着朦胧的水汽。

「好呀。」听见了答案从关智斌嘴里亲口吐出，张敬轩勾起满足的笑容，戴上套，将性器抵在穴口开始缓慢地进出。

小秘书快要被汹涌的欲望淹没，紧握着张敬轩的手，就似是在欲海中抓紧的一根浮木。他已经无力再想羞不羞耻，或是隔音不好的板间房会不会将他的呻吟声传至邻居处。

「嗯⋯⋯快啲⋯⋯」他边喘着边催促道，随即换来老狐狸从善如流的一挺，体内的巨物直捣尽处，巨大的快感与痛觉裹挟着向关智斌排山倒海般袭来，惹得他娇喘连连。

身下人越叫得卖力，张敬轩便越是受用。他狠狠地扶着关智斌的腰身深深挺进，细细地感受着被紧缩的甬道贴合地包覆的感觉，细微的电流沿着敏感的神经刺激着大脑。

小小的套房中只得二人肉体交合的声音和婉转诱人的呻吟声，为空气又添了几分淫靡的味道。

关智斌紧紧抓着床沿，在张敬轩的加速抽插下，他前端喷射而出的浊液混和着体液滑落在地板上，而身后运动得大汗淋漓的总经理也全数缴械在套内。

张敬轩将酸软的人儿抱到浴室清理，关智斌脸上的情热还没完全褪去，喘息着靠在他怀里紧紧抱着。

「爽唔爽呀？」张敬轩含着笑看着关智斌，小秘书被骚话一撩拨便又将脸颊上的余热烧得发烫，可爱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又想狠狠揉搓。

「变态⋯⋯」关智斌其实不能否认张敬轩的技巧很好，但想起自己的要害如此轻易地被控制，就纳闷地噘起了嘴，毫无作用地将头别到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

张敬轩理所当然地把关智斌的抱怨当作默认，将他紧紧圈在怀内，如获至宝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我叫咗同事搵楼，搵到之后你就搬过去好冇？唔好再住喺啲咁复杂嘅地方啦⋯⋯」

「张生，我唔觉得住喺度有咩唔好喎。」小秘书义正词严地打断他自以为是的好意，蹙起眉看着他，「呢度租又平，交通方便，我同邻里啲关系仲好好，我唔想搬。」

张敬轩凝视着关智斌坚定又倔强的眼神，头一次放下了作为总经理的威严和自尊，温柔地笑了笑，「⋯⋯好啦。」

既是决定要和他成为恋人，那些无谓的架子应该要丢到九霄云外，一段长久的关系建基于平等的相处上，而不该是他自以为是地将所谓的好意拿来情绪勒索。

「但系呢，Kenny，作为你男朋友，我系咪应该要了解你多啲？」

张敬轩墨黑的眼珠仿佛要将关智斌看穿，小秘书不擅长说谎的闪缩眼神告诉他，背后的确隐瞒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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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热过后，张敬轩厚着脸皮挤在小男友的单人床上过夜，蹭蹭抱抱着又使他燥热起来，奈何蜷在他怀里的关智斌早已累得熟睡过去，枪炮纵是上了膛仍然得物无所用，他终也在浅眠之中一觉睡至天明。

而翌日早上唤醒张敬轩的，是男友小心翼翼地钻出怀抱的瞬间，以及他麋鹿般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的一刻。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醒来还真幸福。

「⋯⋯我系咪嘈醒你？」关智斌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紧皱的眉头带着些懊恼。

张敬轩摇摇头，饶有兴味地支着头靠在床上看关智斌，直到他半带害羞地转开背影，他才伸着懒腰起来，向着在浴室中捣鼓半天的小秘书喊道，「其实你可以瞓多阵，阵间揸车返公司好快。」

「吓？系咩⋯⋯咁你瞓多阵，我返去做嘢先。」

张敬轩理正了关智斌的衬衫衣领，噙着温柔的笑意看他，昨晚缠绵的画面又忍不住在关智斌脑里重播，忙不迭躲开他的眼神往下瞟去，却瞟着他敞开的衣领下一片真空，欲望瞬间攀至耳尖。

年轻人太血气方刚就是这点不好——关智斌红着耳朵推开总经理，抓起一旁的背包就要出门，然而下一秒便被拉住，「我秘书几时变得咁大胆，唔等埋佢老细就想自己行㗎呢？」

张敬轩收敛了过分欢快的笑容，「等我一阵间，刷埋个牙执执个样就行。」

关智斌再次坐上张敬轩座驾的副驾驶座，盯着和上次同样整洁的车厢内装，同样的泊车位，身份已截然不同。

他的老板成为了他的男朋友。

第一时间想起来的竟是该怎么跟群组里对张敬轩恨之入骨的前辈们交代，然后再想起Avon和沈氏的纠葛——应了沈汶盈那句话，他与他就这样成为恋人，可是会不会为公司带来更多麻烦？沈小姐会作什么样的报复？ Avon能不能撑过去？

还有⋯⋯张敬轩昨晚差点把他看穿的眼神，他该怎样跟他交代？

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下互相确认心意，即使可以撇除掉背景巨大差异带来的距离，愿意携手面对困难重重的未来也好，但对对方的了解从背景到喜好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真的可以在磨合中成功共度所有难关？

这段关系该怎样维系，关智斌仍抱持着很大的疑问。

关智斌抬头透过后照镜偷看专心开车的老板，镜中同时倒影着愁眉紧皱的自己，连忙转开视线以免被他发现，盯着窗前不断变换的风景出神。

「谂紧咩？」张敬轩应该察觉到小秘书满怀心事，趁着红灯的间隙看向他。

关智斌扭头与张敬轩对视，老板支着侧脸挨在方向盘上看他，满眼映着柔情蜜意，却教他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

「张生⋯⋯其实你钟意我啲乜？」

被总经理看上，然后他决定和泼辣的未婚妻解除婚约后跟自己在一起这件事，实在太像古早偶像剧情节了，不切实际到即使张敬轩这刻含情脉脉的眼神近在咫尺，关智斌仍然禁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只是场梦。

然而前夜温存过后遗留下来的酸胀，和张敬轩触碰他时宛如微小电流流过的触感，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可是总经理看他的眼神越是深情，他就越是无法抑制地不安，仿佛有把声音在提醒他，这样的幸福不会长久。

「钟意你，就钟意你全部㗎啦。」张敬轩眼里的温柔没因关智斌的不确定而退却半分，反倒坚定地笑了笑。

答案貌似圆滑得完美，男友满目真诚和坚定亦毫无破绽，落在关智斌耳里却偏执地多占了些敷衍。没得到憧憬中的答案，他失落地将视线移向窗外，试图躲开张敬轩不时投来的炽热目光。

张敬轩疑惑地猜测着小男友失魂落魄的原因，跟他刚刚问的问题有着怎样的关联。

是进展太快让他不安了吗？

张敬轩熟练地将座驾泊进停车场，按住关智斌正要拔掉安全带的手，迫使刻意躲避他目光的小秘书与他对视。

「喂呀，俾人见到点算呀？」关智斌慌张地四处张望，确认四下无人，责怪地瞪着满脸认真的总经理，不其然地往后缩了缩，几乎要将自己揉进车座位里。

「乜你好惊俾人见到咩？」张敬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想去抚平小男友眉间的焦虑，但被他皱着眉躲过了，只得收回凝在半空中尴尬的手，脸色一沉。

「沈小姐仲系你未婚妻嚟㗎⋯⋯」

「我同佢喺你面前分咗手啦。」

「但系啲同事未知嘛！」关智斌气急败坏地反驳，张敬轩的脸色却因着他这句话越发地铁青，如同往日上司般的威严又再包围着他。比起他的恋人，关智斌觉得自己更像一名犯错的普通下属，被他冰冷的眼神打落冰窖。

张敬轩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良久，才将按着关智斌的手移开，帮他解开安全带后，顺道推开了他身侧的车门，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还好他答应了，关智斌跟在他身后，才敢偷偷地松一口气。

「我今日约咗沈Uncle食晏，你都一齐。」张敬轩盯着缓缓增加的电梯显示屏数字，和旁边同时播放着的财经新闻，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飞快地看了看身旁的关智斌当作通知。

关智斌惊愕地看着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圆滚滚的大眼睛，「沈Uncle？要同沈氏摊牌喇？」

「嗯。」张敬轩表面上平静得很，仍然紧盯着显示屏上不住跳动的数字，极力掩饰着埋藏在镇定下的紧张，「迟早都要面对，我唔搵佢，佢都一样会搵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冇事嘅。」张敬轩笑着，平日流光溢彩地展露着自信的双眼此刻却黯淡得很，对着小秘书说的安慰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关智斌定定地看着他，面前的张敬轩与那日在办公室中疲惫地诉说心底话的模样同出一辙，才骤然发现，平日气场强大的总经理亦有软弱胆怯的时候。

未来的危机毕竟太过庞大，即使强势如他也未敢肯定能否招架。

小秘书没说什么，抿了抿嘴，轻声回了句知道。

和沈世伯的午饭约在了半岛酒店嘉麟楼，经典的老牌中菜馆。

张敬轩驾着车往尖沙咀，一如既往地被堵在隧道口，无奈地拉下手掣，抽空覆上了副驾驶座上小秘书的手，惹得紧张兮兮的他抖了抖，忍不住娇嗔出声，「喂呀。」

关智斌受惊的模样像极了遇上狐狸的兔子，倒让同样紧张的张敬轩镇定了些，斜眼瞄了瞄他手机屏幕上的餐桌礼仪搜寻页面，「食中菜唔洗睇呢啲喇。」

「吓⋯⋯系咪㗎⋯⋯如果出丑咁点算？」

「你跟住我做咪得咯，好似上次咁。」老狐狸想起和小白兔上次在酒店吃早餐的场景，坏笑着舔了舔牙，打趣道。

小秘书恼怒地瞪着春风得意的总经理，提起上次的体验便滔滔不绝地控诉，「你仲提上次！上次冇啦啦叫我去攞衫，搞到我根本冇时间慢慢食个早餐，系咩味都唔记得，嘥晒啲嘢食呀，咁贵！」

「嬲咩啫，普通早餐之嘛，下次再同你去食过。」总经理笑得宠溺，指尖轻轻刮着关智斌的手背，陶醉地欣赏他变幻不停的可爱表情。

关智斌满腔火气被他扑灭了些，心道张敬轩讲得也对，而且餐桌礼仪不会是笨拙的他一时半刻学得来，于是气冲冲地按灭了手机屏幕。然而他随口而出的承诺却让小秘书忍不住思考起来未来，未来⋯⋯是不是也会有无数个场合得陪着他出席？他是不是该认真思考要不要报个礼仪班？

车流一点点向前挪动着，像在象征他们正向逼在眉睫的危机一点点地前进。关智斌瞄了眼身侧的张敬轩，正故作轻松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跟随节拍敲打在方向盘上的指尖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烦燥不安，长睫毛下若有所思的双眼看不出来埋藏着怎样的情绪。

恋人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关智斌的思绪，胸口处剧烈的起伏和悸动拼命说服他放弃乱七八糟的思虑，嘴角不自觉地掀起的笑容则让他暂时放下了对未来蓝图的构建。

未来毕竟还很远。

「⋯⋯张生。」

「嗯？」

「无论未来系点，我都会陪你一齐面对。」

张敬轩愣了愣，似是没料想到小男友突然讲出这么浪漫的情话，惊讶几秒后笑得弯起了眼，「好呀。」

当张敬轩带着小秘书姗姗来迟时，沈世伯早已端坐席上，见二人前来温文地颔首示意，顺手招来侍应上菜。

「Uncle唔好意思，好塞车。」张敬轩礼貌地为沈世伯添茶，不卑不亢。

「唔紧要，我都系啱啱坐低。」沈世伯温和地笑着，仿佛不着痕迹地打量关智斌一番，不轻不重地看向张敬轩，「⋯⋯呢位系？」

「呢位系我秘书Kenny。」

「沈生你好。」

沈世伯点头，看着关智斌的目光渗杂了几分不善，「幸会，同轩仔一样叫Uncle就得啦。」

沈世伯与关智斌想像中的奸诈商人形象大相径庭，倒像个邻家大叔般热心又温文尔雅。涉世未深的小秘书即使看不出来打滚商界多年的老商贾肚里藏着什么心思，但是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面对刚退女儿婚的混蛋绝不会好言相向，如果有，也是绵里藏针的好言。

尤其是这位老商贾看着自己的眼神夹带着凛冽寒意，应该不会是中菜厅的冷气开得过分寒冷而带来的错觉——关智斌的直觉在叫嚣，说事情大概不妙了。

「轩仔，我唔转弯抹角喇，你约我食饭应该都系为咗汶盈件事。」沈世伯神态自若地抿了一小口茶，饶有兴味地看着张敬轩强装镇定，「有咩想讲？」

关智斌暗里吓了一跳，没料想到沈世伯单刀直入，连寒暄都免得浪费时间，惊慌的眼珠悄悄转到了男友身上。

「Uncle，你知道我同汶盈嘅婚约本来就系打赌，一开始就系一个错误。建基于利益上面嘅婚姻，就算我同佢结得成婚都唔会幸福。」

「轩仔，知唔知咩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沈世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意味深长地望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关智斌，「爱情事业两得意唔系咁易，点都要有啲取舍——更何况呢场交易唔系你一开始就已经同意㗎咩？依家先嚟后悔？」

关智斌被看得心里发寒，忍不住看着总经理寻求些少慰藉。他脸上仍然带笑，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已快将绷不住，「Uncle⋯⋯」

「你唔需要同我讲道理，我活咗几十年有咩睇唔通透？」沈世伯压抑着怒意，打断了张敬轩还想解释的话端，「轩仔，我俾多最后一次机会你——你愿唔愿意娶汶盈？」

年逾半百的老商贾在商场上再老谋深算、再机智通透过人，此刻亦只是个偏袒女儿的老父亲，摆尽高姿态却已是他最低声下气的哀求，妄图以权力和财力控制张敬轩，为沈汶盈的最后希望再挣扎一把。

张敬轩怒极反笑，眼眶红了一圈，坚定又执着地摇了摇头，「Sorry Uncle，唔可以。」

关智斌惊慌地偷瞄着怒气冲天的沈世伯，他已然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以良好修养维持着最后仅余的一点理智，「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轩仔，我曾经以为你系醒目仔——就当系我鬼揞眼睇错咗人。」

沈世伯死死地瞪着张敬轩，眼中的悔恨和怨怼让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沈汶盈，在剑拔弩张之际仍禁不住心想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既然一手捧得起Avon，亦都可以一手将Avon打落谷底。」浓茶被一饮而尽，茶杯落在枱面清脆的响音，如同沈世伯眼底不加遮掩的狠辣，和嘴角教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向张敬轩正式宣告Avon的危机即将降临。

话毕，沈世伯拂袖而去，留下满桌的精美点心，和满脸凝重的二人，愁眉苦脸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生⋯⋯」关智斌想开口安慰却无从入手，软糯的声线欲言又止，听起来更像是撒娇，轻柔地挠着总经理的心尖。

「喂，食嘢喇，呢度好难订位，唔好嘥咗啲叉烧酥。」

关智斌心想，张敬轩假装豁达这一招并不成功，毕竟他扯拉开的笑容还是太过勉强。

下午茶时间，关智斌如常地冲了杯咖啡端给总经理，敲开办公室门后，却看见了老臣子和张敬轩一脸凝重地盯着电脑屏幕。

「Kenny，过嚟一齐睇。」

老臣子同样转头看着他，愁眉深锁。

关智斌疑惑地凑到电脑屏幕前，画面中正是城中著名小报的一篇娱乐新闻，正是张敬轩与沈汶盈解除婚约的报导，小图圈着总经理前夜摸黑上他家的偷拍照，标题耸动地将退婚原因直指小秘书插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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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智斌瞄了一眼手机通知栏处弹出的数十条讯息，群组中前辈的怨气和怒气卷来的重重质问都教他吃不消，就连打开程式的力气都没有。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邮出神，总经理一手字写得秀丽，字里行间却决绝地抨撃失实报导，避重就轻地回避回应与关智斌之间的关系。

小秘书提不起劲工作，散漫地敲打着键盘，落下的英文字母组不成文法完整的句子。不远处的同事们似乎在窸窸窣窣地谈论著什么，关智斌总觉得在他们遮掩的神情中夹杂了一两个自己的名字。

或许他们发现了张敬轩难得地连着两天穿同一套西装，或是他颈后若隐若现的吻痕，甚至是他与总经理在停车场里小小的争吵，然后将蛛丝马迹和猜测串连成精采绝伦的故事。

关智斌显然没有心力关心这些议论，也无暇去想平日热衷找他聊天吃饭的伙伴默契地避开他的视线的原因。他呆呆地将视线飘向身后紧闭的房门，忍不住想进行了一下午的会议所得出的结论，对大局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而那张疲惫的脸又在什么时候才能稍作休息？

马拉松式的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时分，关智斌克尽秘书的本份，替大家都买了些轻食充当晚饭。当他敲开办公室门时，看见张敬轩疲倦而感激的眼神，混着眼底冒起的一丝惊诧。

「都九点喇，辛苦大家，今日到呢度先啦。」

疲惫不堪的同事们如临大赦，却不敢将喜悦明目张胆地表露在脸上，一一向二人道别后退出办公室门外。

当最后一位同事关上房门后，张敬轩才揉了揉干涩得发红的眼睛，上前抱紧了小男友，依恋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你仲未走嘅？」

「你都未走，我点敢走。」

对于关智斌半打趣的玩笑，怀中人没有回话，倒是搂着他的手臂越发地收紧。

「辛苦你喇⋯⋯」关智斌心疼地回抱着他，安抚般抚着男友的发顶，软糯的声线如同暖流淌过心尖般，温柔得叫张敬轩立刻红了眼眶。

男友喷在关智斌颈后温热的鼻息挠得他生痒，良久好像感觉到肩上被什么沾湿，好一会后才松开双臂，若无其事地吸了吸鼻子。

「多谢你。」张敬轩红着眼眶的模样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和平日小秘书见惯的强势总裁模样反差强烈，让关智斌有些恍神，不禁思考到底是公司面对的巨大危机而压垮他的泪水，抑或是关智斌的贴心举动让他感动到落泪。

「我应份㗎。」男友破涕而笑。

最终还是关智斌抢过了方向盘，将疲累到无法集中精神的张敬轩送到家，然后在男友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义正词严地坚拒留宿的邀请。

「仲未俾狗仔影够咩。」关智斌一句话就堵得张敬轩哑口无言，只得眨着可怜巴巴的眼睛跟他道别，讪讪地拖着疲倦的步履回屋。

关智斌驾着张敬轩的坐驾回家，一路上盯着灯光璀灿的不夜城，想着光鲜亮丽背后堆砌了多少人不眠不休的血汗，当中包括张敬轩和一众Avon同事一份。即使他一向是乐天派，沈氏父女大得吓人的报复心和张敬轩苦恼的模样都使他不得不惧怕起黯淡的未来。

风雨过后必会天晴，但是风雨得下多久呢？

显然这场暴风雨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关智斌在看见继父堵在公司门口时，脑里清晰地冒出了「祸不单行」四个大字。

「阿斌！」继父上一秒还对着前台秘书目露凶光，却在看见他的下一刻堆满谄媚的笑容。

关智斌脸色突变，顾不上安抚前台秘书或回应张敬轩的疑惑，惊慌地将继父拉到一旁，压低声线问，「Uncle，你点知我喺度返工？」

「阿斌，你仲好讲喎，做咩转咗工都唔话俾Uncle听？我睇到报纸先知咋！」继父仿似打趣地责怪道，却只有关智斌晓得他故作幽默背后句句带刺，不禁一阵眩晕。

「Uncle，你返去先啦，唔好阻住我做嘢。」关智斌很熟悉继父这张笑吟吟的脸，少不免又在盘算坏事，小秘书慌张地将他往电梯方向推去，眼角余光里的总经理皱着眉看着二人推搡。

「哎呀，阿斌，等阵先啦，我上嚟系恭喜你泊到个好码头㗎！」继父笑意盈盈地瞟向张敬轩，将心思打到他身上，见着他脸色越发铁青却笑得更得意，「阿斌不愧系我个仔，好本事。依家有老细包，肯定衣食无忧，不如带摰下Uncle喇⋯⋯」

「阿Uncle，其实依家系返工时间，有咩等收工先讲，唔好阻住Kenny做嘢好吗。」张敬轩终于按捺不住脾气，打断继父越发荒唐难听的话末，言语间似乎显得礼貌客气，怒火却差点从他的眼里喷发而出。

「阿斌个老细呀，突然上嚟真系唔好意思，我都唔想打搅你哋㗎，不过最近有啲手紧⋯⋯」继父绝对察觉到张敬轩拼命隐忍的怒气，但仍决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赌他比起钱更爱面子一些，会选择用钱打发自己。

「世伯，你再唔走就唔好怪我call保安喇。」张敬轩的耐心已被磨到极限，板起脸向继父下最后通牒。

「⋯⋯唔洗咁嘅世姪，话晒我都系阿斌半个老豆，凡事留一线好啲。」继父嬉皮笑脸地退开，无赖的笑容下暗藏着奸险，挑衅般预示着他并不会轻易放弃。

关智斌见继父终于肯搭乘电梯离开，才敢松一口气。他懊恼得像泄了气的皮球，战战兢兢地偷看总经理冷冽的表情，胸口快要被急速的起伏撑破。

「入房。」张敬轩丢下简短二字，短促冰冷的眼神仿佛已将小秘书千刀万剐。

「关智斌，原来我对你真系一无所知。」冰冷的表情从张敬轩的脸上卸下，换上悲怆的苦笑，本就因没睡饱而格外憔悴的脸更添疲倦，蹙起眉打量着小秘书，「真实嘅你到底系一个点样嘅人？」

他当真以为关智斌就如他外表那样，单纯天真，顶多是有些小秘密不想让初交往的恋人知道——可是现在他犹豫了，小秘书背后对他隐藏更多的或是他无法想像得了。

「张生⋯⋯对唔住。」关智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失望的脸，怯生生地道歉，又慌乱得不知从何解释起，「我唔系有心瞒你，只系我唔知点讲起好。」

或是在这几天密集的冲撃和意外间，他根本找不到合适时机剖白，或是他不敢确定这重感情关系稳不稳妥，在此时揭开赤裸裸的自己会不会过分冒险。

「点解你可以乜都唔话我知，你到底有冇当过我系你男朋友？」失望占据了张敬轩的全部思绪，他试着从小男友的大眼睛中觅到除了歉意与愧疚以外的情绪，却是徒然。对方的处处隐瞒教他喘不过气，忍不住死命地往牛角尖钻去，盯着男友渐渐晦暗的表情，他的心跟着一同下沉。

「⋯⋯你咁谂我？」关智斌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寒意瞬间灌通全身神经。他想反驳，但是他无法否认张敬轩过分偏执的指控掺着几分真实，心虚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张生，你信唔信都好，我一直都冇谂过瞒你⋯⋯我⋯⋯对唔住。」关智斌不晓得该如何解释才能令男友眼里的失望一笔勾销，只得无力地搁下一句。

「我唔想听对唔住呀，Kenny。」

张敬轩只等来他苍白无力的辩解，爱意堆砌而成的滤镜再怎么厚都无法说服自己。

「算啦，你出返去先。」

关智斌拼命咬着下唇，自知无力辩解，低下头退出了房间。

那日不欢而散后，总经理继续与各个部门研讨面对沈氏撤资危机的对策，有时会叫来秘书旁听撰写会议纪录，有时则直接透过通讯软件发下工作，连一句多余的交流也没有。关智斌偶尔会在散会后刻意向同事们打听进度，从他们疲惫却不失欢喜的眼角片面地了解到前景尚未算太坏。

这样的所谓冷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每每关智斌想先打破僵局，都会被张敬轩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或借口拒诸门外，甚至强行拉个同事来当第三者，将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勇气，用一个无情的眼神全数打碎。

他知道恋人在闹脾气，只是没想到堂堂总经理闹起脾气来比孩子更难哄。

终于关智斌等到了某个总经理独自加班到后半夜的夜晚，敲响了他的房门。

「咩事？」张敬轩皱着眉看了一眼时钟，略带惊讶地抬头看着小秘书，又迅速低下头，一脸拒他于千里之外。

「张生，可唔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张敬轩承认，当他对上那双大眼睛诚恳的请求时，那副强装出来的铁石心肠软得一塌糊涂，狠话便全然揉碎在腹中。

「⋯⋯去边？」

小男友载着张敬轩停在某条著名的旧式屋村里，拉着他转进了一间平凡不起眼的粉面档坐下。

「斌斌，你好耐冇返嚟喇！好挂住你呀⋯⋯咦你带埋朋友嚟呀？」收银处的阿姨一见关智斌就热情地拥上前，见他身边多了人，亲切地朝张敬轩也点了点头。

「蓉姨，我都好挂住你呀。」关智斌甜滋滋地笑，看了看身旁得体地陪着笑的总经理，「⋯⋯呢个系我男朋友。」

蓉姨与张敬轩同时一愣，还是笑得弯起眼的男友反应快些，「蓉姨你好，叫我轩仔得喇。」

「斌斌大个仔喇，识到个咁靓仔嘅男朋友，真系幸福。」蓉姨会意地笑得开怀，识趣地转开，为二人留低独处空间，「例牌两碗细蓉？」

「好呀，唔该蓉姨。」

「⋯⋯你唔谂住解释下？」张敬轩的眉宇间依然强势，半小时前仍充满距离感的眼神挑起了几分好奇。

「我好细个就由爷爷嫲嫲凑大，佢哋就住喺呢条村，我嘅童年都喺呢条村渡过。嗰阵我成日同啲邻居细路落街踢波，踢完波就会嚟蓉姨间铺食面饮汽水，由五岁食到十八岁，佢真真正正由细睇到我大。」关智斌看着蓉姨忙着端碗收银的身影，回忆像走马灯般在他脑内呼啸而过，「我细个嗰阵爸爸妈妈好忙，佢哋唔得闲理我，所以除咗爷爷嫲嫲之外，我最亲嘅人就系蓉姨。」

「后来呢，我读中学嗰阵爸爸妈妈离咗婚，但系佢哋双方都有各自嘅另一半，都唔想带住我，咁我就继续跟住爷爷嫲嫲生活。嗰阵生活好拮据，于是打好多工赚零用钱，咩都做过。」

「后来上大学，有同学介绍我帮人补习，生活系好过啲，结果⋯⋯结果Uncle用我个名做担保，喺出面借咗一大笔钱。」对上张敬轩越发凝重的神色，关智斌苦笑，「呢个就系我卖身做你秘书嘅原因，好傻呀可？」

张敬轩紧皱眉头，小男友平静又苦涩地诉说着过去种种，每一项细节都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难怪又难得地，他看似涉世未深的脸庞下能做到面面俱圆，成熟圆滑间仍带着赤子之心。

「所以Avon千祈唔好冧呀，冧咗我都唔知点还债。」看着男友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忍不住打趣缓解严肃的气氛。

「佢借咗几多钱？」

「你又嚟喇⋯⋯我唔系要你帮我吖，我自己可以解决到㗎！」

「嚟，斌斌，轩仔，食嘢喇。」两碗云吞面和净牛腩上得及时，蓉姨笑眼盈盈地打破霎时紧张起来的气氛，「牛腩送俾轩仔食嘅，瘦掹掹咁食多啲！」

「⋯⋯多谢蓉姨。」张敬轩抬头向蓉姨道谢，她的目光温婉又精明，了然地朝他点点头，又故作糊涂地打着哈哈钻回厨房去。

「⋯⋯咁我有咩可以帮到你？」

「张生，你唔洗做任何嘢，只要你一直陪住我就得㗎喇。」关智斌边嚼着面条，边口齿不清地向着他笑了笑，「就好似我会一直陪住你面对Avon嘅难关一样。」

张敬轩的脑里冒起一句言情剧对白，「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老套至极，却觉得很适用于此时此刻。

「好。」

幸好我有你，幸好你有我 [1]，就能一起携手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FIN.

Chapter Text

关智斌很疑惑，即使与Nardy’s合作的成功为Avon带来不少新合作机会，他的上司也不至于要在办公室中加班工作到半夜吧？但他在公事上从不质疑老板，于是当张敬轩使唤他去买糖水当宵夜时，他还是听话地买回了湾仔晚晚排长龙的糖水。

「⋯⋯张生？啊——」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小秘书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之际，被躲在门后的总经理迅速地从后捂住了嘴巴，手中的糖水差点摔到地上。

「细声啲⋯⋯夜晚会有保安巡楼㗎。」张敬轩的鼻息抵在关智斌耳边，正好打在他耳后的敏感带，挠得他浑身发软。

「喂⋯⋯你想点呀⋯⋯」小秘书有气无力的质问更像是撒娇，皱起眉看着满脸坏笑的总经理，下一秒便让对方深深吻住，温软的舌尖熟练地吸吮着他的温柔。

关智斌顺从地回应着温热的吻，将整个人都挂在张敬轩身上。纵然舌尖陷在纠缠之中，恋人的手却没闲着，径自松开他的皮带扣，伸进裤腰里缓缓揉搓起他的分身来。

「⋯⋯嗯！喂！」关智斌脑里警铃大作，奋力想推开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的恋人，奈何张敬轩力气大得很，要害更在他的把弄下渐渐挺立，只好无奈地压下声线无力抵抗，「⋯⋯喂呀，公司嚟㗎，黐咗线咩⋯⋯」

「咁夜出面冇晒人啦，惊咩。」张敬轩故意在他耳边低语，惹起他另一股颤栗，随即满意地在关智斌耳窝印下一吻，一边解开衬衫钮扣，一边用嘴唇沿着胸膛的线条向下搜掠，将他逐渐燃起的欲望烧得更滚烫。

张敬轩拉下恋人熨得笔直的西装裤，挑逗地摩挲着他傲人的性器，仰视着他咬着下唇拼命隐忍的样子更觉可爱，「May I？」

关智斌羞红了耳尖，渴求的模样已经尽收张敬轩眼底，他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快啲！」

当张敬轩从抽屉中翻出润滑液和安全套时，关智斌再一次发现自己被老狐狸算计到了。

「张敬轩！你又阴我！」

老狐狸显然不打算为自己辨解什么，对于小白兔不忿的指控，他选择以另一个绵长的吻回应。关智斌的挣扎全被张敬轩堵在嘴里，一只手勉强支撑着抵着办公桌的身体，另一只手却被牢牢扣住，只好任身上人的指尖侵入后穴。

突如其来的异物感让关智斌轻嗔出声，瞬间又被张敬轩灵巧的唇舌绞碎成细碎的鼻音。对方的手指熟练地模仿性器的抽送，将他的肠肉搅得酥软，故意在拂过敏感点时快速地退回，始终在那紧要关头的边缘打着转。

「嗯⋯⋯喂呀⋯⋯玩够未啫⋯⋯」

情欲引致的潮红爬满了关智斌的脸，顾不上后穴被肆意玩弄所带来的羞耻，气急败坏地在张敬轩的手背上刮出了几道浅红痕。

老狐狸终于愿意换上蓄势已久的肉刃，将小白兔扳成背面，掰开他的臂瓣缓缓推进。滚烫的欲望一寸寸撑开关智斌已然湿润的穴道，每道绉褶都严丝密缝地裹合着张敬轩的分身，紧绞着他的小穴处传来的巨大快感让他忍不住低吼一声，便捏着他的腰窝整根没入，开始缓慢地抽送。

关智斌惊呼一声，微小的撕裂感混杂着快感一直从大腿根部延伸到脊椎，教他支在桌面的手臂几乎脱力，连忙撑住枱面。

「放松啲⋯⋯想夹断我咩⋯⋯」张敬轩轻轻拍了一下小男友的屁股，得来他半带哭腔的呜咽。感觉到温软的穴有节奏地张弛，他才开始大开大合地抽插着，每一下都狠狠捣到深处。

张敬轩一手煽情地揉搓着关智斌的乳尖，另一手不忘照顾他被撞得一晃一晃的前端，嘴上还得空在他背上胡乱啃咬。关智斌在身后人的前后夹攻之下只得卖力地挺着腰迎合，随着张敬轩抽插的节奏肆意地呻吟，急促的喘息呻吟与淫靡的交合声合奏，越叫陷在情欲中无法自救的二人逐寸沉沦。

张敬轩反覆碾磨着关智斌那敏感的一点，前列腺和肉茎被套弄下的双重刺激让他忍不住到达高潮，浊液喷涌而出，沿着办公桌边缘滴滴答答落满一地。

关智斌射完后整个人已然疲软不少，撑着桌面的手徐徐下滑。身后那人将他拉进怀里，挑逗地含着他的耳垂，体内的巨物又捅得更深，而张敬轩几乎是发了狠地加速抽插着，直将他整个人都撞得散架后，才全数泄于套中。

张敬轩捞起差点摔倒的小男友，抱到桌上，捧起他的脸轻轻啄了一口，春风得意地朝他笑。

「⋯⋯你真系好乞人憎。」关智斌瞪着他，思索许久也吐不出一句像样的狠话，落在老狐狸耳里更像是甜糯的撒娇。

「好啦好啦，我唔啱⋯⋯食埋糖水再嬲啦，好冇？」

「仲好讲！搞咁耐啲糖水都冻晒喇⋯⋯」

「冻咗咁再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