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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们都觉得这玩意儿不可能是所谓的水晶——起码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种二氧化硅结晶。“至少不可能在这儿，”西诺说，“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过。要是本来就有的东西，我们早就发大财啦！”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诸多推测时，比斯凯特扫开沙土，从那棕红色的地上捡起那块石头。他擦了擦表面，然后举向太阳。石头有点儿像颗珠子，却又让人能感受到方形的轮廓，里里外外呈现出几乎透明的各种黄色，有深有浅。阳光穿过它，在穿透的途中发生无数次折射，让那金黄色闪闪发光，几乎有点儿像白色的了，外围裹着层阳光的那种。
他撅着嘴打量了一会儿，在眼睛看得发酸之前低下头，把它放进了手心里。
“起码天然的石头不可能是这样的形状，”比斯凯特说，“看吧，还有切割过的痕迹。大概是谁弄丢的……”
“应该物归原主，”昭弘说。
“我说，干脆卖了吧，”西诺说，“留着也没什么用。我们几个平分了钱……或者直接作为铁华团的经费，怎么样？”
“慢着，”比斯凯特说，“总而言之先去问问看吧，实在是没人认领的话再考虑别的。”
“你又怎么知道来认领的人是不是它的主人？”西诺朝他嘟哝，“等下来了个骗子怎么办？”
“呃，”昭弘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太阳明晃晃地晒着大地，远处不时响起训练中的人们的吼叫和机器的呐喊。风吹起的沙土很快便让他们的鞋面上覆着层薄薄的红色，温度便好像因此升高了，渗透到他们的脚趾上。周围空荡荡的，茫茫然的，有时沙尘被卷成地面上的棕红色的云。比斯凯特握着那块石头琢磨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后，他说：“这样吧，我们只说捡到了块疑似黄水晶的石头，认领的人必须自己描述出来它的特征才行。比方说有多大啊，再说说大概是什么时候丢的啊，猜测是丢在哪里啊……”
“黄水晶？”三日月问，“那是什么？”
“呃啊！”西诺大叫了一声。
谁也不知道三日月·奥古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瞧他那副神出鬼没的样子，表情却又无辜得像只大眼睛湿漉漉的小狗。西诺拍了拍胸膛，说：“吓死我了！”
“就是这个，”比斯凯特说。他摊开手，伸到三日月面前，“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正的水晶。我们刚刚在这里捡到的。哈修呢？”
“不知道，”三日月说。他那口吻好像是对那个总跟着他的年轻人再度失去了兴趣似的，但比斯凯特却笑了笑，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小个子的年轻人既没有伸手，也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只是把脸凑得很近，歪着头看了半圈。从中间到右边，再回到中间，转向左边；最后又从上方俯视着看了一会儿。转到左边时，太阳光恰巧在另一头，那块石头便一瞬间像太阳一样明亮。但他非但没有闭上眼睛，反而还睁得更大、看得更仔细了些，就连视网膜上留下了点儿黑影也不在乎。
“真漂亮，”他说。
“是吧？”
“就像奥尔加的眼睛的颜色。”
三日月直起身，看够了似的瞅向别处。他的两只手都插在大衣口袋里，此时左手在兜中摸索了起来，大概又是在找火星椰子吃。他是路过的，现在就要继续走了，另外三人想。他摸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摸出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比斯凯特收回手，自己盯着那块石头看了一会儿，寻思道，的确，奥尔加的眼睛也是这个色泽；有时候阳光强烈一点，也会像这块石头一样变得透亮，几乎是白金色了。昭弘似乎听得有些发愣，而西诺鬼使神差地说道：
“干脆给你吧。”
“也好，”昭弘说。
“这倒没问题，”比斯凯特说。
这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三日月眨了眨眼，说：“不用了，”但没有人在乎。比斯凯特伸出手，说“嗯”，他便只好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接住了那块还颇有点儿重量的石头。疑似黄水晶的透明石头差不多有他四分之一个掌心那么大，顺着重力从指根滑向手掌凹下去的那一块地方，在这途中闪烁了好几次。
“问题解决！”西诺笑嘻嘻地说道。
“倒也算不上吧，”比斯凯特也笑了。
那三人和三日月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大摇大摆地走着，背影看上去毫无负担。三日月回过头，看了看他们，又低头瞅了一会儿这块石头。他心想，它几乎算是被硬丢给我的。
“要留着吗，”他问，“奥尔加？”随后才想起奥尔加现在不在他身边。他让石头滑进兜里，和卡在衣服缝里的火星椰子待在一起。接着，他想了一会儿方向——我原本要往哪里走来着？他想着，凭感觉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我应该是去找奥尔加的吧，”他自言自语道。
但他突然想不起来要往哪儿走才能找到奥尔加。
他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有些困惑地朝那个方向眺望了一会儿，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路。四处看上去都有些接近，要说陌生吧，这儿就是他们的老家，怎么可能陌生，可是要说熟悉吧……他又变得不确定了。他怎么可能会在铁华团的地盘上找不到方向？
他在口袋里又掏了一会儿，但不是为了找到什么，只是想让手指在火星椰子碎屑、粉末、灌进口袋里的沙尘和那颗石头之间搅着而已。
再次回过头时，已经看不到那三人的身影了。
风变得大了起来，几乎是迎面吹来，带着无数的沙子和尘土一起拍他，把那些粉末和些许小土粒灌进他的衣服里，从领子和袖口一大把一大把地往里头灌。他个子小，胳膊细条条的，很快领子与衣摆、袖口与胳肢窝之间便形成了两条风的通道，吹得他不时觉得自己就要像巴巴托斯一样顺着风飞上天去。但他不太在乎。他之所以侧着身斜着走，仅仅是因为觉得风沙迷了眼，只是这一点对他来说有些碍事罢了。他心想着奥尔加，奥尔加·伊兹卡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他记得他原本是在等着奥尔加外出回来的，但他不知怎么却走了出来。风时大时小，还让气温也跟着降了些，沙粒一阵一阵地被吹到他脸上，次数多了，还挺疼的。他本可以把外套扣起来的，却也懒得抽出手来，觉得这样也行。现在，他的口袋里的沙子越来越多了。他已经摸不到火星椰子的碎屑，只有那块大石头还清清楚楚地待在他的手指间。
会把表面磨花吗？三日月想。他紧接着想起这块石头本就是在这沙地里找到的，便不再担心了。
在这风沙中，他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下一刻，奥尔加走向他，他便忘记了那个念头。就像那三人觉得三日月是突然从某处出现的一样，他们要是在场，也会一样吓一大跳，觉得一时间不明白奥尔加·伊兹卡是从哪儿跑来的。你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吗？比斯凯特说不定会这么问，也说不定他们所有人都会一起忘记那些觉得奇怪的念头，比方说为什么风沙此时又渐渐小了下去，他们又看得见四周了。要是尤金在的话，肯定会大呼小叫起来吧。
三日月站住脚，甩了甩头。几小撮沙子顺着他的头发滑了下来。他看见朝他走来的奥尔加正在为此笑着，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做什么呢，三日？”奥尔加说，“我觉得哈修好像还在等你呢。不去给他加训一下吗？”
“现在没关系了，”三日月说。
站在他的身边，奥尔加伸出手，把他的头发里的细砂扫出来了一些，接着又抓着大衣的领子把那松松垮垮的外套拎起来抖了抖，许多沙子便从袖子里流了出来，发出哗哗的声音落到地上，一开始形成了两小堆，很快又被风吹平了。
“啊，看看你那口袋，”奥尔加说，“都装满了。”
“除了沙子外还有别的。”
“又是火星椰子？”
“那个已经吃完了，”三日月说。他把手抽出来——那两只手上也沾上了许多粉尘，也因为他一直在掏来掏去，指甲缝看上去都已经成了棕红色的——两只胳膊吊在空中。奥尔加又“啊”了一声，听上去有些无奈似的，接着，那大个子弯下腰，在他的右边口袋里掏了一会儿。
“只有沙子嘛，”奥尔加说。
“比斯凯特给了我一块石头，放在另一边了。”
“你见到他们啦？”
“嗯，”三日月说。他顿了顿，觉得还想再说点什么，便又说道：“他们看上去挺好的。奥尔加——你想去找他们吗？”
“待会儿吧。”奥尔加说，“反正总能见到的。”
“嗯，”三日月说。
风几乎完全停了。被卷上天的沙尘也渐渐沉了下来，重新回到地上。奥尔加倒掉右边口袋的沙子，开始掏起另一个口袋时，三日月抬起头，被天上的太阳吸引了注意力。那么高，又那么亮，有时候也会让他琢磨起巴巴托斯是不是能一口气飞向太阳这件事。
“噢，”奥尔加说。他抽出手，捏着那块石头举了起来。他吹掉蒙在石头面上的一层尘土，那些红棕色的粉末一打着卷飞去，它便立刻在阳光下再度闪闪发光起来。晶莹剔透的样子让他很喜欢似的，那张脸一下子便露出了赞赏的神情。“这不错嘛，”他说，“是宝石啊。说不定还是火星土生土长、自然形成的宝石，就和那些出了名的蓝宝石一样。蓝宝石虽然很多，但是我们也有别的宝石啊。就好比这个。没错，说不定就是了！和外来的石头的石头不一样，三日，人们对于属于自己故乡的东西都会有种本能的感应的。很理所当然地就会觉得‘没错，我和它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就是这种本能能够让人一下子明白很多事情啊。大概也算是一种很单纯的直觉吧。比斯凯特说这是什么？”
“他说可能是黄水晶。”
奥尔加透过那石头看了三日月一会儿。
“不错嘛，”他说，“和我的眼睛是一个颜色。”
听到这话，三日月满意地笑了。奥尔加也咧开嘴，在石头的那一侧笑了笑。他把石头从面前挪开后，三日月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太阳就像是由他掌控的灯一样，为他移动到形形色色的角度，那两只眼睛便一会儿是明亮的金色，一会儿又成了很深的棕色，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喜欢，觉得都一样是好的。奥尔加的脸靠过来，离他很近时，他又能看得见虹膜上一道一道的丝状结构，还看得见印在那眼睛上的他自己。这些都是那颗石头所没有的。
他的口袋被清空了。那颗石头又滑了进去，让他的肩膀感觉到微微的一下下沉。两人往回走，去找其他人时，三日月隔着口袋按了按那块石头。他看着大步前行的奥尔加，此时不再觉得它是被硬丢给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