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高家声第一次看到Jimmy的时候后者正在上课,靠窗的位置有阳光洒下来,很虔诚地照亮他一小片颧骨。那节好像是经济课,教授在台上讲债权融资,高家声背着书包愣愣地盯着人家看,直到Jimmy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转过头来。
被抓包的那个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一个月后在宣讲会上高家声又看见他。
宣讲是经管学院的保研及夏令营宣讲,高家声在电院念大二,深感前途无光,又听说在经管学院读研能赚得盆满钵满,便决定早为之所,先去看看。
他晃晃悠悠地去了,掩人耳目地捡了个后排的座位,右边是过道,左手边被人放了个书包。宣讲十分钟后开始,他百无聊赖地给朋友圈挨个点赞,点到前天的消息时旁边的书包被拿开,位子上坐下来一个人。
他侧头去看,那人也正好看他,双目对视,高家声看到那双眼里的光亮。
“我叫高家声。”他的嘴自己说。
操。
高家声:蠢话生产及其自动化行业领军人物。
对方转过头来看他,面上显出一点诧异神色。高家声只想把十秒钟前的自己掐死。见证时空悖论大业未遂,对方向他轻轻点头,自我介绍道:“李家源,经济系大三。”
静默无声地,高家声听见一朵花开在自己心上。
2.
听完宣讲他厚着脸皮要了对方微信,并在接下来一个月都锲而不舍地约人家出来自习。Jimmy很忙,又要参与科研课题,又要跟着公司做实习,闲下来时还要打理自己的项目,高家声一周只有两天能和对方一起泡图书馆。好在他死缠烂打,再北边的冰山都捂热乎了,Jimmy慢慢跟他熟悉起来,有什么事也会和他说。
后来高家声也忙了,期中考试周加各种天杀的实验,他每天都被残忍地掏空。最忙的那一周他一天Jimmy都没看见,孤单寂寞得要死,还剩最后一科的时候他打算放挺,先玩个一天再说。
出去浪的结果就是没生活费了,第二天的中午高家声流着眼泪在阳台吃泡面,悲哀地俯视这芸芸众生。突然间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对方还在朝这边走,但离得老远他就觉得人家好看。
那肯定是李家源。
他放下泡面喊人家名字,楼下Jimmy听到喊声抬起头来,看见是他,嘴角便微微上翘。他这么一笑,高家声立刻头脑发晕飘飘欲仙,扒着阳台栏杆就喊,喊了几声觉得不过瘾,两层楼的距离也是距离,紧接着他估摸了一下,觉得两层楼也不算很高。
他显然把想法写在了脸上,因为Jimmy很快就皱紧眉头道,你要干什么?
肾上腺素手起刀落斩断了高家声的脑神经,他连回答问题的心思都没有了,本就贫瘠的大脑此刻寸草不生,只剩下一个声音惊雷般响起——
我要离他近一些。
近一些,再近一些。我是如此渴望着见他一面。
于是他跳了下去。
风掠过他,树叶交语欢呼,大地如此沉默,Jimmy仰着脸看他。
然后他砸在了Jimmy身上。
他俩一起躺着,一个压着另一个,高家声开始考虑自己能不能就此蒸发。
Jimmy在他衣服底下骂他。
“你他妈——”
骂人的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觉得算了。一只手抬起来揉乱高家声头发,Jimmy的声音还闷在他衣服里头:“疼不疼?”
“不疼。”高家声说。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再把底下的Jimmy扶起来。后者黑色的西装上点缀颇多,高家声颤着手揪掉上面的草叶。
“我错了。”他抢先说。
Jimmy淡淡瞥他一眼,说没事,回去换一身就好了,这话落在高家声耳朵里,就直接变成了“等着,回去就给你扒皮”。
他战战兢兢地摘掉另一片草叶。
“怎么吃泡面?”Jimmy问他,白色手帕擦去身上泥点。
“月末穷困。”高家声如实回答。
Jimmy装好手帕,带他去吃茶餐厅。高家声开始还抹不开面子,什么菜都只吃一小点,但这家真是太好吃了,他只用了五分钟就抛弃了所有底线。
最后他羞愧地听着服务员报菜单。
Jimmy跟他说没事,他有个项目落地半年,赚的零头也足够他吃了,高家声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包/养,羞涩地在座位上扭动,说好的大佬,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Jimmy敲他脑袋,叫他不要乱讲,但那双眼里分明有隐隐笑意,春光流云般闪耀流淌,看得高家声脸红心跳,结结巴巴。
站起来时他在Jimmy脖子上看见一点血。他很惊慌,下意识地伸手摸那片颈子,Jimmy被他摸得一抖,问怎么了,他连忙把手缩回去,说大佬你脖子上有血,是不是刚刚……
没事。Jimmy打断他。前者扯了纸一路擦,最后按在后脑上,柔软发丝被压得塌下去,白纸上洇出血点。高家声内疚更甚,结巴也更甚,Jimmy又揉揉他脑袋,说吃完了就往回走,我去看看校医。
一番据理力争后高家声陪同大佬看医生的奏折还是没被批下来,Jimmy无可反驳地把他打发走了,后面好几天一直失联。高家声心乱如麻,最后一科考得极其悲惨,考完那天下午他突然收到Jimmy消息,对方问他晚上南体有音乐节,要不要一起来看。
高家声发过去一个要和六个感叹号。
晚上他吃了饭出来,在食堂门口看见Jimmy。后者穿一身休闲装,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看,高家声向他跑过去,大声喊他名字,Jimmy收起手机,向他转过头来。
而高家声看着Jimmy的眼睛,意识到自己跳入了爱情的河流。
3.
音乐节也没什么,气氛很好,但和高家声设想的含情脉脉天差地别。从六点到十点,他晕头涨脑地接受了四个小时的摇滚轰炸,身旁真正热爱摇滚的老哥跳着脚大喊牛/逼,而高家声双手插兜,悲哀地发现拉手亲嘴R18都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幻想当中了。
Jimmy似乎也不算特别喜欢,他冷静自持的样子就好像在分析某个经典公司案例,而不是站在体育场上享受音乐节。高家声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欣赏音乐但不想过多表露,还是教养良好所以没有痛骂出声——最后他还是乖乖地跟Jimmy坐到音乐节结束,等周围人都要走了,才跟着自家大佬悄悄离开。
“不喜欢?”Jimmy问。
“还好。”高家声说。万能回答。
“我知你最近忙,闲暇娱乐少很多,但学校附近也没什么娱乐场所,所以和你来看音乐节,”Jimmy道,“你若不喜欢,我倒是有个放松时常去的地方,看着时间还早,你若想去看,现在去也不迟。”
高家声把头点出超声波。
Jimmy回身扫了辆共享电动车,说可惜校园太大,步行不太方便,怕是要麻烦你同我一起骑车。其实骑单车也可,只是我最近不太骑了,车技难免生疏一些。
高家声赶紧说没问题,然后身手矫健地爬上后座。Jimmy载着他从南区体育场往东边去,他坐在后面偷偷看Jimmy脑后伤口,又去闻他香波的味道,闻来闻去听到Jimmy轻咳一声,他便赶紧缩回脑袋,规规矩矩地岔着腿搭便车。
不多久车停了,Jimmy带着他上楼。楼是东下院的楼,这空灯早熄了,楼道里一片漆黑。高家声脑子里瞬间蹦出好几个Jimmy弱小可怜地躲在他身后的场景,再抬眼一看,只见当事人气定神闲地步上楼梯,半点怕黑的意思都没。
他暗地里惋惜地叹了口气。
Jimmy带他行到最顶上一层,高家声最近体质下降,喘如老狗,忽听Jimmy说抬头看看,便下意识地仰起了头。
他看见寂寥的夜色和一点闪烁的银星。在黑漆漆的树影的映衬下,那夜空显出一种诡异的紫色,好像一瓶浓墨沉甸甸地滴下来。但因为少许流云和那星子的存在,这夜空又显得轻飘飘的,仿佛要带着他飞到天上去。他看得入迷,连话都忘了说。生活在人间二十年,他竟从不知夜空是如此神秘而美丽,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这么一眼,也觉得始终无法忘怀。
他又去看Jimmy,后者了然地拍拍他的肩,那片广袤的、美不胜收的夜色也同样映在他的眼睛里。
我一生都忘不了这样的场景了。高家声在心里说。
4.
Jimmy大三了,体育课等等一律修满了学分,但高家声还是个大二狗蛋,跑圈体测依然常伴他身。那天他在南体跑步的时候突然开始想念Jimmy,明明上午才见过面,但这思念就像冲开了堤坝的洪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跑第三圈时他给Jimmy发消息,问他在哪里,第四圈时Jimmy回复,说刚到寝室,室友睡得早,不能在自习室里呆太长时间。
高家声熄掉手机,跑出南体。他越过桥洞,跑过东区大转盘,石楠花刚谢掉,空气清新得感人。他沿着柏油马路跑,跑过二餐,向北跑去,东中院仍在装修,东下院缓慢地靠近,他想起之前和Jimmy一起看星星的那个晚上,那时他真切地觉得幸福。他跑过教学楼,穿过石桥,路过图书馆,路灯下树叶投下层层阴影,他将这些影子踩在脚下。他的影子也在不断移动,从前到后,又慢慢出现在前面。他也踩着自己的影子。他跑过东二十八宿舍楼,然后是东二十六,宿舍楼临湖而建,夜晚的湖泊呈现惊人的闪亮色泽。东二十四前有情侣接/吻,二十二栋停满单车,他筋疲力竭,喘息着止住脚步。他又给Jimmy发信息,说我在你楼下。
Jimmy回给他一个问号,接着说,你来干什么?
虹影在《饥饿的女儿》里写,我应该告诉他,我就是想见你,就为这,我来了。学院要求理工科学生必须修满一定数量的人文社科学分,高家声龇牙咧嘴地选了《文学与人生》,老师大力推荐残雪和虹影,高家声就读了这么一本,耗时一百一十二天,赔了图书馆逾期要缴的二十多块钱。现在他的脑子里不断滚动播放着这么一句话,他想象中的虹影一遍又一遍地说,就为这,我来了。
我想见你。他对Jimmy说。
“我站在山坡下,心猛地狂跳起来,为自己的大胆。如果他问我来做什么?我就说四姐结婚,请他写一幅草书。 不,我有什么必要扯谎?我应该告诉他,我就是想见你,就为这,我来了。海棠溪那坡石阶很长,我几次停下喘气,但从未有折回去的念头。他使我潜埋在身体里的一种东西爆发出来——”
宿舍的门被吱呀推开,高家声抬起头,他看见Jimmy站在昏黄的灯里,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TBC.
Chapter Text
5.
Jimmy上身只穿一件白衬衫,衣服下摆塞进牛仔裤里,他走过来时世上的光都向他汇聚。高家声为数不多的腹稿全部从大脑里叛逃,最后还是Jimmy道:“找我有事?”
“没事。”高家声飞快地说。
完蛋。
“那还要我下楼,”Jimmy轻轻一扬下巴,眼睛依然盯着高家声的双眼,“跑过来的?”
“嗯。”高家声点头,移开目光。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场景,严格来说,他甚至都没想过Jimmy真的会下来。他等着的是一个问号和一句言简意赅的回怼,但Jimmy应下邀请缓缓靠近,就好像辽阔的江岸靠近蝴蝶。
他没想过这个。他等着一缕春风却等到花丛盛放,等着一颗星星却看到整片夜空。现在Jimmy就站在这里,他面前,他最甜蜜的梦里都不曾出现这种场景。
“回去多加小心,”Jimmy望着他继续道,“发汗容易着凉。”
接着他退开一步,好像要抽身往回走,高家声脑子一热,径直冲上去抓了他胳膊,底下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在这四月的夜里在高家声手里发烫。
Jimmy没动,只是注视着他,忽然弯唇一笑,目光落向小臂又抬回来。高家声清晰地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
“不想回去便一起走走,”Jimmy说,又向前走近一步,这夜色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湿热浓稠,“这边新铺了健步道,我最近事情多,还没来得及过去看。”
“啊,”高家声艰难地转动脑子,“好啊。”
操,他听起来就像一个绝望的流氓。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还抓着Jimmy的胳膊,后者又一声轻笑,看着他触电一般缩回手。白衬衫惨遭蹂躏,上面风平浪静,下面风雨交加,高家声只想烧高香祈祷自己能迅速离开这颗星球。Jimmy看起来倒没想很多,只抬手拍了拍他后脑,和他并肩向南走去。
他们走离宿舍楼昏暗的廊灯,走到更幽深的树林与草丛中去。路灯透过树干远远地照过来,宿舍楼前的喧嚣已经被抛在身后,健步道狭长、隐蔽、寂静,曲折地通向一片漆黑的阴影,Jimmy双手插兜,他身上有着洗衣粉的香味。
高家声祈祷着他不要问起今天的事情,不要问他为什么来,也不要问他何时回去。Jimmy走在他身侧,肩膀有时碰上他的肩膀,然后如他所愿,Jimmy说起自己的事情。
他开始讲自己刚落地的项目,跟导师一起做的论文,很快又谈到校外新建的购物广场,说有时间可以约个电影,再尝尝那家很有名的牛蛙。他也说起前程,一语带过理想与抱负,他说起这些时如此神采飞扬。
这无声的天地间只剩下Jimmy的声音,他没有提到今天的事,也没有提及高家声,在他辽阔且无比光明的前景里,这夜里的诸人诸事都不能妄求驻足。
高家声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既觉得侥幸逃离悬崖,又觉得坠入万丈深渊,他仍未做好将心事说与Jimmy听的准备,却在此时意识到他与Jimmy相距云泥。
他只是听着,Jimmy的衬衫上有着薰衣草的香味。
忽然间Jimmy停下来,高家声抬起头,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了健步道尽头。他们学校起名极其嚣张,把方块似的南1门叫成凯旋门,高家声军训的时候曾经跑过这里。那时候天降大雨,他们稀里糊涂地跟着前面的队伍跑,最后十公里越野草草收工,大家纷纷跑回去晾鞋。
他从未跟Jimmy一起来过这儿。准确来说,这所学校里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夜里路上的小情侣比肉沫茄子里的肉沫还多,但他从来没有走过。他当然有时间——做完实验在寝室里打游戏的时候,那游戏又不是非打不可;在床上翻第三十四个身的时候,其实他早该起床了;他有无数的闲暇,无数的愿景,他正值最好的年纪,理应挥霍青春及时享乐,但他没有,他在浪漫这方面白痴得像一颗地瓜。
可是现在Jimmy来了,于是他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这些荒唐的琐碎的无聊的事情他都想和Jimmy一起做,哪怕只是走走健步道或者滚滚草坪。他想飞快地把初吻送出去,失去了早恋的机会就亡羊补牢,他想顶着恋爱脑做一大堆的糊涂事,最重要的是,他想参与到Jimmy的生命里。
“我们可以一起去吃牛蛙,”所以他说,听起来没头没脑的,“我把实验做完了,一整个周末都有时间。”
Jimmy侧头看他一眼,目光很快垂落下来。
“好啊。”他说。
6.
吃牛蛙时Jimmy问,你那天跑到我宿舍楼下,就是为了把我叫出来看一眼?高家声闻言大惊,一口气说了七个不,Jimmy说行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你的牛蛙。
于是高家声闷头开吃,Jimmy顿上一顿,说下次看点别的电影,别像今天似的,选个《我和我的祖国》。高家声依言抬头,吐掉骨头,说不好看吗?我还觉得挺感人的。
Jimmy看起来好像想把锅子扣他头上。
我知道了,绝对不会了,他连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呃,要不下次你来挑片?“片”字没说完,整个人已经心虚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了。Jimmy睨他一眼,把烤肉往他的方向一推,说你还是吃饭吧,沉默是金。
接下来的时间高家声腰缠万贯。
吃完之后他们一起往出走,高家声喜气洋洋地哼起歌。Jimmy闷声听了一阵,说你唱歌不错,之前都没听过。
那当然!高家声差点把尾巴翘到天上去。Jimmy在他清清嗓子准备列表循环八百首情歌之前打断了他,说自己暑假要搬到另一个校区,以后可能没机会一起泡图书馆了。
另一个校区?高家声迟钝地眨眼睛。三秒钟后他的大脑终于搜索到了匹配项,为了方便经管学院的学生实习,学校要求大四的学生统一搬到市中心的校区住。
牛蛙不香了,播放器没动静了,高家声一整个可怜兮兮。Jimmy娴熟地伸手拍他后脑勺,高家声怀疑这套是撸狗惯用手法。但其实他被撸得还挺开心的,起码没之前那么不开心了。Jimmy看着他表情,哭笑不得地跟他讲,你干嘛哭丧着一张脸,我是搬校区,又不是进棺材。
这话太不吉利了。高家声腹诽。他摸摸自己被Jimmy拍过的地方,说我还很喜欢和你一起泡图书馆呢,谁知道你这就要搬走了。
我也很喜欢。Jimmy回答,他面色认真不似作假。高家声心跳漏了一拍,这一拍里万籁俱寂,阳光破开云雾照耀下来。
“真的。”Jimmy仿佛一眼看透他心思。将落的太阳于他身侧拉下长影,高家声刻意落下半步,于是他们的影子得以重合。他坐困于自己隐秘的心思中,却也知道轨迹不可能恒久交错,半晌还是Jimmy打破沉默,说我之前在经院,从不会有人约我去图书馆。
“在经院只在两种情况下能得到帮助与资源分享,一种是你没有实力与对方竞争,另一种是对方同样有求于你。”Jimmy如此说,他仿佛只是讲述最平常的事。电院的人全是工科生,一群人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经管的人则通常讲究说话的艺术,并不总是把意思挑明。Jimmy也是这样。他想说的话藏在眼睛里,藏在字与字之间,他像一片沉默的包容一切船只的海洋。
高家声听他话外之音,如在帘后看一只蝴蝶。他上前一步离Jimmy更近,旧日的问题沉钟般响起。
——你问我为什么会过去,那你又为什么下来,为什么愿意见我?
“所以多谢你,”Jimmy继续说,“如此不计得失,也算好事。”
7.
又过了几日高家声打球归来,拎着外卖奔赴教学楼时在路上看见Jimmy,后者正向一餐走去,步子迈得很急。
高家声敏捷地窜了过去。
“大佬!Jimmy哥!”他隔了好远就开始叫人家名字,叫了几声Jimmy转过身来等他,说号丧啊你,小声一点。
他依言收声,提着饭盒往对方身边凑。
“大佬你去哪?”
“回来得急,去吃个饭,”Jimmy说,“一餐有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高家声实话实说,“方圆十里最好吃的是我手上的外卖。”
Jimmy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说我确实着急,也就十五分钟,你可以考虑更靠谱一点。
“我说真的,你还不如吃这个,”高家声把手里的东西举到他俩中间,“反正本来是给我室友带的,结果有靓女给他送便当,这东西我还得拎到数据结构课上。”
Jimmy瞥他一眼,转身欲走,显然是没信他那套鬼话,高家声言辞折戟,身体先行,一个箭步上去把饭盒塞进Jimmy手里。
动作有所失误,胳膊下面的篮球弹进上课的人流中。高家声作势捡球,扭头就跑,Jimmy在他身后发出五味杂陈的疑问的声音。
“所以这就是饭没了的原因。”室友A语气平静地总结。
“明明是你先说有学妹给你送吃的,不用我再帮你送饭了,”高家声强撑气场,“再说了,我把外卖拎进教室,晓晓不得活剐了我?”
李春晓是他们这门数据结构课的主讲教师,年轻貌美,重视身材管理,中午不怎么吃饭。虽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附近的食堂真的太难吃了,花菜狰狞,鸡柳愤怒,笋尖居心不良。
室友A继续看他,眼神淡漠、语调沧桑。高家声有两种不好的预感,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自事件本身,另一种来自于前一种预感可能会实现。
“学妹跟我说有室友给我送吃的,不用她再帮我送饭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是偶然碰上的一个经管大佬,”为亡羊补牢,高家声坦诚交代,“我看他着急吃饭,就把外卖给他了。”
“你还认识经管的人?”室友饿着肚子提出质疑。
“就那一个,”高家声说,“是大三的经济系学长,叫李家源。”
“哦,”室友了然地点头,“Jimmy哥。”
高家声震惊地扭头看他:“你也认识?!”
“认识啊,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打过美赛,Jimmy哥全程带飞,”室友陷入回忆,脸上露出些微笑容,高家声恨得牙酸,“算了,就当请他吃饭了,虽然过于简陋了点。诶,对哦,什么时候把Jimmy哥约出来吃个饭啊?”
“吃什么饭,”高家声酸溜溜地瞪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饭,散列表学明白了吗?”
8.
最终他们寝室四个人合力把Jimmy约出来唱K。室友AB跟Jimmy组队打过美赛,大一的时候就认识,室友C是学生会成员,做学生工作时和Jimmy有来往,所以算下来高家声其实是最后认识Jimmy的,而他们认识的契机则是“我叫高家声”。
所以一行五个人里四个人谈笑风生一个人愁眉苦脸。
室友B是麦霸,也是嗓子最破的那个人,高家声在他的歌声中渐趋绝望,抬头一看对面,他剩下那两个好室友一左一右地围着Jimmy说笑,场面怎么看怎么不雅观。
于是他也坐了过去。
Jimmy倒没说什么,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听。高家声过来时他闻声抬起眼睛,眉梢挑起,眼里几分笑意几分问询。这目光仿佛能看进高家声心底去,金色的海浪在他胸口涌起,巨鲸的尾巴托起夕阳。
他坐下来,隐约闻到薰衣草的清香。
过了一阵子室友B终于唱累了,世界离美好又近了一分。室友AC一致拒绝了唱歌的邀请,这些不孝子的目光莫名其妙地汇聚向高家声。
“看我干什么?”
“唱歌。”
“不唱。”
“你唱歌好听,唱一个。”
“不唱。”
“不唱多可惜,你不是还拿过奖吗?”
“不唱。”
“唱吧,我们都觉得你唱得好。是吧Jimmy哥?”
“嗯,确实好听。”
“哦好,Jimmy哥想听什么?”
TBC.
Chapter 3
Summary:
人生如长令。
Chapter Text
9.
高家声期末考完之后Jimmy搬走了。确实只是另一个校区,但很远,远得几乎出城。Jimmy没跟他说具体搬寝的时间,但高家声还是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他变态一样尾随Jimmy进屋,不由分说地抬下来三个箱子,Jimmy好言相劝,大意是自己就能处理,高家声头还没点一个,就被旁边的人拉过去充苦力了。
对方斯斯文文、客客气气:辛苦你了,志愿者同学。
Jimmy在他身后低笑出声。
到了另一个校区之后Jimmy请他吃饭,高家声被高档餐厅的价格吓退,拉着Jimmy去地下一层吃饺子。于是商场七层水晶吊灯的柔和光芒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美女过来看看我家上了新品”,高家声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一众新品,直奔走廊尽头的饺子店。
负一层的小吃铺都不大,他们两个挤在角落里,膝盖动不动就撞在一起。高家声在桌子上虚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于是猛地一抬头,无意接吻成就达成百分之九十九。
还没亲上,还差一点。这该死的世界并不能说清是幸运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Jimmy向椅背上一靠,离开了高家声的私人空间,他嘴角翘着,看起来很快活的样子,而高家声只觉得自己弄丢了刚开出来的五百万大彩票。
操,追悔莫及。
于是他开始设想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趴着才能准确地亲到Jimmy,反正后面还有时间,他可以再把人家拉出来实践一下。
梦想未能照进现实,饺子很快就上来了,五百万瞬间被他抛之脑后。“上车饺子下车面,”他往Jimmy碗里塞个饺子,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夹了一个,“我一会就上车了,快送送我,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下学期在老校区还有课呢,”Jimmy用筷尾敲他后脑勺,“上车饺子是说早日归家,盼望团圆,不是终于要走了我得吃顿饺子。”
高家声充耳不闻。他又从Jimmy的盘里顺了个饺子,然后发现对方要的那一道比自己这道好吃。Jimmy调酱汁回来,看他眼巴巴瞅着自己的那个盘子,就顺手给两个盘换了位置。高家声又愧疚又大喜,抬头冲Jimmy傻傻一笑,Jimmy也看着他笑,然后伸手揉乱了他的头毛。
10.
那之后他和Jimmy就很少联系了。Jimmy那边事情肯定多,第七学期又是申请季,这个时间段就算是想闲也闲不下来。高家声这边也不轻松,心仪的实验室一堆人申请,本校外校各种竞争对手层出不穷。正事做累了时他总会想到Jimmy——那个人在干什么?他现在还好吗?但这念头就如鲸鱼游过海面,只在大海里留下一瞬的缺口,缝隙转眼就被填满了,更多的海水翻涌上来。
他不确定Jimmy是否也会这样想起他。像在黑夜里想到白天、疲惫中寻求慰藉一样,他将快乐寄托给另一个人。
第二年Jimmy陆续收到了不少offer,高家声则决定申请本校的夏令营。Jimmy说本校这个专业一向就业很好,硕士年薪很可能三十万出头。高家声沉默一阵,然后说你呢,你要去哪个国家?
美国。Jimmy说。他如此斩钉截铁,金色的辉煌航道已经在他的面前铺开。
那很好啊。高家声说。
那当然很好。人又不可能事事如愿,也总不应该要求太多。
他只是要和Jimmy分开了。
11.
Jimmy出发的时候高家声没去机场。
他其实应该去的,但他去了就会做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情,所以还不如不去。他坐在自习室里频繁地查看手机,想象着Jimmy通过某种他们没有事先约定过的方式道别,但他挂在电脑上的社交软件沉默,手机也沉默,他不知道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间,于是就只能等,从白天等到晚上,再昏昏沉沉睡去,梦里Jimmy的飞机从天上掉了下来,他猛然惊醒,消息提示仍是空白。
他躺在湿热的被褥里面,憋闷但小声地哭。
当然了,他怂,在Jimmy这里总是他服软。所以还是他先给Jimmy发了消息,问他好不好,事情怎么样。Jimmy第二天凌晨给他回了消息,说挺好的,都不错。
他翻来覆去地看自己收到的那一条消息,失落更甚,气愤也更甚。如果可以他真想拽着Jimmy的领子好好地问一问,他们之前的相处都算什么?对他来讲是不可多得的快乐,是提起来就神采飞扬的大好时光。但对Jimmy呢?是不是太多人对他好,太多人爱他,所以那些日子本来就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他不敢问,他不想再次得到一个类似于“也算好事”的回答。
他再没给Jimmy发过消息,倒是Jimmy有时会跟他说几句话,偶尔谈及近况,并不深入交流。他有时回复,有时不回,Jimmy似乎也不太在意,没收到回复就问一句忙不忙,但也不问忙什么,无论高家声的答案是什么,那边都只发来一个嗯。后来高家声想,他们就像variance和bias,或许离得很近,但总是要分开的。
快毕业的时候高家声接到了Jimmy的电话。那时候正是晚上,他刚走出自习教室,天降大雨,他没带伞,只能站在房檐下等着雨停。空气潮湿闷热,Jimmy的声音好像也闷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雨里。
其实高家声有点意外,Jimmy说的是他自己的事。他说自己和同学一起创业,结果被人摆了一道,只能离开自己的公司,不过毕竟之前有过落地的项目,所以东山再起也不算很难。又说当时你不想让我走,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但我跟你的室友都有联系,我们有时也会说起你。
他的声音如此低沉、平静,就好像这只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平常的夜晚。记忆与现实一起滑过高家声脑海,在某一个瞬间Jimmy说,早日归家,盼望团圆。
他是如此、如此地思念Jimmy。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点笑声:“聊我做什么?”
电话那边Jimmy也轻轻地笑:“不行?”
“行。”高家声仰起头。在这潮湿的雨夜里他只能感受到烦躁,就像一只快要爆开针脚的抱枕。好像永远都下不干净的雨、摆脱不掉的高温、还有Jimmy含糊不清的态度,这些都让他觉得心烦。他宁可Jimmy就给他摆下最后一道通牒,说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赶紧滚蛋,那他立刻就收拾东西走,确实很不好受但反正已经这样了。可是Jimmy的世界和他的不一样,没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东西,他们在一起就好像是把两个不一样的图形拼进一个小盒子里,需要磨合、需要忍耐,这只是第一步而已。所有他知道的就是要么始终看着高山并且忍受这样的痛苦,要么就一步步将高山踏平,世界上没那么多第三条路可以走,这种事情本来也没有很多选择。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他从来如此,从不畏惧高山。
“Jimmy哥,你想说什么?”
出乎他意料,对面回答得很快:“想和你聊一聊。”
这不是尾声,Jimmy的后面肯定还有别的话,所以他等。他听见雨声、蝉鸣、电话另一侧几不可察的呼吸。
“我想见你。”Jimmy说。
电话被挂断了,他僵立在骤然消失的尾音中。但同时他也看见Jimmy。后者正脱出漆黑的雨幕,现身于廊灯的光芒里,雨水从他的发梢与衣角滴落,潮湿的夏天将他归还回来。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入高家声躲雨的屋檐。
FIN.
dyliex on Chapter 3 Wed 19 Jun 2024 11:31AM UTC
Comment Actions
Cristina725 on Chapter 3 Fri 21 Feb 2025 12:35P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