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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XX年,多地陆续出现匪夷所思的侵犯商业秘密犯罪 — 受害者多为商界颇有名气的企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暴露核心商业机密。结合前些日子颇为轰动的铜城案件,一时间信息安全成为了众矢之的。
闹得如此人心惶惶,不是因为信息被窃取,而是这一起又一起的盗窃都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
北江市一家企业也中招了,董事长斟酌再三后终于决定报警。市经侦支队开始深入调查,案件走向逐渐扑朔迷离:掌握被窃取机密的所有高管毫发无伤,且在机密泄露前,公司与私人的安保与信息系统皆没有任何被入侵或扰乱的痕迹。
调查近期有一重大突破,蛰伏已久的黑科技浮出水面:科幻作品中提到过的盗梦术竟真的存在,且有两套联梦仪已被捕获。
这下就不能完全算是经侦案件了,简直是一步踏入无法无天的好莱坞大片,案件的具体管辖权没人说得清楚。
最终决定,那两套仪器有一套交给技术部门,要求尽快把这套技术彻底吃透。另一套则需特设一个保密级别极高的试点,让经验丰富的刑侦团队学习使用并模拟犯罪过程,尽可能反推出联梦仪原主的身份,再顺藤摸瓜到这整个地下产业链。
北江市分局刑侦大队被选为试点,原因十分简单明了:
沈翊。
仕途顺遂的路海洲此时在市局已然升至刑侦支队队长。这次他带着从天庭发布的指令风风火火再次到访北江分局,在张局办公室里坦荡荡向她摊牌:上面其实觉得分局这个队太嫩,能力更强、经验更丰富的比比皆是 — 但放眼望去,整个系统里没有人比沈老师更适合做筑梦师。他能做到的只是竭力争取将试点设在分局而不是把沈翊调走,让他不用去和没有默契的陌生人一起完成这个任务。条件只有一个:他自己必须全程陪同监督,以便及时向上面汇报进度。
做事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没得说。就连杜城对他磐石般的怨怼都松动了几分。
“沈老师,怎么样?”
沈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平稳的回到现实世界,而路队与张局正十分郑重的等待他的初体验反馈。他温和的笑了笑,从手背上拔出导线。“之前讨论的时间延缓是成立的。至于改变梦境… 上手不难,能想到的基本都能做到,但魔鬼藏在细节中。如果真想用构造的梦境做到绝对逼真,工作量很大。”
工作量很大,但可以做到。这是一个好开头。
联梦之前,每个人都试过几次自己顺着Somnacin药效潜入到清醒梦境中。这段尝试的意义写作熟悉流程,读作放开可劲造,看看梦境重塑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有些人如鱼得水,比如李晗惊喜发现了自己在手游里多年的捏脸经验一旦进入梦中简直就是叠了buff般的强悍。有些人适应不良,比如蒋峰在潜意识中太执着于现实世界的恒定法则,本想试着无视地心引力飞一把,却因为信念感不足而硬生生把自己摔死。
虽然狼狈,但他这次尝试却让所有人获得一点宝贵的知识:
在梦里死亡,会在现实中醒来。
第一次联梦是在分局的会议厅里。拟定的梦主是杜城,主要想看梦境稳定度高的他能承受沈翊创造的多少畸变才会出现排斥或坍塌。路队当然要随行,蒋峰李晗也有自己的测试任务要完成。
一台联梦仪最多同时能容纳六人。何溶月带着最新的Somnacin成分配比分析报告,理直气壮的抢到了最后一个位置 — 他们需要一个懂医学的人去亲身体验药效。
时间设定是最常规的现实五分钟,梦里一小时。
不到一分钟,意外就发生了。沈翊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不择路的差点将自己绊倒。
守在一旁的张局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怎么了这是?”
沈翊小脸惨白,双手紧紧捂住自己脖子,急促呼吸间发出一种令人生畏的近乎悲鸣的声音;他的眼神涣散,十几秒后才逐渐聚焦。此时已然醒转的路海洲扯掉手上的导线,一个箭步来到他身旁,不由分说的扯开沈翊的手。
他秀气的喉结因为依然絮乱的呼吸而起伏,但脖颈间皮肤白皙,完好无损。
“杜城,他是谁?”
所有人一齐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脸色同样惨白的杜城。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个人一刀割断了我的颈动脉。他长着一张和你有七分相似的脸。他是谁?”
Notes:
直接借用《盗梦空间》电影中的基本设定,但有一定时间线错位:在文中,盗梦技术仍处于初期,一些设定(比如“梦中梦”)尚未成熟所以并没有被广泛使用。
Somnacin:核心药剂,没有它的话,无法带着自控能力进入“清醒梦”,也没有办法完成多人联梦。如果没有镇定剂的辅助,只足够支撑两层的稳定梦境。
联梦仪:PASIV机器的简称(便携式自动Somnacin静脉注射器),整个团队同时连上仪器后可以实现联梦。
时间膨胀:现实五分钟,梦境一小时 — 但这只是第一层梦境。每多一层梦境叠加,体感时间会“延长”。
潜意识:梦主(做梦的人)如果感受到梦境中有其他人存在,可能会产生本能的排斥反应;梦境越“离谱”(与现实相悖),排斥越激烈。
图腾:(中后期会有用)每人都需要有的一个私密物件,只有自己知道它的特征,被用于辨认自己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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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一刀割断了我的颈动脉。他长着一张和你有七分相似的脸。他是谁?”
沈翊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脸都变了。
路海州显然是在梦境中目睹了沈翊遇刺的瞬间,此时十分刻意的挡在他面前,仿佛怀疑杜城潜意识中的那份杀心会被他带入现实。何溶月不由分说把沈翊按回座椅上细看了好几遍,待她确认梦里那骇人的致命伤确实完全没有被带入现实,才略显勉强的同意的确没有去医院的必要。
沈翊的目光没有一瞬间离开过杜城,虽然杜城现在显然并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他可以理解。
蒋峰那次是因为无法在梦境中战胜地心引力而摔死,是纯纯的有着求证精神与探索意味的建设性作死,和这次完全不一样。这次… 这算什么?
与自己有着极佳默契的无间搭档,原来在潜意识中藏着一个恶魔,等待着开始共享梦境的契机直奔自己来索命。这是沈翊的视角,而杜城的视角呢?他的潜意识中有想要杀沈翊的心?
这谁能接受?
沉默的张局突然开口——
“是孙志彪?”
杜城点头。
张局和路海州短暂商量一番,决定给所有人放半天假,让他们都好好休整休整,别绷太紧了,明天回来再调整测试进度。说的是所有人,指的是谁大家心照不宣。
“沈老师,我还是建议—”
“谢谢路队,我没事。真的。”
理论上经历这种事之后需要走一趟心理健康评估的流程,最好即刻开启心理治疗以免发展成PTSD — 至少在现实中遇刺是这样的,所以如果路海州坚持要他走这个程序也绝对没有问题。但沈翊被强压着喝了杯热牛奶歇了半小时后确实看着没事人似的,脸上血色也回来了点,还坦然自若的要上杜城的车。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硬来。且不说杜城沈翊这一个两个能力强主意大且拗不过的祖宗只能顺毛捋,上面给的任务也等不及那么些流程。
张局看着路海州若有所思目送他们离开的样子,只能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来我办公室吧,我们聊聊。三年前魏河县那个案子,你应该有印象?”
“我记得。双面人那个,曹志远?”
“还有些涉及当年这个案件的后续事宜没有公开报道。你需要了解这里面的一些情况。”
“和杜城有关?”
“是,和杜城有关。”
此时的杜城正在目不斜视的开车。
“你不怕我?”
沈翊歪头,眼睛弯弯笑意盈盈瞥了杜城一眼。他手里还拿着张局递给他的牛皮纸袋,里面是从省扫黑办紧急调来的卷宗。脚边是一纸箱尚未来得及看的辅助材料,说是对他们有用。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又不会想伤害我。”
话虽如此说,一张骇人的笑脸如视角残像般印在沈翊的视网膜上,无法散去。
恐惧与疼痛一样,是最真实的本能。他能清晰记得那现实世界中的几十秒,梦境里的十分钟,漫长如一生...
所谓的袭击是突然降临的,没有任何预警。
杜城的梦境是他们都熟悉的北江市中心CBD:细节丰富,稳定度高,可操控空间大。沈翊刚刚随手将地标性的环形天桥变成了一个莫比乌斯带,正倚在天桥栏杆上全神贯注修改着阳光的角度与云彩的颜色,企图将梦境时间从正午变成黄昏。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双手抓住沈翊身旁两侧的栏杆,将他牢牢圈住 — 奇怪,是他熟悉的身量,但这举止,这气息,处处透着诡异。沈翊皱了皱眉,努力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转身问杜城这是在做什么,却在看到那张脸时彻底呆住。
从衣品到脸上的络腮胡都是陌生的,但那张脸。
一个“杜”字在嘴边徘徊许久未能被道出,那人比他早一步破功:他倾身向前不由分说的狠狠吻住沈翊,仿佛想要将他生吞。上一秒还在陶醉,下一秒那人却嘶吼着反手给了沈翊一记耳光;他眼里有火,他嘴上有血,是沈翊挣扎时咬破的。
人太聪明,看得太透,就不好玩了。
沈翊能感受到那人狠命拽自己头发时那钻心的痛,能听到耳边扬起他尖锐的笑声。他手劲很大,力气很大,完全无法从他的桎梏中逃离。他握着自己那把惯用削铅笔的美术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猜猜我是谁啊,沈老师?
猜猜我是谁!
“... 沈翊。”
他突然清醒,杜城命令般的语气像划破天际的闪电,将他稳稳拉回到地面。
自己身边坐着的是杜城。不是别人,是杜城。
梦是梦,梦中的惊恐与疼痛是真的。但梦会醒。
沈翊又笑了,眼睛弯弯的,比之前更灿烂一些。“我真的没事。我也不怕你。只是好奇他是谁,他为什么有权利成为你潜意识中的幽灵。”
他摩挲着卷宗里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那张与杜城有七分相似的俊脸。
孙志彪。
宏远集团负责人,性情乖张,初中毕业就出来混了。魏河县原县委书记私生子,县长曹志远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仗着这个保护伞,他把能践踏的底线尽数踩了个遍,单一条都足够重判,最终数罪并罚,被判死刑。
被执行死刑时32岁。
混账事干了一箩筐:暴力讨债时把人整到九死一生家破人亡那是有的,用毒品胁迫卖淫是有的,手上也实实在在有几条人命。但从档案来看,他品味低俗,酷爱纸醉金迷的及时行乐,被可卡因牵着鼻子走,道德底线从未被完整树立。
孙志彪的结局是死得其所,这点毫无疑问。但这样的侧写,也能看出来他绝不是嗜血的杀人狂,更多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霸。他生命尽头的屡次三番袭警,那是穷途末路嗑嗨了的丧家犬行为:片刻清明的间隙让他知道逃不掉了,想要轰轰烈烈拉人陪自己下地狱。
“这样的人怎么会入住杜城的潜意识?”
张局仿佛一直在等路海州的这个问题。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递给了他另一份卷宗。
“这是我说的那个后续事宜没有公开报道的部分。当时打了个时间差,曹志远落马、孙志彪被捕的信息压了十天才公开,为的是能摸到孙志彪毒品交易的上游。省局为了这个计划紧急借调杜城,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个人二等功。”
路海州难掩诧异的神色,皱着眉头翻看卷宗 — “跨省异地”,“企业化管理”,“产业链”,这些词极为惹眼。“你的意思是,他以孙志彪的身份...”
张局点了点头。
只差两个路口了,沈翊却突然说自己不想回家 — 他说想去海边吹会风。杜城便一把将方向盘打死,二话不说直接转弯奔着轮渡码头去了。
他们并肩在码头边上坐着,手边放着冰镇可乐,悬空的脚慢慢晃悠。有些话在哪里说感觉都别扭,但在雷队的画像前说格外别扭。但不这样不行。还真就得这样,杜城颇带着些自虐的意味想:这事就不可能舒坦,那就别扭到底吧。
“我和孙志彪只见过一次。但我在他的娱乐城里住了一周,学习如何成为他。”
一周时间,足以让他学会成为魔鬼。足以让魔鬼在他意识中某个鲜少人问津的角落寻得一片栖身之地。
沈翊只是轻轻将头靠在了杜城的肩膀上。
“你说。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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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翊只是轻轻将头靠在了杜城的肩膀上。
“你说。我在听。”
杜城身体反应比大脑要快,下意识理了一下沈翊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再将手撑在他身后。漫不经心的一推就可以让他再次落水,然后冷眼看他挣扎沉浮;猝不及防的在腰间一带就可以将他推倒,然后彻底为所欲为 — 这些可能性都存在。但沈翊薄薄的肩膀线条舒缓,竟没有透出哪怕一丝紧绷,反而是近乎呐喊着自己对杜城的信任。
沈翊,你真的不怕吗?
他不是不知道孙志彪做了什么,他甚至没有不想要知道(想要不知道)的权利。他这样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孙志彪只是他潜意识的一个他还没学会掌控的投影,一个没征得他同意就大肆入侵的寄生虫。
但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嘲笑着他企图割席的模样有多可笑又可怜:你潜意识里对沈翊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现在可谓是司马昭之心啊 — 孙志彪想做的,已经做的,难道与你一点无关?事到如今,杜城,你还在自欺欺人吗?
沈翊——
靠在他肩头这个举动,这点软软的亲近,他读得懂,他知道这是有意为之。面对这种以退为进的不设防,杜城不太能直视,他问心有愧。在沈翊头顶发旋印下一吻的前一秒,他的脑子里依然是乱的。他在想,吊桥效应会让人误将心跳当心动,会不会也让人误将底牌当底线。
——这次我自己都不信自己,你凭什么信我?
“我见孙志彪的那次,他的精神状况已经十分不稳定了。”
那是一个天降的任务,一段疯狂的时光。
在而立大门前徘徊的杜城干了这么些年刑警,什么离奇案件没碰见过?但当他看向会见室桌子另一端的人时,还是不由得感叹:这是真没碰见过。档案里有照片,但照片里的相似只是令人诧异,和面对面看到自己面容的镜像所带来的震撼不可同日而语。
精神萎靡的孙志彪突然支棱起来啐了他一口,满嘴鲨鱼牙笑得癫狂。杜城也不恼,沉默的拿纸擦了擦。他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只是冷静的观察。
所有的行为与言语都有自洽的逻辑,孙志彪表面看起来再疯也和思觉失调挂不上钩。找到他的死穴才能理解他,理解他才能成为他。
当然,杜城实际上完全可以选择不见孙志彪:该招供的手下已经交代了个底朝天,该拿到的联系方式都有了,该做的部署也在进行中。他们这张共享的脸本身就是通行证,对着监控录像和各路口供学一些神态语气和秉性就差不多了。足够让毒品供应商相信他确实就是孙志彪,确实要下一个不容小觑的单,确实需要当面和他会一会聊一聊。如果一切顺利,等到了交易现场基本就是瓮中捉鳖。
但他还是选择来见孙志彪,看他因为戒断而喜怒无常,看他对谁都想来上血肉模糊的一口,齐痛苦,共沉沦。
面前这个男人无法引起杜城心中丝毫波澜,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不屑。这条不归路是曹家父子为他铺的,他也就这样混混沌沌做着听话的走狗,趟完这短暂的一辈子。
说实话,他有些失望。
这人不能说配合,但也没有不配合,他在这个世界上显然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现在就是随心所欲给所有人添堵。在一些无意义的审问打掩护下,杜城觉得已经观察到了足够多的微表情等细节,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孙志彪却突然向前倾,声音转了三四个阴阳怪气的弯:
“杜队长手表不错啊。”
杜城没有理他。
“刑警的薪水买不起吧?还敢这样公然戴着… 这表的来源肯定干干净净,对吧?大家都知道我们杜大队长家底儿,啧,不简单。您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哪家的上门女婿?”
杜城依然没有理他,慢悠悠的整理着手中的档案,正眼都没看他。
最后这一点成功引起了孙志彪的暴怒。他猛地拍了桌子,向前猛扑,手铐连着的椅子被他拖拽出了刺耳的一声。
“别他娘的看不起我!看着我觉得同脸不同命,觉得自己特优越是吧?至少我这辈子该享的乐都享到了。你如果是我,下场未必能比我好。我如果是你——”
“你不是。”
近十年的刑警生涯在这一刻没有压过他近二十年的养尊处优少爷脾气。杜城终于瞥了他一眼,宛若施舍,然后神色自若的转身离去。
“你不是我。你什么都不是。”
话虽如此,但显然孙志彪最后那句话 — 还有那段学习如何成为他的时间 — 在杜城潜意识的某个角默默扎下了根。任务结束了,但这个人的印记留了下来,像是不可以轻易触碰的私密狐疑,悄无声息的蔓延。
沈翊默默用指尖敲着已经空了的可乐瓶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局里吧。去和张局说一下明天怎么办。”
杜城低头回望他,脸上表情耐人寻味。“你先跟我说说,明天应该怎么办?”
沈翊不答,只是利索起身,静静等待着杜城跟上他的步伐 — 仿佛知道无需再主动,自己的要求被满足是必然的。他这种胸有成竹的分寸感骤然让杜城攥起拳头,心底一团邪火烧了起来:
这就是世人都当儒雅君子的沈老师,永远谦和、包容一切的沈老师。相熟相知后,贯会打蛇打七寸,连适当的示弱都不愿意稍稍演一下。
他带着单方面低气压上了车,往分局的方向开。
“杜城。答应我一件事。”
“先说什么事。”
“明天我们再试试联梦,我做梦主。”
“不行。”
“不带别人了,只有我们两个。”
“沈翊你疯了吗?能是只有我们两个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我和他。我要单独会会他,你别干涉。”
一个急刹车引得后面的车乱按喇叭,紧急变道,车主骂骂咧咧呼啸而过。副驾上的沈翊忙抓住车顶扶手却还是被安全带勒疼,轻轻嘶了一声。
“沈翊,你别不知好歹。”
杜城紧抓方向盘的手已经骨节泛白。沈翊解开安全带向他靠过去,轻轻把他的一只手掰松动,攥在自己手心里。
“常规五分钟,梦里一小时,够了。不会有问题的,都是在梦里而已。退一万步,即使 — 如果这次出状况,我以后听你的。杜城。这次信我,好吗?”
... 信他,信他,真是信了他的邪。
睁眼时,他身处宏远娱乐城内,正在被一名侍者迎着向里走。
杜城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听着毫无信息量的介绍,大部分注意力在观察这个金碧辉煌的走廊。不由得感慨:看了一个晚上的建筑图纸、照片和监控记录而已,就能将这个地方复刻到这种程度 — 也不枉沈翊小脸上挂着那两个夺目的黑眼圈了。
(当然,他自己也没怎么休息。在会议室的椅子上肯定睡不踏实,心里也忐忑。)
走廊尽头那扇标着“机房”字样的门后面是哪里,他知道。侍者没有带他进去,而是拐了个弯,奔着一个包厢去。
门一推开,里面却是沈翊的家。
厚厚的窗帘将顶灯的暖光攒起来,让整个画室温馨又舒适。墙上和四处散落是画架上有无数幅作品,骨骼模型保持着痛苦的思考姿势坐在书架上,地面上凌乱的摆放着草稿与颜料,地毯上染着碳粉的痕迹,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味。他低头,发现沈翊的那只小白猫也在,正亲呢的蹭着他的裤腿。
杜城弯身将猫一把捞起,摘下它颈圈上系着的字条。
「看不看,决定权在你。不想看的话,晓玄会陪你。」
他猛地抬头,房间的不对劲之处因为被察觉而骤然凸显,冲破了梦境为一切不合理镀上的理所当然滤镜:沈翊家的窗户是落地窗,形同半面墙 — 而窗前根本没有窗帘。
杜城缓缓靠近那厚实且不透光的窗帘,一把将它扯下。
他知道这个房间 — 这个画室,这个复刻版的家 — 是沈翊专门为他准备的,就像是审讯室隔壁的观察间。他也知道这面窗户是双面镜,他可以看到窗外的一切,窗外人看不到他的任何动向。
窗外,沈翊一身白衣抱膝坐在游泳池边,而孙志彪眼里泛着饿狼的绿光,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杜城知道,自己身后这扇门打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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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沈翊一身白衣抱膝坐在游泳池边,而孙志彪眼里泛着饿狼的绿光,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沈翊只是带着盈盈笑意透过垂下的微长发丝仰头看向他,神态不得了的纯。泳池上方的惨白灯光映在水面上,水波潋滟又映在他身上,直叫人晃了眼。
说他不是故意的,说他不自知,那显然不可能:搞艺术的人,都有些将美学武器化的天赋。
“孙总,我恶补了一晚上的课才将这里建起来。怎么样,复原度如何?”
放下身段,诚恳的像是个求表扬的孩子,乖巧又不失分寸的讨好。孙志彪蹲在他身侧,抬手又要去揽他的后颈,被沈翊轻巧一歪头避开,恰到好处的将脸颊蹭过他的掌心。
他掐住沈翊的脸颊 — 指尖抵住颧骨,虎口卡在他的嘴上,缓慢但无可抗拒的加强力度。沈翊疼的微微蹙眉却一语不发,只是浅浅的急促的呼吸着,鼻息一下下喷在他手背上。
孙志彪冷笑一声,猛施力将沈翊推倒在瓷砖地上,向扑食的狼一样将他彻底压制住。他们离水面好近,沈翊的头已经悬空,再向外几寸便要扑通一声掉进泳池里——
他享受着身下人布满全身的轻微颤抖,徒劳的赢弱的推搡与反抗,细细品着恐惧的滋味,然后俯身在他耳廓轻轻说:
“沈老师,戏有点过了。”
话音一落,沈翊便不抖了。
他那原本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陡然降温,仿佛倒春寒来袭;本来蒙雾的眼睛也一瞬间冰凌子似的,透着些许寒光。手腕一翻,枪口抵在孙志彪的心口。
“孙总何尝不是?和我逢场作戏到这个地步,算得上是舍命陪君子了。”
“别这么妄自菲薄啊,放松,放松:你一枪崩了我,杜城的潜意识可能突然就塌了一角… 你说说,到那时候怎么办?”
孙志彪只是笑,但沈翊再推他时,他倒是顺势而起,没有多余的抗拒。
这是一场诡异的博弈。
你来我往几句之后,二人在泳池边席地而坐,互相打量。孙志彪满脸饶有兴致的笑意,沈翊完全懒得去掩饰自己的锋芒。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针对我。”
孙志彪舔了舔嘴唇,满满的露骨明示。“要我说可以,沈老师可要一字一句听清楚听明白了,说完了我就要你陪我兑现。你试着在泳池里做过吗?”
沈翊二话不说在他脚边开了一枪。崩飞了的瓷砖碎片划破孙志彪的西装裤,在他腿上留下血痕。“好好说。”
他浑然不觉疼似的,只是凑近怪笑:“害羞了?脸倒是没红,耳朵看不清楚...”
沈翊冷冷打断他:
“你喜欢清秀的、身材好的年轻女性,最好有点气性,有助于情趣。你的征服欲很强,而且你完全不怕不能最终掌控她们,所以你从她们身上得到满足是必然的。对你而言,没有任何一个女孩有独特性,她们清一色只是赚钱和泻火的工具。”
“... 继续。”
“你对男人没有过兴趣或欲望,对同性的征服欲并不体现在性欲层面。你要的是碾压带来的灭顶快感。你哥哥护你,只要你帮他善后一切麻烦,他默许你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既然如此,你如果不去彻底体验体验肆意剥削、草芥人命的自由,简直对不起他的一番苦心。不是吗?”
孙志彪又笑,但这次的笑带着丝杀气,一些被戳穿的恼羞成怒。他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间又细细打量着沈翊。
“怪不得杜城对你上心...”
“别转移话题。”
“... 不过想来也是,性别这块确实不用卡的那么死。性子有趣,小脸合胃口,没什么不行的。”
“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你还真是个美人啊。”
“孙志彪。”
“哎,沈老师喊我名字就是好听。”
“第一次联梦你就冲着我来。你为什么针对我?”
“... 你说我能不能让你变着调喊我,求我放过你?如果我把你这小野猫给办了,杜城会不会疯?”
说话间他像毒蛇出击一般,一只手突然攥住沈翊纤细的脚踝,要把他往自己身边带。沈翊对着他的右臂开了一枪。
孙志彪痛的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瞬失控的暴怒,顾不得捂伤口径直就又朝沈翊扑去。沈翊不慌,也不躲,只是将枪抵在了自己太阳穴上。
这一下让孙志彪彻底愣住。“你要干什么?”
沈翊眼睛都懒得眨,唇角挂着一丝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看到的跋扈:
“你是不是觉得在我面前你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天塌了有杜城替你顶着?”
那人盯着他手里的枪 —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这只是一个梦,忘了自己只是个幽灵,是另一个人潜意识中蛰伏的一个影子。
“沈翊,你不怕死?”
“我绝不能恐惧,恐惧是思维的杀手。恐惧是引向彻底毁灭的小小死神。我将正视恐惧,任它通过我的身体。当恐惧逝去,我会打开心眼,看清它的轨迹。恐惧所过之处,不留一物,唯我独存。”
时间仿佛静止。这段话让孙志彪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没有任何不解。他听进去了。他听懂了。所以沈翊笑了,肆意又张扬:孙志彪显然不是个会看晦涩经典科幻小说的主,这不会是他知识储备里的东西。但沈翊曾经在杜倾家做客时见到过这套小说;倾姐说,弟弟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爱看。
所以归根结底,他们面对孙志彪时,面对的实际上是杜城,还是杜城,只是杜城。所以这段话能震住他,能让他短暂忘记直接上手抢枪未必不会成功。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随时可以醒来。如果你太过分,让我不高兴,我就不陪你玩了。往后的日子里杜城再也不联梦也没有问题,再也不用Somnacin做清醒梦也没有关系。孙志彪,好好想想我的话:该害怕的应该是你。”
他没有等一个答复,直接扣动了扳机。
他们一起睁眼,沈翊平静,杜城略显慌乱。醒来的有点早,不满五分钟,但也差不了太多。
张局和路海州都在一旁看着,殷切的问进展如何。沈翊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说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下次联梦,用一个他预先设计好的场景,孙志彪应该能被控制住,不会过分造次。
他话没有说太满,没有说从今往后孙志彪不会造成别的影响。路海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杜城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杜城没多说什么。张局千叮咛万嘱咐说两个人复盘完之后一定要在报告里完全写清楚,他没等着沈翊回复就把人拉走了。
复盘是肯定要复盘的,但有些事… 如果他们不离分局十公里开外,杜城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张嘴说。沈翊只是乖乖坐在他副驾,说你想去哪都可以。他便漫无目的地开,十几分钟后才意识肌肉记忆让自己开上了送沈翊回家的路。
他能用余光看到,沈翊正在盯着自己侧脸看。一不小心,一个问题像冰可乐里的气泡一样冒了出来:
“你怎么还和他聊起《沙丘》了?”
沈翊只是低头笑,不置可否。“你还是看了。”
“你和我的潜意识对话,这种好戏我不能错过。”
沉默,直到车停在沈翊家附近,那修好了的路灯下面。沉默蔓延到杜城有些心虚,想说自己也没说什么,不至于吧。
沈翊解开安全带,转身面向他。
“你也听到了。他也不算是冲我来的,他是觉得冲我来能让你方寸大乱。你别有心理负担,觉得我会有危险。你也看到了,我可以控制住他。”
杜城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能对他开枪,是好事。别顾忌着觉得是我的潜意识。其实我觉得直接把他崩了说不定—”
沈翊微凉的手指直接按住他的嘴唇。“别说了。”
他们近在咫尺,呼吸都在纠缠。事到如今,没有人会嘴硬说自己没有动心,没有动情。
“下次联梦,他就会知道。”
“就是要让他知道。羡慕死他。”
沈翊的嘴唇是柔软的,脸颊上有淡淡清凉油的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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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翊的嘴唇是柔软的,脸颊上有淡淡清凉油的余香。
沈翊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越过扶手箱跨坐在他腿上的那一刻,杜城脑子差点熔断,不假思索就把人往怀里扣。温香软玉扑满怀,本能反应必定快过自主意识:这等光景,谁忍得住谁太监。
这样的沈翊居高临下,捧着杜城的脸吻下去,主动的仿佛这一吻耗尽了他的一腔孤勇,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保留。对海拔突破190的杜城而言,这姿势算得上新鲜 — 没时间没心思谈恋爱,即使成年人偶尔有场各取所需的邂逅,他又哪有耐心陪人搞这么多前戏 — 这种张扬和坚定中透着青涩的劲儿,确实是头一遭,勾得杜城邪火直往上冒。
他压着沈翊的后颈不许他逃,娴熟的撬开他的牙关,巨细无遗的舔过每一处。这沈翊哪里架得住?他骨子里还是那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这些年又装惯了温温柔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谦和君子,虽说什么样的仰慕者都见识过,却哪里有空暇有心思去亲身体验这些?
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先是经历了一次孙志彪不由分说的暴虐掠夺,再是以己为饵与他博弈了一把… 现在能一咬牙一闭眼将与杜城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俨然已经在他的承受范围边缘徘徊。再进一步的话,再纵容杜城就这样抓住主动权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不是抗拒,只是心里着实没底,被吻的溃不成军溢出一声没抑住的呜咽,整个人颇有些无措的胡乱在杜城肩上推。杜城只来得及扶稳他的腰,小心避开方向盘上的喇叭。
(两只手松松掐在沈翊的腰侧时,中指可以在他后腰椎骨处轻松相遇。杜城不由自主的手紧了紧,气血翻滚让太阳穴突突的跳。)
杜城的唇贴上他微红的眼角。“再不让我去家里坐坐,可就要见识我车后座有多宽敞了。”
这露骨的明示让沈翊的耳朵瞬间红透,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着别开脸。杜城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逃避,正色道:“玩不起就别玩。”
突如其来的认真让沈翊愕然。他看向杜城,微红的脸上带着些少见的局促和心虚。
“我是提醒你,我的潜意识不可靠。他和我对着干,所以针对你,那你想清楚了我们走到这一步后你都不能控住场子。别跟我嬉笑说这是为了刺激孙志彪。我知道是玩笑,但我还真没大度到能听你轻飘飘说这种话。他是我潜意识的一个投影,是,但他的原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我不会惯着你,看你一次次以身饲虎,即使只是在梦里。你也不能利用我达成目的,即使你的目的是帮我控制他。”
这是摊牌了;沈翊脑子空白,无言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过短的时间内变得过于复杂,他一时片刻也捋不清杜城是在生气还是在吃醋还是别的什么难以定位的情绪。人能吃自己的醋吗?但在杜城的认知中,孙志彪本质就是另一个人。所以他这… 他们这算是什么?
最终他垂眼,讨好的勾了勾杜城的手指。“是我失了分寸。我本意不是那样。”
杜城嗯了一声,又吻住他,缠绵中带着些许抚慰的意思。良久之后——
“给我一句准话。沈翊,我想要你 — 你愿意吗?”
这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沈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亲傻了,脑子闹哄哄直发懵,只能记得自己被杜城拉着手腕走过那条通往自家门口的小路。他记得自己试着挣了一下,杜城手一紧将腕骨捏得生疼。他记得在杜城的注视下,自己掏钥匙开门的手都有些抖。
这明明不是杜城第一次来到他的家中。但这次,一切都不一样。
半上午的阳光暖暖,洒满画室,一切如梦境中的房间如出一辙。晓玄来他脚边带着些哀怨喵呜了一声又蹭了蹭,沈翊便先借着喂猫这个现成借口缓一缓,让血液内过多的肾上腺素稍微退潮。
开罐头,倒水,检查猫砂盆 — 流程走完一遍后,沈翊再没有其他借口。他终于觉得脑子里恢复了些许清明,也终于敢抬眼,看向杜城逆光而站时被镀上金边的背影,看向他抚上落地窗的手。
他轻轻走到杜城身后,将额头抵在他肩胛间,深吸了一口他的气息。
“最后一个机会,让我滚蛋。”
“我不要你走。我不会反悔。留下来陪我。”
说的是“陪我”,想的是—
想的是什么杜城来不及细想,因为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沈翊便踮起脚挽住了他的脖子。梦里的沈翊有多张扬又放肆,眼前的沈翊就有多让他心悸:杜城知道,他眼里的小心翼翼从来都是独属于自己的,没人能抢走。
他一把将沈翊捞起就往卧室走,吓的怀里人浅浅一声惊呼,双腿本能的缠上他的腰,双手也紧紧搂住,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仿佛依附在大树上的嫩绿藤蔓。
那张简约雅致的原木单人床看起来经不起太多折腾,和被他稳稳安放在床上的沈翊画风出奇的一致。杜城跪在床尾,用狼一样的眼神把沈翊看到发慌,撑起身子直往后逃。
“杜城,你——”
杜城大手压着他的双膝,他便哪都去不了。杜城倾身向前扯开他的衬衫领子,在他锁骨处又吻又吮的留下私密印记,他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不会发出任何羞耻的声音。
下一秒,他的两只手就被一只大手按死在头顶处,动弹不得。杜城慢条斯理的单手解着他衬衫扣子,用指尖描绘着他的一根根肋骨。
“出声。我喜欢听。”
“如果撑不住了,或改变主意了,随时叫停。”
“听懂了吗?说话。”
沈翊颤抖着咽了咽口水,过载的感官刺激已经让声音变得沙哑。“听懂了。”他迟疑一瞬,然后:“我从来没…”
杜城笑了,缓缓将他的裤腰褪过陡峭的髂骨,将拇指印留在骨侧的浅窝中。“我也没有过,所以我哪里做的好,哪里让你不舒服了,都要告诉我。你信我吗?”
沈翊咬住嘴唇点了点头。杜城的手向他身后探,没太多怜香惜玉的循序渐进,目的性极强。
“你床头那瓶护手霜,可以用吗?”
“我没有随身带套的习惯,但例行体检能证明我没有任何私生活不检点导致的健康问题。可以继续吗?”
“说话。”
还能说什么?杜城的手和唇齿在他身上像是烙铁;前者在他体内搅动扩张,后者在他胸前点火,游走到哪里便在哪里留下灼伤。
他绝不可能叫停。所以 — “继续。”
后穴中的修长手指抚过某一点,让他过电似的只能陡然惊喘,仿佛欢愉与刺激串错了线路,搭错了神经。杜城见状便对准那点继续用十成的力气按压;十成的快感像钢刷狠狠刷过神经末端,爽到极致,宛若凌迟。
“你和他玩什么钓鱼执法?你懂什么?你玩的过他吗?”
(既然他就是我的一部分 — 你玩的过我吗,沈翊?)
“说话。”
沈翊哪里扛得住这般蹂躏,没过太久眼前就闪着白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彻底交代了。说话?他崩溃的连呼吸都顾不上,只剩细微颤抖的份儿,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恢复清明。因为刺激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看清楚杜城那张冷脸 — 鼻子一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眼泪真正决堤。
杜城没有漏掉他的任何一丝呻吟或一滴眼泪,尽数吞入腹中。他将哭的梨花带雨、软的宛若无骨的沈翊从床上捞起并揽入怀中,没给他任何机会喘息,罔顾不应期中再度承欢会有多么难耐,提刀便上。
意识到他竟是认真的,沈翊才真的怵了,小脸白的近乎透明,又推又搡的想要让他等一等,让他放慢节奏 — 徒劳无功,他哪里能撼动杜城,只得被掐着腰慢慢往下按。那尺寸骇人的器物就这样一寸一寸严丝合缝的嵌入自己身体,漫长到让他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失真,只有把他烫到体无完肤的杜城是存在的。
而真实存在的杜城选择笑着在他小巧喉结上咬了一口;看沈翊因为纤细尖锐的痛感而回神,他才开始九浅一深的顶弄。那股委屈劲儿又上来了。
“你欺负人—”
“对,我就欺负你。要叫停吗?”
话虽然是狠话,但他的吻是温柔的。
沈翊却发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眼中带着戾气开始轻摆着腰,无师自通的迎合他的顶弄:感官过载而已,大不了疼,大不了爽到极致有点失控有点丢脸,死不了人 — 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叫停。
杜城想耍狠,想欺负人,那就看看他玩过火后准备怎么收场。要疼,他们一起疼;要疯,他们一起疯。
他拉住杜城的手往自己身前引,泪眼婆娑半真半假的求道:“帮帮我…”随着一记深顶,他的声音变了调,婉转又动人。“… 杜城,城队,哥哥,疼疼我。”
这等光景,谁忍得住谁太监。
杜城低吼一声,彻底失控了。他将沈翊再次压在身下忘我的驰骋,也不忘照顾他挺立的前端。他要他们一起登顶。
事后,沈翊躺在那细窄的单人浴缸中,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剩嘴皮子还算利索 — 往日的温和面具他此时是断然没有余力去维持,只剩伶牙俐齿怼死人不偿命的真性情。
杜城坐在浴池边上帮他清理、擦拭,一眼不错的盯着,就怕他哪一瞬间晕厥过去溺着了。
“下次我保证,一定温柔体贴。”
“… 你还想有下次?杜城,你一个全力冲刺把我的床给冲塌了。”
“我给你买张新床。”
“别,千万别。你要是敢为这个刷你那张卡,就真没办法向倾姐解释了。”
“… 先去我家住吧。”
要不是自己浑身散架似的疼,沈翊真有踹他一脚的心。
“好啊。我在你床上睡,你把张局和路队要的报告赶出来。你敢再有点额外的想法,我就报工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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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在你床上睡,你把张局和路队要的报告赶出来。”
这是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之前的伪嗔怒,最后脱口而出的噎人特供。沈翊没想到再睁眼的时候,自己真的会在杜城家里,躺在他的床上。
杜城就在他身边,靠坐在床头,抱着电脑敲字。一察觉到身边人有了动静,电脑立刻被他扔到一边。
“醒了?”
他嗯了一声,默默盘点着自己的体力恢复如何,能不能顺利坐起身 — 杜城压根没给他这个尝试的机会,把他扶起来又再他身后垫了个枕头。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一股夹杂着羞恼的无名火直往上翻涌:早上折腾人的是他,现在献殷勤的还是他 — 真能耐啊。
就这样暗自腹诽了半分钟,沈翊才觉得气顺了些,才注意到自己显然被换上了一件杜城的T恤 — 不是新衣服,柔软舒适的黑色海岛棉已被洗到微微褪色,是常穿的家居服。这件T恤穿在自己身上袖子直接过肘,领口宽松的要从肩头堪堪滑落。
他正了正领口,剜了杜城一眼:开玩笑说他是大型犬科动物,他还真就肆无忌惮的绕着自己圈地了。
“现在几点了?”
杜城抬腕,看了眼手表。“才十二点四十多,你其实没睡太久。”
“下午回局里吧。”
“好。”他从容下床,一手拿着电脑一手揽着沈翊的腰将他扶起。“我点了外卖,都是些清淡的,多少吃点再走。早上那趟的汇报我能写的基本写完了,等会你看一眼需要怎么补充 — 感觉主要差的是你设这个局时的想法,需要阐述清楚具体思路。我能猜个大概,但细节还是要看你。”
“帮我拿衣服了吗?”
“穿我的就行了。”
沈翊顺手拾起了刚才靠着的枕头,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下。
回到局里,二人叫上路海州就直奔张局办公室开小会 —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字里行间也透的差不多了。张局一脸“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懂”,选择性忽视他们之间早已坍塌消逝的安全距离;路海州则远没那么扭捏,只是在他们你半句我半句讲完基本情况时若有所思的多看了两眼。
反思:
他们现在还处于探索阶段,太沉迷于梦境中的可能性,多少有些忘记了这套技术的意义何在。这不是人畜无害的新鲜玩具,也不可能只是为科研作贡献的工具。既然有人利用它实行盗窃,警方就必须学会用它来进行侦查。
这才是不变的初衷。
而这样看来,这次沈翊能和孙志彪成功周旋并埋下忌惮的种子,绝对有颠覆性的意义。且不说他的牵制方案最终能有多成功 — 这要等到杜城再次联梦才会知道 — 他很多颇为犀利的猜想这次也得到了确切验证:
一,梦主和联梦的其他人有信息差:谁熟知梦境里的“地形”,谁占上风,这是主场优势。
二,梦里的人可以拥有武器,梦境本身的一切也都可以被武器化:只要你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一切(包括及时的退场)皆为你可用。
三,梦主在感受到“异物”入侵或明确威胁时,潜意识会不受控的给予回应,甚至反击:反击的激烈程度或许因人而异。
最后一点让所有人哗然。
就连杜城也满脸诧异,因为他完全没有感知到。在沈翊的梦中他只是隔着双面镜围观了沈翊与孙志彪的全程对峙,在此期间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没有感受到任何敌意 — 在他身边的唯一活物是脚边的猫,而晓玄一直在打盹。
如果沈翊的第三个结论成立,那孙志彪攻击性爆表的存在肯定早早被盯上。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他的潜意识剿灭?而他本人为什么也没有被连坐?
路海州抱臂沉吟片刻。“换句话说,第一次联梦失败,沈老师被孙志彪第一时间发现,针对—”
“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当时太莽撞,对梦境篡改太多,造成了太多畸变。像是客人踏入家里客厅后立刻开始涂鸦,瞬间成为重点关注对象。”
(另一部分原因,心照不宣。杜城的潜意识过度关注沈翊,还能是为什么?)
杜城也是抱臂皱眉听着这一切,和路海州对称的仿佛两个门神。“那他在你梦里闹成这样却没有人来,又是怎么一回事?直面孙志彪的全程只有你。我那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当然,我那个房间门打不开,这个我试了。但泳池…”
他突然噤声,一句未完待续的话在空中凝固。
泳池的门能打开吗?
在沈翊的梦中,因为沈翊的精心设计,他选择步入开不了门的画室,成为了旁观者与证人。在沈翊的梦中,因为沈翊的精心设计,孙志彪选择闯入暧昧又危险的泳池,成为了…
误入圈套的猎人?还是猎物?
沈翊侧头看他,淡淡一笑透着他身为筑梦师的胸有成竹:
“你觉得我把你锁在观察室里,只是为了确保你不会来救我吗?”
不。杜城彻底懂了。
是为了确保自己的潜意识不会直接将他这个携带着孙志彪的不速之客灭了。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沈翊说的对:他没有什么要怕的。该害怕的是每一个在梦境中妄想挑战他掌控的人。
“上次联梦出了点小问题,这次应该不会了。昨天和张局、路队、城队商量,这次由我来做梦主。不说具体任务,这次我们就玩玩,来个 — 嗯,来个闯关挑战。”
其实刑侦大队里没人真的看过沈翊上课,但看他这样站在会议室中细细讲解的样子,大概八九不离十能猜出他的风格 — 严谨又细致,风趣又温和。该说不说,毕竟是做老师的人,控场能力是真的不弱。
“铜城的办公室,大家都还有印象吧?具体细节忘了也无妨,和今天这个测试主题没什么关系 — 我只是想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样心里有所准备。我用那几个楼层做蓝图,建了个迷宫,我会在陈舟的办公室里等你们。限时一个小时,看看谁能最快找到我。单人或组队一起,都可以。”
“哦,对了—” 沈翊露出了一个鲜少有人见过的微笑,明媚又狡黠。“—应该会有安保,所以我个人并不建议硬闯。”
这一笑直接把李晗笑恍惚了。她轻叹一口气,努嘴小声问蒋峰:“沈老师这么温柔的人,原来也可以这么A啊…”
蒋峰啧了一声,满脸不屑。“就他那小身板,哪A了?现实中他顶多就和人玩玩心理战什么的。还安保呢… 到梦里你说他是能给自己梦出美队的体能还是直接给自己梦一套钢铁侠战甲?”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蒋峰这套逻辑应该是说服了他自己。他举起手,无比自信的大声说:“我申请第一个来。”
(杜城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只能勉强用咳嗽掩饰自己对蒋峰的怜悯。)
果不其然,蒋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五十秒。
沈翊睁眼。“我提醒了,强攻不会成功,梦主潜意识的集火能力肯定比你要猛。下一个。”
李晗撑到了快两分钟,突然身子一歪。
沈翊睁眼。“声东击西的想法很不错,但你一定要留个后手,也要注意身边环境,不然很可能被杀一个回马枪。”
路海州耗尽了五分钟,凭着脸不红心不跳的忽悠能力竟说服前台带他参观了一大圈,最终卡在想进入陈舟办公室这一关 — 监控捕捉到了他捣鼓指纹锁的身影,为了避开来势汹汹的安保他躲进了实为彭罗斯楼梯的楼梯间,被困在几何悖论中无法脱身。
睁眼时,他眼中对沈翊的欣赏更添了几分,而沈翊显然也对他刮目相看。这一对视相当于直接在杜城的领地上踩了一脚,让他立刻坐不住了。
他本来倚在墙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一个个尝试攻破沈翊的迷宫 — 而此时他却站到了联梦仪旁边,颇有些霸道的挡住了路海州看向沈翊的视线,将自己的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
沈翊只是仰头对他微笑,仿佛并没有察觉他做了什么。“城队,试试?”
杜城手里已经拿起一根导线,对沈翊挑了挑眉。“这次真让我发挥?”
还没等到一个回复,何溶月风风火火闯入会议室,门都没敲。
“张局,路队,司法鉴定中心刚刚一个电话过来,说绿藤市查获了改良版的Somnacin。这版含有微量镇定剂,可以用于实现梦中梦,他们说下午就能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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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版含有微量镇定剂,可以用于实现梦中梦,他们说下午就能送到。”
杜城扯着导线的手紧了紧,大脑飞速运转。老练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这只是冰山一角,像是潘多拉魔盒被撬开一个缝隙。
无人说话,直到路海州开口。“梦中梦的意思是…”
何溶月沉吟片刻,说:“电话里只来得及说了个大概,但我的理解是,所谓梦中梦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在联梦状态中再次使用联梦仪,可以构建出稳定的双层联梦。”
意义何在,杜城瞬间领悟。其实他们一直都能意识到一个核心问题:想要从一个防备心颇高的人那里窃取重要机密,单一梦境的忽悠大概率不够用。造个保险柜偷他的密码,办公室如果某个细节搞错了就会被察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都可能致命,一旦引起目标潜意识的怀疑与敌意,所有部署就会直接崩盘。
但如果能有多一层梦境供人操控呢?
发挥空间直接翻倍,是真还是假,是现实还是梦境,是自己的潜意识还是入侵的不速之客,谁能一眼分得清?你醒了一次,就意味着你一定在现实中吗?不用担心不能将目标骗的团团转,直接拱手将秘密送入窃贼手中。
到目前为止都是小打小闹,拿着新“玩具”新技术无甚章法的探索、试玩。这一下,他们才算是触碰到了这个犯罪手法的核心。
“这就通了,”路海州轻叹。
杜城与他交换了一个略显沉重的眼神,意识到两人想到一块去了。看他不顺眼是一码子事,但必须承认路海州这个人思维异常的敏锐,能在市局升这么快是有原因的。
而此时沈翊抬头,眼睛亮的骇人 — 他的关注点显然已经偏离了所有人的轨道。“微量镇定剂可以达到稳定的双层。最多可以梦多少层?需要多少镇定剂?”
这个问题问的,让会议室陡然降温。
何溶月道:“这是我没来得及说的。绿藤这次说是查获,实际上算是自首。有一个团队尝试在这个稳定版的基础上再加量,想做三层梦境。”
“成功了吗?”
“梦主和目标昏迷不醒,同伙没办法只能打120,现在还在医院。据说是第三层梦境坍塌,梦主慌了,想要提前退出… 没能成功。”
这就能解释一向胆大心细的法医为什么自若神色下会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慌张。是本能的恐惧。
沈翊沉默片刻,看向杜城。“反正现在新版Somnacin还没到,那就继续拿旧版测试吧。城队,来吗?”
“来啊。”
他站在铜城大厦前的广场上。
还没来得及做过多反应,杜城直接挨了一拳 — 但他没给孙志彪机会再次出手。即使身量相当,“练过否”的差距着实明显。孙志彪是仗着出其不意和下狠手、走阴招,习惯于简单粗暴的蛮力压制;而杜城肌肉记忆中的缜密防守与狠戾反击已经近乎本能,还有余力去轻松冷静的分析下一步应当如何。
开玩笑,他是什么水平?公认的武力值天花板。
杜城毫无心理负担的下重手:打不死就行,把自己的潜意识揍到鼻青脸肿应该没什么大碍,毕竟沈翊那一枪显然也没留下什么不良后果。
但潜意识就是潜意识,他们之间似乎有种莫名的共振:在他想到沈翊的那一瞬间,孙志彪的脸也变了,眼睛泛光,笑容狰狞扭曲,却处处透着一针见血的挑衅。
“你别说,他那梨花带雨的漂亮小脸… 啧,暼人一眼能让你立刻来劲。”
杜城从牙缝中挤出“闭嘴”二字,又给了他一拳。孙志彪压根不闪躲,只是嘻笑。“开苞就把人往死里干,杜城,你比我还狠。”
又一拳。“怪不得你的潜意识里能有我。”
又一拳。“你可别开发出什么癖好,往后不把他操哭了就压根不能尽兴。”
一下接一下的狠手,孙志彪被打的喘不过气,踉踉跄跄的要倒不倒,却依然哈哈大笑,呲着染血的牙,逐渐癫狂。“你等着。你等着。你们只要敢换药,加镇定剂,他那招拿自杀威胁我以后算是废了。杜城。你要是护不住他,我就把你们都杀了,这样谁都别想再醒。谁他妈都别想走。”
杜城忍无可忍,去摸腰间的枪。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他。转头一看,却是一脸冷傲的沈翊。他轻轻点头,在一旁围观的安保人员一拥而上,把孙志彪密不透风的控制起来,带走。
沈翊这才对杜城微笑 — 却错愕的发现那人竟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他心里一慌,本能的挣了一下,没能挣脱。
有一名保镖朝他们看了一眼:沈翊的潜意识能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拉扯。沈翊忙停止挣扎,他怕任何被视为冲突的举动会让杜城不由分说的被标为入侵者,那样一旦失控就很难收场。
“杜城,你—”
他的拇指缓缓的摩挲着沈翊的手腕内侧,那细小骨头间的此起彼伏。“获胜条件是什么?”
沈翊哑然,仔细回想自己的措辞。“… 限时一个小时,看看谁能最快找到我。”
杜城笑了,带着几分日常绝不可能在他身上看到的狂傲与邪气。他往前一步,揽住沈翊的后腰,不让他退回到安全距离。“所以。我花了多久?”
这… 沈翊愣了,真真切切的被打了个不知所措 — 要说他排斥,显然并不会,但也着实被动。“你和他打架就是为了 — 你拿他钓我?”
“只要找到你,就是我赢,陈舟的办公室不是必要条件。让你主动离开那里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我用自己的方法找到了你 — 所以,还是我赢。我告诉你我花了多久。”杜城将他圈入怀中,后背紧紧贴着自己前胸。他那个命运多舛的腕表清晰记录着时间。“九分三十六秒。我动手揍他前掐表了。服不服?”
必然是不服的,但沈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逻辑,却又确实没破绽 — 但这一下杜城得瑟的实在太过分,所以他抗拒了漫长的几秒后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仿佛能读心似的,杜城笑了笑,在他耳廓上印下一吻。“你自己定的规则,不服也得服。”
一顺间沈翊的耳朵便红透了。他忙挣扎着想要脱身,却哪里能如愿,只能任由杜城继续抱着他。罢了,他自暴自弃的想,既来之则安之 — 反正也没有旁人围观。
不过到底不是真正不正经的人,杜城也不想把他逗急了;腻歪要有个度,然后要回归正经事。他在沈翊耳边叹了一声,低低道:“现在看样子加镇定剂这件事还不稳定,太危险 — 但最后一定会让你测梦中梦测到安全剂量以上。到那时候,一旦有在梦中醒不过来的风险,我差不多就废了。我不可能让他在那种情况下出现。”
沈翊覆过他的手,将头向后仰,靠在他的肩上。“这才哪到哪?别那么早下定论,相信我 — 我是你的底牌。”
杜城和沈翊一起醒来的时候,现实中刚刚过去整整一分钟。
蒋峰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杜城,总觉得他不止于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吧?他都坚持了五十秒,城队只有一分钟?这不符合他们最神勇的队长的水平啊!“城队,你… 你还好吗?”
沈翊笑了。“他能有什么不好的?他找到我了。”
全员被惊到近乎呆滞,包括坐在门边心不在焉等电话的何溶月。小半分钟过后他们才逐渐缓过来,蒋峰和李晗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式追问细节。
“城队,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老师不会是放水了吧?”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城队怎么可能需要放水?”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是问问啊,你看沈老师笑的多开心。”
“那他可能是因为城队干得漂亮才笑,你怎么就联想到放水了,这不冤枉人吗…”
还是路海州一问,才稳住了局面:“杜队显然不会是硬闯通关。用的是什么策略?”
杜城淡淡看了他一眼。“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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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心。”
杜城这话说的,有那么一瞬间让所有人(除了他自己)彻底噎住,然后极为默契的开始疯狂找补。啊对,啊是的,啊这说的很是在理,毕竟面对每个嫌疑人的时候都应该是这样 — 确实是应该先摸清他们心理防线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再集火猛攻。
但这句话的对面是沈翊,这问题就很大。
反正就是不能也不敢深究。说一千道一万,大家现在的状况是都能看清局势了:这套技术越摸越熟练,越能体会到最后只会是设局者和破局者在斗法,神仙打架凡人只会遭殃。沈翊造梦,从细节处构建一整个只遵循他自己意识的国度;杜城一眼都不看自己身处的这个国度,直奔着他这个人而来,因为他身上才有困境的突破口,才有问题的答案。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但他们是搭档,且现在感觉或许可能不只是搭档那么简单了。(钝感拉满的蒋峰都能意识到,这俩人不对劲。这个氛围这个距离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太对。)除了杜城那段短暂到已经被大部分人遗忘的单方面不对付与针对,从来都只有他们相辅相成四手连弹算计别人,谁见过他们这样直接对弈?更何况,在城队现在这种“谁说沈翊一个字不好他和谁彻底急眼”的威压下,谁还能有机会看到沈老师这样坦荡荡认输?
想看,却又惜命,所以不太敢看。想到了杜城潜意识似乎还出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投影问题,更是只敢遮着眼透过指头缝偷瞄几眼 — 除非你是路队,但路队这个人聪明又通透,自知有着撬墙角未遂的前科,断不会做什么惹毛两尊大佛的糊涂事。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六字箴言:城队说的都对。努力攻克新技术,埋头工作保平安。
只有沈翊笑了,有点无奈,还有点乐在其中。是啊,他们两个玩的不是攻心战术,又是什么呢?
但他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转头问了何溶月一句:“何老师想要试试吗?就是一个简单的闯关游戏。”
何溶月摇头拒绝。“没有什么意义,我的能力和职责不在这个领域,和你们想要做的事情关联性不强。但你们要测梦中梦的时候,我也要参与。我们对这类型的药知道的还是太少。”
众人皆点头。这是自然。
“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城队潜意识里有什么执念…”蒋峰敲键盘让电脑上的图纸转动一下,换了个角度。“… 我以为他会是雷队的样子。”
图纸是沈翊画的,笔锋利索的蓝图。中午他把蒋峰和李晗二人抓进了技侦的机房,拿着个画板连着电脑边画边讲解,给二人布置任务。
“嘘,”李晗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个图你到底能不能背下来?你不行的话。测试的时候我就上了啊,反正沈老师说不管是谁都行,只要能背下来。”
“男人不可以说自己不行!”
李晗并不想继续搭理他。
下午,新版的Somnacin送到了。何溶月手机一响,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险些同她一起弹起来。她一溜烟的跑去接人,半个小时后带回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和一份文档,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稳定版在箱子里,够用好几次了,他们也会加紧继续调配。稳定版之所以会稳定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与其说它是2.0版,倒不如说它是1.1版 — 真的就是麻醉科常见的咪达唑仑,简单粗暴的和Somnacin混在一起。”
众人沉默,咀嚼着这个药名,似乎并没有悟出此中深意。片刻后,沈翊带着几分试探问:“所以自首的团队,他们尝试的那个版本…”
“这是自首的同伙在医院做的笔录。”何溶月把文档递了给他。“他们几个不通医理不通药理的经济罪犯拍了拍脑袋,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少量镇定剂可以帮助二层梦境,加大计量当然就可以做出三层梦境。这没轻没重的一发挥,长话短说就是意识好像被困在最深层,出不来了。不过…”
杜城和路海州异口同声的问:“怎样?”
“… 有几点还是值得我们关注的。是关于时间膨胀。和如何醒来 — 沈老师,口供可以直接翻到第五页。”
截自绿藤市盗梦案卷宗。嫌疑人B的自述:
「我们一般如果设计好要做两层梦,留守在一层的梦主如果意识到事儿要黄,可以直接把下到二层的人叫醒。都管它叫kick:把人扔水里,从椅子上掀下来,都行,有失重感就行。kick一脚,人就能醒。」
「三层这个想法… 主要是我们以前算是试成功过吧,第三层不稳定但可以下得去 — 这次碰上个难缠的目标,脑子特别好使警惕性还特别高,之前听说过另外一个团队对他动过手,失败了。就想说,富贵险中求,加大镇定剂的剂量试试呗。也不是说就指望着第三层能特别稳,但只要能坚持一会说不定就能成。成不了这单大不了就赚不到,我们欠着人家一单,下次一并还。」
「我们团队就三个人,买通了个酒店服务生在现实中盯着,一人梦一层。时间一层层放慢,这个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原理,又不是学这个的,说了也听不懂。反正就是我们现实定了10分钟,到了三层就等于快两周,想说这怎么说都够了。」
「任哥是一层,我是二层,磊哥是三层。磊哥带着目标下到三层,然后就没动静了。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等了大半天,等到他们约定好的返回时间他们也没醒,我就慌了。试着kick啊,当然试了。没用。怎么kick都不醒。」
「然后?然后我的返回时间到了,该我醒了,任哥在一层kick了我一脚,我就正常醒了。他们还是没醒。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在想能不能对着人来一枪,会不会直接醒…」
「开了啊,对着目标开了一枪。他没醒,就在那伤口淌血,吓得我… 后来没敢对我磊哥下手。唉,反正那一枪开不开都没什么影响,人是醒不过来了…」
听着沈翊用平和的语调读出来这一段笔录,众人面面相觑。李晗还是比较乐观,轻轻试探:“所以其实还好吧?只要不擅自调整药剂…”
杜城摇头,仿佛恨铁不成钢。“这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一个拙劣的失败案例,说明有这个需求,有这个意愿。我们不知道黑市上有多少人在做类似的尝试,有没有人已经做出来了成功的配方。更重要的是—”
“—这样的受害者不仅仅是企业利益,这是我们知道的第一个造成人身伤害的案例。”
(对于沈翊能完美接过杜城话头这件事,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就很难办。这就很无解。会议室内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重。路海州沉吟片刻,终于说话。
“步伐不能被打乱。原本的计划没有问题 — 我们必须摸清这套技术具体如何操作,只是现在有两个新的突破口。一个是药剂方面,这就需要鉴定中心来做主导,现在不去主动研究一款带镇定剂的Somnacin已经不可能了,他们这种黑市上的乱搞太容易出大问题。何老师,务必要紧跟进度,第一时间让大家知道现状—”
何溶月没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而另一方面是摸到潜入这个黑市的门道。现在我们信息严重滞后,太被动了。不能一直这样死磕基础研究,一定要知道现在他们的技术应用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
杜城接话:“三人团队和一个目标,两个没醒,两个自首了… 行,我和沈翊去一趟绿藤市,会会这两个自首的。”
路海州摇头。“不行,这太草率了。”
杜城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压根没将他的否定放在心上。“他们只要愿意配合,就有途径可以探进去,看看这个黑市到底怎么交易。最好是能接几个单子,再以警方身份直接和目标搭上线,这样实绩就有了还能确保目标是安全的。快速混出点名堂,一切都好办了。”
路海州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杜城,你卧底卧上瘾了是吗?还准备把沈翊也卷进去?”
杜城只是笑,胸有成竹的笑。“这个案子玩到最后,如果要走这条路,别人不可能玩得转。只能是我们俩。”
Chapter Text
杜城只是笑,胸有成竹的笑。“这个案子玩到最后,如果要走这条路,别人不可能玩得转。只能是我们俩。”
只能又靠沈翊来调停,因为杜城和路海州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一眼不盯着就很有可能出现头狼要干架的架势。他轻轻拉了下杜城的袖子,不动声色的移到二人之间。杜城后槽牙直接磨出了声,但也勉为其难退了半步。
“路队,话糙理不糙。”沈翊的声音很好听,但路海州被他叫的太阳穴一跳,只能无奈看着他再次开启他那颇为能打的晓之以理模式。
果不其然,沈翊开始娓娓道来:“你刚才也说了,我们不能一味的在这里做内部测试,这无异于把自己锁在象牙塔里。真的要探入盗梦黑市的时候用什么方法、什么姿态,现在为时尚早,一切都还可以商量。但我们第一步要先做到能接触到黑市… 所以去绿藤市见一见嫌疑人,这步是必然的,不是吗?”
路海州被他这番话噎住,捏了捏鼻梁,仿佛头痛。他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叹了一句:“沈老师,可以移步吗?单独聊两句。”
这引来了杜城阴嗖嗖的一句“没这个必要”,上手就要拦 — 得亏沈翊动作快,立刻跟上路海州的步伐拐到406去私聊。
路海州看向他,半晌后才叹:“沈老师,你知道北江分局这个试点是为你而设的吗?”
“我知道。”
“不只北江市在考虑范围之内,是整个省,甚至多个沿海省份,覆盖面积不容小觑。”
“我知道。”
这段对话的走向有点跑偏,有点像是训话 — 这当然不是他本意,但沈翊只是站在那里乖乖聆听,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路海州一股火气从丹田向上翻:这种应对方式也不是敷衍摆烂,就让人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飘忽忽,怎么使力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是不可替代的。从知道有筑梦师这个身份之后,考虑综合资质和画像侧写方面的能力,从来都只有你,没有过第二个人选。我有权利为你争取到最大程度的自由,供你发挥,但我不能看着你随便以身涉险。”
“我懂,我不会辜负这份信任,也不会故意让你难办。”沈翊认真又诚恳,全然没有不可一世的骄傲,只是接受了这平铺直叙的客观事实。“所以你更不能让我一直呆在象牙塔里,因为这个试点需要出成果。如果以后需要迅速打出名声才能接触到黑市里面一些核心的信息,我们有可能会需要营造一些噱头 — 可以是我,我可以做到,但这不是现在就必须要决定的事情。现在我们只是先去接触一下嫌疑人。可以吗?”
他用这样软软的语调,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合情合理的好主意。
路海州又叹了口气,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一步步妥协却无能为力。“如果是我和你去绿藤市,杜城留在这里带队?”
沈翊只是摇头,温和但坚定。“你在局里坐镇完全可以带队继续做内部测试,但杜城留下来就不行 — 蒋峰和李晗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可能控得住孙志彪。”
说到重点了。路海州诧异,挑了挑眉。“直接承认,倒是坦荡。”
“孙志彪吗?他的存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第一次联梦他杀我的时候,你都看到了。后来扫黑办的卷宗都调出来了,我前几天要宏远娱乐城的信息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尽数给我调取。张局肯定把已知的所有信息都和你分享了。”
虽然他知道沈翊惯会用好说话的假象作盾牌,但真看到他歪头假装茫然不解的时候,路海州还是心头一震。这人畜无害的外表下到底有多缜密的心思?
“你知道重点不在这里 — 你刚刚说他不可控。”
“我说的是,蒋峰和李晗控不住他。”
“但你可以?”
“我可以。”
路海州直接被气笑了。“那既然杜城身上埋着如此大的隐患,倒不如直接把他从这个试点撤出去。你是不可替代的,他不是。”
“杜城是我的搭档。他是能找到我思维盲区与死角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懂我。路队,我不接受他被替代。”
沈翊是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存在:他想要的,他终究都会得到。
如果杜城知道这是路海州得出的结论,他或许会深以为然 — 毕竟这一天下来,基本上就是所有人绕着沈翊跑。他给蒋峰和李晗布置了一堆新的梦境设计蓝图让他们牢记,让何溶月答应一起联梦帮忙盯着新版Somnacin的实际运用情况,说服路海州带队开始对双层梦境进行测试。
按他的说法,单纯闯关玩一次就足够,可以开始扩大空间玩寻宝和捉迷藏了。
而面对杜城,他只在上车后提了一个直白的要求:“送我回家,我要喂猫。”
一般来说杜城乐得被他使唤,毕竟实在难得:沈翊这个人的一切真实偏好都藏在礼貌又疏离的面具下,每挖掘出一个都能给他极大的满足感,能听到他主动袒露自己需要什么更是了不得。
但这次他憋着一口气,问了一句:“只是喂猫?”
沈翊白了他一眼。“还要换猫砂。还要给倾姐的助理留钥匙,麻烦她这几天多跑几趟帮我照顾一下晓玄。哦,还要收拾一下洗漱包和换洗衣服,好歹也是要出差好几天。画具也要整理出来一套,不然心里总是不踏实。”
“然后呢?”
“… 然后今天晚上去蹭城队的大床,毕竟我家现在没地儿睡。有只大型犬科动物不知道是无心之过还是故意为之,把我的床压塌了。”
杜城笑了,白天因为路海州而在胸口一直郁结的那口气终于散去。他抓住沈翊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背;沈翊挣扎了一下但没有挣开,也就由着他这样握着。单手开车就单手开车吧,他相信杜城的车技,横竖出不了大问题。
“杜城。”
等红灯时杜城听到了这轻轻一声,转头一看,只见沈翊已经眼都睁不开了,似乎在半睡半醒中呢喃。“嗯,怎么了?”
“你说的对。这条路玩到最后只能是我们俩。”
红灯变绿前,杜城没忍住倾身偷走一个吻。沈翊睡眼朦胧的搂住他脖子,仿佛只是在遵循本能 — 然后这辆格外显眼的牧马人就只能停靠路边了,哪里还顾得上红绿灯?
半个月后,一个团队如流星般在暗网上的盗梦交易市场横空出世,并迅速成为无人不晓的存在。
与其说是一个团队,不如说是一对搭档,一个盗梦者和一个筑梦师,皆为狠角色。他们有自己相熟的药剂师,似乎背靠一些颇有分量的医疗研究资源,手里的Somnacin和市面上的流通货相比稳定度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几乎从来不和任何伪装者有交集 — 说是不需要,他们的计划中基本用不着 — 但有时会和自由职业的前哨合作,因为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做繁琐的无聊的前期尽调。但尽管如此,多的是前哨上赶着毛遂自荐想要和他们合作,恨不得什么脏活累活全往自己身上揽。
为什么这般犯贱,明知道被轻视还上赶着争取合作机会?
废话,为了钱呗。
简单来说,“我们是来赚钱的,人家是来搞艺术的” — 当然不是说他们无偿接单,这两人报价那是一直贴着市场天花板游走,但他们一贯的不接简易单子、不屑于赚快钱,而且如果碰到“有意思”的甚至可以给个十分可观的折扣。他们经手的单子个顶个的堪称精品,能和他们合作一次对自己身价颇有益处。
名字是假的,当然做这行的所有人名字都是假的,但是假成这样也实属装逼装到一定程度了。一个自称达芬奇,一个自诩切萨雷 — 没点文化底蕴的同行谈起他们之时都得迟疑半秒钟,发音有偏差的话未免丢脸。
关于他们的小道消息一时满天飞。一会说是不缺钱的公子哥们来寻刺激,一会说是医药公司请来的学院派专家想要布局垄断Somnacin市场,一会又说根本没那么多阴谋诡计,只是一对疯批的亡命鸳鸯,和他们合作简直就是拿命在赚钱…
前哨Jack坐在华尔道夫酒店一楼的酒吧里,紧张到一直转动手里的高球杯。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但不好好系领带的男人,敞着领口留着络腮胡,唇边挂着一抹审视的笑;不论身型或气场都让他觉得压迫至极,难以呼吸。
这就是传闻中的切萨雷。这真他妈是自己经历过的最难捱的面试现场 — 更要命的是,面试尚未开始。
一个身影倚在了他座椅的扶手上,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抢走了他手里的杯子。
“你好啊,Jack — 你是哪个花色的Jack?”
Notes:
【自称达芬奇的筑梦师】
李奥纳多·迪·赛尔·皮耶罗·达·芬奇(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15世纪意大利博学家,在艺术、建筑、解剖学、工程学等诸多领域皆有显著成就,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有关于他私生活的记载少之又少,也恰恰因为匮乏所以引发经久不衰的浓烈兴趣。【自诩切萨雷的盗梦者】
切萨雷·波吉亚(Cesare Borgia),15世纪意大利天主教枢机、军事家、政治家,曾留下“或成凯撒或归虚无”(aut Caesar aut nihil)的名言,指代自己只要第一不要第二的决心。英俊潇洒,深谙权术,才干过人且野心勃勃所以名噪一时,却也因为手段过于残暴而臭名昭著。1502-3年,达芬奇受聘于波吉亚,成为了他的军事建筑师与工程师。在此期间,达芬奇拥有绝对主导权,可以审核、指导、更改任何工程项目。
(沈翊:不做卡拉瓦乔,只做达芬奇。你懂什么是心高气傲?)
Chapter 1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个身影倚在了他座椅的扶手上,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抢走了他手里的杯子。“你是哪个花色的Jack?”
不管是哪个花色的Jack,他都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不敢看提问的人 — 求生的本能让他清晰意识到很有可能一步踏错就会惹到坐在对面的切萨雷… 然后就很有可能自己提前出局,即使有机会赚钱也没机会花钱了。
身旁那人 — 他知道那是达芬奇 — 将那杯抢去的苏打水一饮而尽,又抬手叫住酒保,多要了一杯。“你不介意吧?”他笑着将新送来的杯子递回到Jack手中。Jack只敢低头说怎么会。
这不是他入行后接的第一单,他是六个月前摸索着进来的,本职原是审计师,阴差阳错接触到这个黑市产业后觉得既然都是做尽调那还不如放弃职业操守赚点大钱 — 毕竟这种灰色地带,你要说是犯法,也不全然是。不杀人不放火不伤天不害理,在梦里窥探到的所谓机密只是REM的副作用,即使不走运被逮,找个好律师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毕竟可辩驳的空间实在太大。
当然他也没想那么远,他主要想的还是三十岁前实现财务自由。用Jack这样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名字入行,不去拼名气不去寻刺激,就是安安稳稳接单赚钱 — 谁成想这个地下行业卷起来的速度惊人,近期吸引来的仿佛都是各种身怀绝技的奇才精英。
而他觉得他接触过的最像奇才的是正在面试他的这两个人。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短路了,才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应了他们“试玩”之约。
他咽了下口水,强装镇定地回答问题:“扑克牌花色什么的,我也不懂。本来想的是,做我这种工作的,不就是jack of all trades吗?”
他到现在都没敢直视的达芬奇被这句话逗笑了,还是那把有些出人意料的嗓子,有磁性,很悦耳。他的手指像是玉雕似的,轻搭在Jack下巴上,根本没有施力便四两拨千斤将他的脸扳向自己;他的脸也是玉雕似的,在一身白衣衬托下显得格外剔透又漂亮,桃花眼波光潋滟清澈见底,越是情绪都读不出来越是想叫人一探到底。
“哥,” 达芬奇将他那不安分的手轻轻搭在Jack椅背上,转而对切萨雷歪着头笑:“要不就这个吧?他聪明。”
前一秒恍惚,下一秒像是坠入冰窟,瞬间清醒。
这小祖宗啊你能不能别这样撒娇啊要出人命啊;Jack叫苦不迭,立刻坐得笔直,让自己身体最大程度远离椅背上的芊芊素手,垂眼暗地里祈祷:求求您了,可别乱动,也别夸我了 — 再夸,你哥能用眼刀把我活生生剜成一盘刺身。
切萨雷把自己的眼神从Jack身上移开,转而投向达芬奇,死盯片刻后点头。“过来。”
等达芬奇乖乖坐到他身旁时,他才从西装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张房卡。达芬奇只是笑着接了过去,轻轻道:“相信我的眼光。”
其实Jack一开始对这二人的关系有些猜测:要做前哨的人,怎么可能不先去探探合作方的老底?近期流传甚广的八卦他翻了个遍,那种最旖旎的他没放心上,就算真的是亡命鸳鸯也与他无关,他只是想做风险评估。
疯吗?有多疯?
厉害吗?有多厉害?
和切萨雷握手时就感受到了身高的压制,被他捏得满手骨骼隐隐作痛两分钟还没缓过来,被他的眼睛钉死在沙发上完全不敢动弹。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自己入行这几个月原来见识过的都只是在秩序中耍小聪明钻空子的被驯化的狗,这位才是真的狼。
不难想象,达芬奇当然是被他拿捏的附属品,全方位各种意义的掌控 — 但现在他又不太确定了。达芬奇看似清隽文弱,但自己却是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被他牵着走了,抵抗他的意愿似乎并不是一个合理存在的可能性。而且更恐怖的是,不只是自己会不由自主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切萨雷不也一样吗?
而现在他站在二人之间,沉默地乘着电梯奔向他们的套房,在允许他们和自己潜意识纠缠之前已经能感受到各种失控与身不由己。他们之间的磁场足以让任何人窒息,像是误闯了莫里亚蒂和莫兰的老窝。
“介绍一下:这位是彪哥。他爱开玩笑,你多担待。”
Jack盯着两个宛若镜像的切萨雷,险些直接自尽,强行退出这个骇人的梦境。什么面试什么可观酬劳什么镀金后自己身价也会水涨船高,不重要,不值当 — 他不干了,这俩人太恐怖了。
其中一个切萨雷,达芬奇说叫彪哥的那个,带着一口鲨鱼牙冲他笑道:“依着他们的玩法,你想叫我波吉亚也行。”
他也是一身三件套西装包裹着健硕的身材,没打领带,领口的扣子随意敞开几粒 — 但如果切萨雷是极致的内敛,所有不容小觑的力量都像弹簧一样蓄着,这人(他是人吗?)就是极致的外放,无差别攻击半径五米内所有活物。
Jack缓缓向后退。说得真好听:什么这是面试的最后一步,试试默契和风格的兼容性,但这么直白又常规的一件事都能被这俩人整出来一个分身。达芬奇轻轻提醒一句:“别退了,小心脚下。”
他一转身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写字楼的楼顶天台,再退就会坠落数十层楼。这个楼他认识,他熟悉。这个楼顶直升机坪他见过,是梦境中凭空筑出来的。
切萨雷突然开口:“我们要的前哨不只要会做尽调。你说你现实中不敢但梦里会用枪,体能身体素质都还行 — 口说无凭,我们试试。你的资料你也给我们看了,上一单接的目标是永安集团?”
Jack正因为往下看了一眼而感到眩晕,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切萨雷笑得更真切。“那我们就再闯一遍永安副总的办公室,但是玩个难度升级版的。我和你,和他—” 他扬了扬下巴,指的是自己那个分身,“—挑战一下达芬奇的设计。”
达芬奇还是一袭白衣,翩翩少年的模样,只是他的眼神掺杂着冰,即使他的嘴角还挂着温柔弧度的笑容:“我会在终点等你们。哦,对了:这一路下来我个人并不建议硬闯。”
切萨雷又无缝接过话头。“挂彩可以,但是你要是挂了,立刻出局。听懂了吗?”
说罢,他扔给了Jack一把手枪:9毫米帕拉贝伦,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像真的一样。到这一步,似乎没有什么多说的必要了。Jack拉动套筒,让子弹上膛。夹在两个切萨雷之间让他汗毛倒竖,整个人处于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初永安那个方案走的是绑架套路,不算精巧,大开大合,只是为了目标营造一种危险的氛围,把人强压到办公室给他可以逃脱的假象,让他慌不择路自己暴露机密。
这里不是。这里是达芬奇的梦境,有诸多危险与陷阱,且他们没有“人质”护体 — 但Jack还没来得及去细想这种改了规则的游戏怎样才算闯关成功,便已经被卷入躲安保躲监控盯死角等工作中,自顾不暇。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闯入了副总办公室。楼层里静悄悄,挂了彩的彪哥在盯梢;达芬奇没有在这里等他们 — 这个极简风的办公室里只有电脑上的莫比乌斯环屏保在动。
“在终点等我们…”他听到了切萨雷一边研究办公室的墙壁,仿佛在寻找开启密室的机关,一边听他喃喃咀嚼这句话。“… 这里明明就是终点。”
Jack心中一动 — 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任务的终点不是进入办公室,而是进入加密的电脑,所以他们现在还差一步。他唤醒了电脑,笃定地输入了一个密码。
就在密码被验证成功的那一刻,他的大脑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突然后背一凉,脑内警铃大作—
密码肯定是正确的。是他盗出来的,他知道。
但他忘了,这是达芬奇的梦境。达芬奇又怎么会知道密码是对是错?
待他反应过来,一切已经太迟。一个文件夹肉眼可见的充沛了起来,所含信息远多于他答应原雇主获取的那些。这个本是空白的页面被他自己的潜意识填满,根本刹不住车,让他所盗取的所有商业机密一览无遗。
电脑桌面上自动弹出一个视频会议的镜头,镜头对面是达芬奇不带温度的笑颜。
“都看到了吗?”达芬奇的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
“都看到了。”切萨雷的枪抵在Jack的太阳穴上。
同步扣动扳机。
Jack一睁眼就看到了拿枪指着自己的达芬奇。他笑得比之前更灿烂了。“聪明人啊,Jack of All Trades — 可惜有点聪明过头了。”
他清楚知道,切萨雷也醒来将会只在片刻之后,到那时以寡敌众,对面还是战斗力爆表的硬骨头,他将毫无招架之力。他对达芬奇的体格压制只有这半秒时间。他毫不犹豫地出击。
达芬奇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仿佛没料到自己手里持枪还能被反杀。切萨雷从座椅上弹起来就伸手掏枪,却被一声呜咽硬生生定格。
“救我。”被桎梏的小可怜眼睛紧闭,止不住颤抖;他双手扒着Jack卡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想要挣脱,却在冰凉枪管狠狠抵在太阳穴时又乖乖就范。Jack在他耳边指示他说话,他就说话,还这般的我见犹怜。
“你别乱来,”切萨雷的声音第一次带着点慌乱。“放了他,一切好说。你想要什么?”
Jack冷笑了一声。“我想要什么?我想要钱,但我更想要命。你们接了永安的单来搞我,对吧?面试什么的是个幌子,就是专门来钓我的。”
切萨雷供认不讳,眼睛没离开过被挟持的人。“只是要弄清楚你手里还有多少没卖出的商业机密。”
“随便吧,不重要了,”Jack紧了紧手里的枪。“你现在得帮我走,要不然我只有一条死路 — 我不介意带他同归于尽。”
“好,”切萨雷满口答应。“你只要放了他,怎么样都行。”
“打给文鼎的陈彬,我知道你肯定有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他我要出国,什么时候办好了什么时候联系我,再谈生意。"他突然嗤笑一声。“顺便把你们自己也安排出去吧 — 既然没能把我拿下,永安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 唉,你心还是太软了。”
说这句的不是万事好商量的切萨雷,而是他身前的达芬奇。Jack愣了一下,却听那人懒懒继续说道:“你记得你怎么来到这个酒店吗?”
当然记得,他是来赴这二人约,来面试的。
不是吗?
今天早上,他—
他是怎么来到了这个酒店?
他脑子转得飞快,企图迅速捋清所有线索,即使他全身心抗拒着一个已经无法忽视的事实。
“这… 这还是梦?”
达芬奇抓住了他握着枪的手。切萨雷对准自己举起了手里的枪。
同步扣动扳机。
“你好,Jack。”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躺在行驶的动卧上,手里攒着一张通向北江市的火车票,口袋里放着一张可以让他离境的船票。他想坐船走,因为码头的监控远没有像机场那样无懈可击。
可惜了,功亏一篑。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北江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杜城,这是北江分局刑侦大队画像师沈翊,北江分局刑侦大队蒋峰。我们是这次行动中的盗梦者,筑梦师,和前哨。你可能对蒋峰印象不深—”
“不,我刚刚认出来了,”他无奈笑道。“一楼酒吧里的酒保。”
三人也都笑了。沈翊接着杜城的话,继续:“等一下到站了,麻烦你随我们下车回局里。我们想邀请你协助我们继续调查这个产业链,尤其是你刚刚提到的文鼎和陈彬。”
“当然。不过 — 不好意思,我有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
“没事,你问。”
“你们真的是切萨雷和达芬奇吗?”
Notes:
【哪个花色的Jack / jack of all trades】
在扑克牌占卜中,每个花色的J意义不同。笼统总结:红桃J是“年下爱人”,黑桃J是“无道德底线的人”,方片J是“年轻信使”,梅花J是“别有用心的人”。换句话说,如果接了达(沈)芬(老)奇(师)这句话开始胡乱尬聊,大概率能把自己聊死,而他们明摆着不想要不懂装懂的莽撞人。但自诩jack of all trades,就是给自己贴上“博而不精的万金油”标签 — 所以,是个自谦的聪明人。(并恰恰因为这份聪明而彻底被玩死。)【莫里亚蒂和莫兰】
当然就是福尔摩斯宇宙中的Professor Moriarty和Colonel Moran啦。
Chapter Text
“你们真的是切萨雷和达芬奇吗?”
杜城和沈翊相视一笑,什么都没说。倒是蒋峰一下子没憋住:“这不废话吗,还能是冒名顶替了不成,你真觉得你们圈里能有这样的大神啊?”
杜城抬手制止了他。“你想问的不是我们是否冒名顶替了真的自称切萨雷和达芬奇的盗梦团队,而是我们作为警方,是否真的成功执行了传闻中的那些很出彩的盗梦方案。”
Jack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杜城又看了沈翊一眼。“只要是经我们手的,所有目标都会被妥善保护,并不会真正受到实质性伤害。但每次接单后的具体方案,这些确实都是我们做的。切萨雷和达芬奇就是我们,没有别人。”
“那些梦境—”
“都是沈翊设计和构造的。”
Jack看向那个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的人,那个是达芬奇但又不是的年轻男人。切萨雷和杜城之间的切换很好接受,只需愣一下就能反应过来,一个盗梦者和一个刑警有些时候要做的大概是同一件事:撬开目标的心防,获得秘密和真相。杜城这样的人无法也不屑于刻意示弱,装不了人畜无害,那种敏锐又精准的攻击性只是换了个目标而已。
但是这个叫沈翊的人,这个画像师 — 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攻击性,他的脸上只有平和的笑意。他眉眼间没有达芬奇的狂傲,也没有Jack以为所有警察都会自带的犀利锋芒。没了白衣的加持,梦里他身上那冷冽又淡漠的“看好戏”即视感也消散了;在梦中,他不敢和达芬奇对视,但在现实中,他却不由自主地迎上了沈翊的目光。
这其实很恐怖:一时之间,他在沈翊身上看不到达芬奇的影子。
“沈警官,我要对你道个歉。”
此话一出,三个警察不约而同都挑了挑眉。
“我也不说什么梦里的行为不作数,在现实世界里我不会动那样的心思。那种话没什么意义。事实就是,我在认定自己身处现实世界的时候,想要拿你当人质,博一条脱身之路。挟持你时,我说的每一句狠话都是认真的。”
说着说着,Jack能看到杜城缓缓移动了半步,将沈翊护在身后。沈翊本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举动,只是垂着眼轻轻说:“人在相信自己受到严重威胁时,条件反射下的行为举止有可能与你的自我认知相差甚远。”
Jack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没想到我还有这种潜力,我不想有这种潜力。原来人的底线如此经不起试探。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还好那只是梦。”
广播响了起来,提醒所有乘客,列车马上要进站的是北江市。
“两位警官,你们真的有骗到我。栽在你们手里,我服气。”
蒋峰难得有眼力见,自告奋勇负责将涉案人员送到局里,让杜城和沈翊落得清净。这是清晨时分的北江市高铁站,一整日无止境的可能性在面前展开。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北江了,近期脚不着地的在各地间奔波,早已放弃收拾随身行李,全仰仗杜城那张黑卡买单。接着一个又一个黑市上的单,和一个又一个被针对的企业对接,实中有虚,真真假假,维护着营造着身份。很成功,但也很疲惫。
“回我家吧,”杜城提议,抬手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沈翊只是嗯了一声,难掩脸上的倦色;离开梦境后,他眼底的大片铁青暴露无遗。
上了车后没多久他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头靠在杜城的肩上。杜城小声叮嘱司机,尽可能开平缓些,然后画蛇添足补了一句:我弟刚出差回来,熬完了一个大项目。师傅点头,透过后视镜投来了善解人意的眼神:唉,这孩子看着估计刚毕业没多久,肯定是初入职场被资本家狠狠压榨了,现在这世道都不容易啊。
这段时间他们的工作强度确实太大了,不休不眠连轴转的创作与构建,一个个算无遗策的连环计,重头戏全部压在沈翊身上:他要铺开一个个迷宫,供杜城将人往死胡同里逼。其他团队少则一周多则大半个月才能做出来的一单,他们几日内就完成,还要完成的出色且漂亮。经常他们为了赚取更多时间而直接联梦抠方案细节,一个小时当六个小时在用,借着时间膨胀将自己铸造成为神话。
就连孙志彪都不会来故意惹他们。哦不,这样说不严谨:孙志彪不会故意惹沈翊,但他完全不介意干涉杜城的工作进度。就连孙志彪,随时随地都笑嘻嘻准备和杜城狠狠再打一架的孙志彪,都会心疼沈翊。
怎么就建起了这样奇怪的平衡?不好说。要说他怕沈翊,绝对不是 — 口头调戏的露骨程度与日俱增,毕竟杜城能探到的每一个私密细节他都知道,他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他的反应更多仿佛应了沈翊说的那句话,带着些耐人寻味的嫉妒 — 他会将沈翊堵在墙角,会在他耳边说下流的话,但他不再去试探沈翊的底线,不会故意搞破坏。
逼问紧了,就一句话:“我可以配合,但你不能让我吃亏。”
这里有一笔尚未被挑明的代价,但他们太忙了,来不及去顾及一个暂时还算配合的孙志彪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做什么。
胡思乱想间,出租车已经到了杜城的小区。他扫码支付了车费后轻轻将沈翊晃醒,却只见他皱着眉头直往自己怀里栽。这不设防的反应让杜城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半搂半扶着沈翊下车,在他耳边说:“你想让我抱你回去?”
沈翊又闷闷嗯了一声,然后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没,不是 — 我醒了,真醒了 — 杜城,你别—!放我下来!”
太晚了。但被打横抱起的沈翊并没有放弃挣扎。
“你楼里大堂有保安,电梯有监控,杜城,城队,你冷静点—”
无奈何挣扎无果,只能赌气挽着杜城的脖子将逐渐烧红的脸埋在他肩膀上,默念四字真经“看不到我” — 什么左邻右舍、大堂保安、电梯监控,通通不存在,谁都看不到这幅丢人景象。
电梯门关上,杜城颇有些顽劣的笑声又在他耳边响起。“那么想下来啊?”
沈翊赌气不语,头埋得更低了。
“容易啊,求我。”
终于炸毛的沈翊抬头白了他一眼,又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分力都没用上,在杜城眼里和娇嗔无二样。“你为了扮切萨雷故作深沉憋出毛病了是吧,就这么迫不及待耍流氓?”
话音未落,电梯门开了。杜倾正站在杜城家门口,一只手抱着一盆君子兰,另一只手在包里掏钥匙。
沈翊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有那么一瞬间认真考虑头一歪直接装晕完事,杜城爱怎么解释怎么解释。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乖巧喊一声倾姐,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另一句四字真经:“放,我,下,来。”
杜城有些不情不愿,但终究还是让他双脚落了地。杜倾原本的满脸错愕已经被惊喜彻底取代,迎了上来直接抓住沈翊的手,将钥匙和花都塞给了杜城。亲弟弟不愧是亲弟弟,在血缘压制下立刻认怂认命,抱着花去开门。
“这两天得空了就想着给你这添些绿植花卉什么的,让家政阿姨来打扫的时候也帮忙浇浇水,你回来了屋子里也有点生机。连夜赶回来的吧?吃早饭了吗?你屋里现在没吃的,冰箱早就让她帮你清空了,要不然还得了?”
嘴上不停,步伐也不停 — 杜倾有条不紊的将二人按到客厅沙发上,把花放在餐桌正中央,再转头看向他们,似乎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不满意。人高马大的杜城和无比心虚的沈翊就并肩坐着,等待迎接她的审判。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黑眼圈都顶半张脸了 — 小翊还瘦了一大圈,辛苦了吧?出差累一点在所难免,但也不能不照顾好自己,这么大的人了…”
她安排了在楼下等着的助理去买早餐,念叨着是不是要让她把沈翊的猫也抱过来。沈翊忙摇头表示案子还没结束,晓玄还要拜托再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就先别折腾了,这才作罢。
“姐,”杜城终于开口了 — 虽然沈翊这既拘谨又乖巧的样子让他心里不知怎的就乐开了花… 但如果真急眼了,等会哄人也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你不开晨会吗?”
“还来得及,”杜倾说。但她当然不是那种没有眼力见的人,待助理买好早点回来便押着杜城和她一起下楼。
“你可以啊,你能耐啊。”姐弟俩并肩站在电梯里;她不用看杜城就知道他脸上现在什么表情 — 有些得意,也有些认真。“小翊是个特别好的孩子,你别犯浑。”
“知道了。”
“我说真的,我认下他这个弟弟了,所以你可千万别搞砸。别搞得搭档也做不成,还让他觉得和我见面也会尴尬。”
电梯门打开,但杜倾没有走,大有要在大堂里把话说明白的意思。杜城只能叹气。“姐,你想太多了。我们… 不会那样。”
杜倾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个人问题这块,姐姐懒得管你,反正你主意最大,说了也等于白说。我的要求就是你要能保证自己健康、安全、开心,就够了,别的不重要。现在再添一条,你给我记住…”
沈翊坐立不安,睡意全无,感觉足足一个漫长的世纪过去之后才等到杜城回来。他整个人僵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杜城拎回来一大袋子 — 什么花生汤,扁食,应有尽有。
“你—”
“别发愣,过来吃饭。”
他得是个瞎子,才会看不见杜城嘴边那抹压不住的笑意,才会意识不到杜城在逗自己。沈翊顿时又恼又羞又急,又抹不开脸问杜倾到底说了些什么。杜城看他真的要炸毛了才笑着将人揽入怀中。
“姐姐说,要是我敢让你这个小可怜再瘦一圈,她就要我好看。”
Chapter 12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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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姐姐说,要是我敢让你这个小可怜再瘦一圈,她就要我好看。”
杜城就直勾勾地看着怀里的沈翊小脸彻底红透,任由他几番原则性推搡再彻底放弃,最终乖巧依偎在自己身前。这样的沈翊是他近乎可以独占的,是他怎样都不愿意与哪怕多一个人分享的:不是温润如玉的沈老师,不是狡黠又危险的达芬奇,甚至不是记忆中初相识的孤傲清高艺术家。
他的沈翊有一双能看透所有伪装的眼睛 — 但被别人一语道破他自己的伪装时,他的脸皮又格外的薄,羞恼时能从耳朵尖红到胸口。他的沈翊有脾气,执拗,得理不饶人,还特别不听劝。
他的沈翊爱一个人时,毫无保留。
爱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恩师与师母,爱过格外眷顾他的缪斯,爱着正义女神那双被蒙住的眼睛,爱着想过要拉他为自己的痛苦垫背的杜城。
不管杜城想要什么,他都很少会拒绝,从最初默默承受着他的迁怒到后来服从他作为队长的安排 — 沈翊给得起的,他会给;他给不起但杜城想要的,杜城也可以来拿。这是权力的倾斜:沈翊将自己放在他的手中,让渡主导权,只留一句:我是利刃,我是后盾,我是底牌,你想让我是什么,我就成为什么。
手捧这份殊荣的杜城,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因为现在身负原罪的人,是他;能伤沈翊、曾伤过沈翊的人,只有他。
(他想起姐姐刚刚在楼下,在他耳边说的话:“阿城,他生命里有份量的人不多,你心里要有数。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他一见如故?就是因为我们彼此清楚会为你走到哪一步。”)
他们静静地、慢悠悠地吃早餐,虽然都没有什么胃口;这段时间他们太习惯于狼吞虎咽几口塞下一个三明治垫肚子,节省时间为上,哪有什么心思去满足口腹之欲。
“还困吗?”
沈翊轻笑,摇了摇头。“被倾姐这样一吓,我得心多大才能还有睡意?”
杜城将脸埋入沈翊的发丝,半晌后才说:“那也来陪我躺一会,我是真有点扛不住了。”
“好。”
等到杜城的呼吸平缓了,沈翊悄悄从他臂弯中逃脱。杜城睡得沉,不会轻易惊醒;他刚刚喝下的粥里有咪达唑仑,会保他好质量睡眠,会保他短暂失忆 — 比混在Somnacin里的剂量大,沈翊直接按着治疗失眠的剂量下了手。
如果杜城醒来时会发现,会怪他,那也没办法,怪就怪吧。他的手机里有何溶月发来的语音,所以沈翊没有后悔的余地。
(“欢迎回家,”她说。“新版Somnacin差不多稳定了,可以撑住三层梦境 — 但隐患还是蛮明显的。你既然想绕开杜城不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有时间来我这边一趟,我们聊。消息我尽量帮你压着,但我没办法保证张局会不会按照自己的节奏把什么都告诉他。”
这段话给沈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他当时求何溶月尽可能帮他打时间差的时候,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走到这一步… 谁成想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他回了一个简短的感谢,说能越早聊越好,一个小时后是否有空。在杜城拿着早餐回来时,他已经处理好了自己乱成一团的的情绪。)
在客厅坐定,沈翊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何老师,抱歉久等。我们开始吧。”
何溶月看着视频电话另一端的沈翊,有些诧异:一是她大概能从视频中看出沈翊人在哪里,二是她鲜少见过这个一向胸有成竹的人如此憔悴。
“长话短说,主要是两点。一,新版Somnacin多轮测试后才给到我们这里,已经很稳定。前段时间蒋峰陪你们跑案子,路海州带着李晗和我下去过两次。以十二倍计算,现实中一小时等于第三层梦境两个多月。第一次我们待满了,就为了看随着时间推移会不会出现稳定度波动。我在一层还好,李晗说她在二层待一周无聊到都快长蘑菇了,没办法想象路队在第三层待两个多月是个什么样的体验,但他说自己一切顺利。第二次试了用kick提前返回,也是成功的,但需要多层配合着卡点,才能完成。”
沈翊呼了口气,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忘了呼吸。“这是好消息。但我现在有种感觉,第二点不会是好消息。”
“二,绿藤市那边那个昏迷不醒的案子有了些新进展 — 那个目标,你还记得吗?名叫胡天月,因为格外警惕缜密所以之前还有过一次被盗梦的经历。他醒了。”
“记得。醒来之后他的状态如何?”
何溶月斟酌了片刻,肉眼可见的在努力组织语言。“人大概精神失常了,心理医生的评估是类思觉失调,与现实脱节。他说了很多颠三倒四的话,大概意思是他觉得自己活了很多次轮回转世,坚信自己已经飞升成神仙了,然后什么为了拯救苍生献祭了自己的元神—”
沈翊皱了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仙侠小说看太多了吗?”
“目前他缺乏一个合适的认知坐标,所以很难去理解和描述他所经历的一切,套用这种框架应该是因为这样多少还能捕捉到一点影子。他说他活了很多很多世,看到了也参与了无数文明的崛起和陨落。”
“… 倒也符合被困在那么深层的梦境中那么久。”
“他说他和一个宿敌生生世世都在厮杀,我们怀疑是那个和他一起陷进去的盗梦者。”
沈翊迅速回想当时读过的证词,回想在绿藤市的医院中看到的那两个昏迷的人。“叫磊哥,我记得姓汪 — 汪延磊?他有动静吗?”
何溶月摇头。“没有,体征一切正常,但意识从未恢复。”
沉默笼罩二人;沈翊指尖敲击着沙发扶手。“他们进入三层梦境后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 但是胡天月在一层梦境中挨了一枪。这一枪没能唤醒他。”
一直坦然自若的何溶月突然激动得拍桌子。“其实他提到过,但听起来太像狗血桥段,就没有注意 — 他说过,无止境的被伤痛折磨,吐过血,一心求死…”
二人面面相觑,好像终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在Somnacin无力支撑三层梦境的情况下,盗梦团队狂妄无知的擅自添加镇定剂剂量。第三层梦境崩塌,二人被困于一种虚无幻境中,但因为镇定剂药效过盛而无法醒转 — 这早已不是简单梦境,Somnacin和镇定剂的药效皆已消耗殆尽,在医院这一个月始终没有撤掉空转的联梦仪是因为医生团队并没有为此而达成共识。
不知他们的意识在何处游荡,不知他们主观经历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一层梦境中的那一枪似乎有一些改变局面的作用。只是,如果醒来时是这般精神错乱的光景…
“稀客啊,沈老师。他知道你来找我吗?哦—”孙志彪笑着,满嘴的鲨鱼牙。“—即使之前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他们又在宏远娱乐城的泳池边见面。沈翊又穿着那一身无染的白衣,宛若他的战袍。他们都知道,沈翊身后有一面墙的双面镜,是独为杜城保留的观察室。
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一个多月前,初相识的时候。但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孙志彪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只动嘴,手在沈翊腰间一揽便让二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他掐着沈翊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仔细端看他的表情。沈翊要闭眼,要垂眼,要避开他的视线 — 他便在人后腰处重重一拧,逼得沈翊死咬自己嘴唇才没惊呼出声。
渗出的血被指腹缓缓涂开,将沈翊的唇染成殷红。孙志彪又将手指卷入口中,细致地吸吮干净残留的血迹 — 仿佛真挚享受,仿佛彻底作秀。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又怎么有用了,才会让你想起我?”
“你把我想得太功利了。”
“得了,”他嗤笑一声,虎口懒懒卡住沈翊的喉咙。“咱俩谁跟谁啊?别跟我在这演。”
“只是想来表达一下感谢。这段时间你不仅没有使绊子,还真真切切地帮了忙。我认下了。”
言谈举止间的挑衅是真的;演绎出的欲望早已随着这一个月的推移变迁而变味,也是真的。沈翊不多说什么,不多做反应,只是看着孙志彪 — 说不上含情脉脉,但坦荡到能溺死人。
他能赌的,也只有这个:他赌孙志彪不管如何不可控、不管如何不怀好意,他的底色依然是杜城。他赌自己在杜城心里的分量。
“既然要谢我 — 那沈老师,我的谢礼呢?我的酬劳呢?”
沈翊笑了,淡淡的。“让你好好活动了一下筋骨,还过了把卧底警察瘾,算是把杜城的人生体验卡给体验了个遍,还看着他又一次照着你的模样修改自己的形象,这还蛮能满足虚荣心的吧?这不算酬劳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孙志彪的手紧了紧。“再说了,体验卡哪能缺你?”
沈翊彻底无视卡在自己喉咙上的大手,反而攀上他的脖子。“你要记得我什么都没答应你,孙志彪,你全程都是自愿的。但是我可以由衷对你说一声:谢谢。”
孙志彪死死搂住他便吻了上去,哪里可能还让他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他也学聪明了,摸了清楚沈翊身上没有能伤害自己的武器,不能用自尽的方式提前逃离。
这个吻比第一次要真许多 — 毕竟那次更像是一种暴力袭击 — 这个吻染着铁锈味,透着几分旖旎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思。孙志彪舔了舔嘴唇,本想调侃一句跟了杜城这么久沈翊竟还没学会在接吻时如何换气,但沈翊嘴角那抹有些复杂的笑意让他迟疑。
“… 沈翊,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时间到了。
他们同时转醒,但杜城顶尖的身体素质是客观事实 — 即使镇定剂的药效刚刚退去,反应速度也着实了得,一翻身直接动手。沈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导线都没来得及拔出,就已经被牢牢桎梏 — 双手被按在头两侧,双腿被杜城彻底压制,完全动弹不得。
杜城红着眼框居高临下地看他 — 看他一脸倦容难掩倔犟,看他看不透的清澈双眸。“沈翊,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脱口而出的是孙志彪刚刚的最后一句话,一说出口杜城就后悔了。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沈翊只是眨了眨眼。“松手,疼。”
Notes:
【咪达唑仑(Midazolam)】
何溶月之前提到过,“简单粗暴”版Somnacin直接掺着这款短效镇定剂,来营造二层梦境。咪达唑仑主要用作治疗急性发作、中度至重度的失眠,及进行医疗程序前之导引镇静的安眠作用。静脉注射大约2-3分钟内起效,口服大约10分钟后起效,效果持续1-2小时。当剂量足够大,会导致短期失忆。沈老师的本意只是让城队睡个好觉,不会发现他与何溶月的对话。无奈,计划有变。
Chapter 13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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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沈翊只是眨了眨眼。“松手,疼。”
他们之间的气压低到低谷,气息微妙。杜城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压制的力度。联梦仪导线被折叠的不成样子,手腕上的针尚未拔出,因为被挤压而以一种别扭的角度在皮下游走。疼是真的,渗出的血滴也是真的,脆弱的血管根本经不起这种折腾。
沈翊微微皱眉,又说了一次:“疼。你不松手也好歹把针先拔了。”
杜城不耐烦的将针扯出,拇指按在创口处 — 止血防淤这种事也算是手到擒来,但他手上的力道是失控的,越加越重,仿佛理智与克制已败下阵,只能被偏执的怨念所驱使。是妒火,是控制欲和占有欲,是清晰知晓自己被沈翊如何严密保护时的本能抵触 — 他杜城,何许人也?并肩,可以。心甘情愿缩在玻璃做的笼中,看他一人屠龙,他做不到。
他一双能吃人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沈翊,但他什么都不再多说。那个凝固的问题还在他们之间挂着,并未散去:
沈翊,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对视仿佛déjà vu,一晃神间他们好像穿梭回到了沈翊刚到警局的日子。杜城向他要一个答案,但他们都知道此题无解,此时此刻沈翊做怎么说什么都会是错的,他不可能给出一个令杜城满意的答案。
他就是去见孙志彪了。他就是逆着杜城的意思,以己为饵,布了一个不允许杜城入的局。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也不会再解释。再解释,局就破了,更何况杜城也未必不懂,有些东西不能问,不能说。
无解。
猝不及防的吻碾过他的思绪 — 与其说是吻,更像是撕咬掠夺。杜城一只手将他的手腕一并箍在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后颈;想要推拒,却哪里推得动,只换来惩戒般的变本加厉。他抓住沈翊留得微长的发丝,用力一拽迫使他仰头。沈翊没忍住嘶的一声痛呼,杜城便顺着撬开他牙关,长驱直入。
这样的吻是征服,与情欲无甚相关。
灭顶的疲倦伴随着缺氧的晕眩,如海啸般淹没了沈翊。他累了,不是好好睡十几个小时就能满血复活的那种纯生理上的累 — 胸口本就隐隐作痛,一直压着,此刻突然炸了开来。无话可说是因为不可说,想明白这个道理只需片刻,刹那间他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
恍恍惚惚,眼前的一切都陡然变得不真切。杜城压在身上的令人窒息的重量不真,手腕上递增的痛觉不真;强硬抵在自己双腿间的膝盖不真;脑子里的无数条并行策略和无数个精巧梦境在破碎边缘摇摇欲坠,不真。梦中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和现实中被磕破的嘴角,尖锐痛感如出一辙;杜城和孙志彪的脸在眼前重叠时,他们面容之间的那三分不相似飘渺如幻觉。
他视野的边缘开始被影子吞噬,失去意识的前兆。但他没慌,没有示弱。殚精竭虑,慧极必伤:此刻他想的依然是,这倒也不是不能用。
所以当杜城终于给了他一点呼吸空间时,嘴角挂着血迹和涎水的沈翊笑了,如司芬克斯一般。
“你是气得想打我?”短短一句喘了三喘,气多于声的平铺直述,没有任何情绪 — 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杜城报复性的在他脖颈间留下了不止一个带血的牙印。“还是想折了我腕骨让我不能再画画?还是想再把我当宣泄口,不顾我叫停,不让我叫停,直接霸王硬上弓?”
杜城顿了顿,看向他的眼神似乎要把他生吞入腹,但依然硬生生的悬崖勒马。沈翊无法抬手,但如果他可以,他会想去抚平他紧缩的眉头。“随你。都可以。”
意识被黑影完全吞噬;沈翊笑着撑到说完最后这一句字字诛心的话,彻底昏了过去。
(他终究没有为了下药而道歉。他不后悔。他不愿意道歉。)
路海州接到消息时,吓得心脏漏了好几拍,耳边高频鸣声响起。
沈翊于他而言一直是意难平 — 他自认有做伯乐的眼光与才干,知道这个万里挑一的人才目前展现出的能力只是他潜力的冰山一角。争取过但没能将他招揽到自己手下有些遗憾,但不丢脸:刘备三顾茅庐才求得孔明出山,他不介意一直争取。现在这个盗梦计划不就是争取来的吗?
但看着病床上那个苍白静谧双眸紧闭的人,路海州有一丝犹豫与后悔。犹豫与自省作伴,他质问自己是否将太多出成果的压力太直白地压在沈翊肩上;后悔的则是怪自己没强硬些,在第一时间直接拆了他和杜城这对搭档。
面向杜城,他没有一点好脸色,纯属懒得装了。他看向这个命中注定和自己不对付的刑侦大队长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沈翊要是折在你手里,你拿什么赔?
其实理论上这不算什么太严重的情况,按医生的话说就是工作强度太大:过度疲劳,废寝忘食,心律不整,电解质紊乱 — 如果情绪波动比较大,生理和心理因素叠加导致昏厥也是有的,休整几天应该就无大碍了。
应该。他们赌得起这个“应该”吗?
如果有大碍,怎么办?
他一直不愿意和一见他就垮着张脸的杜城一般见识:多大的人了,还搞什么一山不容二虎、什么雄性激素迫使人必须分出个高下,没这个必要。但现在拎着杜城衣襟把他堵在医院楼梯间里的人也是他 — 其实或许还是有这个必要的。
“说说吧。”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是这个计划的直接负责人,也就是你的直属上司。沈翊在你家里出了事,在你床上出了事 — 所以我建议你配合。”
杜城那一脸不耐烦没绷住,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扬着下巴第一次正视路海州。“你什么都不懂,别觉得你能瞎掺合进来。”
路海州直接气笑了,前臂横在杜城脖子上发力,罕见的发狠。“张局跟我交底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撤了。为了防着孙志彪他多耗费了多少没必要的心思,别说你心里没点数。你们队里的所有人碍着面子,碍着交情,假装看不见看不懂,我没这顾虑。你们不清不楚的纠缠,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沈翊今天这样是因为你不知轻重,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终究还是没能免俗:二人颇为有失身份的在楼梯间里打了一架。虽然什么都没能解决,但竟是硬生生造就了一些不打不相识的默契。
沈翊睁眼时,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处,为什么何溶月守在身边。记忆的回潮是缓慢的,他怔怔盯着天花板半晌才大概捋顺了几分来龙去脉 — 但自己失去知觉后可能发生了什么,他当然无从得知,只能靠猜。应该是杜城将他送入医院,这是合理推测。
但是杜城人呢?
何溶月看他挣扎着想要用手肘撑着坐起来,忙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折腾。“你现在起来也大概会晕眩得坐不住,好好躺着。”
“我没事。”
她冷笑了一声,完全不买账。“法医也是医,大活人的检测结果还是能给你讲明白的,想听吗?从心电图讲起。”
沈翊这才勉强认命,卸了力躺下 — 但也就乖了半分钟,又折腾着说自己渴了。何溶月看他漆黑眼珠转动,无奈按了一下病床按钮将其调至半坐状态,给他递了一杯水。
“沈翊你消停一会儿,行不行?我都能看到你在盘算下一步要怎么走。歇半天,行不行?”罕见,她没有叫他沈老师 — 他们之间的称谓其实一直保留着最初的客气疏离,在关系变好、信任加深的同时,这份疏离已经变得更像是一种默契的调侃。
沈翊不答,低头专心喝水。何溶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大概最想要做的事是见杜城,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乖乖捧着水杯的沈翊应声抬眼,吸管还衔在嘴里,满脸诧异。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倒还不算什么大事。但她说的… 不至于吧?她这话说得未免太重。
“为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接过他的水杯,抓住他的一只手将病号服的宽大袖子捋起。“你照镜子之前,有点心理准备。”
手腕处惨不忍睹 — 内侧是一大片皮下出血导致的淤青,外侧拓着清晰的四指宽的印迹,力道可见一斑。
“他没叫救护车,直接开车把你送来的。急诊室的医生说,看你这个样子,第一反应是按照性侵取证处理。要不是杜城亮了警官证…”
沈翊心里瞬间凉了半截,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那句意欲诛心的话,那句霸王硬上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辩驳自己听着都苍白无力。
何溶月终究不是心狠的人,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我们通完话之后发生了什么,才那么点时间怎么就这样了。你也不欠我什么答案。但我只是觉得,你先歇两天不是坏事 — 有什么要说清楚的,杜城自己可以和路海州说。”
沈翊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小声说:“我是他的搭档。他不应该为我的独断买单。”
Notes:
【déjà vu】
法语,直译为“已被看到”,普遍又称“既视感”,用来形容一种微妙的恍惚:眼前景象明明是第一次经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Chapter Text
沈翊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小声说:“我是他的搭档。他不应该为我的独断买单。”
何溶月又叹了口气,摸了摸沈翊的头。他们年岁相当,一直以来的互动也都是成熟的、融洽的、合拍的,一切基于对彼此能力认可的前提 — 所以这种稍显越界的动作是头一遭,主要是因为沈翊看起来着实太惨了些。他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但没有躲,因为何溶月说得没错:他现在随便一个稍大一些的动作都还会带来一阵晕眩,倚着枕头半坐着已经是极限。
“你啊,”她说。“把自己逼太紧了。”
“我没有其他选择,盗梦计划必须要出成果。一个多月才走了这么远,已经很慢了,太慢了。”
沈翊倒是没有拒绝接话,只是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过于强烈,何溶月当然不会被他带跑偏。“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计划。我说的是杜城。”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开关,一把钥匙。他的目光瞬间聚焦,一片雾蒙蒙的潋滟水波中突现寒光:水至柔,但冰能做利刃,杀人于无形。他从未用这种眼光看向北江分局的任何人 — 杜城除外。何溶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你和路海州聊过?”
她忙摇头否认。“我不是来做说客的,他也没这个必要 — 要是他想直接禁了杜城,他完全有这个权力,你不开心不愿意也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只是还没走到那一步而已。沈翊,我们都别装傻,行吗?直接让杜城退出就是最好的选择,你不想接受而已。”
“既然我不接受,就权当这个选择并不存在。”
“那我问你 — 杜城会接受吗?”
沈翊不语。
何溶月无奈扶额。“你跟我交个底,行不行?是你找我,让我帮着暂时对杜城隐瞒三层梦境的可行性。我帮了。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何老师—”他沉默良久不语,终于开口时声音语调透着令人信服的合情合理,蛊惑力不亚于婉转吟唱的塞壬。“—再帮帮我吧。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不对你做任何无谓的隐瞒。”
她挣扎了片刻,正欲张嘴回答,手机却响了。她低头一看来电显示,颇觉诧异:竟然是蒋峰。
“何老师,你还在医院吗?”
“在。怎么了?”
“沈老师醒了吗?有事得和他说。”
何溶月瞥了沈翊一眼。“他醒着。我开免提了,你说,还是你要我也回避?”
“啊,不用不用。沈翊 — 那个,沈老师—”
“蒋峰,你回去休息了吗?”
电话对面明显愣了一下,仿佛被这句关心杀了个措手不及。“我早上补了会觉,但是老阎在审那个Jack,李晗在跟进新扒出来的文鼎那边的线,我待不住。不是,这不是重点 — 那个,城队和路队回来局里了。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刚刚带着一台联梦仪直奔会议室。”
何溶月眼疾手快,堪堪按住了想要下床的沈翊。“你现在往局里赶也赶不上,”她小声在沈翊耳边说。然后对着电话,她又扬声回道:“知道了,你帮忙继续盯着,有什么问题及时说一声。”
没等到蒋峰的确认何溶月就挂了电话,没好气但又带着几分钦佩看向沈翊。“你倒是能耐,把蒋峰都给收服了。”
蒋峰本人对于这个发展都表示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关于杜城对沈翊的认可,他早就默默接受了 — 没办法,城队的威压不是他可以或愿意挑战的。他心里一直更介意的其实是李晗对沈翊的无原则无底线无偏差高度崇拜,这和他个人的印象与态度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冲。
凭什么上至张局下至李晗,都将沈翊奉若至宝?
是是是,嫌疑犯都说过他好看 — 但那又怎样?一张脸又不能起到张学友演唱会的那种诱捕作用。对对对,他能近乎玄乎地画出各路嫌疑人 — 但那又怎样?蒋峰本人当然不嫌弃技侦之类的部门,但实话实说:不能和嫌疑人硬刚的刑警扛不了事,出外勤就是充当吉祥物,都是打辅助的命。
这个印象,这些暗搓搓的不服气,直到跟着他们深入盗梦计划连着做了两案后才彻底被扭转。不止一次他迷迷糊糊一觉醒来惊觉自己早已扛不住了,而看似文弱的沈翊竟然还在和城队联梦做部署。不止一次他帮着沈翊做设计纠错,被他那种把嫌疑人往死胡同里逼的杀伐果断和缜密心思彻底镇住。
反正现在如果有人要问蒋峰他作何感想,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把人玩死算什么,沈老师能分分钟把人玩到生不如死。
他的态度转变一部分归功于他和孙志彪打过交道了,也见识过沈翊如何与他周旋。这样的冲击力是无法描述的,很大程度直接重塑了杜城和沈翊分别在他心中的形象与认知。杜城当然什么都不愿意多说,仿佛多提一句孙志彪都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还是沈翊抽空,三言两语简单说清楚了此间的各种纠葛。
要说面对这个顶着城队脸的混不吝幽灵时蒋峰心里不怵,那是假的 — 好在孙志彪似乎只对沈翊格外上心,蒋峰不用太纠结于如果梦境中出问题自己对着这张脸能不能反应过来、能不能下得去狠手。城队本人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武力镇压不止一次,起因大部分是因为沈翊被太露骨地调戏了。要不是沈翊拦着不让轻举妄动,杜城大概真的早就不管不顾把孙志彪一枪崩了。
(他的态度转变另一部分大概或许归功于不由自主的在沈翊身上贴上了“嫂子”的标签。人的潜意识真的会暴露太多。这事不能细想。)
蒋峰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帮助沈翊,针对孙志彪进行部署。他还是明事理、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对于“背叛”城队这件事仅仅迟疑了片刻。沈翊是对的: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不一定是最优解,让杜城再也不联梦只是不给孙志彪机会,完全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也不懂心理学,不知道过度压抑的潜意识会不会直接迸发出另一个人格还是什么的,但万一呢?万一就朝那种方向发展,怎么办?大概杜城的刑警生涯就完了。
所以他打电话给何溶月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 他既然站队站在了沈翊这边,就不会让自己再心存任何疑虑,他只能相信沈老师有能力破了禁锢着城队的这个局。
只是瞥向会议室的时候,蒋峰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路海州这是要去会会那位混世魔王了。
富丽堂皇金灿灿的宏远娱乐城让路海州看得颇有些哭笑不得,而他的反应也勾出了杜城的一丝笑意。这种张扬的堆砌式审美和在北江市缴获的销金窟还不太一样。
“你在这住了一周?强制性体验派啊。”
“当时想的是尽可能一网打尽,那个毒品产业链能忽悠上钩一环是一环,最好越像他越好。”
这话说的,让路海州暗暗摇头感慨 — 卷宗里一段冷冰冰的描述,当事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过往云烟,一不小心真的会被骗,会认为当时那个任务所耗费的心血不算什么,会认为这段短暂的冒名顶替根本没有在杜城生命中留下涟漪。
而孙志彪正迎面向他们走来;他就是惊涛骇浪的最直接证据。
不得不说,二者之间的相似度真的令人恍惚,尤其是在杜城蓄起络腮胡之后 — 在梦境中,他的着装风格也似乎下意识的贴近孙志彪,衬衫马夹西装裤。但现在一个冷着脸,一个则笑得肆意又张狂,所以不需要沈翊的洞察力也能轻易将二人区分开来。
“幸会。”路海州的声音和措辞十分平淡,波澜不惊,滴水不漏。
孙志彪嗤笑一声。“把我当5A景点来打卡了。”他举起手,显摆似的转了一圈,仿佛在对路海州说:欢迎围观。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感官体验。眼睛能看到的告诉路海州这是一个和杜城长得十分相似的人,时而癫狂,时而暴怒,情绪不稳定。记忆中的卷宗告诉他这是孙志彪,于三年前已被执行死刑的魏河县恶势力。而身边站着的杜城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是杜城,这是杜城潜意识里某个不可言说阴暗面的投影,仿佛一丝歹念抓住机会化作人形。
“路海州,你觉得你能从我这得到什么?”他笑得放肆,笑得无所畏惧。“沈翊往死里算计我才能把我绊住,怎么,你觉得你能做的比他好?”
路海州又看了一眼杜城,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尽可能理解。”
“理解我还是理解他?”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杜城。不得不说他现在这个状态,没有嗑药却胜似嗑药。
“我想知道你到底要什么,想要干什么。”
孙志彪笑了,高频又刺耳。“我要的很简单,你不懂吗?”他笑到自己飙出眼泪,受不住似的半弯腰扶着自己大腿去擦拭湿润的眼角。
他脸上还挂着那个刻意的、扭曲的笑容,但他的声音,他说的话,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我要沈翊。怎么样?给吗?”
路海州倒抽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就听到身旁的杜城说:“你对男人没有过兴趣或欲望,时同性的征服欲并不体现在性欲层面。你要的是碾压带来的灭顶快感。”
这是沈翊第一次直面孙志彪时对他下的判词,一针见血到差点把恼羞成怒的人逼到动手。但现在,孙志彪只是笑,一直笑,仿佛这其实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金碧辉煌的走廊里无止尽的荡漾,回响。
“城队,他形容的那是孙志彪,早就死了的孙志彪。我是他吗?我不是啊。我是谁?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天不怕地不怕似的,抬手拍了拍杜城的脸颊。“杜城,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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