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曼珠沙华
Summary:
- 时间线是鸥枫的童年至小枫入狱前
清く正しく生きること
清白正确的活着誰も悲しませずに生きること
不会让谁悲伤的活着はみ出さず真っ直ぐに生きること
不走偏路正直的活着それが間違わないで生きること?
这些就是所谓没有错误的活着?ありのまま生きることが正義か
以真实的样子活着是正义吗騙し騙し生きるのは正義か
满是欺骗的活着是正义吗僕の在るべき姿とはなんだ
我该有的样貌是怎样本当の僕は何者なんだ
真正的我又到底是谁呢教えてくれよ
告诉我啊教えてくれよ
告诉我啊--- YOASOBI《怪物》
Chapter Text
我第一次对鲜血起了不寻常的反应,是在三岁前。
记忆早已在遥远的过往落了灰,只有零碎的片段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闪现。我听见破旧的老房子里回荡着洪亮的咆哮,密密麻麻的棍棒敲击落在头脸和身体上。
我缩成一团,却没有哭闹也没有反抗。细嫩的皮肉泛起青紫,鲜血自额间滑下滴落在眉睫间。
刺目的红影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那人的面容。它温热的触感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痛觉随之失灵,在混沌的感官中为我开辟出一丝狂乱的澄明。
我的世界,从此变成了红与黑的交响曲。
咆哮声渐行渐远,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抱起了我,一刻不停地拔腿狂奔,直到在一栋建筑物前把我放下。也许是受伤太重,使得意识逐渐模糊,我靠在墙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小床上。没有酒气,没有棍棒,只有床头的柜子上放着几块积木和玩具车。
一个女人拿着衣服和拖鞋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替我换上。我看见她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清湾市第二儿童福利院」。
我在这里住了几个月。有一天,她照常来到我床前,替我换好衣服和穿鞋。我盯着她,第一次开口说了「谢谢」。
她似乎很惊喜,倾身上前搂住我,温声道:「孩子,你要有新家了。」
我不明白「家」是什么意思。
后来一对夫妻把我领走,对我说他们是我的养父和养母。我又被带到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没过多久,养母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爸爸说,我要有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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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那天,我和爸爸守在养母床前陪产。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渐渐止息,一个婴儿被护士抱了出来,交到爸爸怀里。
「阿盛,看,他是你的弟弟,陆枫。」
一个新生婴儿,才刚从层层紧实的肌肉中奋力挤出,自母体中脱离,此刻却像一只雏鸟一样安安静静躺在襁褓中,仿佛一个用力就能将他捏碎。
生命果然异常坚韧,又格外脆弱。
鬼使神差地,我把食指伸到他面前,而他竟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动作,抬起手臂握住了我的手指。
爸爸有些惊诧,又笑着往我肩膀上拍了拍:「以前我听说,刚出生的孩子对第一眼见到的人有天生的雏鸟情结,会特别爱粘着他、依赖他。弟弟牵了你的手,你们就要一辈子互相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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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枫在我四岁那年来到了这个家。
与此同时,争执和吵闹也降临到这里。在某些无法安然入睡的深夜里,从客厅传来的吵架声,还有锅碗瓢盆砸在地上的巨响,也会倏然闯入我的房间。
「不属于我们家的人,为什么你非要把他留下!」
「阿盛一来,你就怀上了阿枫,他是我们家的送子童子,要是不好好待他,我们家指定要遭逢不幸!」
一墙之隔的地方突然响起了婴儿尖厉的哭声。客厅的争吵戛然而止,我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柔婉转的哄睡声。
其实我一直明白,即使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也始终不属于这个「家」。流浪的猫狗从不会留恋哪个新家,因为它们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知道总有一天会再次被扫地出门。
它们或者会四海为家,或者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找到最终的归宿。
但我又能去哪里?
也许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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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得对,陆枫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跑,粘粘糊糊地叫我哥哥,像一条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很调皮,甚至贪心得有些愚蠢。每当爸爸给我们买了双份的玩具和零食,他总会哭闹着拿走我的那份。但他的确有骄纵的底气;他是家里的小王子,我是鸠占鹊巢的冒牌哥哥,我所拥有的一切本应属于他。
比如在某一年春节,爸爸还在的时候,带着我们一家去同事家拜年。主人家给我和陆枫一人剥了一个橘子,澄亮的金黄色看着非常鲜嫩。
他一口咬下去,又傻兮兮地笑起来,稚嫩的脸像是晕染上了清新的甜味。我有些不懂,为什么他会因为尝到一颗橘子而高兴半天。
或许这才是正常小孩子该有的行为。
吃完了之后,陆枫又把目光投向我手中还没动过的那颗橘子上。
「哥哥,你不吃吗?」
陆枫眨眨眼睛,状甚乖巧地抬头看我,似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殊不知那些愚蠢的伎俩早已被我看穿。
「你又想要我的吗?」
他连连摇头,仿佛感知到了我的情绪,话语里带着丝讨好的意味:「才不是,桌上还有很多,我不要你的。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自己剥?我帮你剥好不好?」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在向我献殷勤?一个有名无实的便宜哥哥,居然值得这个小王子如此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地讨好。
于是我把握得温热的橘子递到了他手里。
他捧着橘子,手法熟练地剥开外皮,又把它送到我面前。
我盯着澄黄的果肉,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吃外面的丝。」
他低下头「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把白丝一根一根地抽走。那是他还很小,手指不怎么灵活,倒腾了十多分钟,直到半点白色也看不见了,才像献宝一样递回给我。
他灵动的双眸中溢满了期待,仿佛在求我摸摸他的头,像大人们一样赞他一句乖孩子。
如此至纯至真的笑容,头一次让我有了摧毁的冲动。
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松,橘子掉在地上,果肉沾了一层灰,已然不能吃了。
我看见他脸上的笑意转瞬熄灭,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眼眶里水汽弥漫,唇角紧抿,似乎快要掉下泪来。
「不好意思,手没拿稳。」
我拾起那块脏了的橘子,毫无留恋地扔进垃圾桶中。
他仍然强忍着泪,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挤出了一个僵硬又难看的笑容:「不......不要紧,我再给哥哥剥一个吧?」
我不再看他,假装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开:「不用了,我已经不想吃了。」
他也不再说话,偷偷撇过了脸,仿佛不愿意让我看到他将哭不哭的窘态。
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怪异的愉悦。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豺狼看到了绵羊,夹杂了一丝残忍暴虐、无法掩藏的野性。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我这个年龄的小孩,甚至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情绪。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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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五年级后,我对这种情感有了更确切的认知。
那时候陆枫刚升上一年级,学校组织春游,所有的学生乘坐大巴去了一家游乐园。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很多同学来邀请我同游,我却对这些无聊的集体活动没有半分兴致。
我和几个同学走到湖岸边,正漫不经心地散步,忽然听到了陆枫清脆的喊声。
「哥哥!」
他不听老师的指引,自作主张坐上了小艇划到湖中心,朝我兴高采烈地挥着手。
我觉得有些好笑──果然是不听话又烦人的小孩。
看我没有继续走远,他拼命把小艇划到岸边,站起身来朝我伸出手,笑得灿烂:「哥,我跟你们一起走,拉我一把。」
许是因为陆枫忽然站起,那小艇失去平衡,不住左右摇晃。他惊叫起来,似乎想要向我求助,我却没有动。
我莫名很想看他掉进水里,剧烈挣扎的模样。冰凉的湖水会呛进他的鼻腔,把肺里的空气掠夺干净,直到意识渐渐离体。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掉入了水中。周围的同学惊得大声呼喊,我看见他如我想像的那般,拼命在水里翻腾起来。
不可否认,这比学校的集体活动要有趣得多。
不远处有路人跳进了湖里,把他救起来捞回岸边。许是听见了陆枫喊我哥,那人把他放到我面前,叮嘱我好好照看他。
他浑身哆嗦着大喘了几口气,瘫坐在草地上,还不忘四处张望,寻找我的身影。四周的同学看向我,似乎有些奇怪我为何这么淡定。
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像一个慈爱的哥哥一样。在大人面前,我永远是最优秀的模范生,最懂事镇定的好孩子。
陆枫抬起湿漉漉的脑袋看我,半晌,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搂着我的腰大声哭喊起来。
「哥......吓死我了......」
头脸上滴落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我面无表情盯着他,感觉到他紧紧靠着的胸腔里,有两道汹涌的暗流正在酝酿升腾。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两股力量时而紧紧交缠,时而相互排斥,几乎让我忘了作出恰当的反应。
手臂突兀地悬在半空,过了一阵,才轻轻落在他的脊背上。
我生硬地安慰道:「没事了。」
长大一点我才知道,那两种莫名的、一度使我迟疑不决的情感,一种叫破坏欲,另一种叫保护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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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还在的时候,经常带我和陆枫一起出去玩。我还记得某年夏天,他不顾养母反对,拉着我和陆枫一起到海边戏水,说是要告诉我关于名字的意义。
「快下来走走!」爸爸在滩涂上朝我和陆枫的方向挥手。
「哥哥,爸爸在叫我们。」掌心上传来暖意,我垂眼一瞥,看见他细嫩的十指扣上了我的手。
「要过去吗?」
爸爸的身影沐浴在暖阳中,蔚蓝海水漫过脚背,跑过的地方惊起一群群鸥鸟。而我和陆枫站在树荫下,头顶的阴影往脚下伸延,与这副光景格格不入。
他「嗯」了一声,牵着我走向海滩边,却没走几步就要摔倒。
明明我可以自顾自往前走,任由他把膝盖磕出伤痕。但他的手心很软,我不想放开他。
于是我把他抱了起来,一步步小跑到爸爸身边。
「儿子,看到这些鸟了没?这些就是海鸥,盛珉鸥的『鸥』。」
脖颈上环着的手臂一紧,稚嫩的童音夹杂着海风吹进耳道里,拂起一阵温热的痒意。
「好多哥哥。」
又在说什么傻话。
「哥哥,你是不是笑了?」
他仰起脸,一双澄澈眼瞳倏忽对上了我的视线。我看见里面有树木,有鸥鸟,有千万点星光在我的倒影里闪烁跳跃。
「哥哥是鸟吗?为什么和我不一样?」
爸爸笑着开口:「鸥是鸟,但珉是洁白美玉的意思。严格来说,你哥是只洁白如美玉的鸥鸟。」
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名字的意义。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用来区分个体的代号。
但现在,似乎都不一样了。
「给你取名的人,一定是希望你自由自在,不被俗世污浊所染。」
可从我出生开始,就未有一天不曾带着假面,套着写上「正常人」的枷锁。
「那为什么又不要我了呢?」
其实很容易理解。我眼里的世界布满污浊,肮脏不堪;可对它而言,我才是那块寄生在它身上的污点。所以我的亲生父母为我取了一个这样美好的名字,到头来却不要我了。
「为什么要想是他们不要你呢?也许是他们实在留不住你了啊,是吧?」
我抬起眼睛,看见爸爸微笑着蹲在我面前,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枫枫快,带哥哥去踩水。」
陆枫牵起我的手,拉着我跌跌撞撞奔向海浪处,一回头,对我笑着喊:
「哥哥,快点!」
清澈透亮的双眸微微弯起,将点点星光揉碎。树木和鸥鸟随之隐去,唯有唇边的一抹浅笑被折射得更加明晰,满满地占据那双黑瞳。
一低头,柔软的细沙上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我跟着他的步伐踩上前,大脚印把小脚印覆盖,又被海浪冲刷淡去。
我仿佛真的变成了爸爸口中的那只海鸥,在海浪的拥抱下洗去一身脏污,张开了羽翼与阳光共舞。
爸爸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泼湿了我一身。海水的味道很腥,粘糊得令人鼻子发痒。
「不准欺负哥哥!」陆枫双手捞起一捧水,往爸爸脸上泼去,又尖叫着躲到我身后,似乎很害怕被爸爸「报复」。
于是我把他抱了起来,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前跑。爸爸在身后追我们,却赶不上我的步伐。
那时候我在想,即便身后有怪物在追赶,我也能像这样抱起他跑得很远很远。我想带他逃到未知的尽头,和他一起藏在一个隐秘无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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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我才知道,陆枫不这么想。他的热情和温暖能分给很多人,甚至能分给一只路边的流浪狗。
我们家附近有许多工地和废墟,放学回家时也会途经数个。有一天他拽着我的手,要钻进废墟松开的铁皮围栏里,径直走回家。
废墟里的小路凹凸不平,满地碎石和瓦砾,对他这样小的孩子来说根本不好走。他却不管我的反对,执意钻了进去。
真是个不听话又烦人的小孩。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置气。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行为准则,别人想做什么,自有他们的道理;至于这道理是英明还是愚蠢,我没有兴趣去干涉。
也许是因为,我不想看他摔伤流血。
于是我坐在家门口等了他很久,见他没有受伤,才径直转身上了楼。
「哥哥,你等等我嘛。」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狗叫。
「什么声音?」
他僵在原地,扯着唇角应了声:「没听到啊......」
话音未落,又传出一声比先前更为响亮的狗叫。叫声闷闷的,似乎是从他背包里传来。
他心虚地看了看我,从背包里抱起一只满身脏污的小土狗。
在废墟里游荡这么久,就为了捡一条狗?一股莫名的烦躁倏然涌上脑门,驱使我扭过头不再看他,自顾自转身上了楼。
「妈妈不会同意。」
要养一个孤儿已经让她如此厌烦,又怎会同意再多养一条来路不明的流浪狗。
果不其然,养母看见了陆枫怀里的小狗,气得要把它赶出家门,爸爸却护着他,想要把小狗留下。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就像陆枫刚出生时,他们为了我的去留而争持不下。
「你们别再吵了......」许是见争吵因他而起,陆枫突然捂脸大哭起来。爸爸状甚无奈地扶着额,让我带他回房间写作业。
刚一进门,他就小心翼翼地抱起背包里的小狗,缩在床角偷偷掉眼泪。
为了一只狗闹成这样?
胸腔里的烦闷感剧烈翻腾,我走到他面前冷声道:「把狗放下,作业拿出来。」
他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摇头。我也再没心思和他浪费时间,索性直接伸手去抓他怀里的狗。
那狗却突然张牙舞爪扑过来,咬上了我的虎口。
大颗大颗的血珠从齿痕里渗出,顺着掌心的纹理滴落在地上,使得洁白的地板染上了点点鲜红。
无数零碎的片段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有残破的躯体、外露的白骨、满地的鲜血;有野兽撕咬的猎物,惨案现场的受害人,还有遭受酷刑的罪犯。
视线慢慢被染红,暖流从手上的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把我整个人烧了起来。
时隔多年,那股怪异的愉悦感又回来了。
「哥哥,疼不疼?」
「不痛不痛,我给哥哥吹吹......」
手心忽然感受到丝丝凉风,突兀地吹灭了体内燃起的火焰,也把乱窜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垂眼一扫,看见陆枫捧着那只受伤的手,往伤口上吹着气。
客厅里的争执却越烧越旺,甚至伴随着碗碟碎裂的巨响:「你当这里是什么,是流浪动物避难所吗?要养可以,我走,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门里门外发生的种种,仿佛都在昭示着我的格格不入。不仅是个寄人篱下的流浪儿,还是个兽性难驯的怪胎。
我和这只流浪狗,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
几乎是后知后觉地,我用力甩开陆枫的手,冷冷道:「我不喜欢它。」
不喜欢它处处彰显着我的异常,更不喜欢你这样护着它。
经过他身边时,我俯下了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家里的流浪动物,一只就够了。」
明明不是这个家的人,我却妄想独占这个家的垂怜。
更想独占你的善良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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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进过那座废墟之后,陆枫就像是发现了新巢穴的小鸟一样,不论玩耍还是藏匿,都总爱跑进里边的烂尾楼,俨然把它当成了游乐园。
陆枫小时候很顽皮,养母也不可能无底线地宠他。有时候做错事了,总会被揪着责骂一顿。
有一天放学后不见陆枫,以为他被老师留下了,我就独自一人回了家。到了家门口,看见一脸焦灼的养母,才知道陆枫走丢了。
从学校到家的那条路线并不复杂,况且我和他一起走过很多回,他应该不至于认不得路。
思绪纷飞间,我忽然记起来,他今早在学校闯了祸,惹得老师很不愉快。下课后就被叫去了主任室,不知道有没有被通知家长。
十有八九是为了躲骂藏起来了。
他一个小学生能藏到哪里去?住宅区那么大,根本无从找起。正毫无头绪地沉默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忽然在脑海里闪现。
会不会躲进废墟里了?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电筒往回走,循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废墟,看见了熟悉的铁皮围栏缺口,俯身钻了进去。
废墟里异常空旷,除了竖立着寥寥几个油漆桶,就只有一座高耸的烂尾楼,地面上几乎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于是我打着手电筒,沿着烂尾楼的楼梯往上走,在每一个楼层搜索陆枫的身影。
烂尾楼的楼层不高,统共只有八楼。走了三百多步台阶,终于在顶楼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他。
他抱着膝盖瑟缩在墙角,头埋在手臂间,我一步步走近他也毫无知觉,似乎是睡着了。膝盖和小腿都擦破了皮,该是爬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陆枫?」
他掀起眼皮,嘶哑着嗓音喊我「哥哥」。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如此肯定,为什么偏偏知道他躲在废墟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哥哥」这两个字生出了本能。不管他躲到了多远的地方,这声「哥哥」都能引领我找到他。
明明并无血缘,却又冲破了血缘的隔阂,将我和他的脉搏心跳紧紧相连。
我轻轻牵起他的手,沿着老旧的阶梯走下楼。晦暗潮湿的楼道里,两道温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顺着轻浅的呼吸声环绕升腾。
「哥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看着他的圆滚滚的眼睛,想了想,说是直觉。
其实我一向不相信直觉,因为它的作用取决于感情的联系。常人的七情六欲,总是盲目、脆弱而不可靠。
可理智却一次又一次在陆枫面前失效,甚至分崩离析。以至于我不得不尝试接受它,窥探我和他之间那一丝虚无缥缈的连结。
──也许直觉就是毫无来由地相信,你一定不会走远,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你在身后亦步亦趋。
也相信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能带你回家。
此后他但凡闯祸,就会一个人躲在烂尾楼的楼顶。我也总能找到他,牵着他的手穿过阴冷狭窄的楼道,带他跨过锋利的铁皮围栏边,沿着寂静无人的偏僻小路一起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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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向注重仪式感,每逢家人生日,他都会给我们订一个大大的蛋糕。
他说,这是生活的浪漫。
我虽不能理解那份浪漫,也不喜欢吃蛋糕,但到了生日的月份,便总会暗暗期待着它的到来。
十二岁那年,却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我还记得养母生日那天,爸爸下班后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到市中心区给她买蛋糕。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养母满心期盼地接起,还以为是爸爸打过来,问自己喜欢哪个口味。
电话那头却是陌生男性的粗喘,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落的呼喊,说爸爸出了车祸,要家属马上来清湾第一人民医院找他。
养母一个趔趄,步履不稳地跌坐在沙发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带话筒「砰」地一声脱手摔落在地。
和她的反应不同,我没有半点惊慌,更没有吵嚷哭闹;思绪却像是倏然中断,一个从未有过的疑问在脑海里成形,把游离的意识重新填满。
爸爸......他会死吗?
死亡的概念对我而言,神秘而遥远。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经常坐在我和陆枫的床边,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睡前故事。
他说,有一位落难皇子曾在山洞里见过神女的玉像。即使从未目睹过真容,却被玉像勾魂摄魄的美貌蛊惑,从此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或许「死亡」便是那位神女;无数张染满血腥和暴虐的照片里,我也曾窥见过它的凤毛麟角,近乎疯狂地向往着它艳丽而野性的美。
死亡予人恐惧,却赐我极乐。但当它毫无预兆降临在我面前,我却做不到全心全意地迎接它。
消毒水的气味虽然浓烈,却掩盖不住滚滚流出的血腥。爸爸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床上,错综复杂的喉管之间,是浸染了整张床单的鲜红,一直蔓延到我的脚边。
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突然漫上喉头,驱使我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那滩血却亦步亦趋,继续顺着地板的纹路向我流淌。
机器的嗡鸣和养母的哭喊声不绝于耳,纷乱的吵杂里,我好像捕捉到了几句爸爸无力的低语。但此刻我无法分心去细听,只顽固地与脚边的那滩血作斗争,仿佛只要我不碰到它,它就能倒流回爸爸的身体里。
额间忽然一抖,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抬头,刚好与爸爸的目光对视。
「爸。」
爸爸看向我,嘴角颤抖着用力挤出一抹微笑,细弱的嗓音几乎已不可闻:「不要害怕......」
「爸爸相信你......终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放弃了挣扎,抬脚踩进那滩血里,俯下了身去听爸爸最后的嘱托。
「如果......做不成好人......也没有关系......做一个不伤害别人......也不被别人伤害的......普通人......」
瞳孔骤然放大,在众人目光的死角处,我嘴唇微微颤抖,抬起脸望向爸爸平静祥和的笑容。
那些怵目惊心、见不得光的欲念,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原来早已被爸爸察觉得一清二楚。可他却待我如初,就像完全没有探知到我的异常,依然把我当成像陆枫一样的普通小孩,当成他的亲生儿子。
「好。」我直起身,郑重地朝他点头。
爸爸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身旁的机器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心率监控器的线条不再有任何波动。
「陆光荣!!」养母尖叫着朝爸爸扑去,陆枫则捂着脸凄声痛哭起来。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幕,转身朝门口走去。
脚底的步伐越来越急促,我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沿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手臂圈着膝盖,把所有的表情心绪都埋在臂弯间。
干涩的双眼泛上了刺麻麻的痛意,随着睫毛的颤动而一分一秒地加重。我没有力气抬手擦脸,只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些。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直面死亡;它非但没有带给我快乐,反而在我身上施加了厚重至极的无力感。
我好想问它为什么如此公平,不肯放过这世界上每一个人;又不明白它为什么如此不公,偏偏要夺走这世界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哥哥......」
我艰难地抬起头,朦胧的视线里,陆枫拉着我的衣角,稚嫩的脸上沾着未干的泪痕。
对视半晌,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把头埋在我肩膀上低声呜咽起来。
「爸爸死了......我们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
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冷眼旁观,也没有露出一贯不耐烦的表情把他推开,只是任他哭着,像是把我的那份眼泪也一并流了。
他抵在我臂弯处响亮如擂鼓的心跳,与胸腔里闷闷跳动的频率渐渐趋同。我仿佛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悲痛,甚至任由这种感情突破防线,在我的心里攻城掠地。
「我知道。」
或许......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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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去世后,家里仿佛变了天。
没了重要的经济支柱,养母手里的积蓄已经几乎不够支撑我和陆枫完成学业的开销,于是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车祸案的赔偿金上。
我们家的代表律师,是法院推荐给贫困家庭的公益律师,收费比私人律所要低上一大半。可正是因为如此,爸爸的一条性命也就成了补偿律师费的牺牲品,成了养母断断续续缠在官司里的数年光阴,成了肇事司机「施舍」而来的二十万。
宣布判决的那天,养母跪在法院的大理石地砖上,状若疯癫地拉住律师的衣袖,一边哭一边求着他再帮我们争取上诉。
回应她的却只有大步离去的背影,和一句冷漠又难掩嫌恶的「不知好歹」。
养母愣了一阵,随后又爆发出更为凄厉的嚎哭,控诉着世界的不公,仿佛想用这份执念把爸爸的魂魄召回来。
我没有像陆枫那样转过头去安慰她,只是僵立在原地,脚下生根似的凝望着律师离去的方向。
无比傲慢,又无比可笑。我日日夜夜压抑本性,强迫着自己去遵守的,所谓「人类社会的法律和规则」,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爸爸临终前千叮万嘱要我遵守的东西,到最后也没能还他公道。
「哥?」
纷飞的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一回头,只见陆枫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我在他微微收缩的瞳孔里捕捉到了几丝惧意。
「原来这世界,并非杀人就会得到惩罚。」
也不知他能不能听懂。
可能是被我的反应震住了,也可能是被养母的哭声感染,陆枫撇过了脸,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在转头的动作中滴落到地上。
让我想到了爸爸去世的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哭得那么凄惨。
我不想再看第二遍。
于是我走过去,学着大人安抚小孩的样子,把手臂圈在他的肩膀上,另一手轻拍着他搭在养母脊背上的手。
「别怕,你还有我们。」
这话不知道是对养母说,还是对陆枫说──
爸爸不在了,但你还有我们。
以后会有人来替他保护你。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安慰,陆枫和养母的哭声渐渐平息。他们却不知道,正是那个扬长而去,弃我们于不顾的律师,驱使着我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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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母工作忙,爸爸去世后又要独力负担我和陆枫的开支,平日几乎没有时间打理家中事务。于是照顾陆枫的责任,便顺理成章落在了我的头上。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陆枫突然发起了高烧。他冲进卫生间里呕吐不止,动静之大让我不得不放下手边的作业去看看他。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老实说,发烧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多时候,养母懒得带我去医院看病,都是让我在家躺几天就痊愈了的。
然而陆枫似乎对「医院」这两个字十分抵触,话一出口,他就连连冲我摆手:「没......没事,不用去。」
我也没再多管闲事,转身回了房继续写作业。
一直到晚上九点,微弱的敲门声自房间外传出,我这才发现陆枫已经几乎支撑不住,看见我开了门,便一头倒在我怀里。
我摸了摸他额头,果不其然探出了异常的高热。
尽管已经烧得这么厉害,陆枫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哥......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我把他架着放在沙发上,像例行公事一样打电话通知养母,然后背上他到附近的路口打车去往医院。
屋外是大雪纷飞,道路和房顶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好在我和陆枫穿了羽绒服,走这一小段路也不至于让他病情加重。
陆枫帽沿的绒毛轻拂在我的脖颈处,拂起阵阵痒意。在铺天盖地的寒意侵蚀下,这一点温热几乎让我下意识震颤起来。
「哥......我会不会死?」
每说一句话,耳边的暖意就加重一分。
「哥......我难受......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不会。」我再也忍受不了,出声打断他。
从出门到现在,他不知将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这个讨人厌的小孩,总是能精准无误地激起我的躁意。比如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听他说那个字。
因为我无法想像它和陆枫产生任何关联。
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租车到了。我把他塞进后座,关上车门的前一秒,又在车窗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你这么讨厌,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等到了医院,陆枫已经彻底不省人事。医生诊断出他得了急性胃炎,给他挂了三天的水。
第一天晚上,我几乎没有合过眼,在病床边矮小的木椅子上观察输液情况,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
余光瞥见棉被上的手指动了动,一抬眼,便撞上了陆枫微微睁开的双眸。
还没等我说话,他的手就先挪到了我的衣袖边,轻轻拉拽着,力道一如唇边细弱的低语。
「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孝顺你和妈妈。」
醒转后的第一句话,就郑重到让我始料不及。
「孝顺我?」
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可笑。从来只有我兢兢业业孝顺别人的份,哪还有人愿意孝顺我。
「嗯,等我长大工作了,赚了钱,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比别的人对你都好。」
我几乎要迷失在那两道澄澈炙热的目光里──刚刚那句话,算是承诺吗?
自我出生至今,还从未有人跟我承诺过什么。也许爸爸心里曾承诺过我一个美好的童年,可我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说出口。
而现在的陆枫,承诺了我一整个未来。
在彻底沦陷之前,我不着痕迹地把目光收回,漫不经心地低头一哂:「行啊,随便你。」
却又悄悄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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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那年,我考进了清湾大学修读法律系。之所以想要学法,还是因为当年的车祸案。
夺走爸爸性命的人,到最后都没能还我们应得的赔偿。这件事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养母和陆枫而言,都是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
我比陆枫大四年,他那时初三,学校开了一个关于中考填报志愿的家长会。由于养母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由我代为参加。
尽管会上说的都是些无聊的内容,我还是严谨地把提到的重点都记了下来。但陆枫不像我如此认真,一会偷看我写字,一会又扭头与他身旁的同桌说话。
落座前听陆枫的班主任说过,他的同桌叫莫秋,是他的结对帮扶搭档。陆枫在学校里是最受欢迎的孩子王,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簇拥着的星星。
现在也不例外。我好几次看见莫秋的视线在黑板上逗留一阵,转向陆枫的时候又恢复了炽烈的崇拜,自己的笔记也因为分心而抄得杂乱无章。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枫的世界多了那么多我不认识的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另一个人偷偷把他捧在心上,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太阳。
怔愣片刻,陆枫突然凑过来,问我能不能把笔记借给那个同桌抄。
他认真地盯着我,征求我的同意,却看不见我握笔的手不自觉收紧。
那是我为他抄的笔记,他不该分享给任何人。
我抬起了头,往莫秋的方向扫了一眼。一开始竟没有注意到,他长得如此苍白瘦弱,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把他的颈骨捏碎。
目光交汇的刹那,他像是触电一样剧烈颤抖了一下,才使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多么危险。
我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没有控制好。那些怪物的爪牙,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暴露在人前。
我敛下双眸,装作若无其事把笔记递给他,却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从那一天起我才知道,陆枫这个弟弟,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掌控着我的某个开关。他能逼我穿上属于「正常人」的武装,也能让我在瞬息之间丢盔弃甲,再也封不住蛰伏在内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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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后,我搬出了陆家,在大学宿舍里开始了寄宿生活。还没住多久,又迫不得已搬出宿舍,自行在外面租房。
箇中原因,在于我的室友齐阳。
住进宿舍之后,第一个来找我搭话的人正是他。整理床铺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说他第一眼见面就爱上了我,山羊般的瞳孔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狂热和粘腻。
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只礼貌微笑着拒绝。在这世界上,好像从不曾有什么人能撩动我的心弦。
他却像是不死心一样,没日没夜地缠着我,逼着我回应他的爱。我不堪其扰,终于在几个月后搬了出去。
然而搬出宿舍之后,也并非就此一了百了。毕竟是同一个学系的学生,在大学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还是有很多接近我的机会。
齐阳对我说,我和他本是同类,注定要在一起。
同类?我不禁有点想笑。只因恰好与我有着同样的病,就自以为是地认定我应该被他吸引......这人未免也太过傲慢。
他比世上任何人都要狂妄,愚蠢而不自知,反倒引以为荣,也因此格外令我厌恶。
一天下课之后,我看见陆枫出现在教室门口。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想来看看你」。
身旁忽然响起了一把阴柔的嗓音:「阿盛,他是谁?」
我没有理会齐阳,对陆枫轻啧了一声,语气里尽是不耐:「你现在应该在上课。」
他似乎被我说得心虚,低下了头,咬着唇一言不发。尽管不想承认,但面对着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竟没办法狠下心拒绝他。
「在这里等我。」
我转头折返回教室听课,等到了下课去接他的时候,却发现他脸色铁青,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直觉告诉我,可能是齐阳和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思及此,我也不想让他在我这里逗留太久,只准他上楼坐一会,就去阳台打电话叫养母来接他。
回屋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动静,我打开门,就看见陆枫欲盖弥彰地把一摞厚厚的书本背在身后,还不小心把书页折叠了起来。
眼前闪过一道危险的精光,我忽然想起,那些书页里面......好像夹了些不该被他看到的东西。
比如齐阳趁我不注意往里面塞的,那些对他而言怵目惊心的照片。
我按捺着把陆枫推开的冲动,越过他的手臂探向他身后的书:「别乱动我的东西。」
他唯唯诺诺地点头,像是生怕因为触怒了我而被赶出门。
我把书本放在书架最高的那层,漫不经心地拿了另一本书翻看起来,翻页的时候却几乎掩盖不住手底下的震颤。
要是陆枫看见了那些照片......要是他像爸爸一样发现了我的隐秘......
我不敢往下细想,正想开口赶人,又听他忽然向我搭话:「哥,你怎么搬出宿舍了?在外面租房多贵啊,不如搬回家住啊。」
养母对我的态度如何,他是不是一点都不懂?
但我不至于如此不留情面地捅破那层窗户纸,只胡扯了个理由:「宿舍不方便,家里太远。」
「你有钱吗?」
「嗯。」
陆枫仍然不依不饶:「你哪来的钱啊?」
我被他的问题勾得躁意上涌,耳边又回荡起了养母响亮的骂声:「陆光荣,你这么护着他,难道以后还想把我儿子的家产,分给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吗!」
眼眸微微眯起,我冷笑着嘲讽道:「放心,不是你妈给的。」
明明我比谁都清楚,陆枫从来就和林湘萍不同。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迁怒他──
我的一切变数与失控,无论是恨意还是别的什么,仿佛都和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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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高中之后,陆枫的课业难度加深了不少。每当我有空,他就会来找我补习功课。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区住户的投喂,我的出租屋附近多了很多流浪猫。有一天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一只橘猫在我脚边撒娇,不住蹭动着裤脚,还朝我喵喵叫着。
它好像......很喜欢我。
柔软的猫毛,娇小玲珑的身躯,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可爱。
我却有些好奇,要是将这副蓬松柔软的皮毛扒下,看它的血肉混着骨头翻出,会是怎样一副惹人疯狂的光景。
手臂不受控制地伸出,抓住了橘猫的后颈,把它整个提了起来,与我四目对视。
它好像一点也感知不到危险,兀自朝我软软叫着,似乎是想要讨我欢心,催促着我像其他邻居一样给它施舍一点食物。
我又想起了那些被夹在书里的照片。他们在世的时候,是否和这只小猫一样可爱?
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像,渐渐和眼前鲜活的生命重叠在一起。只要手底下一用力,我就能欣赏它的挣扎,它的痛苦,亲眼看着那条可怜的小生命走向消亡。
「盛珉鸥!」
谁在喊我......还能是谁?
不远处的路灯下,陆枫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即使隔了好几米,我还是能准确捕捉到他双眸里的惊惧。
他今天还穿了一身橘黄色的卫衣,和那只小猫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是否把刚才的一切都看进了眼里。
「是你......」
嗓音里的颤抖,剧烈到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陆枫慌慌张张道着歉,殊不知我一个字都没能听进耳里。他又忙不迭挤出个僵硬的笑脸,问我能不能让他摸一摸那只猫。
「好像......跑走了。」
我近乎机械性地回答,刻意躲避着他的眼神,越过他逕自进了门。
可我没有想到,有人早已替我将那些可怖的念头付诸实行。
某一天下班回家之后,我看见本应上锁的屋门正虚掩着,光线从房中透出,还传出了几声细微的响动。
一瞬间,危险的预感迅速升腾,齐阳那张牙舞爪、惹人厌恶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放轻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走到房门前。
出乎意料地,陆枫背对着我,扶着床沿的手臂剧烈颤动,仿佛床上有什么东西将他吓得大脑停摆,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
再往前走几步,我看见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盒里放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橘猫。
难怪陆枫会被吓成这样。除了爸爸过世那天,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景象。
我抬起手,轻轻捂着他的眼睛,感受着眼皮下的震颤。他似乎愣了一瞬,随即更大幅度地挣扎起来,想要逃脱我双手的桎梏。
「是我。」我少有地放轻了嗓音,在他耳边温声安抚。
「哥?」
他停下了挣扎,然而身体仍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嗓音都带上了颤意。
「出去呆着。」我的手覆在他双眼的位置,就着这个姿势将人用力一勾,带到了房门口。
「哥......」陆枫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抽离出来,连话都说不利索。
「出去。」我不允许他再看,语气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强硬。
他紧抿着唇,乖乖退到了门外。直到确定他完全自视线范围内消失,我才走回床边,开始享用那个鲜血淋漓的祭品。
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藏匿了二十年的隐秘终于走漏了风声。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光明正大地撕开假面,将狰狞可怖的内在展现在他眼前。
礼物盒内的凝血微微发黑,顺着橘猫肚腹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渗透开来。烂泥般的内脏混着肠肉外翻,四肢也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只有在极致痛苦下的死亡,才能併发出如此极致的美艳与狂野。
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我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伸进礼物盒内,用力地捣弄翻腾着那些糊成一团的血肉。
明明尸体早已冰冷,十指却莫名泛起了温热的触感,一如许多年前的某天,滚烫的鲜血滴落在眉睫间,将视线染红,也仿佛将整个世界拉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屋外天光大亮,微暖的阳光洒进屋内,钻进十指的缝隙间,极尽温柔地包裹着手上的血迹。
如此诡异的景象,倏忽间竟给了我一种错觉──即便手上沾满鲜血,我依旧能像每一个平凡的正常人一样,潇洒恣意地走在阳光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贪婪地吸取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我收拢双手,握着指缝间的阳光与鲜血。
那是爸爸去世后,我最为鲜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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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阳不知何时得知了我那天的反应。一天下课后,他忽然拉住了我,当着我的面点开了手机里的偷拍录像,说是要检查我有没有好好收下他的礼物。
我早就猜到,他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不仅是在我的出租屋里安装针孔摄像头,我的手机、以至于身边的人,也极有可能已经被他追踪了。
既然他与我有着同样的病,那就自然有着与我同等,甚至更胜于我的智力。这些小把戏对他来说,想必也不是难事。
而事实再一次印证了我的猜测:齐阳的目光在我身上肆意游走,扫到垂落在身旁不经意握紧的双拳之后,忽然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
他倾身上前,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廓:「你看起来很喜欢它。」
「它是不是很可爱?长得很像你那个弟弟。」
「你知道吗?你弟弟和我一样,想要独占你,亲吻你,让你眼里只有自己。」
仿佛有一阵电流从我的耳边扩散到四肢,蓄势待发的拳头卸了力,身体却愈发紧绷。
「你那么可爱的弟弟,要是像它一样开膛破肚放在你面前,你是否还能像现在这么冷静?」
我用力闭了闭眼,想要把齐阳从言语间挑起的恐怖念头从脑海里抹去,可不仅徒劳无功,刻意的压制反倒把那些怪物刺激得更为疯狂。我不敢再往下想,要是那件橘黄色的卫衣染了血──
「齐阳,你离他远点。」
眼前近在咫尺的脸渐渐扭曲,我在那双微眯着的山羊瞳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神情,也读出了他掩饰不住的狂喜。
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败下阵来,我也没再继续跟齐阳拉锯,两腿一转便把他甩在身后。
脚步不动声色地加快着,直到狂乱的笑声在走廊尽头消散,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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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感应到了我那天的濒临失控,齐阳的纠缠变得越来越放肆。可我没有想到,这次送上门来的不是另一只猫,而是齐阳本人。
他衣衫凌乱,半跪在我屋门前,看我下班回来,就手脚并用匍匐到我脚边,嘴里说着令人恶心的话。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我绝不会反抗......」
我不欲多看,免得再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齐阳,别再来烦我。」
他似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手下一扯,直接撕裂了自己的衣衫。
张牙舞爪的刀伤在他的腹部绽放,许是刚才动作太大,堪堪结痂的伤口又迸裂开来,鲜血顺着肌肉的沟壑一滴一滴往下掉落。
那样的伤口......如此眼熟,与那只死猫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可以以我的血作美酒,以我的肉作面包,在床上搅弄我的身体,将欲望喷洒在我的伤口......我会发出凄厉的惨叫,但我心甘情愿。」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仿佛昭示着他的一片诚心。我低下头,看见他不紧不慢地解着我裤子上的纽扣,嘴边说辞犹在继续:
「阿盛,我爱你......我好爱你......」
那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没有缠绵温存的暖意,只有毒蛇吐信的危险气息。
我趁他不备,一脚踹在他腹部的伤口上,丝毫没有留情。
「对,就是这样......咳咳.....」
那个字点醒了我──齐阳不过是个愚不可及的小丑而已。
他不配对我说爱,更不配与陆枫相提并论。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滚。」
他笑得更加猖狂,眼神却飘到了我身后:「阿盛,你看后面。」
「那个人是谁啊?黄色的衣服,好像那只猫。」
我只当他是在故意转移注意力,转身用力甩上了门。
门后是齐阳轻佻散漫的大笑,伴随着远处若有若无的,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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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答应给陆枫补习功课,他就愈发放肆地接近我,寒假的时候甚至还求我让他在我屋里留宿。
他逃避我的审视,用拙劣的借口来掩饰图谋,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可即便知道,也无法阻止我在他饱含温情的乞求里败下阵来。
我的生活费全靠闲暇时间做的兼职赚来,支撑房租和学费已经是勉强,自然没有多余的钱去添置家具。因此晚上睡觉时,我也只能迫不得已和陆枫挤在一张床上。
清湾的冬天一向极冷,刺骨寒意自窗外袭进房中,无孔不入地钻进破旧的被窝里,直击骨髓。唯有身旁一缕轻浅的鼻息散发着温热,驱使我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热源。
只不过取暖的本能还是没法战胜理智。我逼自己板板正正地躺着,两手交叠压着被子,以免一个不小心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来。
铺天盖地的寂静中,不属于我的气息被无限放大,占据着我的一切感官。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呼吸声趋于凌乱。陆枫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见我没有反应,才将手臂搭在床边支起身躯。
我听见离我极近的上方,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嗓音轻缓地问道:「哥,你睡着了吗?」
被窝下的身体紧紧绷着,我拼尽全力压制着逃离的冲动,才不至于让他从睫毛的颤动里察觉到我的失控。
正在此时,唇边覆上了一抹柔软的触感,狭窄的空间里容不下多余的思考,只能任由情潮在两个人交缠的呼吸间,寂静又疯狂地横冲直撞。
那个吻一触即离,甚至轻得不能算作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游离的感应力后知后觉地回笼,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陆枫刚才把我拉进了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
我们之间的一切羁绊,原来早已不知不觉变了质。从雏鸟对年长者的依赖,到青涩懵懂的爱恋;从黑暗对光明的渴求,到痴狂扭曲的占有。
陆枫一定不会知道,在他双唇离开的一刹间,我有多想在那上面留下独属于我的印记。
思及此,我逼着自己将理智归位,强行闭上了眼,企图以梦境遮盖住荒唐的现实。
然而人的梦境从来都是不可控的。我没有想到,竟然正是它帮我实现了那些不敢实现的妄念。
我看见陆枫神情迷乱地躺在床上,平日笑意盈盈的双眸里浸染着水汽,泪痕糊了满脸,嘴里毫无章法地呜咽着,甚至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艳丽的齿痕遍佈在精瘦白皙的躯体上,双手滑落到他腰间,带起一阵阵细密的颤慄。
漫长的撞击和起伏间,他仰起头,手臂环在我脖颈间,朝我低声求饶:「哥,我疼......」
然而嗜虐的基因被这句话激得暴涨,不但没有哄得我放他一马,反而迎来了更粗暴的挞伐。
我俯下了身,双唇贴在他耳廓上,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感受着他的痛苦和欢愉。
「陆枫......」
与此同时,掐在腰间的十指猛然收紧,身下重重一捣,逼出了他一声短促的痛呼。
「我早就应该把你绑在床上。」
陆枫吃力地睁着眼,瞳孔里满是炙烈如野火般的浓浓爱欲。这样的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不准去上学,不准见别的任何人......」
我抬手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看向我。
「不准,让别人这样对你。」
他胡乱答应着,软绵绵地叫我「哥哥」,腰身不住扭动,像只发情的小猫。
我支起身,仔细欣赏着他敏感青涩的躯体,不知为何,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于是双手放开了他的腰,往身旁的床头柜一摸,抓起了一个细长的物什,抵上了他的小腹。
那是一把锋利的弹簧刀。不对......我为什么会拿着刀?
不等我反应过来,执刀的手臂已经不听使唤,用力向下一划。在凄厉的惨叫和浓郁的鲜血喷涌而出之前,梦境被突如其来的蛮力一把扯离,只有微微泛黄的天花板在眼前定格。
日光照进房中,映亮了身边人绯红的脸容。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和陆枫待下去了。
正在此时,他也刚好睡过来,揉着眼睛懒懒地喊我:「哥?」
我一把执起床头柜上的书,却不小心碰跌了钥匙。俯身捡拾的同时,两只手不经意碰在一起。
骨节分明、柔软滑腻的触感,与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我飞快地挥开他的手,像是要把昨晚的记忆尽数挥散。
「睡醒了就自己走。」
连一个眼神都不敢多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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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知道这种程度的纠缠对我没用,陆枫曾经偷偷跑到学校见我。有一天他站在教室外,趴在玻璃窗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方向。
与他视线交汇的一瞬间,我立刻收起了脸上挂着的不耐,任由齐阳挨近我,肆无忌惮地说着露骨的话。
他顿了顿,随后不出所料地落荒而逃。
此后数次我再见到陆枫,也是同样的做法。故意在他面前与齐阳虚与委蛇,让他彻底死心。
我以为我们今后就会止步于此,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安全距离,退回到起初疏离的养兄弟关系,再也不去触碰那条欲念的红线。
可没想到有一天,陆枫猝不及防出现在我家门口,头埋进臂弯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见我回来,才慢慢地抬起头。
我这才发现,他的头脸、手臂和双腿,到处都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瘀伤。
「哥,我被人打了,好疼啊......」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眼神,只轻轻说了一声:「让开。」
他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得慌了,一个劲地哀求:「哥,无论我怎么惹你生气了,我都道歉,你别这样......别不理我。」
小时候我们吵架,他总是先认错的那个。得了我的原谅,又会屁颠屁颠地粘在我身边,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知道这次不能再心软了,索性把话挑明:「你没有惹我生气,我只是不想见你。回家去吧,再也不要来了。」
接着是一阵长久的静默,久到我以为他真的知难而退了,正欲低头掏钥匙开门,忽然听见一声坚定的呼喊:「我喜欢你。」
「不是弟弟对哥哥那样的喜欢。」
手心沁出滴滴冷汗,沾在光滑的不锈钢门把上,几乎要握不住。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陆枫。那天晚上,他捅破的不只有那层养兄弟的窗户纸,还有深埋在心底那根紧绷的弦。
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陆枫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也许在他初三的家长会上,看见他开始接近别人,或者在废墟顶楼找到他,背着他回家的那段路上。
又或者是在更久远的以前,当我看见海边飞旋的鸥鸟,和沐浴着阳光的少年。
无数回忆在脑海里飞速倒带,又在下一刻被硬生生掐断。
我闭了闭眼,压着嗓音命令道:「够了,滚回去,别再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些污言秽语简直是脏了你的耳朵?弟弟爱上哥哥,好恶心啊。」
他近乎自毁般地将那些恶言刺向自己,也刺向我。
「我以为我的态度很明显。」
我牵动嘴角,像个机器人一样转头,回给他一个凉薄讽刺的笑容。
「那为什么你能忍受齐阳出现在你身边?因为你更钟意他......还是因为,他能满足你变态的欲望?」
他眼神犀利,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明明生得比我矮,却带了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才不至于颤抖:「你说什么?」
他是这样看我的吗?
过往的每一次伪装,每一次步步为营,每一次慎密的计划与安排──
而这一切的动机,那个埋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秘密,此刻在他的揣测里变得肮脏不堪。
「齐阳能做的,我也能做。如果怪物只会爱上怪物,那我就做一只怪物。」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美工刀。
「怪物......」我轻声呢喃,重复着他口中那个对我的称呼。
不再是一声声软糯的「哥哥」,而是不含任何情感色彩的「怪物」。
「......所以你要做什么呢?杀了我吗?」
他摇了摇头:「不,我想做那只猫。」
一束银光在我面前飞速划过,拉出了一串殷红的血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在白瓷地砖上开出一朵朵鲜艳的梅花。
霎那间,凄厉又真切的惨叫在耳边炸开,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混杂着橘猫痛苦至极的呻吟。
他越线了。
我听见自己极轻极低的嗓音:「陆枫,你这蠢货。」
拳头毫不留情地落下,新伤覆盖着旧伤,我放任施虐的欲望在他身上乱窜,像扔破玩具一样把人一遍遍摔在地上,让他看清我最可怖的模样。
然而这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他早该见识过了。
「哥......不要打了......」陆枫不住求饶,清亮的眸色褪尽,满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你不就想死吗?想成为怪物,就凭你,你也配?」
你只配好好活在世上,做一个最平凡、最愚蠢,我最讨厌又最想成为的正常人。
我站起身,往他口袋里塞了一百块钱:「自己打车去医院。」
又将厚重的木门重重一甩,把他甩在门后:「滚回去,我不需要另一只猫。」
怪物永远不需要同类的陪伴,或者愚者的献祭。
它只需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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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我再没跟陆枫说过一句话。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刻意回避,开始不断地给我传信息,想要约我出来见面。
而我一次也没有回覆过他,甚至不敢点开看看那些东西。
直到齐阳得意洋洋地展示着自己的手机,当着我的面唸出了里面的内容。
「哥,这次期末考试好难啊,没有你帮我补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我知道错了,我道歉,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哥哥,我好想你。」
齐阳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脸,轻嗤道:「阿盛,你别紧张啊。」
他再唸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撕烂他的嘴。
他关了屏幕,倾身挨近我耳边:「阿盛,你自己想想,你怎么可能爱他?你根本没有心,你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
「愚蠢的小可怜,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个字仿佛平地惊雷般把我拉回现实,我攥紧拳头,压低嗓音警告道:「齐阳,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离他远点。」
齐阳往后一躲,随即大笑起来:「是,我会离他远远的,你知道我最听你的话。」
「那不如你猜猜,你那个不听话的弟弟,有没有来找过我?」
我在他阴恻恻的脸上搜寻着答案,却一无所获。
苍白的手掌抚上我肩膀,他嘴里吐出的话如同毒蛇吐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杀了他,或者他杀了我。」
我对这话丝毫不作怀疑。齐阳一定做得出来,甚至能做得比任何人都更滴水不漏。
我大力拍开他的肩膀,越过他走向教室门外,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不能让他再继续下去了。如果我要陆枫活着,那齐阳必须死。
一切不该有的纠缠,不该产生的痴念,也该到此为止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枫的号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那头欣喜若狂地叫了声「哥」。
我趁着几秒沉默的空档调整好呼吸,一开口就是演练了无数次的冷漠腔调。
「陆枫,别再发那些东西了。」
他顿了一顿,颤声道:「你都看到了吗?」
「没看,我没时间看,也不需要那些东西,所以别再发了。」
其实只是我不敢面对罢了。
「好,我不发了。」
苦涩的嗓音顺着电路传到我耳边,夹杂着细微的噪音。
「就这样。」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跟陆枫说话。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他却急匆匆地开口:「哥......我想见你!求你让我见见你吧,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打扰你,我只想......」
「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无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忽然笑出了声。
「这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无所谓好不好。」
所以我可以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无论对我还是对你,都是一种解脱。
「也好。等你真正见识过恐惧,就不会再接近深渊。」
他如果知道我选择和齐阳同归于尽,会作何反应?也许会为我伤心,会怨我对自己如此心狠。
不过我并不担心,因为时间会带他慢慢回到正轨。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会过一个正常人所向往的,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冰冷的嗓音忽然一窒;我发现,原来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遗憾。
我平生第一次,也该是唯一一次选择了遵循感性,去约陆枫见最后一面。若是幸运,或许死前还能和他多说几句话。
「陆枫,明天下午五点,废墟见。」
约在我和他的秘密基地。无数不可言说的情感在潮湿的楼道里滋长生根,而楼道的尽头,那座烂尾楼的楼顶,将会是它的葬身之地。
「不要晚到,也不要到太早。」
最好的结局,就是让他看着我和齐阳一同倒卧在血泊里,对我生出应激。恐惧的本能会保护他,教他永远不能再接近深渊。
几乎是在话语出口的同时,他立马回了一声短促的「好」。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掩盖不住电话那头传来的兴奋雀跃。
我闭上眼睛,齐阳和自己的无数种死法在脑海中奔涌而出。眼前所见的最后一幕,是我奄奄一息躺在陆枫的怀里,一边交代着遗言,一边用力颤抖着抬手抚摸他的脸,把混着血污滚滚滴落的眼泪擦干。
对不起,阿枫,我很少这么叫你。
爸爸临终前的愿望,我应该做不到了。因为怪物终究变不成正常人,它们只配永远披着画皮,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与同类相互撕咬。
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更不该玷污如此纯洁的你。
你要记住爸爸的话,不能再调皮,也不要太伤心。人都有一死,这是世界永恒不变的规则。
我不会再伤害你,也不能再保护你了,所以从今以后,你要学会独自长大。记得好好活下去,别再冲动犯傻。
以后你会娶妻生子,会组织属于自己的家庭。可我不想,也没有机会看见了。
把你的喜欢,与我一同葬在深渊里。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有下次,千万不能再靠近它。
别哭了......
你再这么哭,我怕我会舍不得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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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三十分。
从我的出租屋步行至废墟,大概需要五到十分钟。剩下的二十五分钟,足够我杀死齐阳了。
齐阳腹部受过伤,和他正面搏斗应该不是难事。就算他要使阴招,我也并非毫无准备。
我只怕陆枫不听我的话,擅作主张来早了,或者突然出意外来迟了。
我死之后,他会过得好吗?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无解。从小时候到现在,我生命中寥寥可数的变数全都指向了同一个人。他从不掩饰喜怒哀乐,将自己的真心毫无保留献给我,我却不曾真正地看清过他。
废墟的入口正在前方数步之外,破旧的路牌歪倒在断墙边。这条小路,我和陆枫不知走过了多少回。
但这次,我不会陪他一起回家。以后这个地方,他也不会再来了。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小路仍然不好走,散落的碎石和瓦砾迫使我放慢了脚步。
然而这样一条偏僻蜿蜒的路,竟一反常态聚集了不少人。这些人不像是过路,反而更像在围观。
心下警铃大作,不等我上前询问,杂乱的交谈声已经钻入了耳朵里。
「欸,烂尾楼那边有人打起来了!」
「报警吧,听起来动静不小啊!」
此时此刻,在这种地方,只有一个可能......是我最不想遇到的那种可能。
通往烂尾楼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以前和陆枫一起走,我总是会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照顾着身边小孩慢悠悠的步伐。可这一次,不管我跑得多么快,也还是追不上他。
齐阳近乎癫狂的咆哮声,和陆枫微弱的低吟,全都近在咫尺。我看见他明亮的双眼失了焦,眼皮缓慢无力地合上,尽管我发疯似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嘴里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也不过是在死神面前作着徒劳的挽留。
陆枫,你等等我......
陆枫,没事了,我们马上回家......
陆枫,你给我睁开眼睛,你不准死......
眼前白光一闪,怀里的身躯忽然消失无踪。不远处的上空,一个黑影正急速向下坠落。
「陆枫──!」
话音未落,齐阳的身体重重摔在头顶的棚架上。
几乎是在同一秒,一路紧绷着的神经全都放松下来。
幸好,幸好不是他。至少是现在,幸好陆枫还好好的。
然而不等我上楼去找,楼顶倏然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哀嚎。那声音嘶哑可怖,我几乎无法在它和陆枫之间辨认出一丝关联。
他那么绝望,那么痛苦,我却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予他。我没有保护好陆枫,我把自己唯一的弟弟给弄丢了。
我是个没用的哥哥......我不配做他的哥哥。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喉头,鼻间的呼吸一窒,郁气堵在胸口,嘴边的喘息变调扭曲,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嗓音起起伏伏,又夹杂着一声声轻得几不可闻的「陆枫」。
没过多久,尖锐的警笛渐渐盖过了嘶吼。他的白衬衫校服上染满了血,双手被背铐在身后,随着警察的拖拽被拉上了警车。
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不知道他上车回眸的那一瞬间有没有看见我。
我更不敢去想,那辆车会带他去往什么样的未来。
但沾上了鲜血的手,再也不可能洗干净了。太阳一旦陨落,就不会再有光了。
陆枫,对不起。
竟然是我把你推入了深渊。
-----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人们都说,梦是潜意识的投射。所谓好梦,是让人填补未竟的遗憾;所谓噩梦,是让人直面内心的恐惧。
人在梦中不再受主观意识的束缚,卸下一切理性的伪装。梦中的自己往往才是最真实的自己;而梦中所见的人和事,大多是清醒时被压抑的欲念和心结。
我看见烂尾楼破败的楼顶,陆枫站在我面前,双手沾满鲜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见我前来,像是突然卸了力,重重跌坐在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浸染在白衬衫校服上,艳丽而狂乱,恍惚间竟与那些血肉模糊的照片重合在一起。
如此诱人的一幕,却无法为我带来丝毫刺激。恰恰相反,刺目的红和白相互交织,竟冲得我喉头涌上甜腥,甚至几欲作呕。
因为眼前的他实在太过陌生。明明还是活人,却仿佛一具没了魂魄的空心骨架。
我忍着强烈的不适快步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却没想到他像触电一样向后缩,手脚并用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约齐阳来废墟,是要他杀了我。」
突如其来的推拒让我迷茫了一瞬,紧接着,他嘴里吐出的话在我耳旁炸开,所有的动作和思绪也随之停摆。
「什么?」
我怎么可能要杀他?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好好活着。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齐阳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我听见自己近乎机械式的回答里,满是无法掩盖的颤意:「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我想对他说,这一切不该是现在这样,那个被齐阳拉进深渊里的人本应是我。
我想说,你不要相信齐阳,相信哥哥好不好。
可事实已经不给我辩驳的机会了。
陆枫长久凝视着我,仿佛从我的反应里读出了计谋被戳穿后的无话可说。
他摇摇头,随后释然般地笑了笑:「哥,你要我死,何必用借刀杀人这种迂回的方式。」
「还是你觉得我不配让你亲自动手?」
我再也听不下去,却无法组织言语去解释那些指控,只能脱力般地低声唤他:「陆枫,过来,跟我回家。」
像以前一样,我总能一次又一次在这里找到他,然后牵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穿过阴暗狭窄的楼道,沿着那条偏僻小路并肩走回家。
只是不知道这次,我们还有没有家可回。
陆枫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半晌朝我伸手,缓缓掰开我的手指,将那把染满鲜血的水果刀放进我掌心里。
我只当他是在为刚才的事情后怕,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别怕,我在这里。」
然而就在我放下戒备的后一秒,他手臂猝不及防用力一拉,把我手上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陆枫!!」
狰狞的刀伤和喷涌而出的鲜血在一瞬间凝固,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墙上的夜光时钟还亮着幽暗的灯。齿轮驱动秒针,撞出滴滴答答的细响。
凌晨四点十五分。
我微微颤抖着抬起双手,举到眼前定睛细看。十指干涩苍白,没沾染上半分血迹。
......原来是梦。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惊醒,梦与现实的边界还未完全分离,我又看见了那座烂尾楼的残影,和一闪而过的殷红。
废墟里曾经生出过一朵玫瑰,在幽暗的楼道悄悄生根。怪物嫉妒玫瑰的美,将它变成了丑陋的毒草。
毒草最终枯败凋零,成了怪物的盘中餐。
它在怪物的腹中腐烂成泥,永不得见天日。
Chapter 2: 彼岸天光
Summary:
- 应读者要求把时间线的后半段补上
- 其实早就写过了XD,把压箱底的文翻出来
弱い自分を何度でもずっと
吞食软弱的自己喰らい尽くす
无论多少次都不要残留この間違いだらけの世界の中
因为在這個错漏百出的世界君には笑ってほしいから
我只希望你能露出笑容もう誰も泣かないよう
已经不想再让谁哭泣強く強くなりたいんだよ
想要变得更加更加强大僕が僕でいられるように
让我可以依然是我--- YOASOBI《怪物》
Chapter Text
「被告人陆枫,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审判长声如洪钟,伴随着法槌在木桌上响亮的一拍,正式宣告了对陆枫的判决。
回音在偌大的法庭内久久不息,我看到陆枫身形一僵,往旁听席我和养母这边望过来。
我有些无措,下意识一低头,不愿与他目光相接。脸上却突然火辣辣地一疼,不消抬头看也知道,是养母往我脸上甩了一巴掌。
对于痛觉,我一向并没有太多反应。三岁前的事情已太过久远,只能从模糊的记忆中,关于棍棒、拳脚、和满身瘀青的碎片里,提取出那么一 点点和「痛」有关的感觉。
一个巴掌于我而言,跟挠痒并无区别,更无所谓疼痛与否。胸口泛上了刺麻麻的痒意,像是钝刀的摩擦,却让我很不舒服。是「痛」吗?我不敢看他,无法验证这种怪异的感觉。 自始至终,我没有抬头看陆枫一眼,哪怕我感觉得到他正定定望向这边,望向我,祈求我给他一个回望。
从眼底的余光里,我看见法警在他的双腕扣上手铐,将他带离法庭。 养母试着挤开人群往陆枫的方向奔去,却被法警拦住去路,只能撕心裂肺地在原地哭喊,就像爸爸当年车祸案的判决出来后,她哭着跪在地上求律师还我们家一个公道。无助,无望,迷茫,痛心,这些感觉我不曾有。本想悄悄离开,却发现自己似乎被定在了椅子上,无法像个没事人一样挪开脚步。
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往后十年间,他究竟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或许会与不见天日的土地融为一体,变成齐阳想要他成为的那类人。 或许会怨我,恨我,或许不愿像小时候在海滩边玩耍一样,不愿像少年时无数次追在我身后一样,再叫我一声哥哥。
-----
我猜错了。
每三个月,我总会收到从监狱里寄来的信;写的都是琐碎的日常,他认为的一些趣事,还有浓重的思念。
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是他在盼望着我的回信。哪怕我一次也没有回过他,他也坚持不懈在末尾加上一句,像是虔诚的信徒盼望上帝的垂怜。
他在信里说,监所的墙角根上又开出了紫色的花。寒冬没有把它摧毁,一点春日暖阳就能让那朵脆弱小花再次盛开。
陆枫在监狱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枯燥、折磨、煎熬,就像这个世界之于我。但他和我始终不是一路人,即使是在暗无天日的高墙里,他还能因为发现一朵小花而高兴半天。
似乎阳光也更偏爱他一点。
我难以理解,但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又抑制不住地轻笑出声。
每一年的探视日,我总要在监所外的墙边站上半天。他在高墙内盼着我,我在高墙外念着他。
我想往后的日子应该也不外乎如此。没人能永远当小孩子,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而我...…
我会远离他,做一个无趣但合群的正常人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守着他。
这是我为我们所规划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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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猜错了。似乎在有关陆枫的所有事情里,我永远也做不到算无遗漏。
出狱后的陆枫仍然像小时候那样缠着我,甚至变本加厉。坦白说,十年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几乎忘了像正常人一样作出恰当的反应。
我看见他眼里有惊讶,还有一抹明显的亮色。陆枫不像我,他永远都像是小孩子一样,拙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我知道我不能以同样的情感回应他。说出口的,也是些无聊的客套问话。他听了之后有一瞬愣神,最后笑着应下一句「好的」。
坦白说,他变了很多。十年间他长高了,不过还是没有我高;他也学会了世故,学会了像我一样惺惺作态,虽然不擅作假,但也回了我一个礼貌的假笑。
和他小时候在海滩边牵着我的手,眯起眼睛笑着喊我哥哥的笑容不同。明明是我一手造成的结果,我却不喜欢他变得和那些无趣的正常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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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枫总是爱惹麻烦。
他身边有了很多朋友;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出事了总爱找上陆枫,而陆枫显然很乐意管他们的闲事。
就像太阳无私地照耀万物,我的太阳也不会只照亮我一个人。他的阳光和希望同样会分给别人,成为别人的支柱。
太阳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动物趋光。无论是十年前的陆枫,还是十年后的陆枫,身边都不缺来来去去的人。
这让我无比讨厌。
无数次想要狠下心拒绝他的请求,又无数次失败。为此我尝试说服自己,在弟弟有难的时候,作为哥哥去帮他一把,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好像也并无不妥。
陆枫却不这么想。他总能找到机会向我示爱,惹我生气。
我不明白。十年牢狱之灾没有让他清醒,我的冷言冷语也没有浇湿他的热情。
他又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靠近深渊不会有好下场?他已经失去了十年青春年华,我不想再让他因为我而赔上别的什么。
「等你真正见识过恐惧,就不会再靠近深渊」。十年前的警告未曾让他退缩,他说要做一只怪物,十年后他同样用行动来告诉我。
可他错了。
月亮永远是深渊无法触及的光。就算月影不慎掉进水里,它也依旧在夜空高高挂着,群星簇拥,不会与月光一同落水,更不会被深潭下的怪物沾染上半分浊气。
他那么干净,不该被怪物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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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哪里又出错了。陆枫似乎发现了我对他的种种,他知道了那个房间,知道了里面的秘密,知道了十年前的真相。
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开始走近别人,尝试用这种方法来诱我失控。他的伎俩实在拙劣,我明明都看得出来,却不受控制地走进他的陷阱。
美腾的慈善晚宴上,他挽着郑米米的手臂和她一同出席,我第一次看他如此盛装。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新郎和新娘一样。
萧随光向我介绍他,说陆枫是郑米米的男朋友。
他才刚刚说要放弃纠缠我,怎会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女朋友?任谁也不会相信。
可理智不听使唤,几乎被汹涌的怒意吞没殆尽。我忍着一腔怒火,像个慈爱的哥哥一样笑着跟他道贺。
只是我不知道,如果以后他要我出席他的婚礼,要我看他成为别人的丈夫,我是否还能像现在这么淡定。
自懂事起,我就一直很好地压抑着自己的天性。小时候是同龄人眼中的优秀榜样;如今是人人称羡的盛大律师。现在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脸,我却意识到,自以为完美的伪装,似乎出现了裂痕。
暴虐的基因在体内叫嚣,我想撕碎他,和他身旁那个碍眼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也的确那样做了,把他压在床上,折腾了一次又一次。任他如何求饶,都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只不过疯狂过后,还是要回归现实。陆枫要我给他一个答覆,但我不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当好一个法律关系上的兄长,又不知道放任自己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带来更加毁灭性的后果。
直到有一天,他叫了别人「哥哥」。
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我无法忍受他像小时候一样,笑着对别的男人喊「哥哥」。同样,我无法想像他在婚礼上挽起别的女人的手,要我祝他幸福。
我想打断他的腿,把他绑在床上一辈子。
他想也别想去找别人。以后我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保护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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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算错了。
他被人绑架,中了一枪,流了很多血。我看见他倒在我怀里,向我伸出手。
从小到大他都那么坚强,我第一次见他那么脆弱,好像碰一碰就要碎掉。
那一刻,我感觉胸口逐渐冰凉,四肢不受控制地随着他虚弱的心跳一同颤抖。是「害怕」吗?我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陆枫抬头看着我,嘶哑着嗓音叫我「哥」。他的腹部还在汩汩流血,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也不知要往哪放。
最后只能一遍一遍在他耳边重复:「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可是这一点用也没有。我看着他的双眼渐渐失焦,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我很无措。这种感觉,似乎又似曾相识。
其实十年前,当我知道他提早到达废墟,和齐阳厮杀在一起,也预想过类似的结局。在奔向废墟的那十几分钟里,脑海中不是没有浮现过陆枫死去的可能。
想像中的他像现在一样,一动不动,身下暗红的鲜血喷涌而出。而我站在烂尾楼脚下,怔怔看着他没了呼吸,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却无法走上前去拥抱他。
十年前我护不好他,十年后竟然也护不好。这样无措的我,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逼近,医护人员把陆枫抬上了担架。我们被送往医院,护士和医生把他送进了手术室,我独自一人被挡在门外。头顶的红灯亮得刺目,我低下头,看见满手鲜血早已半干,变成粘粘糊糊的一滩黑红。
那是陆枫的血。我盯着那滩血,却感受不到半分快意。暴虐的基因被抽干,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恐惧。
萧随光不知何时站到我身旁,向我保证着要承担责任。萧沐雨搀扶着父亲,一脸不屑地踩着一双高跟鞋。
萧家的人。天性似乎又被点燃,我转过身盯着他们,沉声吐出一句话。
「如果我弟弟死了,萧蒙也必须要死。」
萧随光愣住了,萧沐雨则气得大骂。我不再看向他们,近乎仓皇地走进了洗手间。
消毒药水的呛鼻气味掩盖了血腥,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档,抓起洗手台上的肥皂往手上搓。水流把半干的血渍化开,变成一缕缕淡红的血丝,缓缓流进下水道里。
袖口的血渍渗进衣料里,任我如何用力搓洗,也洗不掉半分。那块干透的黑红沾了水,颜色反倒变得更深,更为刺目。
眼前又浮现了他躺在我怀里的样子,鲜血漫出腹部,弄脏了他的衣衫。
我感觉到陆枫额间发热,虚弱地伏在我背后,一遍遍问我。
「哥……我会不会死?」
我看见人影从烂尾楼的楼顶坠落,粉身碎骨,摔在地上的不是齐阳,而是他。
我看见那复被开膛破肚,装进礼物盒放在我床上的猫。
我看见陆枫用美工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我听见齐阳在我耳边幽幽低喃。
「你的弟弟,那么可爱的弟弟,要是开膛破肚放到你面前,你是否还能这么冷静?」
我看见陆枫把手伸向我,明明伤得那么重,还是想挤出一抹笑来哄我开心,身体却不如他意,慢慢抽搐起来。
「哥……我好……疼啊……」
腥气直冲喉头,我再也忍受不住,跌跌撞撞跑进隔间里,扶着马桶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直到吐出了透明的胆水和细细的血丝。
「生命有时非常坚韧,有时又格外脆弱。割开你的脖子,就能看到错综复杂的血管,结实的肌肉,雪白的骨头,他们远比活着的你更为可爱,也更讨人欢喜。」
是这样吗?
我又看见幼时的海滩边,陆枫趴在我肩头,气息混着海风拂过我的耳边,甜甜地笑道:
「好多哥哥。」
翻涌的恶心感渐渐平息,胸口的撕扯戛然而止,我感觉心上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体。
-----
陆枫终于醒了,静养了一个多月,能下地走路了。
我把他的东西全都打包搬进了我的公寓。我不想让他再去犯蠢,我想保护好他。
他很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我会主动让他搬进来。他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不曾真正地远离过他。
我紧紧抱住他,和他一起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把头埋在他颈间嗅着他的气息。没有血腥,是淡淡的乌木香水味。
我想起陆枫之前问我,他死了会不会伤心。恐怕不会,人都有一死,没什么可让我伤心的。
但我会很愤怒。气他不守诺言,明明说好要一辈子保护我,却又抛下我,让我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无趣的世界。
「我还活着,你怎么敢死?」
「我一直忍受着这个无趣的世界,所以你也必须陪我一起忍受。」
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回应了我一句什么,我却没听清。眼皮越来越重,我再也撑不住,倒头昏睡了过去。
我第一次做了个好梦。梦里深潭下的怪物挣脱了枷锁,破水而出,变成了一只洁白如美玉的鸥鸟。
画面一转,二十六岁的陆枫在海滩边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跑向海浪处,大笑着回头喊我:
「哥哥!」
没有人救得了我,只有他,只有他抓住了我。
原来鸥鸟生来就要翱翔天际,拥抱太阳。
Pcm1314159 on Chapter 1 Fri 09 Sep 2022 06:4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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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Fri 09 Sep 2022 01:2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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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 (Guest) on Chapter 1 Wed 11 Oct 2023 02:3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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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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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Penguin (Guest) on Chapter 1 Fri 08 Dec 2023 03:2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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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lovesyaoi on Chapter 1 Sun 14 Apr 2024 03:5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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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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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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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lovesyaoi on Chapter 1 Sun 14 Apr 2024 03:2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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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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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ye0413 on Chapter 1 Mon 29 Apr 2024 07:0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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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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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dvsjhf (Guest) on Chapter 1 Wed 07 Aug 2024 07:4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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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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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h (Guest) on Chapter 1 Sun 29 Dec 2024 06:1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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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30 Dec 2024 03:2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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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na (Guest) on Chapter 1 Fri 28 Mar 2025 11:0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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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1 Mon 07 Jul 2025 03:3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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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ry_Lancaster on Chapter 2 Wed 26 Mar 2025 06:0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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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_mitsui on Chapter 2 Mon 07 Jul 2025 03:4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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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 (Guest) on Chapter 2 Fri 03 Oct 2025 12:4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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