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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也许我该直接打个电话问的。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走廊里，敲响门前还在想这件事。但从升起要去找他的念头，到为了知道Sebastian的房门号问了太多的人，两者相距的时间太短了，万幸他要明天才坐上飞机，还来得及。我还喝了酒，舌头随机编造着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他有东西掉在我这儿了，我们有事约好但他不接电话，我太想见到他了——最后一个差点脱口而出，我用最后的理智咽下去了，请对方直接告诉我答案就行。

实际上我只是不想他提前知道。

门过了一会儿才打开，他穿着大一号的T恤和看上去就很柔软的拳击短裤，可能已经准备睡了。Sebastian带着疑惑望过来，随即注意到了我的情况。

“天啊，Charles。”他的眼睛睁大了，“你全身都湿透了。”

“我被他们推到海里了。”我笑了起来，他肯定不明白为什么。毕竟下午刚在主场结束一场糟糕的比赛，说实话，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一场灾难。“我自己游回来的，现在的海水已经有点暖了。”然后在半途中决定要来见你。

“你还好吗？”

他还是担忧地看着我，后退一步示意我进去，甚至没问一句我为什么会大晚上出现在这里。我一直很喜欢他这一点，因为我正好没法解释。

“不怎么样。”我越过他，摔在沙发上。一块毛巾盖到我头顶，擦掉还在往下滴的水珠，我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心满意足的呻吟。

“洗澡？”

摇头。

“擦一下？”

依然摇头。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气，很轻柔，像一层薄纱罩下来，皮肤上起了一阵酥麻的痒意。我睁开眼睛，和叉着腰的他无声对峙。终于Sebastian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走开了。

“至少把衣服换了，先穿我的。”

他的脚步声在周围响动，然后扔了东西在我头顶。带起的风微微吹到脸上，我从酒店沙发布料的味道中分辨出清新的洗衣液味道。Sebastian把他的旧T恤拿给我，抱着双臂看着我换上，有点紧了，我拉扯着衣角，试图让它变得服帖一些。我脱下牛仔裤时他已经背过身去，正把被海水浸湿的衣服扔进浴缸，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我……”

他应声回头。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摩纳哥是很特别的赛道，我从懂事起就知道了。事实是趴在阳台上年幼的我只看到了大家看到的，鲜红的火焰，像永不熄灭的激情。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散发出那样的光芒需要多少燃料。我像被反复掉在地上的东西，撞得变形，沾满灰尘。但他们告诉我没有被任何人辜负，只是一些坏运气和意外罢了。又其实这是每个来过红色车队的车手必须经历的过程。所以我累得半死却不想回家，既混乱又迷茫，但我想你能明白的。

“我可以留下吗？今天太累了。”我渴望地盯着那张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大床，想下一刻就跳到上面。“Seb？”

“你想聊聊还是？”

“不，不是今天。”我马上摇头，“我脑子里还乱糟糟的……”

我在Sebastian的目光里越缩越小，变回了几年前刚成为他队友时那个害羞的愣头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引起他的注意。我是为什么选择了最糟糕的夸夸其谈？那时候他和现在一样看穿了我的窘迫，在角落里小声安慰了我。而这次他也没问什么就同意了。“先休息吧，其他的等明天再说。”

最后我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比赛的事情，只是聊宠物，他养在后院的番茄，还有未来可能会加入这个家庭的蜂群，他保证不会偷走它们的蜂蜜，要的话也只是几汤匙。我听着，直到困意让飘进耳朵的话语含糊不清。我一定是在聊到一半的时候睡了过去。等半夜再次醒来时，他就睡在离我二十厘米开外的地方，脸侧向一边，呼吸平稳。

通风口下挂着的湿衣服起皱了，随着出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打转。我的皮肤又疼又痒，干涩地像结了层硬壳。但此刻更加吸引我的是其他东西。我借着夜灯和月光凝视Sebastian，想象我拥有的不止这一个晚上，想象我们是过去和未来一片空白的普通人，想象此刻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触碰，坦然在他半睁半闭的朦胧睡眼上印一个吻——但这是另一个人的特权，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何况失去现有的一切是不可想象的。我伸出手，轻柔地卷起他的长发，说服自己至少在不具名的此时此刻，他是属于我的。

我又在他身旁睡着了。

“我知道有家非常非常好吃的餐厅，拜托，让我带你一起去。”

“真的吗？”听筒那头传来笑声，“我不想说的这么直接，但我对你的品味保留意见，Charles。”

“来吧，你会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的，我来接你？”

“好，等会儿见。”

这次我学会直接问了，一切顺利，几分钟的电话就解决了一切。人和人的交流要是都有这么直接，那世界上会少一半的麻烦事。可惜，把我的真正想法说出口不在被解决的一半里，这比约晚饭难太多了，但我总还是可以碰碰运气。

我把t恤拉平整，并且确定沙滩裤的颜色和头上的发带很搭，同时发带又很衬我的眼睛。他以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夸过我的容貌，老实说，那次我都有点飘飘然了。Sebastian一定是闻到了发胶和古龙水的气味，因为他一开门就对我做了个鬼脸，“Charles，你这样我会担心有法拉利的摄像机跟在后面的。”

“不，当然没有，只是我很喜欢这身搭配。”潜台词是希望你也喜欢。“但你可以随便穿。”

他翻了翻眼睛。“是的，我正打算随便穿。”

我是不会冒着风险更多评价他的穿搭的。Sebastian继续手上的事情，我熟门熟路地进了门，躺在沙发上假装盯着手机，实则余光一直跟着他来回移动。他俯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包，我的目光顺着垂下的领口隐约捕捉到一丝违和的痕迹，在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处颜色新鲜的淤伤。他很快直起身来，没有注意到我窥视的目光。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Sebastian看了一眼屏幕，朝我耸耸肩，很快接起了视频电话，我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从镜头里看到一切。对面是Kimi和……他的孩子们。芬兰人和我记忆中最后的印象差不多，头发剪短了，眼珠比真人更浅一些，看起来生人勿近。但此刻他的神情很轻松，看向Sebastian的眼神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没变过。

“Charles也在，我们准备等会儿一起出去吃晚餐。”他的声音变得温柔非常，对着镜头鼓起脸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别那么说，我的座舱还是很宽敞的。”

我坐在一旁，垂下目光，装作没有在听的样子。然而他靠近了一步，特意把镜头朝我转了转，“Charles今天开得非常好……噢，甜心们，来和Charles叔叔打个招呼。”

我对着镜头的方向招手，又挤了挤眼睛。孩子们拖着嗓子，声音比嘀咕大不了多少。我觉得我和Kimi的视线对上了，他摆了摆手，我也笑着和他打了招呼，一边假装对着两个上下攀爬的小鬼头很感兴趣。镜头里的小女孩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小男孩则有些忧郁，浅金色的短发带点Kimi的影子。我感觉有些好笑，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开始和孩子们说话，用的是黏糊糊的语气。对面两张小脸快要贴在手机屏幕上，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Sebastian什么时候回家，为什么这次的比赛时间又变成他们睡觉时间以后，然后又开始重复第一个问题。他很自然地和孩子逗趣，说地球另一端的时间和他们是错开的。等日历走到画着红圈的那天，他会出现到家门口，他们的时空就会重新交叠。

他朝着摄像头飞吻，孩子们笑着跑开了。我听到一句轻声的“我好想你们”，对面的Kimi一定也听到了，因为他嘴角的弧度变大了。“等周末过去。”对面的芬兰人回答，然后起身关掉了视频。

Sebastian的背影让我的喉咙发干。我们都是为了比赛而生的，我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准备迎接那个特定的时间点，以至于很久前我就觉得只有赛历上被圈出的那天才意义非凡，其他日子则很普通，只是为了迎接正赛到来的准备时间。而现在他同时在期待两个世界。

他的沉默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转身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以为那些念头应该会随着他的笑脸消失的，但直到最后也没有。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晚上的，被什么毁了？说不清楚。我也不太记得我是怎么度过本来万分期待的聚餐时光的，只记得最后结束时笑僵了的肌肉在一跳一跳地酸痛，仿佛有个面具套在我脸上。我装作另一个人，在他对面聊天，大笑，享受美食，而不是在桌布下悄悄握住他的手，让他把心里想的都告诉给我听。不，我假装的其实是他一直习惯看到的那个Charles，那个快乐多过烦恼的年轻人。

我装成了自己。

管它是运气守恒，还是其他什么的原因。总之我尽力了，各个方面。开会时我把所有记在笔记本上的点都讲了不止一遍，直到口干舌燥。没人注意的角落，Carlos偷偷对着我做了个鬼脸。他大概没想到这其实是Sebastian的风格，新来的工程师也不会知道，围场里亲身领教过他超长赛后会议的人越来越少了。话说回来，一切都是值得的，最后我拿到了冠军。

“你做的很棒。”

“嗨，Seb，你也好。”我恨不得整个人融化在这个拥抱里。他的身体很温暖，味道很好闻。我顺势埋进他暗金色的长发里深吸一口气，猜测他是不是换了洗浴用品。“我快累死了。”

他的笑声通过震动的胸腔传给了我。“比赛，还是庆祝？”

我思考了一下，比出表示“二”的手势。“两个都有。”

“进来吧。”他撇了下嘴，在看到我藏在身后的一打啤酒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我已经闻到酒味了，香槟让你喝多了。”

“不，我喝香槟只是因为它的含义，而且我几乎喷掉了一大半……我更喜欢红酒和啤酒。虽然体能师让我别多喝……但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没错，没错……小心别踩到拖鞋。”

我拉开易拉罐的铁环，把手里这瓶递给他。他喝起来很慢，微微仰起头，小口地吞咽着。我喜欢伸直脖子，让啤酒的气泡冲进气管——我很有经验了，不会让泡沫流的到处都是。

我们离的很近，近到我注意到他腿上的创可贴起皱了，开了个口子，像一张无辜的小嘴。边缘隐约有些许红色渗出来，一定是比赛的时候蹭到了。我放下手里的酒瓶，示意他做些什么。

“我帮你换一张吧。”

“这个？”他伸直了腿，“没关系的。”

我皱着眉盯着Sebastian，一直看到他点头同意为止。他在浴室的医药箱找到了酒精，我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浴缸边缘，接着伸手示意要剃须刀。Sebastian的回答是耸了耸肩。好吧，看他下颌越来越旺盛的胡须我也应该知道他不会带的，幸好酒店有一次性的。我用那把不怎么顺手的刮胡刀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伤口边缘的毛发，又把它们都吹开。

“你喝醉了吗，Charles？”

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我明显没有喝多。他抿住嘴唇，小小地吸了一口气。“我想说……别再多一条伤口了。”

“不，没有，不信的话拿两个网球来，我可以——”

他笑了起来，“忘了它吧，我在开玩笑。”

我直接坐在地上给伤口消毒，换上新的敷料，一边听着他念叨其实早就没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片痂愈合得很慢。他的吐字好像也变慢了，我出神地盯着距离我咫尺的他的手，手指蜷缩在一起，搭在松弛的大腿上。像是梦游一样，我不由自主地越来越靠近，低头在膝盖那块亲了一下。

他一下子刹住车，整个人抖了一下，差点撞到我的下巴。我把脸贴在他的大腿内侧，抬起眼睛看他。那片皮肤很软，我忍不住用下巴的胡渣蹭了蹭，脸上的神情无可指摘。他相信了我的无辜，睁大眼睛试图给我的举动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亲一下，伤口就不会痛了。小时候爸爸告诉我的。”

我的声音在他的目光中低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他看向我的眼神很温柔，手指沿着我的耳廓轻微地抚摸了一下，然后落在肩膀上。我想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但是坐麻的腿让我一下子没站起来。我听见他的笑声，还有施加在我胳膊的拉力。我终于站直在原地，晕晕乎乎地看他，那句危险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我想我现在真的有点醉了。

我在一片宁静中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昨天他没有提让我回去的事，我也乐于装出一副昏沉的醉态，先是赖在沙发上，然后顺理成章占据了半边床铺。我享受着再次躺在他旁边的悸动，眯着眼睛偷看他的一举一动，还得压下把对方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住的冲动，不过后面在他身旁睡得很沉是真的。我翻了个身，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纸。边缘很不整齐，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我把它拿到眼前，心脏变得和被子裹住的身体一样懒洋洋的，带着温吞的幸福感逐字读下去。

看你睡得很香没有叫醒你，一周后见，希望你在退房前就醒了。后面附了一张笑脸。

纸面翻过来，背后空无一物。我忍不住抚摸笔尖印下的凸痕，感觉它们同时刻在了我心里。

我终于吻到他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而我还拿着一罐汽水在外面游荡。酒店房间就在几百米开外，但我决定先不回去。在我们还是队友时拍摄过一期关于音乐的小挑战视频，结束后我提过想让他给我做一个Spotify歌单，他回去认真地挑选了他感觉适合我的经典摇滚，还有一些独立乐队的歌，在时隔十一天后当面传给了我。歌单名字就叫Charles，这是我的专属歌单。

我现在听的就是他喜欢的歌。主唱在轻声自语，解释迷恋一个男人的原因，以及甜蜜的占有欲……我数不清这是因为他难以入眠地第几个夜晚，缺觉真的会影响人的大脑，让他们分不清愿意分享半边床铺和真的分享半边床铺的天差地别。我想起来我还没有解释那个吻的由来，它和我现在还没有睡意密切相关。

因为我忍不住告诉他了。

“Charles，你……”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Seb，我爱你，我一直爱你，不是一时兴起。告诉我你不是第一次知道这点。”从来没有另一个人让我渴望那么久。我们正式成为队友那天，直到凌晨我还激动地睡不着，想到人生崭新阶段将要和你一起开始，我就恨不得时间走得再快一些。这导致我在第二天的会议上迟到了，我解释是因为路上堵车，你还偷偷向我挑眉了，但你一定猜不到真相。

“我不想再说谎了，Seb，那太沉重了，你能明白吗？”我上前一步，看他是如何不知所措。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妈妈或者是Pierre，爱上队友，而他已经和他的前队友在一起领养了两个孩子？我已经能想象出他们不赞同的眼神，但如果任何人像我一样了解你，他们也会爱上你的。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又紧紧抿了起来。“我不能，Charles。你知道原因的……”

“为什么？因为你和Kimi先遇到？因为我控制不了认识你的时间？”

这下连眉毛也垂了下来。

“如果没有Kimi，你就会和我在一起？”我逼问他，用根本不可能的设想压下心中的愤恨。“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快乐吗？”

“什么？我不……我不明白。”他看起来完全呆住了，“Charles，你总是那个特别的。但是……抱歉，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我喃喃自语，“那你会因为这个爱我吗？”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他的视线垂了下来，喉头滚动了一下。“但我爱的是别人。”

他不知道善良的孩子正想着把你绑起来，肏得你除了尿液什么都射不出来，嘴里只叫得出我的名字……顺便忘记那个千里之外的男人。他确实知道一切，只是不愿意接受我。我的鼻子塞住了吗？没有，可能是错觉。但Sebastian肉眼可见地手足无措起来。那股促使我坦白的冲动可笑地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我多希望回到十分钟之前，阻止自己把一切说出口。但我已经忍得太久，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我对你已经没有秘密了，Seb。”我喃喃自语，清楚感觉到眼泪在往下流，连带着他的模样也模糊了。“现在你知道我的一切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这也许意味着他不是那么坚定的拒绝。现在想起来那简直是自欺欺人，但当时我脑子里确实只剩下这个想法。身体深处生出的冲动让我抓住他的肩膀，他惊讶地叫了一声，措手不及地被我困在双臂之间。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狂热地搂抱着他，在他脸上胡乱地到处亲吻，只等他一个颔首就献上自己，“我答应你，没人会知道的，我保证。”

“别这样做。”他整个人都十分抗拒，不停地推开我，“我不想看到你这样，Charles。”

“你今天拒绝我好几次了。”我控诉着他的不公，“每次都让我更加伤心。”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看起来有点伤心，喃喃着解释。

“那就别伤害我。”

我用目光紧紧追逐着他，他想躲闪，视线最后总会回到我脸上。我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就像我们平时在围场里做的那样。他肉眼可见地迷惑，纠结于该不该为此指责我。最后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忘记了后面就是床，我们一起倒了下去。

我多希望能说这是我们美妙的第一次性爱的开场，可惜这是个谎言。我能做的大概是肿着眼睛边吸鼻涕边替人口交——但这也是假的，我最后只是亲到他了而已。跌落在床铺上时我顺势吻了下去，用上了我的毕生所学，结果Sebastian只是哼了几声，动静比一只翻上围墙的流浪猫大不了多少。我闭上眼睛加深这个吻，感觉彼此的舌头又黏又热地胶合在一起，缠绵得像没机会开始的前戏。他的手指揪住了我的头发，在短暂的换气时间里急促地喘息，我带着隐秘的快感觉察到他的心脏急促跳动，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伙了——这个念头让人兴奋异常，我开始顺着脖子继续往下舔吻，然后就被用力推开了。

我喘着粗气放开了手，他眼眶湿润，气息不稳，脸上带着醉人的红晕，看向我的目光让我浑身战栗。我好像比之前更爱你了。但令我欲火焚身又如坠冰窟的是他脸上愧疚的表情。我恨这种表情。我宁愿看到他意乱情迷，沉溺在感官刺激中丑态毕露，甚至利用我，因为此刻我绝望到什么都不会拒绝他。我想要他为我失去控制，就像我现在这样。我恨我们总是要在酒店房间里进行对话，我想在阳光下拥抱他，亲吻他，让他像我爱他那样爱我。现实是他起身退到墙根，并坚定地请我离开，有人说过他其实残忍又虚伪吗？你一个都不想伤害，那是不可能的，你只是决定伤害我。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用意语问他，他同样用意语回答，一句简单的话，mi dispiace。

我想要的那些看起来都不会发生了。所以那个吻就是我仅得的了。这就是一切的由来。

“Charles，等等……我有事情和你说。”

这是他在P房后面叫住我后说的第一句话。

上次的事情过后他再也没有理会过我的短信，我坚持了几天后没有再发，顺便把他的消息提醒也关了。毕竟我们总还有比赛要跑，总不见得到时候他能当面对我视而不见，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我本来应该摆出一副受到伤害的苦相，但事实上我都忍不住嘴角的笑容，点点头让他继续。我刚开完车队会议出来，肚子饿得直叫。而他靠在墙边，看起来已经等了有段时间。我准备一等他开口就抓住机会问他为什么会呆到这么晚，等下要不要一起去餐厅找点东西吃。但突然间有一样东西牢牢抓住我的眼睛，像一颗沙砾揉进眼睛似的令人难以忍受。他发现我盯着那枚戒指看，不自在地弯了下手指。

“这是……什么？”

我拉过他的手，摸了摸那枚银色的戒指，它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地发着光。我凑得太近，能嗅到他的手掌上干燥凡士林的气味。他想抽出手，我紧抓不放。

“这是……Kimi和我求婚了。”他最后这样说，“前几天我们聊了聊，彼此都觉得是时候了——Charles，松手。”

“你是认真的吗？”当然是了，他不会拿这个开玩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对自己身上的冷颤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结婚是很自然的事，没什么能阻挡他们。但是……现在？就在我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他看之后？

可能是我的心碎过于明显，Sebastian的声音软了下来，“Charles，很遗憾我不是你的那个人。”

“你都没有试过。”我心灰意冷，他把手抽了回去，留在掌心的是一片冰凉。“而且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从来不说？”

“因为这改变不了什么，我给不了……”有下班的工程师路过，愉快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挥了挥手，仿佛我们之间的对话也这么坦荡，为什么只有我躲在面具下？再回过头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就做不到，我甚至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被迫站在他面前，继续这毫无意义的对话。

“你想要的。”他说完了剩下的半句。

“你可以，只是不愿意。”

他看起来哽住了，皱着眉继续编造那些婉转的回答。他难道不理解拒绝没有委婉的方式，它只是……拒绝。而我愿意当捅破窗户纸的人，说吧，说你不爱一个单相思的暗恋者，那一定不会很难——

“是的，我很抱歉。”我眼看着他塌下肩膀，把肺里的空气都呼了出来。虽然他还皱着眉，但语气释然多了，“我不愿意，也不能。你太耀眼了，不适合生活在阴影里。”

我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在干地上溺水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只能重复着脑子里唯一剩下的话，“我怎么办？”

他摇了下头，再抬起脸时已经是不可争辩的表情，“还会有别人的，你值得更好的。”

太迟了。“可我已经爱上你了。”

他吞咽了一下，胳膊抬起又放下。或许是觉得拥抱不合适了？我嘲弄地看着Sebastian躲闪的目光和不自然的肢体动作，刚准备迈步又被他拉住了。他到底什么意思？我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开这一切。

“Charles，听我说，还有一件事，我不想你从别人那里知道。”他有一瞬间的紧绷，神情很严肃，肩膀的线条硬邦邦的。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想伸手去把那块地方揉松，或许我更应该做的是掉头离开。但他的声音很认真，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没办法移开目光。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决定和我保持距离？再也不能去酒店找他？就因为这个该死的金属圆圈套在他手指上了？我甚至想到了是不是Kimi知道了我们的事，但随即又觉得讽刺，我们的什么事？

他无意识地咬上嘴唇，然后松开。我盯着他嘴唇上那道齿痕，听见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打算今年年底退役……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年，Charles。”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的梦想呢？你不再喜欢赛车了吗？是因为想回到……身边吗？退役的车手这么多，我第一个想起的却是Kimi，去年年末的最后一场比赛，他甚至没能跑完整场就提前退赛了。当时我想的仅仅是明年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占据他的时间了。Seb独自在赛道上画甜甜圈送别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答案正在一分一秒朝我逼近，我已经想转身逃跑了。我做的仅仅是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事情总是变得复杂？

他很久没等到我的回答，神色终于有些难堪起来。这次是我阻止了他的转身离去。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大家？”

他的神情终于有些落寞，“过两天吧，夏休前会宣布的。”

对，夏休，赛季过半，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是，下半年没有几场比赛了，我们……”我语无伦次，差点咬到舌头。“你以后还会回来吗？我不想见不到你？”

“Charles……”听起来更像一声叹息，“我不能保证未来的事，但现在……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

后面的一切好像都按了加速键。他离开后，天开始飘雨。各支车队的机械师们也都陆续下班走人了，维修区的灯光逐渐熄灭，直到一片漆黑。我可以靠在墙上等它停，或者躲进雨里，在杂乱无章的思绪被冲刷干净之前不去任何地方。

我确实那么做了。

夏休开始的第一天我回到了那个更为熟悉的家，妈妈没有怪我没有提前通知她，只告诉我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一周之后Arthur加入了我们，我每天上午的体能训练终于有了伴。除了Lorenzo不在，一切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夏天。那时候生活好像更加简单，目标明确，我只需要前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难的？

我在派对，锻炼，开会，熬夜的间隙思考着其中的差别。真相是我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我因为他感到痛苦，我厌倦了痛苦，但远远没有厌倦他。即使我不再期待未来，往事也会在午夜时刻不请自到。我在一片漆黑中按亮屏幕，假装考虑是不是要删掉所有短信，就像假装从来没爱过他一样。

Arthur看多了社交网络上的阴谋论，还来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内幕，说Sebastian这个时候退役有些可惜。我诚实地表示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他多。何况Seb提前说了这个消息，所以我根本没去看他的声明。不过这也提醒了我，是时候了。

我没等那个视频播完就点了退出，他认真又带点落寞的声音刻在我脑海里，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这感觉和私底下知会那次又不太一样，像是……尘埃落定，没有挽回的余地。我爬上床，划掉群聊中不停蹦出来的通知，重新打开Ins，对着黑白的画面思考以前是为什么觉得这一天不会这么快到来——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对他的预测大多不准，早该习惯的。

我看到了…还是很遗憾，如果你改主意了立刻告诉我。

提示跳了一下，很快变成已读。但没有答复。

你打算一辈子不回我消息吗？

这次屏幕亮得很快，

抱歉，这几天过得很混乱，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会再这样了。

我要先体验一下退休的感觉再回答你的问题！

所以……我们会没事的吧？

轮到我熄灭屏幕，扔开手机，不答复他的信息了。我们不会没事的。

然而这种鸵鸟行为无济于事。Arthur终于把注意力从新女友身上分出十分之一给到他亲爱的哥哥，注意到了我眼睛下的黑眼圈。但他始终问不出原因，我还没准备好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几天之后妈妈也注意到了我的沉默，她在一天下午坐到我旁边。

“Charles。”她叫我名字的语气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没什么，妈妈。”我继续划动着屏幕。“我很好。”

她抽掉了我手里的手机，我不得不面对她严肃的眼睛。同一双眼睛注视了我一辈子。我每次撒谎都会被她看出来。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担忧，我叹了口气，向她投降了。

“今年我们不太顺利，明年又会有很多变动……至少是车手的。”她温暖的掌心覆盖在我的手背上，让我得以顺利说出下面的话。“好几个人会离开……包括Seb，你认识他的。”

“我看到新闻了。”

“我们当队友的那年他就在考虑这件事情了，而我完全不知道。”话题一旦打开了，想要停下就非常难了。“我知道车手们不太会和别人谈起这个，但还是很挫败……我是不是忽略了太多东西了？”

她摇头，显然不同意我的结论。“他足够成熟了，我相信Seb能为自己负责。”

但他一定和Kimi讨论过这件事，也许不止一次。这个想法一下子击中了我，我有点惊讶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原来一直在对着风车发起冲锋，但我还能怎么做呢？不可能因为已经有人爱他了就不去爱他。

“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我向最亲密的人坦白，“我讨厌一切离别，但不得不一个个和他们说再见，因为每次告别可能都是最后一次。我还怕人们很快忘了他，就像他们也会忘记我，而我也会忘记其他重要的人。感觉就像……我被什么推着，或者逼着向前走，但我其实很不愿意这样——别难过，妈妈，我想我只是永远不能习惯它。”

她一定也想起了爸爸，在把我拉进怀抱里之前，我看到了她湿润的眼眶。我也闭上眼睛，防止在她面前流下更多的眼泪。

“噢，Charles……”她松开胳膊，转而亲了亲我的额头，像每次离家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比赛前，她每次都会做的那样。“你永远不会忘记爱过的人——他们总会回到你生活里，用各种方式。相信这点，我们会知道的。”

夏休回来后Sebastian的头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长度，比起车手更像很久以前足球海报上的明星。我一度以为是他消沉在家没有出门理发的缘故，结果是他在围场里更活跃了，随机出现在各个车队的门口，和所有认识的人聊天，展示自己不同的蓄须方式。仿佛今年要退役的人不是他一样。

“嗨，Seb。”

“看看谁来了。”他露出笑容。“你好，Charles，总是很高兴见到你。”

这次没有拥抱。我们碰了拳，和他一起边聊天边向休息区走去，一切回到了熟悉的模式，让人舒适。我试着问他午餐时间的去向，他回答今天已经有约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我倒是不意外被拒绝，但是五分钟后经过阿尔法罗密欧的车库时，我意外地发现有个熟悉的人也在里面，还是他退役以来的第一次。Kimi没怎么变化，依然是那副少有表情的样子。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避开记者和采访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应该不怎么会再看到他。Sebastian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犹豫地朝我一笑。

“别这样看我，我什么都没说。”我耸耸肩，准备回自己的休息室。“等会儿赛道上见。”

“Charles，等等。”他叫住了我。“你……还生气吗？”

“是啊，有一点。”但不是对他。

Sebastian的眉毛垮了下去。看到他至少带着一点内疚，我感到一丝窃喜，这次只是单纯出于恶作剧的心态。“——或许我也忽略了一些东西，总是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你会改变心意，之类的……但有时候事情就是不会按照人们的希望走，我得接受才行。”

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在我的后背用力拍了两下。我也朝他笑了笑。至少我能确定今天比赛结束以后Sebastian不会留下了，这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松了口气。

不远处几个熟悉的面孔举着话筒，正面对镜头滔滔不绝，要不了多久这些片段就会通过卫星信号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即使这样他都会觉得很快会被遗忘。我和Sebastian道了别，从他们身边径直穿过，想象即使这些镜头里不会再有他的身影，以后的赛事周也会和以往所有的一样，忙碌着在每个周五拉开帷幕。走到十步开外时，我已经快把大脑里的杂念清空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关于他的。

如果人们忘了他，不再提起我曾经的也是最好的队友Sebastian，我还是会记得。他总是让我想起快乐的时光，他留给我的信封，留言，短信，温柔的蓝眼睛，更温柔的话语。还有他的小习惯，有几个已经成为了我的。爱的人总会以某种形式回到你身边——

我准备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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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bastian扔下他的背包和行李箱，环视客厅两遍后提出了到家后的第一个问题，“人怎么都不见了？”

如果他没有算错回程时间，这个点应该是孩子们的玩具时间，这样他们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回来了。Kimi和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回答言简意赅，“Lola临时请假，Rosa本来就在休假……孩子们应该还在冷战。”

“……那两个小家伙在那儿？”

Kimi指了指天花板，示意孩子们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Sebastian拖着脚步靠近沙发，哀叫着摔倒在上面，过了几秒钟才把脸抬起来，“我等会儿去看看他们……再给我一分钟。”

“我试过了，想和他们谈心，但是他们都坚持自己没错。”芬兰人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虽然Sebastian根本没有指责他的意思。他挪动了位置，方便自己把头搁到男友腿上，听着Kimi把缺席几天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天啊，他们长得真快。”Sebastian咽下了关于男友问话技巧的一些疑问，有些惊奇地听着Kimi阐述两人因为一根失踪的油画棒而大吵一架，在他提出新买一盒后仍然不同意和解，继而不和对方说话长达六小时之久。“谁还记得他们刚来的时候只会说几个单词？现在竟然能完整地吵这么久了。”

想到两个孩子不断朝对方大声重复自己观点的场景，Kimi难得皱起眉毛，“我现在希望他们长得慢一些……想想青春期。”

“担心地太早了，爸爸。”Sebastian叹了口气，扭动着身体，准备从快把他吞进去的沙发里爬起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我昨天晚上就能飞回来了。

“只是两天，我以为。”

“你已经够好了。”而我甚至不在这里。Kimi轻轻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给了他一点力量。芬兰人去处理他的行李，Sebastian则放轻脚步上楼，敲响了小房间的门。

处理小小战争的场面没有Sebastian想得那么糟糕，孩子们几乎一见到他就和好了，争着向他展示这几天的作画成果，把肚子里积攒了好几天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仿佛Kimi描述的场景根本没存在过。在Sebastian试探着问他们油画棒的归属问题时，Harvey摇了摇头，小女孩则开心地说Christian的油画棒牌子和他们的一样，等明天上学她会问他“借”一根的。

Sebastian先是点点头，继而在脑海里敲起警钟。

“等等，谁是Christian？”

为了庆祝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去，Sebastian临时决定烤一盘蛋挞作为餐后甜点，事后还得多洗一堆碗具。Kimi在Sebastian挽起袖子站到水池边时一言不发地加入了他，他们各自掌管了一个水槽，Sebastian负责打出泡沫，洗掉油腻的那部分污渍。Kimi在清水下冲干净它们后摆到一边。

“比赛怎么样？”

“什么？哦，你没有看直播。”对方的回答是摇头，Sebastian把盘子递过去。“没什么惊喜的，下雨的摩纳哥，你也知道……就是Charles有点难过，进站策略太糟糕了。”

“可怜的孩子。”Kimi点点头，继续一言不发地收拾着餐具。Sebastian把煎锅底部残留的水渍擦干，挂回挂钩上。突然笑了起来，片刻后又摇摇头，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反应不怎么满意。

Kimi早就习惯他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了。有时他会让它去，有时他也想知道，包括现在。“什么？”

“只是想到我们在这件事上都有发言权。”Sebastian放下手中的抹布，靠在料理台上观赏Kimi继续把小山一样高的盘子一个个塞进消毒柜。“如果有赛车法庭，我们可以一起坐在证人席上。”

“那他们得准备宽一点的椅子。”芬兰人说，“不然会坐不下的。”

Sebastian对着少见的刻薄评论挤出一个惊讶的表情。Kimi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耸了下肩膀。“我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一次，可能下半年？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搭飞机。路上睡一觉，起来就到了。”

“在你刚刚的那句话之后，我该担心原告证人转原告吗？”

Kimi把最后一个汤匙放回去。他们没有急着离开那一小片区域，而是选择面对面靠在水槽旁。Sebastian的手去摸索、找寻属于它的位置，Kimi接住了他。两个人的皮肤轻轻贴在一起，因为未干的湿气而触感柔软。“保证只是去看你。反正也不用应付记者了，和车队待在一起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想也是。”Sebastian的眼角弯起，每一条细纹里都是笑意。“谢谢你。”

爱人的吻伴随着这句话落到了他的脸上。

孩子们骑着滑行车从不远处呼啸而过，发出欢呼声，他们心照不宣地分开，继而对视一笑。Kimi准备出门做些采购工作，Sebastian加入两个孩子，提议用更大的前院充当场地，而他愿意做他们赛程中途的参照物。厨房的灯暗下来，换成门廊顶部的光线从窗玻璃透进来，打在屋里的各个地方。说笑声重新在门外响起，直到很晚才重新安静下来。

回家的第一天结束了。

他到家门口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两场背靠背的比赛，夹在中间的赞助商活动，Sebastian已经有十多天没回家了。屋子和他出发前没什么差别，除了草坪看上去更茂盛了，像一层毛绒绒的厚地毯。

没人知道他在进门前深呼吸了两秒。他下飞机前告诉Kimi不用等他，所以Sebastian以为没人会来迎接——门锁响动的瞬间他听见了孩子们的尖叫，他们像两道小旋风，从电视前瞬间移动过来，继而熟练地跳到Sebastian身上。终于归家的年轻爸爸一手抱起一个，接受Kimi把所有人都圈在一起的巨大拥抱。

刚回家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何况孩子们像两块粘在他裤管上的口香糖一样，不停地讲着他不在家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大小新闻，他的脑子逐渐被爱哭鬼Leo和大坏蛋Jackie占满了。所以直到晚饭后Sebastian才发现后院的新变动。

“这是？”他绕着后院多出的围栏和迷你木房子来回走了两圈，心中升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你刚做的？”

Kimi先是点头，片刻过后又摇了下头。“鸡窝是现成的，我只是围了围栏。”他比划了一下空间，Sebastian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最近有个家畜展要来附近，你不是一直想再加点新成员吗？”

“是的……”但他不知道Kimi已经把这个提上日程了。“你真的觉得养鸡是个好主意吗？”

“几只的话我觉得没问题。”他们的肩膀靠在一起，Sebastian盯着夜幕下的后院，想象着不久后的将来会有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在这里翻翻捡捡。“Elli也希望家里多一些女孩，正好你回来了，我们可以带孩子们一起去。”

等等。“她这么说的？”

“是啊。”Kimi皱起眉毛，试图复原小女孩的语气，失败了。“我猜她听到我们讨论了。”

他的心脏被刺痛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孩子们捂住耳朵，因为家禽的鸣叫和排泄物的臭味咯咯笑着。成年的种鸡被关在单独的笼子里，母鸡群则挤在一个个挨着的围栏中，不时转动脖子盯着来往人群。他们按照册子上的标注，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了愿意零售小鸡仔的摊主。他是个满面通红的中年男子，鼻子光亮亮的，比脸颊还要红。

令Sebastian意外的是Kimi表现得很积极，他耐心地问了不同品种间的差异，最好不容易生病，脾气也好一些——他不想被一群暴躁的女士们追着啄脚跟。最后他们捧着装了一打鸡仔的盒子回了家，它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路上都在茫然地啄着纸板壁。Bruno对那群喳喳叫的东西好奇地要命，对着他们手里的盒子汪汪大叫，甩着尾巴想要看里面。在安置好一切前Kimi暂时把它关进了厨房，大狗从窗口探出头，吐着舌头注视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孩子们明显很开心，提议想让小鸡仔也睡在房间里，Sebastian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不太确定第二天要从哪些角落里找回幼崽们，何况摊主说过它们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过Sebastian还是找出了手电，假装和穿着睡衣的孩子们出门探险，Elli和Harvey蹑手蹑脚地靠近鸡窝，在手电筒的光下观察挨在一起的新住客们，小鸡们都已经睡着了，有的眼睑没有完全合上，被光照到时鸟喙轻微地颤抖了一下。Sebastian移开手电，宣布房子里的所有生物都要去睡觉了。

今晚不需要睡前故事了，但Sebastian回到卧室时还是感到困意，Kimi已经睡着了，屏幕上还没看完的电子杂志还亮着。Sebastian把iPad放回桌子，打着呵欠爬上了床。临睡前他看了一眼手机，有几条未读信息。Mick向孩子们问好，附上了他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照片。Charles在问有没有到家，祝他享受“周末”，他各自回复了一个笑脸和一句“工作日快乐”，熄灭了床头灯。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Kimi已经不在旁边了。Sebastian享受着四下宁静的清晨时光，放任自己在床上多躺了十分钟。下楼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后院隐约传来交谈声。餐桌上的茶水还是温热的，餐盘里剩下两片面包，Sebastian刚拿起来送到嘴边，耳边又传来一声惊叫。

他干脆带上面包一起向后院走去。推开门，不出意外两小一大的身影围在一起，正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早上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Daddy。”Harvey抢先开口，Elli则是咬着嘴唇，神情扭曲。Sebastian挑起眉毛，把目光移向Kimi。后者从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觉得好笑，同时带了点同情。

“是的，我想一切都好。”芬兰人让开身体，“只是你的番茄……”

看起来比起现成的饲料，小鸡仔们对植物更感兴趣。刚抽藤的幼苗已经被啄得不成样子，又被来回踩过，焉巴巴地趴在地上，犯罪现场还留着不少幼小的鸡爪印，一眼就能看出犯人是谁。

“坏女孩们！”他对着那群咯咯直叫的小鸡仔叫道，听到背后的三个笑成一团。Sebastian板起脸，孩子们飞快逃回了房子里，留下Kimi在原地保证会用最快的速度再加一片围栏，把长了小翅膀的恐怖分子和番茄苗隔开。

芬兰人的安慰总是很有效果，至少Sebastian回到餐桌边继续享受早餐的时候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孩子们在地毯上继续他们的城堡攻防战，Kimi在料理台热牛奶，他摸了摸Bruno凑过来的脑袋，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假期开始了。

“那里还没好吗？”

“是的……它开始有点让我心烦了。”

Sebastian半躺着，左腿搭在茶几上，方便Kimi帮他换药。被烫伤的地方水疱已经消失，变成了大片深色的痂，离脱落还有段时间。Kimi用指腹轻轻按了下，Sebastian的膝盖猛地抽动了一下。Kimi带着困惑松开手，没想预料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这么疼吗？”

Sebastian像是刚回过神，对着芬兰人安慰地笑了一下。没什么。他不能说因为对方的气息吹拂到皮肤上，让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Charles。然后Kimi可能会想知道详情。他是怎么觉察到年轻男孩眼中的爱意的，又是怎么对此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只是一时的迷恋，会随着时间消失，所以他对Charles总是心软。而现在看来，那些小小的甜蜜，也许会在某天变成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他也怀疑那孩子是故意的，但对着那样一双绿眼睛，他还能说什么呢？Sebastian闭上眼睛，仿佛此刻还有人在耳后低声叫他的名字，拖着调子，带着厚重的口音。Seb，Seb。在他转头过去的时候送上半个拥抱和羞涩的微笑。

他被Kimi关上药盒的声音惊醒了，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Sebastian为此感到羞愧，他到底在想什么？这很不对劲，或许和压力有关？最近几场比赛他们的车总是在积分区边缘徘徊，Sebastian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他想要的比赛。但这就是原因吗？

“Kimi……”他叫住了准备起身的男友，“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

“像，这一切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他喃喃自语，“算了，我在犯傻，忘了它吧，当我没说过。”

芬兰人低下头，冰蓝色眼睛注视着他，用目光问询发生了什么。Sebastian一直觉得Iceman这个绰号是不了解Kimi的人才会起的，只是比起表达他更喜欢倾听罢了。他对着男友摇了摇头，准备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Kimi动了下腿，推着后背让他坐起来。Sebastian还不知道对方突然起身的原因，茫然地看向后者。Kimi用点头示意他跟上来。Sebastian在Kimi打开推开书房门时猜到了他的用意。他们蹲下身，一起看向书柜深处。

里面装着旧相簿，按照年份顺序摆成一排，每册都有厚厚一大本。他们干脆把所有的相册都搬了出来，坐在地板上开始翻阅。很久没人翻动过，封面摸上去有些干涩，带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们先从最早的开始看，刚过世纪初的Sebastian显然还是个没有长开的青少年，穿着红牛青训的队服，用异常灿烂的笑容面对镜头。另外半页的Kimi非常年轻，看上去还不习惯成为焦点，不是抓拍的时候神情总是有些拘谨。现在的Sebastian笑了起来，看到那样一个腼腆的Kimi总是能让他高兴。

Kimi直接跳过了单人照的部分，翻开Sebastian成为正式车手那年的相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合照多了起来。小红牛的年轻车手戴着一顶棒球帽，额头还有头盔压出的红印子，围着Kimi说个不停——现在他们谁也记不起来当时都聊了些什么了。

“看，你那时候还没这么多头发和胡子。”

Sebastian看见自己穿着红牛一队的制服，和红衣车手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他现在已经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了。他拿到世界冠军的同一年Kimi正在职业生涯的低谷期，不得不暂时离开等待转机。他们还保持着通讯，Kimi也会告诉他别的赛事和F1有什么不同，但当时的Sebastian没有足够的勇气问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问了。

“然后你离开了一段时间，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对你的感情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Sebastian叹气，“虽然我们还能一起打羽毛球。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我们住到一起以后还这样吗？”Kimi阖上相册，对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不是这个原因。”他知道Kimi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摇头了。“有个你完全信任的人也在赛道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干脆继续躺在Kimi的膝盖上，后者把相册竖起来，方便男友看见照片上的人。那是一张合照。所有人在大太阳底下坐成整齐的几排，Kimi换上了黑金赛车服，坐在他不远处。Sebastian还记得那时他希望Kimi回来以后能一直开下去，直到——

“现在只剩Lewis和Fernando了……好像昨天你们还在和我开玩笑，一眨眼大家都退役了。”

Kimi空着的手摸了摸男友的头，手指缓慢地梳理着卷曲的长发。“只是不在合影上了。”他低下头亲吻Sebastian的额头，在他紧紧闭住的眼皮上落下吻。“你知道我们还在的。”

“我明白。”但那是不一样的，他们都知道。但此刻Sebastian已经没空去想这件事了，Kimi的嘴唇找到了最想吻上的地方，书房里彻底没了声音——芬兰人的亲吻可以和他的人一样安静，就像有些声音不需要真的发出来就能被听见。

Sebastian确信自己听见了。

Kimi分明有听到前厅传来门锁的响动，他没有停下手上的活。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其他声音响起。他擦干净手，走出了车库，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来回巡视。

“Elli？Harvey？”他叫着孩子们的名字，门口静悄悄的，好像刚刚的响动是幻觉。“Rosa?”也没有家庭教师的回应，孩子们没有提前从学校回来。那只能是Seb了。他又往前厅的方向走了两步，Sebastian的旅行包和行李箱就被扔在门口，鞋子踢翻在一边，他们一起买的棒球帽盖在上面。

Kimi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见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Sebastian，他的男友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回过头来，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你回来了。”他上前去摸了摸对方的肩膀，“怎么了？”

他得到一声拖长调子的“嗯”。

Sebastian好像在躲他。实际上，这是他们搬到一起后的第一次。他的男朋友总是会让房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Kimi看了比赛回放，是很可惜，这场Sebastian拼得很厉害，也确实离积分区很近了，只是比赛里难免会出现的坏运气让他没能抓到那一分罢了。

“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他听到深深的吸气声。

“是别的事情。”他的男友翻过来一些，半睁着眼睛朝天花板解释。“我还以为年纪大了以后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

“那个，我可以告诉你不是真的。”Kimi在他身边躺下了，他们并排躺在一起，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我现在还是经常碰到。不过我发觉了，问题可以解决问题。”

Sebastian小小地笑了一声。“我知道，要用大问题去掩盖小问题，芬兰人的生活小建议。”

停下，别再给芬兰人编造奇怪的头衔了。Kimi用肩膀挤了一下他，“我们试试，从现在开始只提问。”

“真的吗？别说我欺负你。”他听上去有了些精神，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从我开始——理性和感性总是会冲突吗？”

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本能不是总会选出那个更胜一筹的答案吗？”

“激情和冲动是可以被消解的吗？”

“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能被分析吗？”

“真相的伤害是可以避免的吗？”

“谎言的伤害不会更大吗？”

“爱会是一种错误，甚至罪恶吗？”

“这是什么歌词吗？”

“不，另外这次不算。”

“嗯……好吧。”Kimi思索了一会儿，“为什么排位赛是取最快的一圈？”

“这和我刚刚问的有什么关联吗？”

Kimi翻了个身，面向Sebastian，他的挚爱双手交叉，依然平躺着注视天花板，眼眶下的清晰的黑眼圈显得他很憔悴。Kimi凑过去，在对方耳廓上吻了一下。他隐约猜到是什么问题困扰着男友，而Sebastian选择不说出口，他也不准备问。“爱不等于好的，完美的，它不是——解决方案。我猜爱只是让人不断取自己最好的部分，就像排位赛。你在赛道上会犯错，有时候天气很糟糕，车也会出问题，但不能说比赛是错的，或者你身处赛道这件事是错的……犯错的是人，爱不会。”

Sebastian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转过来身，眼角带着湿润的痕迹。“你忘记要问问题了。”

“oops。”Kimi装作遗憾地耸了下肩膀，“确实。”

“所以是我赢了。”他的泪痕还在，嘴角已经泛起掩饰不了的笑意。

“好吧，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Sebastian凑过去吻他的唇，不知怎么被撩拨起来的情欲终于肆无忌惮地从身上散发出来。Kimi对他的状态有些惊奇，“你刚回来不累吗？”

“比赛结束了，别再问问题了。”他的男友好心提醒道，声音沙哑地刚刚好。Sebastian抬起胳膊，用已经汗湿的手掌轻摸他后背。“告诉我你的回答就好。”

Kimi会意地打开床头柜，拿出润滑液。“我们得加快动作了。”

Sebastian整个人无力地陷在床垫里，脸色潮红，头发被揉得凌乱不堪。他抬起头，看着在他腿根又吮出一个吻痕的Kimi，毫无力道地瞪了对方一眼。后者耸耸肩膀，在他湿滑的柔软阴茎上舔弄着，把上面沾着的白浊吞进嘴里。Sebastian几乎要呻吟出声。只能咬着嘴唇看着Kimi穿戴整齐，整理好衣领。

“再休息一会儿吧，等孩子们回家我会喊你的。”

Sebastian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多时就陷入了酣眠。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有脚步声向他靠近，但眼皮沉重地无法睁开。三道频率不同的呼吸声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响起，一个慢而深，两个轻而短促。不断有微风吹拂在他脸上，伴随着忍不住的咯咯笑声，他在梦里也清晰记得的声音——“嘘，不要吵醒爸爸。”

然后所有声音都离他远去了，他在梦里露出微笑。

今天的晚餐有所有人都很喜欢的蘑菇片，两面都用黄油煎过，是Sebastian照着菜谱改良以后的成果产物。Harvey把其他配菜都吃了，留下只被挖了一小勺的藜麦。Elli则是留下了全部的芥蓝。它们被整齐地排在餐盘左侧，就在几个礼拜前它们还是小女孩的最爱。Sebastian叹了一口气，把剩菜倒进垃圾桶，说服自己要做一个宽松的家长，而一个宽松的家长不能为了几片剩下的蔬菜而苛责小孩子。

他脸上的为难一定是被Kimi注意到了，芬兰人直到这周的亲子游戏时间结束，保姆带着孩子们去了卧室后叫住他，问他愿不愿意出去走走。Sebastian想了想，同意了。

他们轻手轻脚关上门。“走走”的地点并不是附近的小山坡和走了无数遍的林间小道。离家大概三十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一片湖，他们都非常喜欢。Kimi以前经常来这里垂钓，Sebastian则更喜欢划船。那还是在他们刚搬到一起的时候，自从有了孩子们，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过来了。

离停车不远的地方被圈起来一小块，旁边竖起木牌，提醒某个组织近期在这里进行土壤取样。他们安静地经过那片区域，穿过一片灌木丛，无论看几次，湖面倒映着满天繁星的样子依旧如梦似幻。Sebastian抬头看向真实的夜空，Kimi照例走在靠近湖水的那侧，自从年轻时某次喝完酒失足滑进湖里差点淹死，他就一直担心Sebastian也会碰上这样的风险。

前面是一个小土坡，考虑到晚上的露水会让地面湿滑，Kimi脚下拐了个弯，这个小小的偏离路线似乎打破了沉默，Sebastian开口了。

“关于那件事……我想我终于能决定了。”

“你知道不用担心家里的。”芬兰人很快回答，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我已经很熟练了……而且还有两个帮手。”

他脸上的表情让Sebastian会意地弯起眼角，神情放松了一些。“不止是孩子们……还有很多因素。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还年轻。”

“我没有说我老了。”Sebastian抬起手，Kimi默契地攥住了。他们的步伐默契得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但这个念头就是无法停止，直到现在……我觉得或许是时候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了，说不定会发现有趣的事情。”

Kimi“嗯”了一声，牵着对方的手掌又握紧了一些。

“没有芬兰人小建议？”

Kimi循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对方的笑容很灿烂，不像是违心的。云层恰好在此刻散去，月光把一切照得纤毫毕现。Sebastian对他眨了眨眼，他的瞳仁放得很大，夜晚的湖面一样深沉的黑色，里面没有悲伤，而是一种他形容不出的东西。Sebastian疑惑地晃晃他的手，在他皮肤上激起一阵震颤。

“有的。”Kimi说，“跟我来。”

他们踏着同样的月色回到停车的地方，一路上仍然只有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让回程变得意外地短暂。Sebastian好奇是不是要去别的什么地方，Kimi摇摇头，示意他坐进车里。等Sebastian哀叹不想这么快就回去时，他打开储物柜，从里面找出了什么东西，小心地放在他手心里。

Sebastian直到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前半秒，才反应过来这里面是什么。

两枚戒指。一大一小，在顶灯的照射下发出柔和的金属光泽。

“前段时间准备好的。我怕放在房间里会被你翻到，所以藏在车里。”Kimi对上男友疑惑的目光，耸了下肩膀，“我也考虑了很久了，但我一直想等一个机会，或者说信号，但平时总是很忙，所以我觉得……也许没有什么最合适的时机——我是说，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一秒钟也不想浪费了。”

Sebastian哑口无言的样子永远值得欣赏。他捧着盒子愣了几秒，突然拔高了声音，“你这是作弊……我也想过求婚，连见证人都想好了！你……”

Kimi又耸了下肩膀，表情好像在说，事情已经这样了。Sebastian眨了两下眼睛，感觉眼泪浮了上来。芬兰人粗糙的手指在他眼眶下面擦拭，表情变得有些窘迫。不是这样，他也不想哭的，但开口时声音还是哽咽了。

“是的，我也愿意。”

他们坐在引擎盖上，没有证婚人，没有旁观者，甚至没有更多的言语。因为现在看起来那些都不是必要的，两人在虫鸣声中为彼此戴上了戒指，借着车前灯的光将手掌靠在一起打量。Sebastian盯着手上的戒指，似乎有些惊奇。Kimi则是难得有些不自在，他转了两圈自己手上的戒指，又去摸Sebastian手上的那枚。“现在我可以亲吻新郎了吗？”

“你好像抢了证婚人的台词，亲爱的丈夫。”

他们的脑子里一定都乱糟糟的，因为Kimi肉眼可见地卡壳了。就在Sebastian准备收回这句玩笑话时，他突然开口了。“我可以给自己证婚，如果北欧神话对芬兰人也管用的话……”

Sebastian没等他的胡言乱语说完就亲了上去。一切都仿佛是全新的，他们新奇于彼此嘴唇接触的感觉，身上相似的洗涤剂气味，和不用语言就心意相通的此刻。像最后一块拼图被补齐了，他们在墨蓝色的天空下长长地吻在一起，又紧紧拥抱彼此。

Sebastian把车停进车库，一个人回到家中。上个周末Kimi陪他一起去比赛，现在得去处理些工作，会在下午回来，孩子们今天放学后会直接去短期夏令营，他昨晚把需要的东西都收拾进两个孩子的书包了，现在只等着明天傍晚去车站接他们回来。在这段难得的独处时间中他决定什么都不做。

花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装进了花束。窗户没有关紧，一只蜜蜂钻了进来，围着花朵飞舞了好几圈后挑选其中一朵钻了进去。Sebastian盯着看了一会儿，轻轻把花瓶捧到了飘窗旁边，落下的瞬间蜜蜂感觉到了危险，倏忽一下从缝隙里飞了出去。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很舒服，带着植物的清爽气息和花香。Sebastian干脆把窗户推到底，去拿了瓶苏打水坐在飘窗旁，开始发呆。

Bruno摇着尾巴过来，和他玩了一会儿衔回游戏后又跑开了，Sebastian猜它又去后院探险了，大狗现在像个尽忠职守的护卫，每天定时在鸡窝旁来回巡视。马路对面几棵花楸树的花期已经结束，鲜艳的红果实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沉甸甸地挂在枝梢。等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转动着手上的指环。阳光让金属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举起手掌，好像盯着婚戒看有助于让手指尽快习惯它，但指根处先前没有的压迫感会告诉他没有这么快。

他终于不可避免地想到Charles。

年轻人稍微晒黑了些，看起来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假期，让他松了一口气。上周的比赛Kimi和他一起来回的，回程途中半梦半醒间他想起和Charles也一起搭过车队的飞机。那次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只有他们还醒着，靠着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男孩用热烈的眼神看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又递给他一瓶饮料——年轻的法拉利车手总是先开一瓶递过来，同时用天真的绿色眼睛盯着他，如果靠得足够近，可以看到他瞳孔周围是新芽的黄绿色，好像盛夏初雨后的被冲洗得湿漉漉的嫩叶。Charles叫他名字时总是带着含混的鼻音，说话的时候拉环还在指尖闪光。Seb，我们可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玩几天？周四前一起飞到下一站，然后一睁眼就又要比赛了，那一定很快乐。

他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了。

冰镇过的易拉罐身上凝结的水珠开始流下来，他在全然的安静中喝完了那瓶饮料，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让他把拉环留下，Sebastian让这个想法一闪而逝，起身离开了窗台。他把花瓶留在了那里，最后也没关上窗户。

晚餐是两个人一起的。Kimi在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晚餐，省去了不少麻烦。他们干脆搬到客厅的地毯上吃，还能顺便看一眼球赛。Sebastian在把卷饼送进嘴里的半途中见证了点球补射又弹飞在门柱上的一幕，他骂了句脏话，向后靠在沙发脚上。Kimi把肉条塞给Bruno，温顺的大狗趴在一旁，陪他们一起看比赛。

下半场的比赛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地板还是有点硬，他们把场地换到了沙发上，Sebastian靠在Kimi身上，脑子里有根弦忽然动了一下。“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噢，没事了，我照着书上说的在饲料里加了点青霉素。”

不，不是他没有打电话给兽医而是试图自己给母鸡看病的那件事。“不是它们。”

“……孩子们？”Kimi回想了一会儿，“疫苗约在下周，还忘了什么？”

他们一同回想到屏幕上的客队又被破门时还是毫无思绪。Sebastian摇摇头，对着注意力早就没在球赛上了的芬兰人坦白。“算了……我也不想继续看了。”

或许Kimi一直在等他这句话，因为有小小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我有个更好的建议。”

当初买下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很喜欢这个露天阳台。顶灯是幽暗的姜黄色，够他们看清灯泡底下的一块区域，离开这个中心就剩下一层暖黄的光晕，懒洋洋地落在盆栽植物上。绵延了几天的夏雨在Sebastian回来的那天刚停住，伴随着的是充足的日照和带着暖意的夜风。Kimi拿上来的是一个香槟桶，冰块刚刚开始融化，红酒瓶身上布满细密的雾珠，据说是某个他们都认识的朋友刚送来的——Sebastian接过酒杯时的表情有点微妙，“现在喝这个会不会有点早了？”

“不早了，已经天黑了。”

“我又不是在说这个。”

Kimi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迅速打开了橡木塞，给彼此倒上半杯，带着甜涩的芬芳气味从杯口蔓延开来。Sebastian还在对着昏暗的光照观察挂杯，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啜饮了。他们倒进各自的躺椅里，轻轻碰杯，在微风中享受着冰凉爽口的红酒。

每次微醺后Sebastian都会很快犯困，因此常常接不上话题，Kimi倒是开始多言，从俱乐部最近的低迷表现，到对主教练的不满。Sebastian眼睛还盯着星空，偶尔点点头应一声，思绪在甜蜜漩涡里越陷越深。直到被肩膀上的力道惊醒。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向神采奕奕的芬兰人。

“在想什么？”

“在想地球永远不会停止运转，还有我一直盯着一颗星星，会不会看到它掉下来。”Sebastian皱起的眉毛舒展开来，酒精把他变得很松弛，“要是一开始我们其中某个动摇了，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你总把什么事都做得很好。”

“是两个人。”芬兰人坚持这么说，“是我们一起做到的。”

Sebastian举杯示意，他们又喝了一大口，“嗯……我喜欢这个味道，是不是再买一些？”

“我明天去问问……还记得的话。”

“我觉得我会忘记提醒你。”Sebastian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想到很快要有非常非常多个明天等着我去安排，就有点……抱歉，亲爱，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感觉有点紧张。”

“很正常。”

“我猜也是，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次休真正意义上的长假呢。”他小心地倾斜杯口，不让胡子沾上酒液。“我还是想看看星星……”

迷你天文望远镜就在一旁，但谁都不想从躺椅上起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有什么远大的规划，只是些像明天的晚饭，下周的电影展，节日的礼物买什么玩具合适的问题。最后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Sebastian率先起身，顺势拎起酒瓶，如果不是站直身体后那记踉跄，Kimi可能会夸奖他的反应速度。Sebastian对着芬兰人摇摇手指，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我想我得先回去睡觉了。”他把酒瓶抱在胸前，努力严肃的语气很快被脸上灿烂的笑容打散，口音也比平时更重。“晚安，先生，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Sebastian哼着歌，踩着摇晃的脚步离开了这里。德国人的离去好像把“愉快的夜晚”带走了，Kimi想了想，起身跟了上去。他们谁都忘了关门这回事。风把纱窗送进屋内，摇椅在无人的露台上微微摇晃着，在地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影子，过了很久才停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