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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2-03-18
Completed:
2022-03-18
Words:
42,547
Chapters:
14/14
Kudos:
21
Bookmarks:
3
Hits:
1,718

【罗槟×宋运辉】【ABO】他很漂亮

Summary:

旧文补档。ABO背景。罗槟因受人之托,处理宋程的离婚案而与宋运辉彼此结缘。日渐相处中,他对宋运辉从起初的心存芥蒂逐渐演变为被其吸引,而开始的追妻路漫漫,到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Notes:

私设如山,罗槟乾元,宋运辉坤泽。其他大致设定按原著走,宋运辉有个前夫(原创角色,戏份不会多),并生下了宋引,介意的慎入。俗套的言情文,纯谈恋爱,没严肃正经剧情,细节粗糙,求不深究。

Chapter Text

"何为美人?“

”纤手,漾眸,柔腰肢。”

“可否具体?”

“橘子香气。”

“可否再具体?”

“汝”。

 

一首已觅不得具体出处的旧诗,罗槟只是几年前在某册诗集上匆匆瞥过一眼,本早已淡忘,不想在见到面前这个人时,那份初读的懵懂与悸动却瞬间苏醒,让他不自禁便在心中默念了出来。

“你好,是罗律师吧?初次见面,我是宋运辉。”

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面容俊秀,衣着得体,伸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

“初次见面,你好。”

罗槟也礼貌地予以回握,面上保持着他公式化的一字笑。

 

宋运辉,罗槟被调来东海的第28位客户,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一周前。

那天他刚到办公室,一壶热茶都没来得及泡好,明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是自己国内有位朋友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其中涉及到抚养权方面的纷争,若是他方便,希望他能帮忙关照下。

明楼本是罗槟在巴黎留学时的指导教师,那是一个才识渊博,风度翩翩的老教授,对罗槟极其上心,罗槟因此也非常敬重他。

后来他学成回国,除开过年和一些特殊的日子,俩人甚少联系,一方面越洋话费极贵,另一方面,中国与巴黎光是时差就横跨了近七小时。

能让明教授掐着国内时间打来电话,罗槟自然明白宋运辉在他心里的分量,更何况他们师生上的情面也是不能轻易拂的,所以即便心里明白这案子会特别棘手,他还是欣然应允了下来。

与明楼联系完不久,宋运辉很快与他亲自通了次话,并寄来了委托书。

却不想这委托书一到,就如同一颗石头砸入平静的湖面,牵起一圈又一圈罗槟始料不及的涟漪。

 

这办公室里流言蜚语传了几天就不说了,助理不过是替他取信件的时候,瞄到了信封上寄件人的名字,脸色就立马变了,劝他直接婉拒,不要淌这趟浑水。

罗槟心中难免地升起一些抵触和猜疑,他把那封委托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朝正在外面整理资料的助理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姑娘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儿,凑在他办公桌前,显得一脸乖巧:“老大您找我什么事啊。”

罗槟点了点那三个刚劲有力,颇含风骨的钢笔字,皱眉道:“这几天总听你们在说,你给我说说这人怎么了,有问题?”

“噢,宋运辉呀,东海化工的厂长。”助理脸上赔笑道:“您不是本地人,在这做了才没多久,所以大概不清楚……这人在东海可有名了,基本上没人不知道他的。”

助理观察了下罗槟的脸色,见他是真一无所知也没露出厌烦的神情,便索性放开了说道:

“他是几年前金州那边调过来的,听说那时候就已经结婚了,他岳父是金州化工的高官,当年宋运辉混的很差,多亏他岳父提拔才从底层出来慢慢爬上去,可谁能想到这宋运辉忘恩负义,如今官刚刚做大呢,就暴露出本性了,天天闹着要分家离婚,您说说这多造孽!如果没他岳父这个靠山,哪轮得到他来东海当厂长!”

罗槟挑挑眉:“厂长这种位子,领导能力才是首位,不是靠一点关系和手段就能轻易摘到的吧?”

 

“老大您是不知道……”助理笑地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耳边,“这宋运辉可是个男性坤泽哦!这年头,官哪里有让坤泽当的道理,人都说啊,怕是他背地里和不少领导搞过才讨来的,所以多半是宋运辉在外头有了那什么,被他乾元抓包了,才闹成这样的。”

罗槟沉默了一会儿,在当今时代,一个男性坤泽能坐上东海厂长的位子,确实是件挺新鲜的事儿。

他忽然间就对这素未谋面的宋运辉,产生了点想接触接触的兴趣。

“这个宋运辉,听着倒还真是个麻烦。”

听自己领导这样感叹,小助理忙点头附和:“是呀是呀,他们的孩子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家长,想不通这宋运辉怎么还有脸请律师,明明都是他自己作的,您啊,还是赶紧回绝了他吧。”

罗槟端起面前的茶,吹了吹热气,细细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麻烦就是挑战,而挑战就是用来去攻破的。”

助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满脸都写着你该不会是脑子被门夹了吧的潜台词,惊愕地张了张嘴:“您……您不会真要接这宋运辉的案子吧?”

罗槟自然不会把明教授这层关系随意与外人托出,点头道:“没错,我倒要看看这有问题的宋运辉,是何方神圣。”

===

与宋运辉见面那天是个大好的晴天,罗槟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俩人约好的地方,他点了杯咖啡慢啜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宋运辉预定的位置是临窗的,巨大的玻璃窗只在中腰位置贴了层薄薄的磨砂纸,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全貌,但是坐在里头的人倒是能将外边的景致近乎一览无余。

罗槟忽然注意到某个正在赶路的人,他生得出众,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他。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不到的男人,手中拎着只公文包,身上穿着半袖白衬衫,梳着时下最流行的三七分发型,生的极其清瘦。虽然是在走路,脊背却依旧挺直,腰细细一截被衣服下摆虚拢着收进黑色西裤里,迈着略快的步伐,穿越车水马龙的路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罗槟低头看表。

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是宋运辉。

错不了,就是宋运辉。

 

男人果然进了咖啡厅,四处望了望,随后径直朝他坐的地方走了过来。

“你好,是罗律师吧?初次见面,我是宋运辉。”

 

“初次见面,你好。”

 

“刚路上稍耽搁了会儿,抱歉,您没久等吧?”

“没事没事,我也刚到。”

宋运辉甫一近身,罗槟鼻尖便瞬时扑上一缕微不可察的香味。

那香来自坤泽的信息素,虽然宋运辉控制的极好,但乾元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还是捕捉到了几丝香甜的余味。

是……橘子。

柑橘。

在这盛夏酷暑,显得尤为清凉幽甜。

“何为美人,可否具体?”

“橘子香气。”

面前的男人,宽肩窄腰翘臀,确实为一个美人。

 

俩人落座,宋运辉言简意赅地自叙了家里的一些情况。

一句话来说便是,观念不合,感情破裂,无可挽回。

 

末了,宋运辉喝了口杯中的咖啡,道:“我本不想走这条路的,毕竟有过情分,只是他们太过胡搅蛮缠,我别无选择。”

罗槟仔细听了许久,思忖了几秒措辞,缓缓说道:“宋厂长,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你的胜算可以说是极小。按照你孩子现在的年龄,已可以脱离坤泽的哺育而健康生存,对于乾元来说,另找新欢也是常有的事。但对于你们坤泽而言,被标记过,还有一个孩子,基本上不会有乾元接受,想要独立生活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种情况的官司,会非常非常难打,而且……”

 

罗槟没有再说下去,他相信宋运辉心知肚明。

而且在当今时代,由于ABO性别特征的缘故,法律上凡是牵扯到抚养生育的问题,存在着不少的灰色地带。

虽然说改革开放已掀起了新的浪潮,但某些从封建旧时代里遗留下的问题并没有被根除或革新,尤其婚姻法更侧重保护乾元的利益,坤泽一直处在相对弱势的地位,大方向上的舆论对于坤泽也并不友好。

罗槟注意到,宋运辉表情全程没有多少变化,除了在他提到“你们坤泽”这几个词时,有轻微的眼神上的波动和嘴唇的颤抖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是这样没错。”

宋运辉直视着他说,

“但明老师说过,自您当律师开始,从来就没有输过。”

罗槟点头:“因为我一直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宋运辉听出他有意或是无意的闪烁其词,只是平静地道:

“感情上的事没有什么非黑即白,想必关于我,好的坏的,您早已听过不少,我这一张嘴也解释不了那演变了不知有多少层的谣言,但罗律师这个年纪就能坐到这个位置,定不是个听风便是雨的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我想罗律师一定比我更明白。”

罗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宋运辉只是继续说:“我不在意别人对我如何评价,其他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但唯独孩子我不可能放弃,能陪着女儿健康平安长大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只要宋引的抚养权。”

“我理解。”罗槟手指抚着咖啡杯的边缘,“我记得宋厂长刚刚说,这孩子是个意外,是他逼你要的,是吗?”

“是。”宋运辉说着抿了抿唇,似是不想去回忆,“我们不止是孩子的问题,他希望我辞职顾家,但是我手头上有许多事要做,眼下的情景,容不得我抽身。”

罗槟怔忪了几秒,略严肃地回答了句:“这话你可以跟我这么说,若是在法庭,就断断不能这样说了。”

宋运辉自然懂他没明确说出来的那层意思,点点头:“我明白,今后要劳罗律师费心了。”

Chapter 2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留着平刘海的少年穿着与自己身材稍不适宜的深蓝薄呢工装,略吃力地踮起脚尖,意图去取那本不知被谁胡乱塞在书架最上层的《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阳光从窗外泼洒进来,描摹出他轮廓锋利的侧脸,少年神情专注,因为用力往上够的缘故,袖子被往下抻起,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臂,在光芒照耀下,显得更为通透白皙。

“小辉!小辉!”

男孩用鼻子拱了拱滑下来的塑料眼镜,终是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出声的方向看过去,罗槟原本一直注意着他,这时候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瞧,便见到一个和他同样装扮,抱着一堆卷宗的胖男人。

那胖男人小跑着走近他身边,悄声道:“水书记喊你过去呐,会议快开始了,一会儿你可要代表我们发言的哦!”

少年歉意一笑,点点头:“好,我借本书就来。”

“嗳,你也真是个书虫,我先赶过去了哈!”

胖男人抱着手中的资料走远了,少年再度踮了踮脚,一手扒住低层的隔断板,一只手继续努力往上争取。

罗槟走上前去,接近少年的一瞬间,他好像嗅到一股极淡的清香。

他倾斜了身体挤到他身后,从夹缝里小心抽出那本离他指尖依然还差些距离的书:“是这本吧?”

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少年略惊讶地回头,懵了会儿才收回手臂接过他递来的书。

两排书架之间的空隙很小,两人四目相对,身体相抵,好似连互相的呼吸和心跳都依稀可辨。

“是这本,谢谢你。”

少年笑地一双鹿眼亮晶晶的,鼻子轻皱着拱了下因出汗而滑下来的眼镜,活生生一副娇憨天真的模样。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话已是到了嘴边,还未出口,便觉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所有景象宛若卷入洪流,消失不见。

“嘀嘀嘀——”

6:45。

刺耳的闹钟铃准时响起。

罗槟从睡梦中迷糊醒来,伸手按掉吵个不停的闹钟,烦躁地翻了个身。

那声略拖了长音的“小辉”还缥缈地在他脑内盘旋着,少年的面容早已模糊,唯有那双又黑又亮的圆眼睛还是清晰的。

罗槟睡眼惺忪,望着头顶自家熟悉的天花板,反应了几秒才从梦与现实的交替重合中回过神来。

方才梦中的时光属于二十多岁的罗槟。

那时他正在巴黎留学,如沙漠中人渴求水源般忘我地泡在校内图书馆里。

若非这个梦,他差点淡忘了,镶嵌在这段过往里,那初次被一双眼睛,烧灼着的悸动的心跳,还有那转瞬即逝,萦绕于鼻尖的似有似无的清香。

“罗叔叔!!罗叔叔!!”

罗初夏在客厅听到罗槟闹钟都响过一轮还没起的意思,趿着小拖鞋啪嗒啪嗒跑来敲他的房门。

“罗叔叔,可以起来啦!太阳都要晒屁股啦!再不起来我上学就迟到了。”

小女孩尖尖的嗓音刺的罗槟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应了声换衣起床。

这姑娘是罗槟的侄女,她父母碰巧有事出差几周,便托他照看一段时间。罗槟似乎天生就有小孩缘,还烧得一手好菜,也不会对她管天管地,小姑娘恨不得天天赖在他家不走。

不过好在罗初夏虽年纪小,倒也没有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娇蛮性子,说起话做起事来都一套套的,头发会自己梳,功课方面也用不着大人操心。

所以罗槟只需管她两顿早晚饭,负责接送她上下学,倒也不算是件太难的事儿。

罗初夏在念东海第一附小,罗槟平时自驾上班,便也按往常出行习惯,开车送她上学。

之前几天都顺顺利利,却不想今天甫一下车,刚想送罗初夏进校门,便听得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宋运辉,你别给脸不要脸!”

“请你让开,我现在要送孩子去上学,我不想和你在这吵。”

“怎么,怕丢人啊?怕你那档子事儿说出来没脸见人?”

听到熟悉的人名,罗槟望过去,见到校门另一边站着的瘦削人影,不是宋运辉又是谁?

他肩上背着一只粉色的小书包,手里牵着一个女孩,而他旁边,是一个正对他推推搡搡的男人,嗓门大的引得不少路人纷纷侧目。

“咦,那个……那个是我们班的宋引诶。”

罗初夏扯了扯罗槟的衣角,指着不停往宋运辉身后缩的小人儿轻声说道。

罗槟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弯腰笑道:

“初夏乖,你先去上课,好吗?”

罗初夏点点头,犹豫着望了望宋引那方向,还是朝校门口慢慢走去。

 

宋运辉冷着一张脸,看都不看那挡着自己声色俱厉的男人,挣脱他牵制,护着宋引走远了几步。

他蹲下来,揉了揉孩子因忍着泪水而憋的通红的小脸,柔声安慰:“猫猫乖,不哭啦,今天猫猫还要上自己最喜欢的舞蹈课对不对?哭红了眼睛就不漂亮了哦。”

宋引抽了抽鼻子点点头,试探着问了句:

“爸爸又在跟爸爸吵架吗?”

宋运辉拨了拨宋引软软的刘海,笑道:

“爸爸只是跟爸爸有问题需要讨论,比较心急,就跟猫猫平时上课,小朋友之间讨论问题一样,但是猫猫记住,无论和谁说话,即使心急,也不能这样大声说话哦。”

宋引看了看站在一旁满脸不耐的男人,又看了眼面前温柔的宋运辉,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捧着宋运辉的脸:

“嗯!爸爸不怕,猫猫保护爸爸!”

宋运辉怔了怔,噗嗤一笑:

“谢谢猫猫,猫猫乖乖念书,就是在保护爸爸。”

宋运辉取下肩上的小书包替她背好,目送她小小的身影进了校门。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与身后的男人继续纠缠的意思,扭头便往路口处走。

“你给我站住!”

男人咬牙切齿,刚想上前抓住他,眼前却忽的闪过一个人影,擒住他的手腕,周身散发出的乾元信息素愣是将他压迫的一发动弹不得。

宋运辉感应到信息素的波动,回过头看清来人是罗槟,脸上满是惊愕。

罗槟是个何等强大的乾元,又常年健身,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只一瞬间男人的脸便痛的扭曲起来,连声求饶。

果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

罗槟冷哼一声松开他,周身的信息素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男人佝偻着背,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手腕,嘴里嘶嘶地倒吸着凉气,半天直不起腰来。

罗槟冷漠地看着他这番狼狈模样,回头看到见状赶来的宋运辉,道:

“你有没有事?”

宋运辉摇摇头,脸上半是惊异半是担忧,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认识?”

男人原本以为是哪个正义感爆棚的路人多管闲事,一听这话瞬间气笑了,周遭的乾元信息素也逐渐张开:

“宋运辉,你挺逍遥啊,什么时候结交的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你什么人?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是我领导吗,做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向你汇报?”

宋运辉但凡严肃起来,那身为厂长多年管理手下形成的强大气场便显露无余,使得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寻常坤泽:

“程肃,也别没完没了了,我们之间如果你不想搞的很难看,就赶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吧!小引的问题我坚决不会退让,这一点你如果还是有异议不肯签,我也已经请好律师,随时与你奉陪到底!”

被称做程肃的男人,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上下打量了穿着高定西装三件套的罗槟一眼,摇头咂嘴道:

“律师先生看着一表人才,像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被蒙了心智!这人在做,天在看,助纣为虐的事情千万干不得呐,不然到头来履历上添丑是小,损了自身名利那就不值当了。”

罗槟嘴角一勾笑了笑,眼神冷的骇人:“我的工作,轮不到一个不懂行的圈外人指指点点。”

“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毕竟有些人手段毒辣,内心阴暗,连身边人也敢算计。”

“你整天含沙射影什么?”

宋运辉面上露出嫌恶之色,不屑与他争辩:

“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骗的过旁人,骗不过自己的良心,说到底是因果报应,不过早晚罢了。程肃,你好自为之。”

“那好,我们拭目以待。”

程肃笑的阴阳怪气,又看一眼宋运辉身旁脸色愈发乌云密布的罗槟,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

“也还望律师先生当真能拿出自己所说的专业态度来处理此事,不要掺什么私心。”

说罢,便扭头悻悻离开。

罗槟本想再发作,但顾念到旁边已是神色有些苍白的宋运辉,还是忍下来。

宋运辉毕竟是一个坤泽,哪里能受得住两个乾元信息素的同时压制,现下已是有些站立不稳,罗槟忙靠过去扶住他肩膀。他人生的很瘦,包在自己掌心下的肩膀薄薄一截,隔着白衬衫单薄的材质,罗槟近乎能感受他底下突出的锁骨。

“我不要紧,罗律师……”

宋运辉轻喘着,他双腿发软,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却只是借着他力支撑了一会儿,便很快悄然避开。

“如罗律师所见,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颠倒黑白也就罢了,连刚刚在小引面前,他都不知道要顾念孩子的身心健康。”

罗槟想着方才那小女孩只亲近宋运辉,丝毫不恋那个男人,劝慰道:

“小孩子这个年龄,是极其渴望家长爱护的,也极其黏人,能把孩子都逼成这样,讨不得喜欢,也是他自讨苦吃,对官司而言,你的胜算也会更大。”

宋运辉扯了扯嘴角挤出个笑,似是半个字也不愿多提,扯开话题问他,

“罗律师怎么会在这?您小孩也在这里读书吗?”

宋运辉生着一双鹿眸,圆圆的眼睛即使掩在镜片下依旧又黑又亮,许是方才受了信息素的影响,眼里的水光似乎更浓了些,湿漉漉地像是要溢出来。

罗槟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哦不是……不是我小孩,是我侄女,这几天刚好是我送她来上学。”

宋运辉笑了:

“我想着罗律师年轻有为,也不像是已经做了爸爸的年纪。”

罗槟也笑了:

“宋厂长才是真的年轻有为,孩子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还能管得了那么大一个厂子。”

宋运辉轻笑一声,听起来却像是在叹息:

“我是个坤泽,当今时代的发展,对于坤泽本身而言,总是没有太多自由。”

罗槟惊觉着刚刚自己措辞不太妥,忙道:

“我没有偏见的意思。”

“我明白,罗律师。”

俩人说话间,宋运辉包里的手提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宋运辉拿起电话走开一段距离,按通接听:

“喂?小刘?嗯,你别着急,慢慢说。”

“……”

*“是,一、二、三号主泵的基础已经结束保养期,我已经让方平安排了今晚就灌沙回填,你若现在缺人手,就从机修分厂再调几个人来安装主泵吧,地脚螺丝的问题还需要确认各泵具体情况再作调整,我现在就赶过来,你在车间等我。” *

挂了手提电话,宋运辉看了眼手表,对罗槟施以抱歉一笑:

“不好意思罗律师,失陪了,我厂里还有些事,得抓紧时间赶过去。”

“哎等等——”

罗槟拉住他手腕,

“我开了车,今天也没什么特别安排,宋厂长看起来似是有急事处理,我大可送你一程。”

Notes:

打*的化工术语部分及情节对话有参考并截取自原著大江东去,为确保全文连贯性做了一些调整,不算严谨,特此说明。

Chapter Text

3

车程不过十分钟。

罗槟在临近东海化工厂的大门口停下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传说中东海最大的炼化厂。透过车窗,他看到远方林立着化工厂特有的烟囱和冷却塔,此刻正往外吐露着缕缕白烟,飘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宋运辉看了看前后都没有行人或车辆,才开了门从车上下来。他走到驾驶位旁,对着车里摇下车窗的罗槟笑道:“今天当真谢谢罗律师了,这工作日一大早的还麻烦您亲自开车送来。”

罗槟手肘撑在车框:“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是顺路。”

“一天就欠了罗律师两个人情,改天一定请您吃饭以示感谢。”

罗槟没来得及回应他什么,突然往他身后一指:

“哎,宋厂长有人朝你招手。”

宋运辉回头望去,见身穿夹克衫的杨巡踏着自行车,单手握着车把向自己迎面骑来。

“早啊,小辉哥。”

杨巡单脚撑地在他们面前停下来,笑嘻嘻地打趣道:“今日稀奇了,想不到我们素来争分夺秒,守时守刻的宋厂长也会踩着点到。”又注意到车里的男人看着面生,杨巡弯下腰好奇道:“诶,这位是?”

“我的朋友,罗槟先生。”

俩人简单的点头示好。

“噢对了,小辉哥,你的东西。”杨巡拿起装在自己车框里的包裹递给他:“我刚从邮局过来,陈姨说有您的包裹,我就替您拿了,呵,还挺沉。”

宋运辉接过来,小小四方的包裹虽不大,但捧在手里还是有些分量的:“辛苦你了,小杨巡。”

“这有什么,应该的应该的,我先走了啊。”

见俩人还有说话的意思,杨巡不再多逗留,很有眼色地先离开了。

罗槟侧了侧脸,瞥见宋运辉那包裹单上几行熟悉的字迹,心下顿时了然:“是明教授寄给你的吧?”

宋运辉点头,

“对,是明老师。”

“你也做过他学生啊,这么说你去过巴黎咯?我也在那儿留学过几年,不过我怎么没见过你?”

宋运辉忙道:

“没有没有,我最多也不过能算是明老师的半个学生吧。”

似是陷入回忆,他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明老师是个很好的人,我当时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去的巴黎,呆了不过个把月,因偶然才遇到了他,期间得过他的一些指点和教导。”

宋运辉说这话时,一双鹿眼清澈又明亮。鬼使神差的,罗槟脑子里忽然又响起方才那小年轻,亲昵地喊着他“小辉哥,小辉哥!”的声音。

小辉哥!

小辉……

“小辉!小辉!”

薄薄的平刘海,一身蓝色工服,戴着塑料眼镜的少年随着图书馆遥远缥缈的叫声回头,那双圆圆的眼睛,瞬间和眼前宋运辉亮晶晶的鹿眼,重叠在了一起。

犹如福至心灵,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倏忽闪过。

是不是……

当时在那里的,是……

“索邦大学图书馆……”

罗槟没头没尾地突然蹦出一句。

却不想宋运辉只是愣了几秒,很快接上:

“是是是,我去过,那儿藏书真多,可惜我当年行程表排的太满,统统去了不过两回,偏偏阅读速度还不够,不然真想把那儿的书全都收进脑海里。”

就是他。

竟然是他。

那个……那个在拥挤的书架之间,两人肌肤相触之时,抬眸看他的少年。以及他周遭裹挟着的,似有似无的清香,不是他的错觉,正是来自宋运辉的坤泽信息素味。

淡然的,干干净净的柑橘清香。

罗槟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一去无回的岁月里的惊鸿一瞥后,彼此分道扬镳的俩人,竟会在有朝一日的今天,被跌宕起伏的命运重新推到一起。

宋运辉又是说了什么,但是罗槟完全沉浸在思绪里,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宋运辉见车中的男人仿若被抽离了魂魄般一动不动,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罗律师?罗律师?”

“哦……噢……我……”

罗槟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正色道:

“宋厂长刚刚说什么?”

“这一天就欠了您不少人情,日后还要麻烦您在案子上多费心神,不请您吃顿饭的话我这心里过不去,您近期方便吗?”

“方便的,我最近不算太忙,全看宋厂长了。”

方便,那可太方便了。

罗槟在心里想。

宋运辉思考了几秒,最近他手头有个项目接近收尾阶段,千头万绪都需要个圆满的结局,预计还有一周能完成,之后便能清闲一段时日。

“那就大概下周三或周四俩天吧,具体时间地点,我到时在联系罗律师。”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见宋运辉一手掂着包裹,一手拎着公文包远去的颀长背影,罗槟心情愉悦,哼着小调,打着方向盘调头远去了。

宋运辉走到办公室落了座,从书桌的笔筒内抽出小刻刀,裁破缠在包裹上的胶带打开纸箱。包裹里面装着一堆书,全是管理方面的书籍,绝大多数都是珍贵难买的原版。

自数年前结识明楼后,他至今仍与明楼保持着书面上的联系。

之前他提了一嘴自己对国外工厂管理制度的赞叹,以及对比国内现状,自己认为存在的弊端和瓶颈之处。虽然他有学习国外先进的管理经验,但是如今独当一面做了厂长,负担起东海整个厂的命运,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

明楼本身不是主修化工,又常居国外,不好直接指导建议什么,择过几本化工类的书寄予他。

那几沓他早已如饥似渴地看完,不想明楼那么快又给他寄来了新的。宋运辉捧着越过千山万水跋涉而来的小小包裹,如获至宝:“明老师真是有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运辉忙的脚不沾地,他的日期已临近雨露期,本不该这样没日没夜操劳,只是收尾阶段最关键,他又是整个项目组的主心骨,容不得他半分松懈。

所幸家中有父母帮忙看顾小引,他便也没其余牵挂,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连续几天直接睡在了办公室,大衣一披,两张沙发一合,短暂地打个盹便算是睡觉了。

一周下来,他每天的平均睡眠都没有超过三个小时。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项目如约完工,比宋运辉计划的还要早上一天半。宋运辉心中石头终于落了地,当即下令给所有人放半天假,这段时间不光他一个人操劳,大家也都紧绷着,他最是知道工作要劳逸结合,除开追求效率,员工的心理健康也是重中之重。

当天下午,宋运辉本收拾着东西,正欲离开,方平却突然造访。

“怎么了,想申请加班啊。”

见方平还戴着安全帽,宋运辉难得一改往日严肃,出言调侃道。

“哪儿啊,是兄弟门计划晚上要好好吃一顿,问您去不去,小刘说新挖掘了一个地方,菜可好吃了。”

“我就不去了,我有约了,而且我不在,你们也都放得开点。”

宋运辉笑着说,

“大家玩的尽兴些,这段时间都辛苦了,回头跟财务说记我账上,但是有一点注意啊,当心身体,别喝太多。”

“好嘞,谢厂长隆恩!”

方平忙点头应了,捧着安全帽蹦着跑远了。

宋运辉也开心,最近他精神绷得紧,头都有些晕乎乎的,为了保质保量他不敢有所怠慢,现下结果圆满,他总可以放松一阵了。

抬手看了眼手表,此前他已约好今晚与罗槟吃饭,现下离俩人见面还有一段时间。

他打算先回家一趟,这些天他都是蹭厂里员工宿舍的公共浴室,有时去的晚了热水都没有。他现下觉着浑身难受,毕竟晚上还要见人,他得先好好准备一番。他理了理桌上的东西,确认一切无误,才锁上房门离开。

Chapter Text

“老大,有人找。”

助理小妹敲了敲门,得到罗槟许可后,探进半个身子来。罗槟正忙着整理近日案件进度汇总,头也没来得及抬:“谁?预约了吗?”

“……没有预约记录。”

“那就让他按正常流程去登记、预约,这还要我教你?”

小姑娘似是在思考措辞,隔了几秒才嗫嚅道:“但是他说,嗯……他说自己姓程,您无论如何一定会见的。”

姓程?

罗槟停下手里的笔,沉默了几秒后道:“你让他去会议室等我吧。”

“是。”

见助理关上门走远,罗槟拧上笔帽,捏了捏眉心。

他来做什么?

罗槟看了眼手表,见时间还早,继续坐在办公桌前办了会儿公,有意磨了他许久,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才不紧不慢走到会议室。

程肃倒还在等他。

男人此时此刻正坐在背对会议室大门的沙发椅上,露出半个后脑勺,手里拈着支已抽了小半的烟,似是极其悠闲。

罗槟冷着脸走到他对面:“这里禁止吸烟。”

程肃一抬头见是他,忙摆摆手:“抱歉抱歉。”

他四处看了看,拿过茶几上方才助理小妹给他倒热水的一次性杯子,把冒着火星的烟头扔了进去。

程肃环顾了一圈四周陈设,笑道:“想不到罗律师竟然是这的领导,果真是年轻有为,是我失敬了。”

“客气,我也这么认为。”

从小到大,赞美的话罗槟听过不少,程肃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罗槟连谦虚都懒得与他谦虚,

“如果程先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话,那您可以走了,我工作很忙,时间成本对于律师来说是高于一切的。”

被噎了一下,程肃倒也没觉得尴尬,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要这样绝情嘛,罗律师,万事好商量,您平时对自己客户也是这样的态度吗?”
“客户?”

罗槟笑了,

“不好意思,按我们的规定流程来说,只有向我助理预约并递交过委托书,支付至少五万元的咨询费,签署正式合同后才能算是我的客户。”

“五万元?他也真是舍得。”

程肃哼一声,调了调坐姿,倾身靠近罗槟:“不过罗律师,我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宋运辉这个人是什么样,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就是个冷血动物,没有心,也没有感情,这些年我对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从来就没有感动过,心心念念的只有保住他自身厂长这个位子,你帮这样一个人打官司,着实是不值当。”

罗槟看了他一眼,只是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专业的职业式冷笑:“任何人都有权利请律师,程先生也一样,我们就看公正的法律,到底会站在谁的一边。”

程肃也缓缓一笑,翘起二郎腿往后靠去,像是扯开话题般提了一句:“罗律师来东海以前,是在权璟事务所高就吧?”

“是又怎么样?”

“我听闻封印律师也算您的半个伯乐,没有他,也不会有如今这个在东海混地风生水起,与他算是平起平坐的罗律师了吧?”

“你什么意思?”

罗槟心中一凛,

“你的代理律师是封印?”

“跟罗律师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程肃双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打着拍子:“我与封律师已一切谈妥,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他向我保证,我的胜率会很高,他必定会助我赢下孩子的抚养权。”

“不过——”程肃一只手挠着自己下巴,似是在思考:“我也告诉他,如果失败,我有权拒绝支付代理费,他也会失去很多重要客户,您说……这该怎么办呢?”

“说完了?”

罗槟挑了挑眉,

“那我也告诉程先生,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

罗槟站起身来,对着门外高声喊了句:

“小张,送客。”

随后理了理袖口,看都不看对面的男人一眼,走出了会议室。

===

晚上七点,华灯初降,街上行人来去匆匆,各大商铺都笼罩在这灯光璀璨里,一派繁华的夜市景象。

罗槟与宋运辉准时会面,宋运辉选的地点在丝路大饭店,这是家新建的四星级酒店,环境清雅,菜色丰富。

宋运辉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不出一会儿,已是一个人干掉大半瓶红酒,脸颊也飘上几朵薄薄的红晕。

似乎是感到了热意,他脱去了外头披着的风衣,里面只单单穿了件白衬衫。

最近天刚开始降温,饭店里并没有打暖气,他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感冒了?”

罗槟关切道:

“你要不还是把大衣披起来?”

“不用,没事。”

宋运辉没有在意,打趣道:

“前几天有个项目比较急,我也追的紧了些,许是有人在背后抱怨我压榨他们呢,嗳……在厂里严肃惯了,不少人怕我的很。”

说着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

罗槟本想劝他少喝点,却见有些微醺的宋运辉又替自己满上,晃着里面晶莹的液体,看着他悠悠说道:“不过在罗律师这里,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只饮美酒。”

望着宋运辉那拈着酒杯的细长手指和染着淡淡醉意的眼,罗槟不再多言,只是端起面前的酒与他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又是几杯酒下肚,两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罗槟见多识广,宋运辉说什么,他都能搭上几句,时而还把宋运辉逗地爽朗大笑。

两人酒杯碰撞,无话不谈,似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顿饭毕,已是近晚上九点半。

宋运辉在前台结好账,俩人还没走出酒店大门,宋运辉却脚步一个踉跄,扶住了一旁的门把手才稳住身体。

“你没事吧?”

宋运辉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自嘲道:

“今天是我贪杯了,往日酒量不错,不想偏偏在罗律师面前出了丑……我缓会儿再走,那么晚了罗律师不必等我,先回去就好。”

“这怎么行?你这样一个人怎么回去?”罗槟忙扶住他,劝慰道:“没事我不急,我陪你先进去歇歇,你好点了我们再走。”

本不想麻烦罗槟,但宋运辉着实感到身体越来越不适,便也没有推辞,任罗槟扶了他折回餐厅。

好在现在这个点店里人并不多,罗槟搀着宋运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宋运辉近乎是立刻跌在了椅子上,撑着头趴伏在桌上,脸上尽是痛苦难耐的表情。

见他这样难受,罗槟心中也焦灼,想了想,说:“柠檬水解酒,我去给你要一杯,你喝一点。”

罗槟往里扶了扶他已是有些虚软的身子,三步并两步跑去前台说明状况。

服务员倒也手脚麻利,赶紧吩咐厨房现泡一杯。罗槟有些等不及,回头欲看看宋运辉状况如何,却不想竟见到方才俩人坐的地方空无一人。

他顿时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瞥见那附近有一个服务员正在弯腰收拾着桌子,忙扑过去劈头盖脸就问:

“你有看见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吗?刚刚还坐在那里的!”

“看见了啊……他往那里跑了。”

服务员往餐厅侧门指了指:

“应该是要去卫生间吧,过了门,穿过走廊右拐就是。”

来不及道谢,罗槟赶忙按照她指引的方向奔过去寻人。

他一路边跑边四处巡视,都没见到宋运辉的人影,又想着宋运辉方才那模样,许是真的只能去洗手间。

罗槟按照服务生说的路线拐过一个角,刚想再往里走,却突然被一旁楼梯过道里传来的一声巨响拖住了脚步。

那……似乎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有什么念头在他脑子里呼之欲出,但又很快消逝。

心下泛起阵阵不好的预感,罗槟稳了稳自己莫名开始躁动的信息素,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往前走,而是返回去。

他站在楼道口静止了会儿,抹了一把脸,随后轻轻推开那扇破旧的安全通道门。

只消一刹那,熟悉,诱惑的柑橘清香突然铺天盖地般朝他汹涌而来,猛烈地刺激着他敏锐的感官,掺杂着隐秘的,压抑的呻吟直勾的罗槟背如芒刺。

这是……

这是宋运辉的信息素味!!!

罗槟脑子里宛若有一颗雷炸开,借着门外透出来的光线,他依稀辨认出下层楼梯与楼梯的连接处,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生的极瘦,薄薄一片身子隐在大片黑暗里,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满面潮红。

而他身边,是半开着的公文包,里面的纸张文件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宋……宋厂长?”

Chapter Text

宋运辉本在与罗槟见面前,就给自己提前注射了一针抑制剂。罗槟毕竟是个乾元,他谨慎惯了,保险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这几年来因与程肃分居,他除了注射抑制剂,还一直定期服用一种国外进口的药,这种药剂能洗去标记,他遵着说明书所说的量连续吃了一段时日,效果甚是显著。

父母曾经担忧药效那么好,成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仗着自己年轻体健,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他过于劳累,还是药物上真有什么相冲之处,本以为能一切无恙的会面,竟还是出了状况。

只是被罗槟从门外扶着坐到椅子上这一短短的距离,宋运辉便感觉到了体内熟悉的躁动,甚至身后也开始产生难以言状之感。

因喝了酒而有些迟钝的大脑这才反馈给他一个信息:他根本不是什么不胜酒力,而是他的雨露期提前了!

丝路饭店算是东海人流量最多的大型酒店,隐藏着不知道多少乾元,在这样的地方意外发情,后果宋运辉想都不敢想。

所幸这家酒店他来过,路线也熟悉。他原本打算到洗手间再给自己打一针,却不想跌跌撞撞跑了一路,还没走过拐角,便听到有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眼看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慌不择路,一把推开旁边楼道的消防大门,逃窜般躲了进去。

身体里的高热一波涌过一波,他支撑着靠在楼梯扶手上,颤抖着双手想去掏自己包里随身携带的抑制剂,却不想因为视线模糊又体力不支,不慎滚下了楼梯。

而正是这声巨响,引来了罗槟。

也还好是罗槟。

 

“宋……宋厂长?”

罗槟飞速关上那扇安全通道门,几步跃下楼梯奔到他的身边,声音都在颤抖:

“你……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

 

宋运辉近乎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摇摇头,来自罗槟身上乾元的气韵催化着他脑海里不断冲撞的欲望,逼地他显些要就范。

抑制剂……

现在只有抑制剂可以救他……

宋运辉粗重地喘息着,欲抬起手去拿滚在自己旁边的公文包,却不想四肢虚软的完全不听自己使唤。

他极力让自己保持口齿清晰,只得无助地看向罗槟,祈求道:“罗……罗律师,抑制剂……包……内袋……”

宋运辉曾给罗槟留下的印象,素来是那个沉稳干练心思缜密,处事从容自若中甚至还有些冷淡的宋厂长,而不是眼前这一个透着诱人情欲的,脆弱地向他寻求帮助的坤泽。

 

想当年在权璟,他罗槟从不缺美人对他投怀送抱。风花雪月,绝色佳人,他什么没有经历过?他自认为自制力极好,也自认为鲜少有人可以令他真正动情。

然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不过因陷入雨露期的坤泽自然散发出的信息素,就撩拨地这般难以自已。

俩人之间近乎肌肤相触的距离,让宋运辉身上那浓烈甜美的橘子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每一个毛孔,直勾地他口干舌燥,犹如千万只蚂蚁在他的身体里攀爬啃咬着,一时只觉得下腹紧的厉害。

罗槟调整了下呼吸,一手掐着大腿让自己保持理智,另一只手顺着宋运辉的指导解开搭扣,找到那被塑封袋包的完整的针剂盒。

塑封袋有明显被使用过,未完全粘合的痕迹,罗槟没有多想,一把扯掉封口,打开药盒,取出里面的针管。

他托住宋运辉的身体,撩起他的衣袖,刚欲将针尖扎进他皮肤,却霍然在宋运辉那雪白的手肘处看到一个清晰的针孔。

——那伤口颜色明显是因刚注射不久而结成的新痂。

罗槟顿时连呼吸都窒住了,忙收回手掌,把针筒紧紧攥在手心里,只听得自己心跳如鼓:“你……你今天已经打过一针抑制剂了?你不可以再用了!这剂量要出事的!!!”

“我知道,一次……只是一次而已,不要紧,快给我!”

宋运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到近在眼前的药剂,眼神凛冽了几分,挣扎着就要去抢。

“宋运辉!”

这是罗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宋运辉,你他妈给我清醒点,你以为抑制剂是什么东西?你现在这个样子,打过抑制剂都压不下来,你还想用多少?你身体能负担的起吗?!你还要不要命!!!”

一瞬间,罗槟周遭的乾元气韵宛若波涛汹涌般升腾起来,冲的宋运辉更加意识紊乱,也越发勾起了他体内涌动不已的情热。

宋运辉头昏脑胀,差点顶不住雨露期坤泽渴求乾元的本能,近乎是将自己的手掌抠出了血,才将那滚在喉边的呻吟忍回去:“我……我有选择吗!罗槟,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趁现在……现在还无人发现,你……你就再让我打一针抑制剂吧!求你……”

这番表情和话语刺地罗槟心中大恸,他深深地缓了口气,把针管收进盒子,放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双手圈住宋运辉的肩膀,看着他那双已是有些失焦的鹿眼,一字一顿道:

“你……你不要慌,宋运辉,你是信任我的,对吗?”

因为压抑着信息素,他的声音十分嘶哑,

“我是乾元,我可以给你暂时标记,你放心,暂时标记不会留下永久痕迹,很快就会随着你的新陈代谢消失,我发誓我也一定只会给你暂时的标记,让我……让我来帮你,可以吗?”

宋运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兴许是酒精的作用,又兴许是信息素的吸引,还有身体里不断肆虐的欲望,竟教他无法把不字说出口。

见宋运辉没有抵触,罗槟迅速脱下宋运辉的大衣外套,解开他里面扣的严严实实的衬衫上扣,扒开衣领露出他柔嫩纤长的脖颈。

他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探向他后颈,触到那块坤泽独有的,散发着诱人馨香的滚烫腺体。

那一刹那,乾元天生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勃然而生,毫无疑问,面对宋运辉这样一个又冷又辣,还发着情的坤泽,但凡一个性功能正常的乾元,都会想要去征服他、拥有他、标记他。

更何况,他与这个人,他对这个人……

原本就是……原本就是……

罗槟摇了摇头,摒弃杂念,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压制下自己体内叫嚣不已的生理冲动,轻轻搂过宋运辉的身体,低头咬上那块小小的凸起。

“啊……”宋运辉止不住呻吟出来。

就如一滴水消失在水中般悄无声息又迅速,他的信息素很快随着那被自己牙齿咬破的伤口注入了坤泽的腺体,溶于他的血液。

 

宋运辉的声音都分了叉,整个人止不住颤栗着,信息素的结合带起别样的舒适与酥麻之感,在浑身上下如电流般流窜,教他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贴近了怀抱着他的男人。

上次这样顺其自然接受信息素的润泽是什么时候?

他自己都忘记了……

从来到东海开始,他脑子里的弦一直绷的紧紧的,为了女儿,也为了他自身长远的考虑,即使再难的处境,他都逼着自己一个人扛过去,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纵着自己卸下一切武装和防备。

感受到怀中人逐渐平稳下来的信息素,罗槟松开牙齿放开他,宋运辉还有些意识不清,手软绵绵地搭在他肩膀上,似是在依靠。

因低着头,罗槟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到他扑朔着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张的红唇水光潋滟,宛若鲜嫩的果实,让人忍不住想含于口中品尝。

情欲正是升腾到高处,他没有忍住,终是感性战胜了理性,掰过他潮红未褪的脸,倾身覆上他柔软的唇。

无关乎什么乾元与坤泽生理上的自然吸引,也无关乎那些自我纠结着的,欢喜也好,幽怨也罢的复杂情感。

只因为此时此刻,他是罗槟,他是宋运辉,情难自禁。

宋运辉怔了怔,意识朦胧中,大概是疲惫未消身体还虚软,他没有推开他,闭上眼睛任凭罗槟这么吻着。

只是这么吻着,嘴唇相触,亲密无间。

信息素彼此缠绕,因为被标记的缘故化为一体,交互着对方的气味,仿若融于血骨。

Chapter 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二车间生产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了,至于设备的引进价格还是跟李总之前谈的一样。”

“……”

见宋运辉没有搭话,方平心中一沉,试探道:

“关于差价问题,我有想过几个对策,目前已经让小刘对着客户名单联系商讨过了。”

“……”

“呃……宋……宋厂长?”

“……啊,嗯?”

宋运辉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他鲜有的会议上走神,忙用他一贯冷淡肃穆的语气掩饰:“你继续说。”

“是……”

 

宋运辉一边留心听他们讨论和汇报,一边暗骂自己真是疯的可以。这段时间,他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便是那个意乱情迷中的吻。

前几天他陪女儿睡觉,宋引刚躺下就抽抽着鼻子到处闻,他担心女儿是不是感冒了,拿手去探她额头,却不想女儿却抓住他的手嗅了嗅,天真又疑惑地说了句:咦,爸爸身上的香味怎么变啦。

他当即羞得满脸通红,忙把宋引按回被子里,哄她快点睡觉。

暂时标记的痕迹如今已经淡去,但他全然忘不了,自己的信息素和罗槟乾元的气韵之间,那种互相萦绕的微妙感,就好似俩人真的是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

可是他又怎么会不清楚,乾元与坤泽本就是互相吸引的两种生理性别,再加上信息素的催化,这种感觉甚至会超越情感,从而不受自身理智所控。他不想因这样深究起来有点玄学的因素影响他与罗槟的正常关系,因此除了案子上的讨论,他再也没有主动找过罗槟。

罗槟似乎也感受到他的避让,也不再多联系他。

宋运辉说不清是轻松了几分,还是更加烦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不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会议就这样在他的心神不定中进行了一半,他的秘书小郑突然敲门闯了进来。

“厂长,您女儿学校来电话,说宋引忽然上吐下拉,已经送去中心医院了。”

宋运辉顿时变脸,忙中断会议,简单交代了方平几句,丢下一屋子人就往医院赶。

 

待宋运辉来到医院,父母也接到了通知,已先他一步从家里赶来。母亲在大门口等着,看到他忙领他上楼。

宋运辉刚到病房门口,便见到最靠窗的床位躺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她手背挂着点滴,面色很苍白。父亲陪在旁边,里面还站着一名短发女医生。

 

林念初本与宋季山叮嘱着一些要事,见有人行色慌张赶来,了然这是院长嘴里的东海厂厂长,也挺客气,非常详细地讲了究竟。

是细菌感染引发的急性肠炎,已经给孩子吃了药,打了针,住院观察两三天便好,教他不必太担心。

宋运辉心中这才放松了大半,忙道了谢,又向林念初简单询问了几句。

林念初走后,宋母才慢慢止住泪水,宋季山看看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堆药的儿子说:“你放下药回去吧,晚上再来。知道你忙。”

“没事,孩子的事最大,你们先去吃点饭,我在这儿守着猫猫。”

“小辉啊,还是你先去吃吧,别小引没好,把自己又累坏了,我和你爸在这陪着。”

“没事,我吃过了,你们先去吃,等下你们来替换我就好。”

宋运辉掏岀钱包交给父母,不由分说地推着不肯走开的两位老人出去,自己回来,对着虚弱的女儿静坐。

宋引听见动静醒来,一看见宋运辉,刚憋进去的泪水直往外冒,瘪着嘴哭出来:“爸爸!爸爸!我好难受!”

听女儿对他絮絮叨叨,宋运辉忙摸着她头安慰:“猫猫乖,你们班上有些小朋友打针还要大人抱着哭呢!我们猫猫就不一样了,以后老师问,谁是最勇敢的小朋友啊,我们猫猫第一个举手,告诉老师,我住院都不闹呢!”

“是的是的,爸爸,猫猫回去跟老师说。”

宋引强忍着泪水,却还是苦着脸:“爸爸,可是猫猫肚子真的很痛。”

宋运辉听着心如刀割,看着女儿故作坚强的样子,暗怪自己最近太忙没能看顾好女儿,恨不得此时躺在病床上的是他。

好在宋母细心,从家里带了几本故事书过来,他一手捏着女儿的小手,一手捧着那童话书,柔声地给讲故事。

到底是孩子,讲着讲着精力便分散开去,沉沉睡着了。

宋运辉替女儿掖好被角,拉着个小凳子在她床边坐下来。凳子特别矮,他又人高腿长,坐着极不舒适,只好大半个身子撑在女儿病床边的空隙,不过一刻钟便觉腰酸背痛。

宋运辉动作轻微地调了调坐姿,眼神恍惚间注意到门口徘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瞅着。

“罗……罗律师?”

看清来人面孔,宋运辉惊诧,几乎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我侄女和你家宋引一个班,今天我接她放学,哭丧着脸说她好朋友小引上课上到一半被送去医院了。”

罗槟边说边轻手轻脚走进来,

“俩小姑娘每天形影不离在一起,她心里难过着要我来看看,怎么样?孩子没事吧?”

“没大事,急性肠炎,挂了水,刚刚睡着。”

见罗槟又是提着保温桶,又是拿着一大篮水果,手臂之间还夹着个毛绒绒的小兔子的模样,宋运辉心中忽然就一绞:“你人来就好,买这些做什么……”

罗槟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把那毛绒玩偶小心翼翼摆在宋引身边,笑道:“一点心意而已,水果我路上顺路买的,这小兔子是初夏帮忙挑的,小姑娘命令我一定要把它安全护送给宋引。”

宋运辉一听瞬间笑了:“谢谢你,罗律师,也谢谢你家小初夏。”

 

怕俩人说话吵到女儿,又见宋引睡的正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诉求,宋运辉示意罗槟到外面去。

“近期比较忙,也没空去找罗律师商量案件,等回头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再去拜访罗律师,实在抱歉。”

罗槟却忽然打断他:“不是罗律师。”

宋运辉眨眨眼,一脸的懵:“啊?”

“今日不是罗律师,今日是罗大厨。”

宋运辉这才注意到罗槟刚才一直没放下那只保温桶。

“饿了没有?我想你一定没吃饭,就给你顺便带了点。”

宋运辉忙摆摆手拒绝:“不……不用了,我马上就去吃,我父母也在,他们一会儿就来换我。”

“宋厂长赏个脸呗,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孩子。”

罗槟捧着那个铝制保温桶,小心地转开盖子,露出里面铺地满满一盒的红烧肉。

那菜色泽红润,酱香四溢,还冒着腾腾热气,看着着实诱人。

宋运辉其实自早饭后就没吃过饭,已是饿的饥肠辘辘,又被罗槟那张嘴哄的有点心动,心里斗争了好久终于投下降来,不再推辞。

俩人靠着病房附近的一排椅子上坐下,罗槟递给他一双筷子,把饭盒搁在两人中间的空隙处。

保温桶是双层的,第一层摆着红烧肉,底下是白米饭,上头还铺着些许绿油油的青菜。

宋运辉想不到他这样周到细致,接过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开动:“准备了那么多,你吃了吗?”

“我早吃过了,你随便吃。”

宋运辉舔了舔唇,用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送进嘴里。

嗯,好吃。

油而不腻,酥软咸香。

罗槟看着宋运辉吃的一脸满足的表情,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得意:“好吃吧?我侄女第一次吃我做的红烧肉,说好吃的快哭了。”

宋运辉嘴巴塞的鼓鼓的,看了他一眼,捂着嘴笑地差点呛到:“罗大厨比起罗律师来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他把口中的东西尽数咽下去,慢慢跟他说道:“不过这倒让我想起当年在金州了,那时候出国比较多,国外整天都是黄油面包意面奶酪,晚上做梦都想吃白米饭红烧肉,回来愣是买了三碗才算尽兴。如今在东海呆了那么久,还挺想念金州食堂独有的味,不想你做的还真有点像。”

罗槟笑着看眼前人说起金州过往时那满脸的意气风发,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未能早点结识他的遗憾。

宋运辉一口一个吃的认真,罗槟看着他总觉得几天未见他似乎又清减不少,双颊都有些凹了下去。他下意识去捏了把宋运辉的肩,皱眉道:

“多吃点,你太瘦了。”

宋运辉不以为然:“其实也没瘦几斤,我每次掉肉都掉脸上,所以看着明显。”

女儿的情况稳定,现下又享着美食,宋运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话也不自觉变多了:“若你认识从前那个还没从农村出来的我啊,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那时候我夏天穿背心,我妈说我肋骨都能数了。”

罗槟难以想象,比眼前这个还要瘦的宋运辉,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默默道:“你应该按时吃饭。”

宋运辉耸耸肩笑道:“没办法,工作性质,这对我来说基本不可能。”

罗槟喟叹:“怪不得他们总这样说。”

“嗯?”

宋运辉转了转圆圆的眼睛,似是预料到他的意思,学着那些人口气模仿起来:

"累不死的宋运辉?"

罗槟大笑一声,随即略严肃地补充了句:“你该为小引考虑,你是他唯一的爸爸。”

宋运辉愣了一下,低头讪讪道:“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爸爸。”

“你就是太合格了,人也太好,什么事都要操心,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

“罗律师谬赞了,我做的那些不过是我份内的工作。”宋运辉看着他,眼睛里亮亮的宛如落满星辰:“其实你们律师也一样,尤其是像罗律师这样的人才。”

罗槟笑的嘴巴眯成一条线,把宋运辉揽近自己身边:“那可不一样,你是为了大部分人,我从现在开始,只为你。”

宋运辉面上一热,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罗槟偏头指了指:“做饭呀,合你口味吧?以后有空就做给你吃。”

宋运辉嗤一声笑出来,一时竟也忘记推开罗槟这异常亲密的举动,默默用筷子夹起那铁铝饭盒中软糯的红烧肉,送进嘴里嚼着。

医院周围的人来去匆匆,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仿若隔绝了那些喧嚣纷扰,只余他们两个人的静默与欢喜。

一顿饭约莫不过吃了十分钟,罗槟知道他还顾念着女儿,便也不要他送,自己收拾好东西回去了。

宋运辉回到女儿病房,女儿还在睡,那只毛绒小兔子依偎在她枕头边,倒是一副温馨可爱的情景。

宋运辉轻呼口气,走到窗户边,目送着罗槟在医院人来人往中拿着保温桶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蔓延。

他大抵真的是,疯了吧。

Notes:

原著里也有宋引住院的情节,有从中参考和改写,特此说明一下。

Chapter Text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定在下月初开庭,具体日期还要等收到传票才知道,不过我们时间是很充裕的,你大可放心。”

罗槟把自己近期又细心筛选整理出来的一些注意事项,重要条例,以及基本的流程等等都整理成统一的资料和表格,递予宋运辉。

“大体上和我们之前说的没什么区别,记住我之前叮嘱你的那些话不能在法庭上说,同样也要注意不要被对方套话,噢,还有上次和你说的那些文件以及相关证明复印件你带来了吗?”

“嗯……”

宋运辉低低应一声,从包里掏出那封自己早早就备好的牛皮纸袋,却突然如同被定住了般紧紧捏在手里,而不交予他。

“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

宋运辉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程肃是不是找过你?”

罗槟没预料到宋运辉会问这个,征了几秒,承认道:“是。”

“他要你与我违约,是不是?”

“没错,我没答应。 ”

宋运辉没有作声。

前几天程肃来他家里,当着他父母的面捕风捉影了几句,他才知道程肃也去找过他麻烦。

其实在罗槟之前,他找过不少律师,要么一开始便推脱,要么先是口头答应下来,不过几天便以各种理由婉拒。

他不是不知道是程家在暗中作梗,更何况他自身的处境,一般人看了也着实会望而却步。

所以他理解别人的漠视,心态也很坦然,做好了要打一场大战的准备。但终究心中烦闷,亦或是存了一丝说不清的希望,他在与明楼的通信中寥寥提了几字。

那封信远过重洋,来到明楼手中已是近一个月后,他自己都忘记了这回事,正着手考虑进一步对策,却不想明楼会放在心上,暗中替他与罗槟牵了线。

罗槟这个人他有所耳闻,听说业务能力很强,拥有着不败神话。只是脾性古怪,甚难打交道,所以并不是他最初的方向。

哪里能想到,事情倒比他想象的顺利,甚至发展地超乎了他的预期。

也超乎了……

那层基于律师与委托人之间纯粹的义务关系。

他明白,罗槟对他所做的一切已经不止是一个律师应做的范围,而他竟也无法拒绝他对自己的这种特殊。

那天俩人并肩坐在医院走廊,他吃下罗槟奔波了一路依然护地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他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有点不一样了。

“那时候我们没正式签署合同,你完全可以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怎么就想放弃?”

罗槟直视着他的眼睛,

“现在放弃,你甘心吗?我不明白宋厂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怕什么?

罗槟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狠狠扎在他心上,似是险些也刺破那层,他极力视而不见,却确确实实隔在他们之间的,薄薄的窗户纸。

“我没有怕……”

宋运辉呼了口气,调整了下措辞:

“罗槟……其实为了明老师,你不用强迫自己,我心里会过不去,你的心意,还有明老师的心意到了就好,我都明白。”

“什么叫……为了明老师?”

罗槟心下一股无名火蹿起,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宋运辉,我做事,从来不会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强迫自己,我只做我愿意做的事。”

“……”

宋运辉默然。

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每句话,完全不像是成长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他能说得出口的。

“我们现在不说这个,好吗?”

见他这样,罗槟只是叹口气,

“当务之急,就是处理好你和程肃之间的这点纠纷。你不用担心,我们一起努力,你一定会赢,相信我,我也一定会让你赢。”

宋运辉垂了垂眼眸,点点头:“……好。”

那层窗户纸还在。

既然罗槟不去说破,他便也继续装傻。

今天是周日,与罗槟会完面,宋运辉没有去化工厂加班,而是回家里陪女儿。

宋引已写完功课,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宋运辉坐在她身旁,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从小到大,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分神,他素来对自己的自控力和专注力很有信心,尤其是在工作和学习的事情上。

哪里想到,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经历过一次不成功婚姻的大男人,竟然还因为这点事情魂不守舍,心乱如麻的。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的女儿,宋引怀里抱着那只毛绒绒的兔子,看儿童节目看的投入。

他和女儿说过,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初夏和罗槟叔叔送她的,宋引也非常喜欢那只玩偶,睡觉都要抱着。

之前无论多难,女儿都是宋运辉最大的支柱。他曾经发誓,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拼尽全力爱护女儿,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

之所以会与程肃离婚,并不单单是感情破裂,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对女儿带来的负面影响。

宋引虽小,但似乎继承了他性格里的敏锐和细腻,小小年纪异常懂事和成熟。自俩人分居后,宋引好像也察觉到什么,很少会让他操心,但他知道,俩个人的分离或多或少总让她比起别的孩子来说,缺了一份父爱。

而罗槟的出现,竟忽然教他生出几丝此前从来都不曾有不会有也不敢有的念想,偏偏对方好似也是个有意人,倒是教他觉得更加没由来的无力与惆怅。

电话铃在宋运辉的沉思中突兀的响了起来。

以前宋引还小的时候听到电话铃总喜欢跑去接,后来知道几乎都是他工作上的往来,便再也没有耍过小孩子气,还会自觉地把电视声音调小。

宋运辉稳了稳情绪,起身去拿话筒。

他身上本放着明楼寄给他的那本《The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一个不注意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他顾不上去捡,便听到罗槟的声音,沙哑地从电话那头传来:

“明教授病危,大概就这几天的事了。”

Chapter 8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当年,宋运辉差一点就与出国机会失之交臂。

那时候能出趟国本就是难得的事,同行的几位领导大部分都上了年纪,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

唯有几个小年轻,也都是攀了关系的厂子弟。本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宋运辉,但到底他资质过人,国外考察又需要口译熟练,而他早已能把外文文献宛若中文一样流利地翻出来,最终也被列入名单。

初来巴黎的头几天是例行枯燥的外事纪律培训和为之后的外商谈判作前期准备,几个年轻厂子弟开始还能耐住性子,没过多久便坐不住。巴黎的一切在这些小年轻眼里都是新鲜的,连空气都与国内不同。

几天的工作做下来,领导们看一切也都差不多了,想着难得出次国也不容易,便放了半天假任他们去闹。

小伙子们一欢而散,唯独宋运辉一门心思扑在书本和设备参考上,根本没闲功夫去注意其他东西。

他与那商量着要去哪里喝酒玩乐的小分队分开,准备寻一个偏僻处独自思考。

宋运辉捧着自己那本小小的记事簿,沿着条僻静的林荫小道走,不知不觉走到一清澈广袤的湖畔处。

那里群树环绕,绿草如茵,呼吸间尽是大自然的清香。矗立在最中央的那棵大树甚为繁茂,半圆形的树冠直冲向云霄,在草地上投下一圈偌大的树荫。

阴凉之下还有一只不知被什么人扎的秋千,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宋运辉喜好静,最是喜欢这宜人静谧的环境,他见周围没什么人,便在秋千上坐了下来。他蹬着脚尖晃了晃,伴着周遭树叶窸窸窣窣的奏鸣,细致地把今天所见所想以及新奇收获一一记录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心中即紧张又亢奋,虽还没完全适应时差,但他一路都跟着水书记他们参观工厂,检测设备运行记录,没有一刻敢松懈,也获益颇多。

不想之前都精神满满的,一坐下来反而觉得疲惫不堪,写着写着困意竟止不住地席卷而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到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已是快傍晚。

眼前的湖泊被金色的夕阳照耀地波光粼粼,映衬着周围翠绿的树木,宛若人间仙境。

他看的有些呆怔,半天才注意到他旁边多了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也怔怔地看着他。

宋运辉如梦初醒,忙站起来,手中的本子一下子掉在了草地上。他下意识说了句中文,又反应过来怕对方听不懂,忙切换成了英语。

那人呆了几秒,而后朝他笑笑:“没事,你坐吧,这秋千是我扎的。”

他这一开口,宋运辉才注意到这个人与自己一般,都是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

那人缓缓走上前来,弯腰拾起他刚刚掉落在草地里的簿子,看了眼他娟秀的字迹,喃喃道:“宋,运,辉,好名字……你在这里念书?”

宋运辉道了谢接过来,答道:“不是不是,我是跟着我们化工厂里的老师们来这儿做考察的。”

那人点头笑了笑,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脸逡巡了会儿,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精神矍铄,掩在金丝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宛若一望无际的深渊,藏着宋运辉无法窥见的情绪。

被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宋运辉忍不住开口:“您……您怎么了?”

“抱歉,是我失态了……”他歉意一笑:“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这里留学,也喜欢坐在那秋千上看书。”

——那便是宋运辉第一次遇见明楼。

他始终记得那日湖畔旁风景如画,他的身影他的言语却莫名孤寂到骨子里。

自那次偶遇,俩人的接触便多了起来。

明楼于他而言亦师亦友,除了在技能上给他一些建议,更多的是在思想上提点他。俩人回国后再没碰过面,却始终保持着书信联络。

仿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环环相扣,正是那次偶然结识明楼,才让他遇到今日的罗槟。

宋运辉原本一直想再去看望他,但奈何工作太忙,自己也杂事一堆,总是抽不出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明楼的再次碰面,要以这样的场景。

接到罗槟通知的当天,宋运辉向厂里请了一周的假,与他一起坐了当晚的航班赶去巴黎。

明楼住在当地一家疗养院的特护病房,每天只允一个小时的探望时间。

他们得了许可一同进去,陪坐在他身边。

明楼难得的意识清醒着,穿着洁净的病号服,整个人瘦弱地陷在病床里。他看着戴着金丝眼镜,头发用发胶梳齐整的宋运辉,轻声笑道:

“小辉长大了,很有厂长的样子。”

宋运辉强忍着泪:“这些年,多亏明老师的教导。”

“别人再这么帮助不过都是外力,最重要的还是你本身。你的天赋,你的技能,还有你的恒心,都是别人给不了也拿不走的,而成就了如今的你的,正是这些东西。”

明楼又打量了番坐在他身边的罗槟:

“罗槟也越发能独当一面了,听你说……不久前还帮你们市一院也打赢了场官司?医疗纠纷的话题那么敏感,你能做到这样……着实不易。”

因为病痛,他一字一句说的非常缓慢。

罗槟摇摇头:“明老师过奖了,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更何况在您名下读过那么多年书,出去自然不能丢您的脸。”

明楼欣慰点点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也算看着国家风雨飘摇了许多年,如今终于算是蒸腾日上,向前发展了。当下祖国的大好未来,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他沉沉叹口气,

“可惜啊,我是看不到了。”

“您不要瞎想!”

宋运辉忙握住他苍老嶙峋的手,

“您会好的,也一定会很快好的!等您身体恢复了,我就接您回国,带您看看我工作的地方,也带您看看这几年飞速发展变革的我们的家。”

明楼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将手覆上他的手背:

“别顾着我啦,你家里的事情怎么样?”

宋运辉愣了愣,看了罗槟一眼,低头道:

“有一点麻烦,不过幸得罗律师帮忙,我……我很放心。”

“我也很放心。”

明楼眼神偏向罗槟,罗槟忙把自己的手也盖上去,三个人的手便这么交叠在一起。

明楼看着他们,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暖意:“你们两个,我都很放心。”

“是,我明白了。”

罗槟眼角一红,呢喃说道:“我与小辉,我们俩个一定会互相扶持,不会让您担心。”

 

三个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探视的时间。

被护士请出病房到大门的这段距离,俩人一路无言。他们走到外面才发现天空已经开始下雪,飘飘洒洒,细若柳絮。

来的匆忙,都没能顾上带伞。

好在风雪不算大,他们略立高了风衣的领口,并肩走在这漫天飘扬的白雪里。

 

“你知道吗,明老师终身未娶。”

罗槟突然开口。

宋运辉偏头看他。

“我跟着他的时间不短,知道些他家里的事情。”

罗槟继续说,

“明楼老师曾经有一个爱人,他们并肩作战,互为对方的后背。只是那时候战况太严峻,他为掩护明老师而牺牲了。”

“……”

“我曾经不理解,既然他们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要一个孩子,乾元与坤泽,本就是天造地设,有个孩子总有点念想和寄托。”

天气冷,周围温度很低,罗槟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尽吐出团团的白气。

“但明老师跟我说,他和阿诚都认为,先有国,再有家,那时候的情景也不容许他们只为自己而活。我后来问他……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他回答,不后悔,但是终有遗憾。”

宋运辉看着周围茫茫的白雪,一如明楼那星星白发,不由得教他想起那日他站在夕阳西下的湖畔,跟自己说: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他心中酸楚,叹口气道:“在那个时代的洪流里,人总是渺小的,也总是身不由己。”

罗槟没有接话,只是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宋运辉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回过头看他。

天色已经暗下来,他四周是飞舞的白雪,唯有那街头的灯光昏黄明亮,罗槟就站在那圈光芒中,整个人都被灯火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罗槟呼了几口气,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宋运辉,如今现世安稳,国家昌盛,跟一些人比起来,我们幸运太多了,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发生着巨变的繁荣时代,也是一个和平的,没有战争的时代。”

他的声音因周围肆虐的风而有点缥缈:

“我们是渺小,也常常身不由己,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更美好的明天,还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没有人可以预知。生活确确实实总是在给我们出难题,但……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就不会那样难走,因为可以共同承担,互相守护,即使有艰难,那也是两个人一起面对。”

宋运辉默然许久,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宋运辉……”

罗槟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步一步迎着风雪走上前来握住他冰凉的手,那滚烫的手心温度烫的宋运辉心里一抖。

“在我心中,你就是那另一个人,让我对明天有所期待也不惧怕意外的人。我想和你一起,一起面对未来的一切,不只是以一个律师对自己委托人保护的身份,不止是以单纯的社会责任,而是以一种个人的给予和担当,以你的伴侣的身份……”

宋运辉呆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急忙挣开他的束缚:“你在……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我很清醒!刚刚在明老师那边你明明就……”

“不!我没有……”

宋运辉打断他,推拒着不再让他靠近。

“罗槟……我们……我们都不要冲动好吗,这不过是你的错觉!你的错觉而已!我们才认识了多久?你就这样确定了?”

宋运辉的鼻尖被冷风吹地有点红红的,眼睛也有点红红的:

“罗槟,我结过婚,我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感情!一个乾元,一个坤泽,我太理解那种因信息素的作用而造成的一时冲动了……”

“可任何感情难道不都是冲动而形成的吗?而且按你所说,如果信息素真能让人产生相爱的错觉,那你又为能何断定你与程肃没有感情,又为何会和程肃离婚?”

宋运辉喉咙一哽,忽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罗槟目光灼热,似能融化冰雪:

“我十分确信,吸引我的是你本身,绝不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如果只是因为信息素,早在你雨露期意外提前的那天,我就会标记你,我之所以能忍住不标记你,就是因为我把你看成宋运辉,而不是一个坤泽。而且……只有你爱我,只有你心甘情愿,我们的结合才有所意义。”

见宋运辉愣怔着不说话,罗槟再度牵起他的双手,交合着放在自己胸前:

“宋运辉,这里就是我的一切了。无论你的态度是什么,至少这是我的态度,毫无保留地……我全告诉你了。即使哪怕明天迎接我的就是意外,哪怕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分钟,只要想起刚刚我把我的心掏出来交予了你,我都不会有遗憾了。”

宋运辉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罗槟没有听清,把头低下去一些,没想到宋运辉也跟着把头低下去,用力地握了他一下,嘀嘀咕咕道:“就会……就会满嘴跑火车,也不……也不有个忌讳。”

罗槟轻笑一声:“不是跑火车,是我的真心。”他接着问道,“那么你呢……宋运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的真心,你内心深处的答案,可以告诉我吗?”

宋运辉依然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其实,你就是知道……”

“我想亲口听你说,告诉我……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

宋运辉抬起头看他: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几次想忘于世,却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罗槟喉咙疼的发紧,他知道这段话出自《四月裂帛》,也知道这句话,这篇文章,并不是温暖欢喜的情爱剖白,更不是那种纯粹的风花雪月。

周围风雪呼啸,宋运辉乌黑浓密的睫毛都被飞扬的雪沾上了点点白绒,显得那双鹿眼越发的黑亮,他轻呼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罗槟,在我心里,你不止是那另一个人,你是……你是我的水源,是我的知己,还是我人生的分享者……无论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我都愿意成为你的伴侣,与你一起同行……”

话还没说完,便被罗槟堵住了嘴。

这一次不再只是相触,罗槟不由分说地探进他嘴里攻城略地,宋运辉倒也意外主动,迎接着他的勾弄。

俩人唇舌纠缠,密不可分。

罗槟吻的非常深,灵活地舔遍他嘴里每个角落,牵着他的舌头与自己缠绵,似是狠戾又似是温柔。

有成双成对的行人从他们周围擦身而过,对他们投来或探寻或艳羡的目光,白雪纷飞,落了俩人满头。

他们吻了许久才松开,看着宋运辉被自己亲的有些红肿的唇,犹是那一双鹿眼春水流转,罗槟一时忍不住,在他细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揽他入怀。

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真想现在就吃了你。”

“说什么呢……”

宋运辉微红了脸,靠在他胸膛:

“我们的故事还很长……”

Notes:

*摘选自简媜《四月裂帛》

Chapter Text

明楼两天后在医院安详去世。

他几乎什么也没有给自己留下,大部分财产都捐献出去,用以慈善事业。

他唯一带走的,是一张相片。

宋运辉在替他收拾遗物的时候,看到那已经泛黄的照片上笑的温润如玉的男子,才恍然明白为何明楼初见他时会这样惊讶。

何止是明楼,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世间竟会有容貌和他如此相似的男人。

罗槟和宋运辉料理完他的后事,坐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了国。

他们这一走,前前后后一共花了近十天。

厂里若不是有方平替宋运辉撑着,怕早已乱得群龙无首。宋运辉甫一回东海,人都来不及坐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全砸到他头上来,紧迫的时间近乎容不得他去作丝毫休整,便又投入到工作中。

厂里最近有不少项目在进行,宋运辉不仅要盯着安装工程,还要留心引进外资的项目。

原本有个外商会议是在一周前就要开的,但是由于宋运辉本人缺席,一直耽搁着,直到他这次回来才匆匆召开。

幸好会议的局面与宋运辉预期的并没有太大差别,来者都是积极响应引进外资的主儿,他的老熟人徐书记亦有出席。

那些人听他念了引进工作的简要报告,反响都不错。看样子再详谈几回,这外资引进的项目多半会被东海拿下。

开完会,方平送走了外方和徐书记,回到会议室见宋运辉还坐在那里看资料,低下身俯在他耳边轻声说:

“厂长,门卫说有个叫罗槟的先生找您。”

宋运辉翻着报告的手指顿了顿,正色道:“你让门卫放他进来吧,一会儿我自会联系他。对了,我不在这几天,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吧?”

“一切都挺顺利,李总有就压价的问题来厂里找过您,我亲自和他谈过……”

方平顿了顿,脸上似有难色。

“怎么了?还是一点下降空间都没有?”

“这倒不是,李总这边的问题挺顺利的,只是您离厂的这段时间,程先生也来过。”

宋运辉合上报告,尽量不让厌烦之色显在脸上,只是轻叹一声:“好的,情况我都了解了,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先去忙吧。”

“是。”

宋运辉揣着厚厚一沓资料出了会议室,走了没几步路便在楼梯口见到了罗槟的身影。

那人正对着墙上那排公告栏看的一脸投入。

宋运辉心里不由得一软,放轻脚步一步一步走近他,罗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转过头来见是他,笑地如沐春风:“忙完了?”

宋运辉点头:“没久等吧,不好意思,刚到厂,这几天事情实在多。”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这是你的工作。”

见着宋运辉眼底下突兀的乌青,知道他怕是连时差都顾不上倒就忙着赶工了,罗槟佯装生气地点点他:“只是啊……你别太拼命,好歹想想我。”

宋运辉低下头小声道:“哎呀,知道了。”

罗槟目光瞥到他的嘴唇,指了指示意他:“别动,你嘴唇裂了。”

宋运辉这才察觉到唇边有近乎撕裂一般的疼痛,他吸了口凉气,掏出手帕擦净了血,想起罗槟之前经常用的那支润唇膏:“你有带那支润唇膏吗,不介意借我吧?”

罗槟早先他一步拿了出来,被他这么一问反而开始装傻:“介意什么?间接接吻?”

宋运辉白他一眼:“没皮没脸。”

罗槟看着他接过自己的润唇膏往嘴上抹,淡粉的唇因唇膏的作用显得更为水嫩诱人,心中蓦然有些触动。

他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俩,握着宋运辉的肩膀,在他来不及反应的疑惑目光下,在他唇上落下轻柔一吻。

宋运辉脸腾的一下红了,忙推开他:“你……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人就在这里,还需要什么间接?”

“这是在公司!”

宋运辉望了望周遭,在他肩膀上轻捏了几圈,半是愠怒半是羞赧地嗔了句:

“你再这样我下次不让门卫放你进来了,你就在外面吹冷风吧!”

罗槟忙躲开他如猫爪一般的攻击,笑的一脸得逞:“忙了一天,下班有空吧?带你去吃饭,好好补补,有个地方之前一直想带你去。”

一路跟宋运辉并肩走去了他的办公室,虽说身为厂长,这办公室的装潢倒完全不像一个厂长的气派,大约二十平方的空间布置地朴素简洁,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寒酸,不过摆着最基本的办公桌,橱柜书架等家具。

雪白的墙面上倒是挂着不少荣誉表彰,还有一面匾额,写着“和光同尘”四个字。

宋运辉开了几个小时的会,已是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嘟囔了几句,转身将杯中水轻洒了些在窗台那盆自己种的茶花上。

罗槟是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在房间巡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了他书架里那本弗洛伊德的中译版《梦的解析》。

“嘿嘿……”

宋运辉偏头看他:“你笑什么呢。”

他这一分神手一歪浇多了,水险些漫出盆底的托盘。

“想到第一次见你。”

“第一次见我?”

宋运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好奇道:“你之前见过我啊?”

罗槟点头,神神秘秘:“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神神叨叨的,不说就算了,让你一直思去吧!”

宋运辉面皮薄,懒得再和他肉麻下去,别过脸低头侍弄起那盆开地正旺的茶花。

罗槟怔怔看着他,那盆茶花开的旺盛又瑰丽,重重叠叠舒展着花瓣绽出娇艳容颜,只是若与那一旁的弄花人比起来,却黯然逊色了几分。

罗槟就这么看着他,在心中默默祈求时间能多停留在这一刻几秒。

“啊……”

宋运辉拍了下大腿,忽然想起来什么的似的轻叫一声。

“怎么了?”

“有个施工项目很关键,我每天都得亲自盯着的!开了个会差点把这事忘了……”

宋运辉放下茶杯,看向他马上解释道:

“你放心,不会很久,我就去工地看一下完成进度就走,你在这儿等我。”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就别去啦,工地那种地方不安全,一般人也进不了。你放心,我很快回来,最多十分钟,你要是等不及就帮我把包拿着,我直接去停车场找你,然后马上就走。”

宋运辉取下自己扣在皮带的那串钥匙圈交给他:“黑色钥匙是开门的,然后那个最小的钥匙是我桌子第二个抽屉的,那里面有两包杏元饼干,初夏和小引之前点名说要吃的,你别忘了拿着。”

罗槟瘪嘴,做出犯难的颜色:

“那么想着她们啊,那我呢?被你无情抛下了。”

“跟孩子还吃醋啊!”

宋运辉一时绷不住,忍着笑道:

“就几分钟,你等不及?”

罗槟在他腰上轻轻捏一把:

“等不及,要亲一口补偿一下的那种才好。”

宋运辉哎哟一声躲开,搞不明白他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拿这样的罗槟毫无办法,想着反正没有旁人,便真的从了他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不闹了,我马上回来,你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啊。”

望着宋运辉边戴安全帽边离去的背影,耳朵尖还残留着一抹未褪的红,罗槟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想他一个结过婚的人依然这么纯情,心里半是甜蜜半是吃味。

他走到宋运辉办公桌前,刚想找钥匙开抽屉,却被桌子玻璃台版下压着的几张照片吸引了视线。

那是宋运辉与家人的合照,还有几张他青年时期的照片。

那时的宋运辉留着薄薄的平刘海,虽然是黑白照,却依旧掩不住那双隐在塑料眼镜下亮晶晶的鹿眼,笑的青涩又内敛,一如他初见他时的模样。

罗槟隔着玻璃,细细摩挲了那张照片许久,不禁感慨命运的变幻莫测。

好在他们都抓住了机会,没有错过彼此。

按宋运辉方才叮嘱的拿好东西,罗槟锁好门,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停车场,坐到自己开来的车里等。

左等右等,却不见宋运辉的人影。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见时间已过去二十分钟。

等他再抬头,却是见到几个人神色惊慌地从办公楼里出来,奔着就往宋运辉方才去的工地方向跑。

心头有一抹凉意掠过,罗槟不敢多想,当他们只是寻常地赶工,只是这时候他又瞥到一个眼熟的小年轻也后脚出来了,隔的老远都看得出他脸色难看。

罗槟认出来那个是经常跟着宋运辉的方平,心中难免惶惶,终究还是下了车,奔过去叫住他:

“方平?出什么事了?”

方平见是与宋运辉常往来的熟人,这才停下来,往日一向冷静的面容此刻白地吓人:“宋厂长……宋厂长他出事了!”

罗槟大脑一片空白。

“宋厂长刚刚从工地摔了下来,底下偏偏堆着一堆没运走的废弃钢筋,他不巧被其中一根伤着了腹部,现在状况很危险。”方平边说边已是拉着他往工地跑。“我刚刚打了120,可救护车赶来还要点时间……”

罗槟疑心自己听错,宛如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刚才……刚才还在他面前好好和他说话的人,怎么可能出事?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跟着方平赶去的现场,只记得他到的时候,宋运辉已经被一堆人半托着身体,侧躺在了一空旷之处,而他身下的地面已赫然洇湿了一大片暗红的液体。

那是一截堪比儿童手臂粗细的钢筋,生生穿透了他单薄的身体,露在体外的那部分还泛着斑驳铁锈,让人看着就心惊肉跳。

现场的工人只敢用焊枪烧断多余的那部分,其余什么都不敢动。对于宋运辉来说,现在这截钢筋反而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因为他压迫着血管,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让宋运辉因失血过多而丧命。

可是太多了,太多了。

太多了。

血根本止不住,不断地沿着被钢筋穿透的伤口汩汩涌出,晕开一层又一层可怖的红覆上宋运辉干净的白衬衫。

浓重的血腥味带着宋运辉特有的信息素香,冲的罗槟头皮发麻,周遭有几个人应该是乾元的属性,脸色此刻已是开始发青,罗槟替下原本托着宋运辉的那个人,张开自己的乾元气韵,让它温柔地包裹住宋运辉。

“宋运辉!!宋运辉!!你……你现在听的清楚我说话吗?我是谁,你认得清楚吗?”

罗槟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近乎是嘶哑着吼出来的,他以为自己很冷静,却不想尾音都是颤抖的。

剧烈的疼痛使得宋运辉整个人都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听到他急促破碎的呼吸,他听到罗槟唤他,他想回应,却觉得有汹涌的困意和疲倦扯着他的眼皮。

“宋运辉,宋运辉!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看着我!”

看着宋运辉几近合上的眼,罗槟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和惊慌,轻拍着他冰凉的脸意图让他保持清醒。他手上全是宋运辉的血,鲜红的颜色沾在宋运辉白如纸片的脸上,甚是触目惊心。

宋运辉根本听不到罗槟在说什么。

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模糊的。

罗槟的脸也是模糊的,只看到他盯着自己,不断一张一合的嘴唇。

他……

在说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他渐渐地已是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只觉有灼热感不断地从身体流失出去,身体越来越冷,就像躺在一块寒冰上,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吸走他脆弱的生命。

失去意识前,他满脑子都是女儿小小的身影,又想起罗槟那天在巴黎昏黄的路灯下跟他说的话,倒真是一语成谶了。

Chapter Text

救护车来的很及时,宋运辉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中心一院。

罗槟不久前处理的那场医患官司的当事人,正是一院的院长——凌远。在救护车上,他就打了凌远的私人电话,跟他说明情况,要求必须由他主刀。

本不想搞什么特殊化,但是事关宋运辉,他还是存了私心。他记得凌远做过一个相似病例,而且手术很成功,只有凌远本人亲自操刀,他才能放心。

宋运辉被第一时间安排了手术,宋父宋母很快闻讯赶来,还没站稳脚跟便拉着宋运辉的秘书问个不停。

也是怕吓着他们,郑秘书将大致情况做了些许措辞上的缓和告知了俩位老人。

宋母脸色煞白,身体几乎一瞬间瘫软下来,罗槟先宋季山一步反应过来,赶紧托了老人家一把,宋母近乎大半的体重都撑在罗槟臂膀之间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伯母……伯母……您别急。”

俩人搀着站立不稳的宋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罗槟吩咐了郑秘书去倒一些热水来,自己蹲在宋母身边,按着她瘦削的肩膀宽慰道:

“您不要担心,这次手术是凌院长主刀,他是这里最好的医生,此前就做过类似的病例,而且手术很成功,那个病人最后也恢复的很好。小辉这次的状况虽惊险了些,但没有伤及要害,您要相信凌远,也要相信小辉,他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化险为夷。”

罗槟一字一句说地看似镇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的心上人此时此刻正躺在抢救室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他脑海里无法克制地尽是宋运辉躺在他怀里闭上双眼的画面,他的白衬衫被血浸透,那都是宋运辉的血,鲜红的血,与现下门口指示灯上猩红的三个字一般,如同一块烧红的铁,烙在罗槟的心上。

宋母抹着眼泪,哭的话都说不清楚。

“小辉这孩子,我和他说了几次不要太拼命,他偏不听我。”

罗槟默然不语。

这段时间,如他所见,宋运辉确实是太累了。可是,即使再疲惫,他了解的宋运辉不会是那么不谨慎的人,怎么会无端发生这样的事?

窗外夜色已暗下来,手术已进行了数个小时,先先后后赶来了不少人,都是大大小小的领导。

宋运辉毕竟是东海的骨干,这一出事,多少传出来点风声。

一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焦灼地等待着,期间不知站起来又坐下去多少次,宋运辉终于被推了出来。

众人簇拥上去,麻醉药效未过,宋运辉依然双眼紧闭,昏迷不醒,氧气面罩近乎盖住了他大半张苍白的脸。

宋父宋母近乎是半跪着围在了儿子床边,几个领导们的心也悬的紧,七嘴八舌地询问医生宋运辉的情况。

面对那么多领导的情景,凌远早已习惯,说得深入浅出,谁都听得懂。

手术很成功。

不幸中的大幸,未伤及重要器官,只要日后注意调养,基本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一个个地跟凌远鞠躬道谢。

宋运辉被护士在门口把着关推进了单人病房,为保静心修养,病人苏醒前暂时只允了家属进去陪护,其他的闲杂人等都被拦在门外。

罗槟也不太方便进去,只与凌远对视一眼,凌远戴着口罩,更衬地他目光深邃,似是有与他单独谈谈的意思。

罗槟心领神会,避开人群走远了些,看着一身手术服的凌远又与那一圈不肯离开的领导周旋了几句,而后朝自己站的方向走来。

凌远看了看宋运辉此刻正紧闭的病房门,又看了看满脸憔悴的罗槟,如洞穿一切般试探着问:“你……与宋厂长好上了?”

敏锐如凌远,罗槟并不惊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他还用抑制剂?”

凌远对宋运辉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年轻能干的东海厂长这个层面,对他感情上的事并不知悉。

更何况,宋运辉的那点事又岂能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的。

“唔……我们细水长流。”

罗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赘述,只是问:

“怎么,是不是他身体有什么其他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台过度使用的机器,需要长时间休养,我的建议是他日后不能太劳累,抑制剂最好也停用,他这样的体质再用抑制剂就等于在吃透自己的身子。”

罗槟脸色变了:“你觉得他这次受伤和使用抑制剂有关?”

“不排除这种可能。”

凌远继续说:

“他这次失血很多,需要输不少血,而且还是个坤泽,验血的步骤比较繁琐,我便留心多做了一些检测,结果挺出乎我意料,我在他血液里检测出了含量不小的抗酮素,这种成分通常在口服型抑制剂中使用的较多,你既然真决心和他在一起,这方面应该多多替他注意。”

罗槟头忽然痛起来。

“口服型?”

“是,抗酮素通常只在口服型抑制剂里有,注射剂和口服剂作用机理不同,成分自然也不一样。”

罗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盘旋叫嚣着炸开。

看他的脸色,凌远眉头一皱:

“怎么?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

罗槟捏了捏眉心,

“你的这份报告可否打成纸质的留给我?”

……

又与凌远简单问了几句,罗槟走到宋运辉病房附近,脱力般坐了下来。

原本这里还围了几个领导,此时都没了人影,怕都已被护士劝回家了。

罗槟这几天也没休息好,刚回国根本没睡上多久,此刻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但是凌远那句话让他莫名心惊。

不小的抑制剂成分……

抗酮素……

口服型……

但是宋运辉用的,不是一直都是注射剂吗?

那天宋运辉因雨露期提前在他面前意外发情,那支注射剂是他亲手从他包里掏出来的,他不可能会搞错。

而且宋运辉这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宋运辉吃什么,用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原本想等宋运辉苏醒,现下他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

罗槟迅速跑下楼,到门卫室借了公共电话,电话那头倒是响了一两声便立刻有了回应。

接应他的人是方平,他已将厂里的事处理安排地妥当,一直担心着宋运辉的状况,本犹豫要不要赶过来探望,罗槟打过来倒正中他下怀。

“宋厂长已脱离生命危险,你不用担心。”

因为奔跑的缘故,罗槟的气息有些不稳:

“方平,你今天一直跟着宋运辉身边吧?按你的观察,你觉得他身体上可有什么不适之状?”

“没有啊,他精神状态挺好的,我几乎一天都跟着他,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方平顿了顿,思考了会儿继续问:“罗先生这样问,是不是也觉得宋厂长这次意外坠伤有点蹊跷?”

听他说也,罗槟心中的怀疑更重了几分:“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今天下午的情况你还记得多少?”

“宋厂长坠伤时我不在现场,只听人说当时他爬的是一处安全高度,还有几个兄弟也在上面,宋厂长说他检查一眼大致的装修情况就走,可能也确实有点侥幸心理,所以没有作什么防护措施,但是……但是我后来……”

“后来什么?把你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原原本本,一个字不落地告诉我。”

即使是隔着话筒,也能听出罗槟语气里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后来追问过小刘,他说……他说感觉宋厂长是忽然有点不对劲的,本来好好的,莫名其妙脸色就变了,手猛地一抖就摔下去了。”

“我在宋运辉的血液里,检测出了不小的抑制剂成份。”

脑子里又响起方才凌远跟他说的话,罗槟现在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这绝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要宋运辉的命。

他沉默许久,压下心中的火气,冷静吩咐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方平,麻烦你在他办公室门口等我,记住,亲自守着,什么都不要动,也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我马上赶过来。”

 

罗槟打了一辆出租车就往东海厂赶。

望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景色,罗槟在脑内把相关利害理了个大概。丝丝缕缕的关系网,最终指向中心聚焦的,只有程肃。

宋运辉这一受伤,于公来说,极有可能受安全处分警告,别说他最近在着手的项目,连厂长的位子大概率都会受到影响。而于私来说,宋运辉在与程肃打官司,这样的意外对他抚养权的争夺也不利。

他都可以想象,若日后正式开庭,程肃拿这个理由来压,宋运辉几乎不会有胜算。

罗槟呼了口气,攥着拳头,指关节都泛了白。

好你个程肃,你这是在找死。

 

等罗槟急急忙忙赶到东海化工厂,方平已是在宋运辉那间办公室门口等着。

“没人进去过吧?”

“没有,您给我打完电话我就一直守在这里了。”

罗槟点点头,掏出钥匙打开门就往里冲,一切东西都如他走时那般,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唯独桌上的茶杯不翼而飞。

果然……

果然就是他去工地前喝的那杯水有问题。

 

罗槟忙问一旁的方平:“他办公室钥匙都有谁有?他请假这几天,有没有可疑人员来找过他?尤其是有没有人进出过他办公室?”

到底是跟在宋运辉身边的人,方平思路与他一样清晰:

“我早已查过,这几天来厂里的外人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亲自接待的李总,他是完全没有机会进宋厂长办公室的,还有一个就是……就是宋厂长的先生,他因为和金州那边有关系,因此时不时以对接工作为由来这里,宋厂长不好明着拒绝。”

方平注意了下他颜色,继续道:

“至于办公室钥匙,除了宋厂长自己有,门卫有一把备用的,但是厂长吩咐过只能借给他自己和我,至于程先生那里有没有第三把,或者有没有偷偷配过第三把,就不得而知了。”

罗槟捏着眉心,愤懑地捶了捶桌子。

“没法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物证也缺失,根本……根本没有办法……”

罗槟一闭上眼,就是宋运辉躺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容,这个人……这个人明明下午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与他亲吻,与他谈笑,说话间还侍弄那盆娇艳的茶花……

等等……

花?

罗槟目光骤然落在窗台那盆开得盛大的茶花上。

他清清楚楚记得,宋运辉的那杯水,近乎一大半都用来浇了花。

罗槟心跳顿时快起来,他走近窗台,小心翼翼端起那盆开的娇艳茶花,粉嫩的花瓣上还挂着几颗晶莹水珠,托盘底部残留着不少液体,似乎只要稍稍一倾斜,就能溢出水来。

罗槟摩挲着手里花盆坚实的边缘,拿起宋运辉桌上的话筒,拨通了记忆中熟悉的号码。

 

“唐川吗?我是罗槟。”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几秒,似乎很惊异他突然的联系。

“你换号码了?怎么这时候找我?”

“有急事要麻烦你,第一,帮我检测一样东西,越快越好,成份有不少杂质,可能会很难检测,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不会有问题。”

 

“第二,查一个叫程肃的人,前程的程,严肃的肃,抑制剂是国家管控药剂,往来购买记录都有,查这个人和他名下的公司,近期有没有口服型抑制剂购买记录。”

Chapter Text

四周游走着斑驳陆离的光影。

宋运辉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双脚似是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着力点,灵魂就像脱离了躯体,承载着他微薄的意识,在那片虚幻里飘飘摇摇。

他看不清周遭景色,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唯独听觉还是清晰的,依稀可辨出些许淅淅沥沥的声响。

好像是……

雨声。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雨滴落在掌心的冰凉触感激地猛打了个冷颤。

忽然间天旋地转,待宋运辉回过神来,他已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老家门口那条凹凸不平的石板小道上。

因为下雨,周遭空气潮湿又阴凉,隔着重重雨帘,只教他觉得眼前的家有些许不真切。

屋里点着灯,从窗口隐隐映出来昏黄的光线。

是谁呢?

谁在里面?

父母明明在东海替自己照顾小引啊。

宋运辉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他定了定神,缓缓推开那扇老旧破败的木门。

屋里很冷。呼吸间尽是他小时候闻惯的,每逢梅雨季就泛起的潮闷味道。

宋运辉一步一步往里走着,穿过天井,绕过墙,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一头乌发用红色皮圈向后束起,佝偻着背坐在一张破木凳上,神情专注地缝制着手里一件快成型的毛衣。

宋运辉怔住了。

“姐姐……”

他脱口叫出来。

宋运萍身体一僵,抬头见是他,脸上尽是惊愕。

“小辉?”

宋运萍迎上前来,定睛打量了一番他道:“你怎么来了?”

宋运辉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忘。

他的姐姐宋运萍,早在数年前就因不小心摔落在钢筋上导致难产,而最终大出血去世了。

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也是他与雷东宝之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解开的结。

他看着宋运萍手里的深红色菱格纹毛衣,一时有点恍惚。

自宋运萍学会做活,他身上许多衣服,大到毛衣夹克衫,小到围巾手套,都是姐姐亲手缝制的。

宋运萍注意到他的目光,将衣物举起来向他扬了扬:“怎么样,花样好看吗?特意给你织的,我当时一直想要弄快些,免得天暖起来,你就穿不上了……”她自顾自在他身上一边比着一边呢喃道:“你个子一向窜得快,今年赶不上,明年怕就是要小啦。”

“姐……”宋运辉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朝眼前人挤出个笑来:“姐,没事……毛衣就是要小,小了穿着才暖和!”

“嗳,好好的……哭作什么。”宋运萍无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小辉长大了,变得我快要认不出来了,这个家里姐姐最念着的,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姐,见到你……我很高兴,我没哭。”宋运辉哽了一下,道:“姐姐,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爸妈和小引,而且……”

而且,我现在身边有人了。

宋运辉在心里说。

他凝视着容貌和他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变化的宋运萍,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掉下来:“姐姐……如果你还在,该多好。”

宋运萍没有回答他,只是道:“小辉,你该走了。”她说着就神色骤然一变:“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宋运辉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便见宋运萍猛地推了自己一把,突然的失重教他险些叫出来,眼前景象倏忽变幻,刺得他睁不开眼。

光影交错中,那流逝的岁月里发生的过往种种,犹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快速晃过,然后戛然而止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微风拂来,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宋运辉的意识终于清明了许多,他睁开眼,背靠身后的墙面,大口喘息着。

面前是一排排琳琅满目的书架,排放整齐的书桌上座无虚席,都是些学生模样的人,在位子上噤声默读,只偶尔传来一些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即使有人站起来走动,也都近乎没有一点噪音。

宋运辉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

在图书馆?

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仿佛之前那场雨,那凹凸不平的石板小路,还有温声细语的宋运萍,只是他刚刚做的一场梦。

宋运辉抬起头,排排书架侧面都贴着分类标签牌,右下角各印着一串醒目的法语。

“Bibliothèque universitaire de la Sorbonne”

“索邦大学图书馆……”

索邦大学图书馆?

哦……他来过的,他当然来过。

这是他异常向往的一块藏书宝地。

他来这里,是要借一本书。

一本他找了很久的书。

如同收到了什么招引一般,宋运辉循着记忆,近乎是轻车熟路地走到最靠里的那一排书架。

他越过站在那儿挑着书本的一个少年,侧着身子挤到最角落,果然在最上层的间隙,看见他找了许久的《The Interpretation of Dreams》。

是了,就是它。

他踮起脚,用手去够。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梦的本质决不因为肉体刺激加之于精神资料上而有所改变。”

他费力抻着手臂,颤着指尖往上伸着。

“无论以何种真实的资料为内容,均仍旧是代表着“愿望的达成。”

然而书本依然离自己差些距离,似乎怎么都触不可及。

旁边那个人影倏然动了动,轻轻走到他身后。

咫尺之间,温热的呼吸近乎打在他后颈的肌肤。

宋运辉是怕痒的,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回头望去,对上一双深如夜空的眸子。

那人生的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精壮的手臂轻轻松松越过他头顶,抽出那本书,向他亮了亮封面:“是这本吧?”

宋运辉拱了拱因出汗而滑下来的眼镜,点点头接过来:“是这本,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宋运辉莫名觉得这对话异常耳熟,然而未等他再开口,便听那人道:“你也在这留学吗,你什么系的呀?”

宋运辉忙摇头否认,指了指工作服上别的胸牌示意他“我是金州化工的,来这里是替厂里作考察工作。”

“哦好吧,还以为难得遇上了同好。”那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似是踌躇了会儿,看着他说道:“不过异国他乡能遇到同胞就是缘分,认识下吧,我叫——”

那人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音节。

有吵闹杂乱的声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哭声,喊声,急切的,悲伤的。

全是噪音。

宋运辉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头痛欲裂,下意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宋运辉!宋运辉!”

那个人突然喊他名字。

声音这般熟悉,面容却隐没在一片虚幻里。

他想回应,一股莫名的力量却突然牵制住他,宛若吸附灵魂般要把他扯离自己的身体。

不要……

不要!

让我看看他……

他想喊,却胸闷气短,五脏欲裂,怎样都叫不出口。

刺目的光影向他袭来,他开始急速坠落,只有那声音依然是清晰的:

“宋运辉!宋运辉!!”

他大喘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伴着仪器运作的滴滴声,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摇晃的点滴瓶,浅色的天花板。

有几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聚在他面前,似是在对他作着检查和施救。

“醒了,醒了!!”

“小辉醒了!!”

宋运辉急促地呼吸着,如同溺水的人刚得到氧气的滋养,脑袋里混沌不堪,眼睛看东西带出的重影渐渐散去。

四肢百骸都是虚软的,尤其是腹部隐隐作痛,他能感应到家人迎上来,却没法回应太多。

宋运辉依稀察觉到还有一个男人,稳稳地蹲坐在他身边。他目光偏了偏,背着病房里暖白的光线,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在他声音里听出压抑的安慰和欣喜。

“你终于醒了……”

是梦里那熟悉的声音。

 

“你笑什么?”

那人站在他办公室书架前,回头笑地得意:“想起第一次见你。”

 

宋运辉面色苍白地动了动嘴唇,发出近乎微不可察的喘息:“是……你……”

罗槟从他翕动的唇形辨出他的音节,轻轻圈握住他未挂点滴的右手。

“是我,我在这里。”

宋运辉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半睁的眼睛里尽是笑意:“我知道了……”

Chapter 12

Notes:

此章会提到一点宋运辉和前夫的往事,给大家打个预防针~

Chapter Text

宋运辉开始了在医院长期的休养。

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表面上是嘘寒问暖,殷勤关切,内里则是各怀鬼胎,暗潮涌动。宋运辉知道他们没几个安着好心,又不好明着拒绝,只得强打精神应付。但来来去去次数多了他实在身心俱疲,因此后来除了方平那头必要的工作汇报,其余任谁来他都婉拒不见。

却不想有些人偏不甘心就这样吃闭门羹,转头拉着宋父宋母的手问个不停。

两位老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宋运辉头疼不已,思来想去,只好借着这由头趁机哄俩老人回去,不必再为了他频繁两头跑。

宋母虽不放心,却还是拗不过儿子。这几天罗槟几乎寸步不离的看顾,还有宋运辉自己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都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这背后有多不简单。

但宋母与宋季山都默契地选择不多问,只想着等宋运辉一切康复后再说。

今天上午来的人全被护士以病人在静养为由挡了回去,终于寻得一片清静的宋运辉躺在床上,看着一旁替他削苹果的罗槟叹道,“真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我怎么觉着养个病比上班还伤神。”

“这说明东海厂离了你可不行,宋厂长一天不在,民心一天不稳。”

“别别别……”宋运辉忙摆手“哪有民心那么夸张,你这说的,我当个厂长还跟皇帝似的如履薄冰。”

“工民之心。”罗槟笑着补充了句,“你啊,不是皇帝,胜似皇帝,操不完的心。”

宋运辉笑笑,不置可否:“不过还好,起码现在可以闲几天了。”

“可别这么说。”罗槟叉下一块苹果丁送到他嘴里,“我有经验,空闲这个词,是轻易说不得的,因为一说准来事。”

宋运辉笑着去锤罗槟的手“你尽埋汰我……”

谁知他半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得病房外突地传来一记中气十足的男声:

“你好护士,请问宋运辉是住这间病房吗?”

不是吧,那么灵?

俩人对视一眼,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听着听着,宋运辉的表情却渐渐懵了。

“没说过,我是他朋友,来看看他而已。”

“……”

“他还在休息?那不要紧,我在这里等他醒总可以吧?”

“……”

房门都关不住的大嗓门,一贯雷厉风行的作派……他心里几乎立刻有了答案,撑着手臂就想起来:“是大寻……”

“你那个朋友?”

宋运辉点点头,罗槟忙扶着他坐好,又往他腰后垫了两个软枕,才走去开门。

若不是罗槟出来,寻建祥险些就被护士撵走了。送人进了门,罗槟没有跟着进去,他知道他们是老友重逢,必然有许多掏心窝的话要讲。

“听那声音我就知道是你。”

还没等寻建祥坐下来,宋运辉便迫不及待问:“你怎么过来的?都那么久没见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开车来的,一听你出事我就马上来了,没赶得及。”

寻建祥放下拎在手里的水果篮,在他床边那把椅子坐下来,打量了他一番龇牙笑道:

“看来你小子恢复的不错,这脸色比之前生龙活虎的时候都要好。”

“你真是老样子。”宋运辉笑了笑,问:“怎么样?和小杨巡做的那个项目进展如何了?”

“好着呢,不用你费心。”寻建祥大刺刺道,“你也真是一点没变啊,三句不离工作,身体都没养好呢净瞎操心起我来了,倒是你自己……”他皱了皱眉,“怎么会弄成这样?杨巡打电话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差点没反应过来。”

“嗐……是我自己不小心。”宋运辉轻叹一声,“那几天没休息好,头昏脑胀的,加上爬的安全高度,我一时糊涂没系好安全带,手一抓空摔下来了。”

“你也真是……”寻建祥摇摇头点点他“在金州我就瞅你天天不睡觉,每晚上开着个大台灯尽晃我眼睛,好家伙现在都当上厂长的人了,怎么还是不睡觉?真连那些三班倒工人都不如。”

宋运辉无奈:“你这些话我妈最近天天在我跟前说,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别说阿姨了,换我在你面前也得唠叨。”寻建祥凑近他,“而且你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你这儿一动,等于东海整个厂都要跟着晃荡,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几天我都有和方平交待这方面的事儿。”宋运辉认真说道,“总之该我承受的我不会逃避,该我承担的我也会负责到底。”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寻建祥欲言又止,“你不是还要跟……跟程肃那家伙争小引的抚养权吗?现在这档子事下你出这事,你觉得他肯轻易放过你?”

寻建祥压低了嗓门:“而且你这一摔,动静闹的可不小,老水老徐那儿几乎全知道了。”

宋运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关于小引……这次确实会麻烦一点,不过我已有人帮忙,这事我心里有数着。”他说着拍拍好友的手:“大寻,我知道你意思,但这次事故确实是我的问题最大,这是无论如何都摘不出去的,孩子的事,厂里的事,项目的事,我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其他的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换做以前,寻建祥还能像个机关枪一样突突地和他再辩驳几句,如今几年下来深知宋运辉脾性,也不再多劝,只得摆摆手:“得,你就一操心命,也别说这些了,咱那么长时间没见面,聊点开心的。”

寻建祥说着提起自己带来的果篮,指指里面的水果,“你现在能吃东西了吧?水果可以吃吗?我给你削个?”

“不用不用。”宋运辉忙摆手,“我吃过啦,现在撑着呢,这几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再这么下去,等我出院怕是要胖个十斤。”

寻建祥刚想接你是该胖点,顺着话茬才留意到他床头柜上整整齐齐摆着的一排玻璃饭盒,里面码着各式各样切好的水果丁,苹果,香蕉,水蜜桃,火龙果……

甚至还有剔好的石榴籽,红彤彤的,鲜艳夺目。

寻建祥不由得八卦般哦哟一声,挑眉咂嘴道:“很会照顾人嘛,比我家的还细腻周到。”

“胡说什么呢。”宋运辉面上一热,白他一眼。

“哎你别说,这事儿上我这糙人还真比你这知识分子看得清。就哪怕只是仅凭我俩的交情,我对你的深刻了解,还能察觉不到?”

寻建祥挑了挑眉,头往外偏了偏,“你……和刚那人不一般吧?”

寻建祥是个中庸,不会对任何一个乾元或坤泽的信息素产生什么特殊反应,但方才在门外见了罗槟第一眼,他就知道,此人不简单,跟自己好友的关系,那更是不简单。

 

宋运辉倒没想在他眼前掩饰,轻轻嗯了一声:“不过还没正式让我父母知道。”

“挺好,我觉着挺好!你觉着好,那更好了。”寻建祥感概,“你这人太闷,就是需要那种肯主动走近你心里,性格上和你有共通之处的人,他很合适。”

“你们才打了一照面,就这样欣赏他了?”宋运辉揶揄他,“不像你的作风。”

“我眼睛毒,看人准,最主要是你俩的那种状态对味。”寻建祥用手指比划着说,“哪像你和程肃,但凡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你俩压根就不是一路子上的人……”

看着宋运辉骤然僵住的表情,寻建祥缓了缓措辞,自顾自往下道:

“你就说,你此前但凡有心事你能找谁?以前在金州的时候你还冲我发泄,跟程肃稀里糊涂在一起后,就一整个闷嘴葫芦,你俩缺少沟通,或者该说,你们根本是无法沟通,起点层次就不一样,正常过日子是不可能的,因为婚姻基础就不牢靠。”

“那时候我还在里面改造,我第一次在新疆收到你来信,说你跟程肃结婚了,我不相信自己眼睛,认定其中一定有鬼。别人都说你是攀着程肃他父亲好让你能做上高官,我一点也不信,因为你这人清高得很,所以有心计的绝不会是你,直到我出来才知道,你俩是因为你那天睡在车间,信息素失控了,程肃趁机而入才成的,你说说要不是那次意外,你扪心自问,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根本不会。

宋运辉与程肃原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那时候宋运辉还是车间的技术员,程肃因为父亲的关系,有着单人的办公室,做的也是最轻松清闲的工作。

可不知怎的,程肃就在一次金州季度表彰大会上相中了他,死缠烂打追了他一个多月,引得厂里流言纷纷。

宋运辉那段时间手里刚好有一个颇为重要的项目,想忙完这一阵就与他说清楚不要再来纠缠。

没想到变故却在那时候发生了。

项目顺利收尾那天,许是紧绷许久的神经突然放松,宋运辉只感到无休止的疲惫,甚至连骑回宿舍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那一晚,他直接就在检测设备的休息室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宋运辉压根就没想过,不寻常的疲累根本不是因为他通宵赶工造成的,而是雨露期引发的生理反应。

这段时间里不规律的生活作息,让他的雨露期意外提前,而偏偏那一晚,不知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程肃到车间来找他,撞上了信息素失控的宋运辉。

如此才促进了他与程肃这段错误的感情。

想到这里宋运辉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说得对,是我一直在逃避,自从有了小引,更加逃避。”

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宋运辉不是不知道。

从根源上就不是两相情愿的,只是那时候他对信息素这方面的事情懵懵懂懂,又天真地以为人际关系真的单纯。

寻建祥宽慰他:“好在现在也不晚,就像你说的那什么……及什么止?”

原本一脸严肃的宋运辉噗嗤笑了,但他不敢太用力,刀口还没长好他怕撕开伤口,只得用一个因为忍笑而显得异常滑稽的表情纠正他:“是及时止损啦。”

“对,对对,及时止损。”寻建祥说,“原本我一直不确定这个选择对不对,但今天我在这里看见你,看见你是真心实意地开心,我想那便不会有错。这一般人啊,还真拿不住你,能让你看得上的,也没几个,现在这样,刚刚好。”

宋运辉心中有暖意流淌,看着他笑道:“谢谢你,大寻。”

——————

寻建祥走后,凌远中途来查过一次房,看了看他伤口情况,叮嘱他吃了药。

然而期间却不见罗槟人影。

等宋运辉昏昏沉沉睡过一轮醒来,才撞见拎着保温桶进门的罗槟。

“你回来了?”宋运辉还有点睡眼迷蒙。

“吵醒你了?”

“没……我好像三点多就睡着了。”宋运辉呢喃,“你干什么去了,怎么那么久……”

“我回去了趟。”罗槟放下保温桶,慢慢扶他坐起来,“饿了没有?给你做了红枣当归炖老母鸡。”

罗槟说着替他支好小桌板,然后又从寻建祥带来的那只果篮里挑了串果实饱满的葡萄,拿去卫生间清洗。

睡了许久,宋运辉倒确实有点饿了,菜还热着,一掀开盖腾腾的蒸气就扑面而来,他拿勺子舀起金黄剔透的鸡汤,细细抿了口。

是刚好能入嘴的温度,鲜美中回味起来还有几丝药材特有的清香化在唇齿之间,却又不会盖过鸡汤本身的浓郁,他不由得点头发出赞叹的声音。

“唔——好喝。”

听着一旁盥洗室穿来的哗哗水声,宋运辉不自觉把声音拔高了几分:

“凌医生给的菜谱真是不错,我还寻思这药膳味能好么。”

水声戛然而止,罗槟端着葡萄从卫生间走出来,睨他一眼道:“到底是他的菜谱好,还是我的手艺好?”

宋运辉忍着笑,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晃了晃脑袋:“嗯——那当然是我们罗大厨的手艺好。”

“那是自然。”罗槟放下碗笑道:“等你出院完全恢复后我就给你弄大餐,只给你一个人做,红烧肉,香煎带鱼,油爆虾,随你点。”

宋运辉也笑出来:“你就馋我吧。”

见宋运辉喝完,精神也看着挺好,罗槟才在他身边坐下来,慢慢说道:“我跟你说一件事情,原本我是想等你恢复一点再告诉你,但是我想,也许早一点说比较好。”

“怎么了……突然搞那么严肃?”看他这样,宋运辉原本握着勺子的手不由得紧了些。

“这次意外……听方平说你要主动上报对自己的安全处分?”

“对,没错。”宋运辉以为罗槟也想劝他,反过来跟他解释道:“我明白你顾虑,可说到底这次事故是我的疏忽,而且身为厂长,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难辞其咎,就算我不上报,也会有人盯着我,越是遮掩反而显得心虚,倒不如坦坦荡荡。”

“但是你没有错,严格来说还是受害者,何来的处分?”

“……?”宋运辉还在恢复期的脑袋一时有点混沌,听着罗槟这一串话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上工地前喝了一口水?”

宋运辉想了想,说:“好像……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那杯水是他泡惯了的碧螺春,原本是开会的时候喝的,但外资会议催的很急,走的匆忙之间他一时忘了要捎上杯子,因此整场会开下来口干舌燥。

等会议结束,他和罗槟一同回到办公室,那茶也早冷了,他统共没喝多少。

想到这里,宋运辉忽觉有一股凉意袭上心头,脱口问道:“你……你是说……水有问题?”

“没错,就是水的问题。”罗槟单刀直入,“确切来说,应该是茶叶被人动了手脚,你出事后,你的杯子,以及你那罐碧螺春里的茶叶,全都不翼而飞。唯一的证据,只有你浇过的那盆茶花。而就是那残留的最后一点液体里,被检测出了超出正常剂量两倍的口服型抑制剂成分。”

听他一字一顿说着,宋运辉只觉脑子里轰轰的,震地一下响过一下。

罗槟看着他,握住他冰冷的手,

“我委托检测的那位朋友跟我分析,凶手的作案手法应该是把药浸润于你惯用的茶叶里,待其干燥后又放回去,企图制造你因滥用抑制剂而造成严重安全事故的假象。”

宋运辉僵在那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腰腹的伤口也仿佛更痛了几分。

此前凌远给他换药扎针的时候,有意无意跟他提过抑制剂这方面的事情,而他又确实一直在依靠抑制剂渡过自己的雨露期。

所以他真的以为,真的以为是自己使用不当,加上侥幸心理没有系好安全带,才引发了此次事故。

他哪里想到会被人利用这点,教他着了道还不自知。

也好在那杯水他没有喝多少,若是真的尽数饮完,或是带着茶杯在会议期间不知不觉地一口一口喝下……

那如今他人能不能在这里,恐怕都难说了。

良久,宋运辉才抬起头,出声问他:“你查出来是谁了,是不是?”

他想起来这几天,罗槟曾数次刻意避开他,消失一段时间。

“是的,查到了,也抓住了。”罗槟说:“他拿走了物证,但是还是不小心在一个地方留下了指纹,不过现在不用我说,你应该也已经有了答案。”

宋运辉摇头叹息:“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需要长期使用抑制剂,办公室里常喝的那罐茶叶是碧螺春,这些习惯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只有程肃知道。

"我之前以为他只是性格上与我不合,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实质恶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愚蠢无知,心思歹毒。"

宋运辉想起下午的时候寻建祥劝自己的那几番话,以及自己的回答,忽然觉得没由来的讽刺。

“很早之前我其实就已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不爱也不恨,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是想与他划清界限好聚好散,而他……“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宋运辉轻哼一声”而他却是想置我于死地。”

宋运辉不自觉攥紧了罗槟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这段感情是我年轻时埋下的错,我现在竟然只能庆幸,只需我一个人来承担代价,他伤不到我家人,也永远拿不走小引。”

“这不是你的错,”罗槟叹气,“你从来没有做错过。”

“一定要说错,那你也是错在太克制太心软,太不把防人之心当做一回事。”

其实要说一点没意识到,也不至于,那杯茶入口的时候,宋运辉是感觉到有点怪怪的,毕竟那是他常喝的茶。

可那时候他只当他几天没回办公室,加上东海湿气太重,茶叶有点受潮了才会变味。

如今看来,并不全然是他敏感,只是根本没料到人心能如此之坏。

宋运辉问罗槟:“你是怎么发现的?”

罗槟跟他解释道:“我让凌医生多上心,替你做手术验血那天他多做了些步骤,若是寻常医生大概检测到存有抑制反应便不会继续,凌远特意检验了下具体成分的来源,发现是口服型抑制剂,而我记得你从来只用注射剂,如此才意识到必有蹊跷。”

宋运辉怔了几秒,低头道:“原来是这样……”

“别多想。”罗槟安抚他,“好在如今一切明朗了。”

宋运辉抬头看他,注意了下罗槟有点憔悴的脸色,自他受伤开始,自己住了多久院,这人就算得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还要两头兼顾去处理这件事,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

“你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事忙吧?”宋运辉说,“没见你有好好休息过。”

“没那么夸张。”罗槟笑着道,“这次也多亏我那刑警学院的朋友,若是没有他的那份检测报告,这事也不会那么容易解决。”

宋运辉不再说话。

“睡吧,别想那么多。”罗槟又说了句,随后起身替他收好保温筒和桌板,“你家小引可念着你了,明天是周五,伯母多半会带着她来看你,你得好好养着。”

宋运辉只得笑着应他:“知道了。”

 

————

 

半夜,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宋运辉被疼醒。

如今止痛针已经不能再打了,这几天他恢复期刀口在长肉,绵绵的痛里还参杂点点的酥麻和痒,更是教他难以入眠。

好在白天睡够了,倒也没有缺觉的难受感。他轻轻喘着气,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保持着身子不动,慢慢偏头去看罗槟。

现下那人正在家属陪护专设的床上睡地沉,微蜷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半倾着脸面对着自己床铺的方向,是一个随时准备起身的姿势。

他的睡颜有些疲惫,甚至不算得安宁,眉间微蹙着。从外面泼洒进来的月光借着巨大的窗框,在他脸上投下一片被拉长的阴影,倒是添上了几分特别的味道。

那有点歪歪斜斜的影子宋运辉望不见尽头,不知道是不是延伸到了自己床铺的地面附近,好像只要略微展开一下指尖,便能触手可及,彼此接连。

但是宋运辉没有动。

他怕自己的半点声响,就能惊了那人的好梦。

他只是这么看着他的睡颜,看着看着,

看了许久。

有句话说过,能欣赏心上人在自己面前的睡颜,是此生一大幸福之事。

他珍惜这样的奢侈。

换作以前,他大抵是想不出自己会愿意看着什么人的睡颜的。

因为夜晚和白天对于宋运辉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忙碌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推着他必须争分夺秒。

记得来到东海开始,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在厂里加班到半夜。

每每感到困意,一看手表,多半已是凌晨两点。

手指疼,眼睛疼,脖子也疼。

他抬起头活动活动筋骨,映入眼帘的总是浩瀚无垠,浓如泼墨的夜空。

唯有那一排排高耸入云的设备还孜孜不倦亮着指示灯。一闪一灭,昼夜不息,仿若是与他作伴。

那时候的宋运辉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人生里,最美的夜晚。

而现在,星河灿烂,素月流天。万物沉寂,有良人作伴。

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美的夜色了。

宋运辉想着,不知不觉慢慢闭上眼睛。

Chapter Text

“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他。”

“没想害人?”

李熏然眯着眼睛打量面前一脸畏缩的男人,“抑制剂这东西的副作用你一个结过婚的人不知道?!”

他将唐川那份报告抽出来往桌上一甩,“你下的份量,可是足足超过了正常剂量的两倍!!!”

“没有那么多!真的没有放那么多!!!”程肃慌忙摆着手给自己辩驳,“他那杯茶放了一下午都没怎么喝,药全融水里了!我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我有算好的!我……”

李熏然打断他无意义的狡辩,只问:“所以你具体放了多少?”

“他那罐茶叶还有一大半,还能泡好几趟,所以我算着比例,大概估着倒了有……有三瓶,中途我还倒掉了一点,就怕太多会出事……哪知道……”男人声音弱下来,“哪知道他那天会放那么多茶叶,他以前从来都只放浅浅一个底的……”

 

“这还叫不是故意?这可是人命攸关的事!”李熏然忍着想把报告砸人脸上的冲动,“就算按你所说不是故意,那你如何解释,事发后故意盗走被害人水杯,而且还销毁了做过手脚的茶叶?”

程肃愣住,沉默很久后才颤颤说道:“我就是太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程肃是挑星期天下的药。

他本身就有正当理由进出东海化工厂,保安见到他也没法拦着,只能迟疑着给他开了门禁。

周末厂里人不多,他近乎一路畅通无阻,就闯进了宋运辉办公的那幢大楼。

然后,他用之前暗地里配过的钥匙潜入了宋运辉的办公室。

宋运辉有两罐茶叶,一罐碧螺春,一罐铁观音。前者是自己喝,后者用来招待外人。

他知道宋运辉平时的喝茶习惯,因此只把药下在了碧螺春里。

宋运辉出事那天,厂内大乱。

他自下完药后,就因为心虚没有回金州,一直在附近徘徊。

听说宋运辉从工地摔下,他才意识到这事闹出了人命。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酵成这样,所以他趁乱溜进厂内,赶紧跑去宋运辉办公室顺走了茶杯。

原本他想将茶叶也一并拿走,却又担心会过于显眼,只得倒空了碧螺春里的茶叶揣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匆匆忙忙将罐子用袖口擦了个遍。

他自以为偷走杯子,销毁茶叶就能瞒天过海,却没想到正是他方寸大乱之际,才不小心在茶叶罐的内袋里,留下了指纹。

他更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个隐形的证据藏在他眼皮底下。

那就是宋运辉浇过的那盆茶花。

不仅如此,他公司名下口服型抑制剂的采购品种,与唐川检测的花盆里残留的抑制成分,完美对应。

“我真的没想过会这样……”程肃双手抓着头发,似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原本只是想,顶多让他耽误几天工作,出现一些身体不适,信息素紊乱的小状况,如此一来医院就会诊断他滥用抑制剂,那么他就没办法离婚,即使他铁了心要离,女儿的抚养权也一定是我的……”

“我不想……”程肃把头埋得越发深,银质的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没想过要伤他……真的没有……”

李熏然揉了揉眉心,不再与他多言,只偏头示意助手务必一字不落地记下来,继续列行公事的问询。

———

把原委简略转述给俩人时,宋运辉沉默不语,罗槟脸上更是乌云密布。

李熏然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他最后说想见你,你见不见?”

宋运辉斩钉截铁:不见。

李熏然点点头,又说:“他说知道你不想见他,让我转告你一声……他对不起你。”

宋运辉无言。

“他判多久?”罗槟问。

“毁灭证据,谋杀未遂……”李熏然看了看罗槟一眼,然后说:“死刑估计有点难。”

罗槟只说:“总之在法律允许内,不要轻易饶了他。”

李熏然点头表示默许,站起身:“那宋厂长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有事你们随时联系我。”

“辛苦你特地跑一趟了,李警官。”宋运辉朝他点点头。

“这有什么啦。”李熏然笑起来,露出一排大白牙,随后示意刚想起身的罗槟坐下:“哎哎哎,不用送不用送啊,这么点路。”

他一边朝两人挥了挥手往前走着,一边意图去开门,谁知刚好碰上前来查房的凌远,手一抓空,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真不好意思。”李熏然忙欠了欠身,凌远一身白大褂,看着面前这位穿着格子衬衫,眼睛圆圆的小卷毛,愣住了。

俩人其实素未谋面,却这么各自静默着打量了对方几秒,随后互相点头轻笑。

凌远看着李熏然出门,目送着他跑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医院走廊尽头。

“你们认识?”看他反应,罗槟问道。

凌远摇摇头:“看着挺眼熟。”

凌远说完很快恢复到工作状态,关好门走到宋运辉病床前:“感觉怎么样?刀口疼的次数多吗?”

“好很多了。”宋运辉回答,“没那么疼了,倒是痒得很。”

“正常,快好了。”凌远嘱咐他:“出院后要忌口,药膏每天都要涂,伤处尽量别碰水,大约一周后再来复查。”

宋运辉点点头。

他出院后第二天,李熏然联系他,程肃同意在那一纸离婚协议上签字。

程肃属过错方,关于财产问题,与之前宋运辉拟好的一样,俩人在金州分配家属楼时拿到的那套小平房归他,其余归宋运辉,当然包括宋引的抚养权。

同时随着离婚书出来的,还有总厂下的调令一份,将程父调离金州,分配至东北一偏远的分厂作工。

正式签字那天,程肃由警员看押,与宋运辉一同前往金州当地民政局办理相应手续。

走完流程,拿到证件,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宋运辉原以为自己情绪会有多少起伏,却不想是心如止水。

程肃被人带上车前,回头看了宋运辉一眼,弯腰道了句:“对不起。”

宋运辉静默几秒,只说:“这句话,你确实欠我,但无论如何,在任何层面,我都不欠你一句没关系。”

宋运辉走出大门的时候,罗槟就等在路口。

他穿着件灰色大衣,围着根与自己脖子上同色系的围巾,在瑟瑟寒风中迎接他。见他出来,便笑着向他挥手,呼吸间尽氤氲出团团白气。

宋运辉也朝罗槟挥手,近乎小跑着奔到男人面前。

“都弄好了?”罗槟替他拢了拢风衣衣领。

“嗯,一切顺利。”宋运辉笑。

“走吧,”罗槟牵起他手,“咱回家。”

“你就不问问我什么?”

“我们之间还需要问吗?”罗槟笑,“都写你脸上了。”

宋运辉也笑了:“全被你看光了。”

俩人搭了当夜的火车赶回东海。

宋运辉记得自己上次从金州搭火车去东海,还是他一个人。

此刻火车飞速行驶着,车窗外萧瑟的冬景快速往后倒退,他却只望见群星在天幕运转,与满月同辉。

Chapter 14

Notes:

有微量情爱描写。

Chapter Text

宋运辉洗了澡,穿了件宽松的丝绸睡衣,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走出来。

罗槟身上围着个围裙,站在一把木椅上,高举双臂,修整着客厅那盏新装的薄胎瓷吊灯。

这是杨巡送他们的,一组含两只灯罩,以名瓷打磨,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磬,成双成对。

换好灯泡,罗槟从椅子上下来,打开开关,昏黄温暖的光晕瞬间笼罩了整间客厅。

宋运辉在餐桌上逡巡一圈。

平菇炒青菜,杂蔬鸡丁,黑鱼豆腐汤。

是一贯清淡的菜色。

“粗茶淡饭……”罗槟解下围裙,“宋厂长将就一下?”

薄胎瓷灯罩透出的光芒比普通吊灯要朦胧,映在他脸上如人间烟火般温馨可亲。

宋运辉看他模样笑了:“不将就。”

饭后,罗槟洗了碗,冲了澡,与宋运辉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的是最近热播的古装戏,宋运辉一边看着,一边剥着茶几上一只金黄的柚子。

他下午洗过的头发已经干了七八成,因为没有用发胶,柔软的刘海此刻蓬松地四散在额前,罗槟瞧着宋运辉专注的侧颜有点怔怔。——若不是他还戴着副莹莹发亮的金丝眼镜,倒真是与他初见时的那个少年没有什么分别。

“一直看我做什么?”宋运辉修长手指剔净瓤上的白膜,回头递了一瓣送到他嘴里。

罗槟张嘴含住酸甜多汁的果肉,待全咽下后,笑着道:“你好看啊。”

宋运辉面上一热,嘴上倒是不服输:“以后还要看很久呢,现在看那么多,可别看腻了。”他说着转头继续和柚子较劲。

“怎么会腻。”罗槟揉了揉他的碎发:“我可想了十年了,只怕一不小心,你又飞走了。”

宋运辉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说什么,他放下手中的水果,一把抓住罗槟手腕:“诶等下,说起这个,我可要在心里给你好好记一笔!”

“嗯?”罗槟一脸无辜。

“那天我梦见你了。”宋运辉说,“就是我动手术第一天醒的那次,我做了好多好多梦。”

“我梦见你,在索邦大学的图书馆,帮我抽出弗洛伊德那本梦的解析。”

“所以我想起来了,原来十年前那个人竟然是你。”宋运辉看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很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是。”罗槟不再隐瞒,“我确实很早就认出你了。”

“什么时候?”

“想知道?”

宋运辉点头。

罗槟毫无犹豫地回答:“第一次送你去上班的时候。”

宋运辉思索了几秒,瞪圆了眼睛“那……那么早?你怎么发现的?”

“当时杨巡叫你小辉,那年在图书馆,那个人也叫你小辉,而且你们都去过巴黎。”

宋运辉有些不可思议:“如此……你就确定了?”

“就这些还不够吗?没有人可以有你这样好看的眼睛,也没人可以让我动心。”罗槟去握他的手,“除了你。”

宋运辉也不甩开,只白他一眼:“没个正形,净会肉麻。”

“我说的是真的。”

“花言巧语,如果不是我发现,你就这样瞒着不肯告诉我”宋运辉抽出手,佯装又去鼓捣柚子。

“我没有想瞒你,不过是想挑个合适的机缘。”

“那罗律师怎么定义‘合适的机缘’?”宋运辉不放过他。

罗槟笑了笑,揽过他的肩“宋厂长如果不介意,此时此刻,就算合适的机缘。”

罗槟身上有刚沐浴后的肥皂清香,宋运辉敏锐地在这自然的气味中捕捉到几缕涌动着的乾元信息素。

他往后避了避:“你……你干嘛!”

“唔,渴了,想吃橘子。”罗槟凑过来。

“这柚子还不够你解渴?”宋运辉装作听不懂似的朝门外外扬了扬脸:“若还嫌不够,去街口那水果摊再买个十斤,包甜。”

“没你甜。”罗槟倾身搂住他。

宋运辉由着他动手动脚,挑了挑眉:“罗律师这是要趁人之危,图谋不轨?”

“宋厂长,若真是这样,我早在你信息素失控那天就趁虚而入了。”

罗槟慢慢道:“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忍着,大腿都被我掐的青了,疼了快一个礼拜才好。”

“这样啊……”宋运辉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一把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那亲一口。”

宋运辉手指上还沾染着柚子的味道,却是掩不住他身上明显浓郁起来的柑橘幽香。

显然,也不是无动于衷。

“就这样?”罗槟笑他的不知好歹,去亲宋运辉有些泛红的脸颊,直吻到耳边,随后悠悠道:“宋厂长刚才不是说允许我买个十斤解渴?就一个吻怎么能抵得过?”

“哎呀……”宋运辉缩了缩脖子,耳朵迅速染了红,半是羞赧半是推拒地侧过头“明天……我还要去给小引开家长会呢。”

“宋厂长还不能外出,要遵医嘱好生静养,至于家长会,不是还有我?”

“家长?你口头说是,就是啦?”

“好,既然宋厂长不承认——”罗槟笑意更深了,“那还真得付诸行动,实地印证一下。”

罗槟说着拦腰抱起宋运辉,不由分说地就往卧室走。

“你!!等下……你来真的啊?”

罗槟点头:“真枪实干。”

“你……!你色狼!放我下来!!!”

电视里放的古装剧,此时刚好播到男女主洞房花烛夜的片段。

女主角双眸含泪,深情款款:“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唯一情郎。”

“是情郎。”罗槟学着那戏文里的说词纠正他。

哪里是情郎,分明就是引“狼”入室!

宋运辉面红耳赤,坤泽的香韵几乎瞬间升腾起来,柑橘的清甜直冲地罗槟最后一丝理智尽数融化。

他闯入卧室,也来不及开灯,抱着人就翻滚在床上,两人皆被挑起欲望,一时吻地缠绵入骨,沉重的呼吸间尽是唇齿纠缠的水声。

睡衣宽大,罗槟解了他衣带,顺着缝隙一路往上,很快就把宋运辉扒得一点不剩,在他胸口的凸起肆意揉捏。

“唔——”

宋运辉刚大病初愈,虽表面看着与常人无异,内里到底还是有些气弱体虚,偏偏身子骨本就薄,因此更加敏感,被这样少许撩弄身下便有了反应。

他一直以为自己情欲寡淡,如今才慢慢体会出来,只是人不对而已。

与心上人情到深处,如何自禁?

他勾起双腿缠住罗槟的腰,接纳着他的手指对自己私密穴口的探寻。

坤泽的身体原本就是适合交欢的,几乎不废什么润滑与扩张,穴口就已松软湿润,只想着被插入填满。

被罗槟饱胀的器物贯穿时,宋运辉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吟,牵起几丝从未有过的淋漓快感,在他四肢百骸流窜。

罗槟在他身体里快速抽插冲撞,宋运辉眼角瞬间染的嫣红,亮晶晶的眼睛包着一汪春水,呻吟着便去抱身上人。

罗槟喘着气抚去宋运辉眼角滑落的泪水,带着茧的指腹在他刀刻般的颧骨处停留。

他喃喃道:“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啊。”宋运辉轻喘一声笑了出来,“罗律师和我,只是因为我好看吗?”

打小夸他好看、漂亮的人数不胜数。

还记得宋运萍分化成女性坤泽的时候,宋运辉还没有显出分化趋势。

坤泽精贵,很少有能同时生出一对坤泽的家庭,周围邻居都说,他长得比他姐姐要俊秀,可惜了,竟不是个男性坤泽。

那时候他分明在这语气里听出性别歧视的味道,所以打心里不喜欢别人对他容貌过度关注。

然而后来,他真的戏剧性地分化成了坤泽,坤泽独有的生理特征使他身形更加纤细,皮肤也越发白皙。

但于宋运辉而言,不过皮囊而已,从不放在心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罗槟似乎看出他心思,“不是你的容貌,我爱的是时间在你身上流淌下的痕迹,面由心生,所以我爱的是你灵魂的模样。”

宋运辉说不出话了,他知道在言语这关上,他怕是怎么样也赢不过罗槟了。

乾元与坤泽的信息素浓郁厚重,像一场抵死缠绵,如他们交错的呼吸,相贴的赤裸身体。

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互相体会对方,却仿佛早已彼此心会相通,似登人间极乐。

突然,只是刹那间,宋运辉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坤泽的生殖腔,是生理意义上的真正结合。

罗槟犹疑了一瞬,无论出于生理本能,还是情感驱使,这当然是他想对宋运辉做的事情,只是一旦跨过这条界限就再也不同以往。

翻天覆地,不可逆转。

黑暗里视野被剥夺,俩人都默契地停顿了几秒,似是能感知到对方的所思所想。

“标记我……”他听见宋运辉因陷入情欲而有些含混不清却坚定不移的声音:“我想要你,罗槟……标记我!”

罗槟低头亲吻他,覆住他双唇教宋运辉再也无法言语。

顺着俯身的姿势,罗槟把埋在他体内的器物插得更深,疼痛使宋运辉皱起眉毛,他发着抖艰难地接纳着肉韧朝自己最隐秘之处的侵入。

坤泽的内腔随着冲击而彻底敞开,罗槟抱着宋运辉的腰抽插数十下,感受着内里的松动后,与之勾缠成结。

同一时间,他搂过宋运辉的脖颈,咬住坤泽那块凸起滚烫的腺体,并释放出自己的欲望,射在宋运辉的身体深处。

俩人以各种姿势体位,历经一夜云雨。

事后,罗槟从背后拥住他,下巴搁在他的发顶。

“嗯……”宋运辉累极,眼睛也睁不开,只得撑开嘴皮缓缓说道:“我们要怎么和小引解释这件事……”

“啊这……”罗槟一时语塞,“要不……你就说,送她个礼物?”

“礼物?新的好爸爸?”

“不,是送他个弟弟。”

“哈?”宋运辉翻了个身,与他对视,“你对自己那么自信啊。”

“是对你自信。”罗槟捏了捏他鼻子,“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嘁。”宋运辉锤了锤他,“倒不如想想孩子的名字。”

罗槟点点头,随后说“宋引这名字你取得倒是妙。”

“真的?”宋运辉看他,还有些迷蒙的眼里多了几丝光采。

想当初,孩子生下来,父母钟意“宋颖”二字,宋运辉觉得“颖”字太寻常,未免落得通俗,退而求其次,保留音节,改成“引”字。

 

父母自然顺他意,程家单就取名这回事,明里暗里怨了他好几回,说这个引字,不伦不类,没半点女儿气。

倒是罗槟大为看好这名字。

“引字寓意丰富,可视作良好开端,也有引领之意,可见你对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宋运辉听罗槟开口所讲,恰与他当年所想不差丝毫。

引字,不光是他身为父亲对女儿的真切祝愿,亦是他对自己遇到工作瓶颈时的自我鞭策。

 

宋运辉不由靠近了搂紧他:“那对于这个美好的小礼物,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罗槟沉思几秒,说:“我倒是钟意“征”字,引即誉为始,有始就要有终,而“征”有远方的寓意,恰好象征着对未来的引申和延续,古意中还有“旁征博引”,两字意思相贴,听着就是亲的。”

 

“罗征?”宋运辉念叨着笑了,“就取这个,男孩女孩都好,我们的孩子就要志在远方。”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来,有光透过窗帘缝隙漏在俩人同衾的被褥上。

宋运辉披着睡衣起身,撩开灰色的棉布窗帘,见屋外行人寥寥,天寒地冻,一片萧瑟。

他撕下钉在一旁的日历。

11月22,今日小雪。

地气下降,闭塞成冬。

天气将会越来越冷了。

但是,但是。宋运辉想,物随心转,境由心造,他心中自有春天。

他感到身后那人也起身,从背后环抱住他,熨烫的体温让他如拥春天入怀。

春天不止在他心中,此时此刻更是近在他身边。在不久的将来,与他共见天地寒去,待万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