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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MERU演新戏:整张脸都隐隐作痛。这好像是糟糕的事情,演对手戏的演员是位年轻的小姐,被屡次喊停之后仍然有着体面的表现,她凑过来关心道,HiMERU先生,没有事情吧?您还好吗?HiMERU道谢,感谢对方的关心,至于面对神色不详的导演和制片,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做——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份隐隐又难耐的痛楚是怎么来的,是神经痛吗?但他向来没有令脸直面冷风以至于被害得抽搐的习惯,也不像是拘泥于面皮上的疾病,怎么办啊,经纪人也过来担心,伸出手想要碰HiMERU的脸,被拍开了。而HiMERU只是用笔在剧本上不停地勾……不停地画……把剧本上人物的名字涂完,到最后无法辨认自己到底画出了什么,制片无法看惯了,才说:导演给你放了个短假,你去看看医生吧。
看医生,一时间,HiMERU不知道是该自己到医生那里去,还是医生到自己这里来;好久之前,他原本是有一位家庭医生的,他非常值得称赞:敬业、友好、谦逊,甚至连外表也应该喝彩,经纪人曾经到他的家里来,正巧看见这位医生,急急切切地,问他想不想要签约——你的发展一定不会差的——当他这么说,HiMERU帮着他拒绝,因为此人确实志不在此……但是为什么好久没来了呢?HiMERU对外的理由当然是,HiMERU越来越健康了,好像同龄人常发的疾病和他没有关系似的,医生听到他这个理由,面带笑容地回复:这样再好不过了,因为你是被祝福的。
在那个时候,HiMERU说:被谁祝福呢,医生你吗?难道医生你不该希望自己的顾客有连绵不绝的微小疾病……来保证收入的稳定和可观。
医生又回复:为什么不可以呢?
但是,HiMERU自己知道,这只是一种……过于体面的措辞,被挟持在两人之间;上一次发消息给这位名叫风早巽的医生,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情,或许他现在早就不在日本。预约别的医生可能没有那么麻烦,但是HiMERU不喜欢被别人触碰;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人,如果医生真的需要触碰他的话。他略微想起那种近似于发麻的感受,整个人紧绷起来,手指却在敲击消息:这两天方便过来吗?有点不舒服,希望可以尽快。
这样的消息,就算是最体贴的医生,估计也会不耐,但对面的动作很快,风早巽的消息是这样:晚点会到你家。HiMERU这才想起,他们其实住得很近,不过半个小时的距离,第一次发现这个事情,还会开玩笑——你不会是HiMERU的stalker吧,那种偷偷住的很近,用高倍望远镜拍下生活照再高价卖出的,那种粉丝——HiMERU有认识的人就遭遇了这种事。
风早巽依然保持笑容: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该买只有十分钟距离的房子了。
但是会开玩笑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HiMERU为他预留出门,风早巽提着医疗箱,出现在HiMERU的面前;HiMERU看过去,仍然是以前的那个医疗箱,它被试图保持得很新:然而还是有深色的地方脱落成白色、白色的地方又变成黄色。HiMERU桑——好久不见,风早巽表现出来的好久,似乎只有实际的一半,而不是足足半年,一句话也没说,他脱了鞋走在HiMERU客厅的地毯上,好像走在自己的家,这里的触觉依然是……那么毛绒绒的,像旺盛的草地。他说,HiMERU桑,请坐,还是以前的样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呢?
脸。
脸吗?风早巽凑近过来,似乎要用手端起HiMERU的脸。
……牙。HiMERU的牙又有一些疼。HiMERU想把脸撇过去。
即使HiMERU不想承认,但他在日渐剧烈的疼痛中发现,好像还是牙的问题;这是他的老毛病,他知道,风早巽也知道。他更多时候甚至希望换一处别的地方疼痛,脑袋也好,关节也罢,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不应当是牙齿。听到这个说法,风早巽就像见了一位老朋友,他说,是牙吗,那很方便,如果和以前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差别,很好解决。他戴上橡胶手套的样子太轻快,如果不是他的形象良好,那么看上去完全是幸灾乐祸;或者欣喜于HiMERU的牙疼。他说,HiMERU桑,请仰头——HiMERU就把头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皮,像是要睡过去,他总是这么做的……半张着嘴,心中局促,但其实张口仍然不是很大。他等待风早巽把他的手放进去:这样的描述似乎令人奇怪、讶异,又会认为HiMERU意有所指,但或许这就是HiMERU想要的效果,橡胶质感的东西在抚摸他的牙龈,缓慢的,阻力过大的摩擦感,他的脉搏在一下又一下地、错乱地跳动……他闭上眼睛,这种时候时间就像被火烧的廉价品,漫长的融化过程,他自己一个人体会这种煎熬的感觉,直到某一处传来,明确、尖锐的刺痛……一根针,他才喊停。
是这里吗?
是。
那就还是老样子。
话是这样说着,风早巽却没有摘下手套,他的手指甚至还没有从HiMERU的口腔中离开:仿佛是要为了确认,他按照节奏的、规律性地,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按压那片牙龈的附近,略微动一下,分开,再用手指将那一部分的牙龈夹住,直到HiMERU压制不住自己的喘气声——他不便于形容,但那确实并非是全然厌恶的疼痛,这种感觉是有回召性的,他只能不断地吸气……以提醒自己快要受不了了。这个时候,风早巽才停止这个动作,但仍然没有离开:他又凑近了点,离HiMERU本人太近了,只不过目光还是停留在纯粹的器官,好像根本不关心HiMERU本人的脸。手指离开口腔前,他周全而审慎地再一次观察了一番HiMERU的牙齿。所有的牙,牙的根处,风早巽都碰过了;在HiMERU提出异议之前,风早巽说,HiMERU桑,看起来这半年多都没有看牙噢,这样的说法倒像是在问责,虽然听不出任何恼怒的成分,只是轻轻地拍打一下……但HiMERU也不至于没有被行为冒犯、只被语言冒犯,乃至产生恼怒的情绪,相反,他内心反而有着一些不好明说出口的心虚。他说是,是这样,HiMERU很久没有看牙了。
为什么呢?风早巽难得有知情识趣的时刻,没有问出这种话。
如果风早巽开口问,HiMERU想,他自然有回避和解答的方式——比如说,工作太过忙碌了,但实际上说不定只有他自己会相信。经纪人之前提过一次、或许是好几次,要去诊所吗?工作室这边会给你安排时间的,不用担心工作上事务的麻烦。他似乎是觉得HiMERU这样敬业的人,在担心事业上的发展——毕竟对于正常人而言,洁牙也好,看牙也好,是常见的事情,只有HiMERU总是如临大敌。在他和风早巽最初的,能够不咸不淡说出一些笑话并不让人尴尬的时期中,风早巽曾经对HiMERU讲,自己有过一个同事,和患者有了稳定而坚固的感情……
HiMERU问他,这符合医生的守则吗?
风早巽回答,虽然可能观感上有些微妙,但牙医毕竟不是心理医生哦。
HiMERU又低声地反驳……HiMERU觉得牙医很难会喜欢上自己的病人。
人体中总有很多丑陋的部分,这是通识,把这一点暂且按下不表,而HiMERU觉得牙的部位又比其他的部分更加隐秘,即使是生殖器官,也无法在竞技中将牙齿打败。道理很可能是这样:观看其余的地方,并不会直面患者的面,而牙医却是这个角度的行家——就算是再漂亮的脸,在这种时候,也会有突兀和夸张的表情,如果没有职业道德,一个当红的演艺人需要爆出丑照,找牙医绝对是不错的选择;更何况还有气味这样重要的因素。风早巽不知道HiMERU在想什么,HiMERU一个人思考起来的样子就像在解推理题目——又有多少人会主动提出自己想要帮忙的意愿呢?风早巽自顾自地用自己的腔调关心起了HiMERU:HiMERU桑,是觉得看病的过程不够美观吗?
……HiMERU心想,至少他问话的用词足够美观,他开口的时候还是用上了另一幅说辞:HiMERU不觉得在医学范围内有美观与否的说法。
风早巽并不正面应对这个答案……他当时退了两步,更周全端详HiMERU的脸。然后他的语气就像是要鼓励一个孩童似的——对成年人这样讲话,多少会令人觉得恶心——他说,我觉得HiMERU桑的牙齿很好看哦。
嗯?
HiMERU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
风早巽洗手,还是那种语调,他又重复了一遍,更慢条斯理……我觉得HiMERU桑的牙齿很好看。
HiMERU当然会觉得古怪,这种在电影里出现,下一幕就会出现限制级画面的话语,如果灯光灰暗、或者灯光闪烁,就会让人恶寒。HiMERU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痉挛了一下,是被吓到的吗?好像也并不是。HiMERU强行忍住了想说出其他话语的想法,尽可能理智而平淡地回复,如果你也是这样夸奖其他找你看病的小朋友的,HiMERU觉得你会把小孩子吓到。
会吗?风早巽洗完手了,他微笑着、又看起来有些担忧这样后续地反问。
会。在当时,HiMERU这样说。
但换到现在就不会这么说了。
风早巽拿出他的手指,还没有过去多久,但是那种感觉在HiMERU的嘴里很难消失。小时候被父母带着去往牙科诊所,看见其余的医生拿着唬人的器具往人的嘴巴中送入——这种,HiMERU倒是不至于害怕。但唯独是人,人手指的触碰,让HiMERU整个人浑身不自在,有一种器具,像一个钳子,HiMERU记得它的作用是强行把人的口唇张开,牙齿尽数露出,完全的丑态,HiMERU觉得那样的东西比钻子、刀、锯子,更像是一种刑具,HiMERU当时询问风早巽这种器具的用法,是在什么时候用?风早巽陷入了思考,他用手抵住下巴——HiMERU甚至忘了当时他有没有洗手,然后他说,是正畸期间用的比较多,HiMERU桑应该没有那样的担忧。
为什么?
因为HiMERU桑的牙齿应该从小长得就很好、对于爱吃糖的人来说,HiMERU桑很让人羡慕。突然想到了什么,风早巽补充上后半句。这样像赞扬一个孩子一样的话语……仿佛下一秒风早巽就要凑过来摸HiMERU的头发,再拍一拍,以示真正的鼓励。
真是,令人复杂的感受;稳定、不变的复杂。HiMERU抬起了头,风早巽在他的对面,给他开好了药物。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透明的口袋中装着对于药物来讲,颜色看上去也太过鲜艳的胶囊,是止痛药;风早巽在他面前摇晃着袋子:HiMERU桑记得以前的服药频率吗,还是一日三次,一次一剂。
HiMERU回复:HiMERU记得的,HiMERU会按时服用。
风早巽又说:吃到不再疼痛为止——如果提前恢复常态了的话,最好还是让我来再检查一次。
HiMERU不说话了。
怎么了?HiMERU桑,风早巽好像看出来他略微明显的迟疑,问道,是又到需要将我赶出HiMERU桑家门的时候了吗?现在离开也没有关系,没有遗漏的事情了。
不……不是,HiMERU感觉被拆穿,HiMERU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这样的对话……好像确乎地在延续之前的一次,把没有说出的话语进行补完。就在风早巽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先前的时候,HiMERU好像要自己刻意去忘掉这段经历,于是就淡忘了,这个时候回忆却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他记得自己当时似乎没有很客气,虽然风早巽也能体面地处理……但毕竟自己是更不便解释的一方。原来是这样:过去,风早巽在看病的过程中继续和HiMERU在讲他的一些,看起来有些古怪但他自己觉得无伤大雅的爱好——比如收集骨骼和牙齿。风早巽在说的时候并没有加上定语,“动物的骨骼和牙齿”,于是就会产生歧义,他当时仍旧在抚摸HiMERU的牙龈,HiMERU一直都在想,到底是否是他自己太过敏感、多虑,将人想的比实际上更古怪危险——听起来就像是有被害妄想一样,还是事实本就如此。他在被风早巽治疗的过程中,常常有那样一种……被侵犯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他并不是纯粹的厌恶、恶心、害怕。在风早巽一边按压他的牙龈,一边平淡又声音稍稍上扬地说,自己有收集骨骼和牙齿习惯的时候,HiMERU竟然感觉自己起了反应。后来他自己去尝试那样触碰:把自己的手指放到那么常见、温暖,又在细想中令人害怕和反胃的地方,他完全没有那种被风早巽触碰时产生的冲动。那么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他小时候看见有变态和杀人犯的报道,他们会偷走小孩子换掉的乳牙,即使他自己换好的牙齿被父母精心收拾得完好无损,那他也会觉得心惊和焦虑;搬家的时候乳牙似乎彻底地丢失了,有别人听说,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童年珍贵记忆的遗失……而HiMERU肯定,自己的想法并不在这样简单、淳朴,人人都可以理解的逻辑之中。
HiMERU起了反应,但是体面的本能不至于让他飞速地将风早巽赶走——只不过速度比平时快上那么几倍。风早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临走之前甚至还不失身份地再一次关心了一下HiMERU牙齿的健康,他说,现在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好很多了,只要用心地保持,那么估计就不会再次疼痛……
再然后,就是被祝福的事情了。
HiMERU桑?
嗯?
感觉HiMERU桑今天总是走神,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不,没有……工作方面的小问题,不是很大。
那再好不过了。
是时候该离开了,HiMERU觉得风早巽本人也应当这么觉得,但是后者并不急切。HiMERU坐在沙发上,看见风早巽从提包的口袋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深蓝色缎带系好的,金丝绒的盒子,并不大。HiMERU尚且有疑问,但还没有开口,就听见风早巽口吻中略带着苦恼地说,之前的时候错过了HiMERU桑的生日,感到很抱歉,这一次见面,就想着补上。
即使时机不对。
啊……是这样。HiMERU这才想起,原来在他们毫无联系的半年中,HiMERU正好度过了二十四岁的生日。不过自父母去世后,他的朋友不多,自己也提出过不要太看重这个日期的要求,粉丝和经纪人即使记得,给他的感觉也不会多么切实,就没有人特地送特别的东西给他。
他需要问风早巽为什么会记得HiMERU的生日吗?
答案一定会是HiMERU桑的健康保险卡上有这样的信息。
鬼使神差的,明明拒绝更好,HiMERU还是接了过来,风早巽不会送贵重的东西……这一点倒是不用怀疑。风早巽送出之后,就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愿了,他又重复了之前类似于“祝福”的言论,像是希望这种祝福快快回到HiMERU的身上——HiMERU自然知道不可能那么快,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回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脑隐隐作痛的时候,面上的疼痛确实是被沉压下去了。天热,他加大了空调的风,风早巽送出的盒子静躺在桌子上,系好的结尾部的缎带随着空调的风飘了起来——一直盯着,就会觉得碍眼。
HiMERU慢慢地走了过去,又慢慢地拆开它:
黑色的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三颗,被银链穿好的、泛着圆润的光的,珍珠状的小球。是项链。
HiMERU知道它不是珍珠项链。
当夜,HiMERU又做起梦来,和上一次和风早巽最后的见面如出一辙;在梦中,他感觉自己被拘束了,动弹不得,没有气力地躺在较硬的平面上,唯一让人安慰的便是身下似乎铺好了毛绒绒的软垫……就像他自己家的地毯一般。他在这样的地方睡眠,半睡半醒,无法动作,只是有一个人的手在他的口腔里作祟,并不碰其余的地方。他闭着眼睛忍受这样的行为,知道是梦、但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好在他并不是绝对的难受……而是有一次的,有了反应,身旁的人没有发出声音,但是HiMERU知道他笑了起来。白日的过去中,他总想提出这样的疑问,“这算作性骚扰吗?”,而在这样的梦境里,他只能昏昏沉沉地怀疑,……自己这样的梦算作性幻想吗?这样的行为能算作性交吗?好像没有任何明确的答案可以给他。
第二日,他清醒,眼圈下一片乌黑,却是时候返回片场了。HiMERU在助理车上被经纪人一边责怪,一边补上日常的妆容——好让精神看上去饱满一些。经纪人在他身边喋喋不休,说这样的话:导演和制片似乎想要片中你扮演的罪犯角色更丰满一些,想要添加一些小细节,HiMERU你自己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嗯……HiMERU揉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发型,所以头疼的时候揉一揉也无所谓,手机收到了新的消息,是风早巽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如果有别的不适,仍然可以找他。HiMERU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把车窗降下来些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这样的声音很低,但不至于让人听不见:
……牙,这个罪犯,收集人类的牙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