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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罪恶而肮脏的地底空间里，群魔乱舞，上演着一出极尽世间之残忍邪恶的黑暗『戏码』。

而在这出『戏码』里担任不幸主角的人，就是我。

我的『存在』，正被这群『恶魔』无情地蹂躏摧毁，无所不用其极。

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无论是疼痛，还是恐惧，抑或耻辱——

剩下的感情只有——

愤怒，愤怒，以及愤怒。

于是，我将这剩下的所有感情全部注入眼神，冷冷地将其投射在眼前领导着这群『恶魔』的『魔头』身上，平静而又极具讽刺意味地向他发出嘲笑。

「这就结束了吗？——小把戏这就结束了吗？」

『魔头』脸上原本那副高高在上的自若神情瞬间荡然无存，显而易见地露出了惊惧神色。

「你、你这家伙……」

我的嘴角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据说，不屑一顾的挑衅能给内心容易产生动摇的敌人造成莫大的精神伤害，因此，我顺应情感需求，继续将其宣泄而出。

「要玩坏吧……要把我玩坏吧……对吧？要玩坏吧？要玩坏吧？要玩坏吧？要玩坏吧？要玩坏吧？要玩坏吧？

「——害怕玩坏吗？害怕彻底玩坏吗？呐，害怕吗？害怕吗？

「——不彻底玩坏的话……可不行哦……彻底玩坏我吧……来嘛。彻底玩坏我嘛……来嘛。彻底玩坏我嘛……来嘛。把我玩坏吧……来嘛。

「——把我……彻底破坏吧。」

我的内心一片空白、空白、空白，嘴里只是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吐出这些重复的话语——

「能玩坏吧……能把我玩坏吧……呐？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

「——能玩坏吧……能玩坏吧……呐？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

「——能玩坏吧……能把我玩坏吧……呐？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能玩坏吧……能把我玩坏吧……呐？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能玩坏吧？

「——把我彻底玩坏嘛，来嘛，把我彻底玩坏嘛……我……我只要洗洗就能变回原样哦……焕然一新……焕然一新……

「——把我破坏掉玩坏掉破坏掉玩坏掉破坏掉玩坏掉破坏掉玩坏掉破坏掉玩坏掉——」

不断重复、重复——我竭尽所能，向他施加最后的报复。

「——把我破坏掉……来嘛。」

『魔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我，额角青筋暴起，面目狼狈而扭曲，整个人几欲暴跳如雷。他的嘴角仿佛抽筋一般不断地蠕动着：

「玩坏……完全玩坏……把你完全玩坏掉……居然敢小看我……居然敢小看我……」

看着他这副有如丧家之犬般气急败坏的表情，我不禁感到有些开心。

「来人！拿锤子来！——来人！拿梯子来！拿铁钉来！——钉住她……把她钉住……」

『魔头』发出命令的声音传入耳中，但我一点都不害怕。大脑对外界的认知早已变得迟钝，接收到的信号仅仅只有话语的『声音』，而没有那个『声音』信号所被赋予的『意义』。空白的内心已为那小小的胜利所带来的点点喜悦占满，一时间无法意识到那句话将意味着什么。我只是细细地品尝着报复所带来的美好滋味。

「……真的把你给弄坏……你这只死兔子！——」

……

「叮！叮！——」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撞击声从手脚传来，其间还夹杂着『恶魔』们的窃笑和司的悲泣。

啊啊，我是被钉起来了吗？

——我迟钝地想到。

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一片昏花。

我紧紧咬住牙关，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否则，这群『恶魔』想必会更加得意吧……

……

……

……

黑暗逐渐在眼前弥漫，在朦胧的意识中，我突然想到了死。

死。

死？

死……

会死吗？

我？

我，会死吗？

我，会死？

会死？

会死。

会死……

本已被痛觉所麻痹的脑海被突如其来的死亡念头所占据，我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悲伤。

没有害怕，也没有绝望，仅仅是无止境的——悲伤。

要结束了吗？

我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呜……呜……不要……不要啊……姐姐……」

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耳中，紧紧揪住了我的心。

司……我心爱的妹妹，会怎么样呢……这群早已摒弃人性的『恶魔』，真的会如承诺那样放过司吗？……

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还有、还有……那个人……

那个我最最……喜欢的人……

总是保护着我和司的人……

总是跟我一见面就吵架的人……

总是挂着一副优哉游哉的臭脸故意惹我生气的人……

总是嘴边说着『讨厌人类』，但其实对他人又无比温柔的人……

总是……会在我哭的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人……

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那个人了吗？……

再也……不能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了吗？……

……眼泪不禁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此刻，在这里，我绝对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在这『魔头』面前，哭了就是输了——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要！

为了这份尊严，我依靠意志强忍住这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伤痛。

「……怎么样……怎么样啊？……被弄坏的感觉如何啊？喂~镜！」

『魔头』嚣张地嘲讽道。

「……」

好痛……全身都好痛……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忍受痛苦，再无余力来回应他的讽刺。

「嘛，够了……差不多把镜……放下来吧……」

『魔头』露出阴冷的笑容。

「……把准备好的活计拿出来。」

「是……」一人回应道。

「那、那是什么……」司惊慌失措地问道。

「树枝剪哦……是用来切断高处的东西的……」

「哎？要、要干什么……要对姐姐做什么！」

「所以说要把她弄下来嘛……从高处……惩罚到此就要结束了……」

「骗、骗人……骗人的对吧……」

「是真的啊……用这个把她剪断……让她摔个底朝天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司的悲鸣响彻整个地底空间。

……

……

……

——疼痛！

——非常非常非常剧烈的疼痛！

——比之前所承受的更甚百倍乃至千倍的疼痛！

疼痛贯穿脑髓！

我不禁失声发出惨叫——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若黑洞一般要把我的意识吸收进去。痛觉、乃至所有的知觉渐渐离我远去，就好像灵魂正逐渐从肉体中剥离开来一样——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道瘦小、纤细的身影，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正是那个人……那个我最喜欢、最重要的人——

『由岐……』

我不由自主地朝那道背过去的身影喃喃呼唤道。

仿佛是听见了我的呼唤，身影转过身来，『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温柔地微笑道：『已经没事了哦——镜。』

眼泪再度聚集在眼眶里。

啊啊，你还是来了呢……每次……每次我哭的时候……你都会来呢……由岐……就像以前一样……就像以前一样……总是会这样向我伸出手来，温柔地告诉我——『已经没事了』……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如同以往般握住那只温暖的手——

却发现，我伸出去的那只手——已经没有了——

另一只手——也没有了——

连手臂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剩下的，只有血淋淋的断面——

啊啊，是这样啊……这样啊……我已经……已经……没有手了啊……手……没有……了啊……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我再也……再也……无法握住那只手了吗……

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使得那个原本就很模糊的身影变得更加模糊。已经失去手臂的我没有办法擦干自己的眼泪。我拼命忍住泪水，想要尽一切可能再度看清那个身影；我拼命挥动自己那可笑而又可怜的残肢，想要奋力抓住那个身影——

但『她』还是慢慢地、慢慢地消融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

之前一直努力压抑住的眼泪瞬间爆发，我难以自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全都明白了啊——

我，即将死亡……

我的『存在』，即将终止……

我……再也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了啊——

我所许下的那个『约定』——终究是无法再遵守下去……

——眼泪不再受我的意志所束缚，尽情宣泄着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由岐……对不起……

我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既守护不了你的『存在』，甚至连那个『约定』都做不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由岐……由岐……对不起……

——泪水宛如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落下。

明明之前发誓绝对不要在这个『魔头』面前哭的，最终却哭得完全不像话……那个『魔头』现在一定乐坏了吧。

明明下定决心要变强的……却连司都没办法好好保护……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到头来，我还是只会哭，什么都做不到……

真的是……一点出息都没有……

一点出息都没有……

司……司……拜托……千万不要有事……

拜托……谁来……救救她……

拜托……谁来……帮帮由岐……

从这个愚蠢的『世界』中……

拜托……拜托了……

有谁可以……

拜托了……

……

……

……

这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感觉不到——

仿佛自己的『世界』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仿佛自身的『存在』已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黑暗』就是『我』，『我』就是『黑暗』。

……

我在这里多久了呢？

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亦或是……一个世纪？

我的眼睛究竟是睁开的？还是闭着的？

我的身体，还存在着吗？

……

不知道……

我不知道……

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在这里，『时间』这一语词仿佛也失去了其『意义』。

……

难道说，这里其实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吗？

……

不、不对，倘若这里真的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那它又为什么会『存在』着呢？我又为什么可以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不，好像也不太对……

它真的『存在』着吗？

我……『存在』着吗？

……

我……应该已经死了吧？

那么，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感觉既不像是天堂，也不像是地狱呢——

『真是的，哪里会有什么天堂啦地狱啊，都是人类瞎编出来骗人的东西啦』——如果是那家伙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吧。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

……

总觉得……

好冷……

好寂寞……

……

突然，有某种东西划破了黑暗，这是——

『透明的……』

『透明的……白色？』

『……』

『不……不对……』

『如果是白色的话那就不是透明……那么这是半透明的……』

『不……这也不算半透明……』

『如果要找个唯一能表达的词语，那就是……』

『光。』

柔和而不刺眼的——光。

光芒刺进黑暗，温柔地将我拥入其中。

在光芒的前方，传来熟悉的欢声笑语。

我看向那里，然后看见了……看见了——

那是……那是——

我这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

我瞬间明白过来——

我，在『那个世界』，最后大概是昏过去了……然后现在……这个『光芒』所带来的像是梦境一样的回忆，可能就是被俗称为……『走马灯』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我应该是真的要死了吧……可是——

『谢谢你啊，神明大人——』

——我本不相信有神明的存在，但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都想这么说上一句。

如果……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想必这是它出于怜悯而恩赐给我的最后的礼物——尽管这份礼物的本质是一个由美好的梦幻所包装的『死』。

在临死之际，还能重温一回这些珍贵而美好的记忆……再见一见所爱的人……这种开心的感觉甚至完全掩盖住了对死亡的恐惧。

我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既在哭又在笑——这样子还真是丢人呢。要是被司和由岐看见……司倒还好，由岐那家伙一定又会戏弄我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开心地笑着，任凭眼泪挥洒而下，尽情投身于这个『梦』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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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正值樱花烂漫的季节。

也是我踏入新的人生阶段的时刻。

入学仪式结束以后，妈妈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着我和妹妹的脑袋，微笑道：

「恭喜呀，从今天开始，小镜和小司正式成为小学生了呢。往后一切事情都要靠你们自己动手完成了哦，不过别担心，有什么问题可以寻求老师和同学的帮助。要好好和同学们相处哦~」

「是~」

「嗯、嗯……」

我精神饱满地答道，而司的表情则显得有些不安，声音里也少了几分自信。

妈妈看着惴惴不安的妹妹，眼神中满是怜爱。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声嘱咐道：

「小镜，你是姐姐，凡事要多帮帮小司哦。」

「嗯！放心吧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司的！」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牵起妹妹的小手，向妈妈作出保证。

「我、我也会努力长大，争取自己照顾自己的——」

司握紧我的手，也向妈妈作出保证。

「很好很好~看到你们两个这么努力，妈妈很开心呢。从明天开始，上学放学也都要靠你们自己了，爸爸妈妈不会再来接你们，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的，爸爸昨天已经带我们熟悉过路线了，我都牢牢记住了，不会迷路的！」

「小镜真可靠呢~」

妈妈再次温柔地笑起来，揉了揉我和司的小脑袋。

新的学校，新的生活——

不知道又会发生怎样新的际遇呢？

我对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未来既怀有期待，又充满了紧张——

「姐姐……」

「……」

「姐姐——」

「……」

「我说，姐姐啊——」

司摇摇我的手，我这才回过神来。

「啊、哎？怎、怎么了，司？」

「那个，我刚刚叫你你一直都没有反应……」

「抱歉抱歉，刚才走神了。」

「……难道还在想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吗？」

「……」

我一时没有回答司的话。今天是我们正式开始小学生活的第一天，我原本对这个新的开始抱持美好的期待，但今天的经历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糟透了』。

从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的第一天——我把这个日子视为神圣而庄重的一天。因为这一天代表着我上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另一个人生阶段的开始；这一天，正象征着我的『成长』。为了给『新的人生』一个好的开始，为了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一天必须被认真对待——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于是，我有如在进行庄严的仪式一般早早地从床上爬起，叫醒还在熟睡的司，在用过早餐之后，带着妹妹从家里出发，努力回忆爸爸告诉我们的路线和妈妈反复叮嘱的注意事项，顺利抵达了学校。随后就是上课、在课间休息时与新同学相处等等。原本这一切都十分顺利，直到中午的时候……

「嘿~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不吃吗？那我就不客气啰！」——同班的一个小胖子趁老师不在的时候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从司的午餐里抢走了每人只有一份的炸鸡排。

事实上，司并不是不吃，只是我这个妹妹吃饭的时候有个习惯，总是喜欢把最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而这个小胖子——是叫做山田什么的——误会了这一点……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误会，这个山田原本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据说他从小就是他家附近那片区域的孩子王，大概是长期骄横跋扈惯了，以前他曾跟我们在同一个幼儿园里就读，这段期间里经常跟其他小孩打架、抢别人的玩具——当然也包括我和司的、在大家午睡的时候大吵大闹等等——诸如此类的劣迹数不胜数。他的存在总是搞得大家都很不愉快，但又因为他打架几乎从没输过，便以此来要挟其他人『如果敢告诉老师就揍你哦』，所以同学们都有点怕他——直到最后我对于他的顽劣实在忍无可忍，便鼓起勇气向老师告发了他的行为。结果我的这次『义举』引起了全体同学的共鸣，大家纷纷向老师揭露和抱怨山田的种种劣迹，于是老师不得不通知山田的家长。据说那次山田回去以后被父母结实地揍了一顿，从此以后他在幼儿园里便老实了许多，但在大人无法管教的范围之外，似乎还是保持着那副地痞小霸王的德行；而对于我这个直接导致他被父母教训的『罪魁祸首』，也很有可能一直怀恨在心，只不过因为在读幼儿园的时候路上有父母接送，在学校内又有老师看管，所以一直没办法对我进行报复罢了——那么，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抢走司的午餐，其实是在对以前的事进行报复，而他之所以选择的对象是司而不是我，可能是因为司看起来更好欺负——无论如何，妹妹被欺负这种事，我绝对不允许——

「喂！山田你这家伙！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你是白痴吗？」

「你说谁白痴啊！」

「当~然是不会『听话』的人了~」

山田一边意有所指地说道一边将从司那里抢来的鸡排开始往嘴里送。

这家伙！明明自己碗里的鸡排都还没吃完，却跑来抢司的鸡排，分明就是趁老师现在不在故意找茬嘛！

我生气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扑上去阻止他。

「把我妹妹的鸡排还回来！」

而山田这时候却又不急着吃了，他把鸡排高高举起——

「有本事你就自己拿回去啊~」——然后如此嘲笑道。

山田虽然是个胖子，但他不仅仅是『胖』，还比我高出起码一个头的距离……也就是说，从高度上我是没有办法够到他手中的鸡排的。

「你、你别太过分了——」

「嘛，如果你哭着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还给你~」

「开什么玩笑！」

「那你不想要了？」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中插着鸡排的叉子，结果……鸡排一个没扎稳，从叉子上掉下来，准确无误地着陆了。

山田仿佛愣了一下。教室里很安静，大家早就忘记了进餐，只是坐在座位上默不作声地围观我和山田吵架。司茫然无措地待在一旁，委屈地看着地板上那块躺平的鸡排：

「呜……我、我的炸鸡排……」

「啊、啊哈哈哈……如果不是你来跟我抢的话，鸡排也不会掉到地板上……啧啧，真是浪费哎~你也太不小心了~」山田摆出一副抵赖的表情如此说道。

「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我气愤不已，倾尽全身力气朝山田撞过去，山田一个踉跄被我结结实实地撞翻在地，我俩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呜哇——打架了！」

「老师！老师！快找老师！」

「姐、姐姐！算了啦！不要打了！」

班里顿时一片骚动，有从座位上站起来观战的，有跑出教室的，也有赶过来企图劝架的。

没多久，大概是有谁去找了老师，老师这才匆匆忙忙赶来，分开了我和山田。在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山田始终坚称自己『只是和我们闹着玩』，老师既没有对他的发言表现出明确的相信，也没有对山田或者我的行为加以责备，只是说了些『同学之间要和睦相处』之类的台面上的话后就让我们握手言和。迫于老师的压力，我和山田才勉强握了握对方的手，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之后，教室里恢复平静，大家继续吃只吃到一半的午餐。我把自己剩下的三分之二块炸鸡排切下一半分给了司，而司也多得到了一瓶牛奶作为补偿——老师也不是完全对山田的恶行无作为，他让山田把自己的牛奶让给司，并且不能分到剩下的牛奶。最后，山田只能干瞪着我和司分了他的牛奶——这件事到此便算告一段落了。

虽然这件事勉强算是以我的胜利而告终，但不管怎样，今天一天的心情可是被彻底破坏了。不止如此，连今天为了新的校园生活而特地换上的新裙子也在与山田扭打的时候弄脏了——这一切，就好像精心准备的仪式在顺利进行的途中被硬生生出现的意外毁掉了一样，我所期待的『新的开始』，莫非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感觉真的是——糟透了。

放学后，我照样带着妹妹往家的方向走，虽然从发生那件事以后一直有在努力振作精神，但心中的沮丧大概还是被司看出来了。

「……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什么都要姐姐担心……」

「不，司你不用道歉，都是那个小坏蛋的错啦。」

「嗯……不过姐姐，先不说这个事……我们回家的路……真的是这个方向吗？」

「哎？」

我突然醒悟过来，立即查看四周的景物。

这里是——哪里？！

「司、司……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我……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想着姐姐比我可靠多了，觉得跟着姐姐走应该没问题……果然还是……走错了吗？」

「呜……可能是我刚才走神的时候不小心走错了……总、总之，我们先往回走吧，应该可以找到正确的路的。」

「嗯、嗯……」

我牵着司的小手，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但是无论我们怎么走，周围都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风景——

「呜……为什么会找不到回家的那条路了呢……简直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姐姐……我们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司一脸不安地问道。

「不、不会的啦——我们再找找吧……一定就在附近啦。」

如果这时候承认了迷路，司一定会更加不安的，而且，我也不愿就这样认输。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公园里。这座公园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公园正中央有一棵茎干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有一条长椅，在大树附近有一座秋千和一个沙坑——除此以外，这座公园再无他物，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公园。

「咕……这条路还是不对……」直到此时，我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败北——我们确实迷路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啊啊，我真是个笨蛋！亏我昨天还信誓旦旦地向妈妈保证，结果今天不仅让司被人欺负，还跟同学吵架、弄脏了衣服，最后甚至还迷了路！

『唉……』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姐姐……我、我走累了……」

司有些疲倦地拉了拉我的手。之前为了找路，弯弯绕绕地走了不少冤枉路，真要说其实我也有点累了。

「啊，走了这么久确实有点累了呢……那我们去那条椅子那儿休息一下吧。」我指了指公园中央大树下的那条长椅。

「嗯。」司乖巧地点点头。

公园虽小，却打扫得很干净。我和妹妹走到长椅那里，将背上的书包取下放在椅子上，然后并排坐在书包旁。

「呼……今天真是倒霉啊……」随着身体的放松，我长舒了口气，不由得也将心中积压已久的不快一并吐出。

「姐姐……」司带着有些难过的表情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仿佛是要安慰我似的，她忽然微笑起来，「姐姐，打起精神来嘛，今天不是还没有结束吗？说不定之后还会有好事发生哦~」

「好事吗……」我喃喃重复着司的话里的某个词。

——能有什么好事呢？找到回家的路大概就算是好事了吧，不过这也是在以我们迷路为前提下，所以严格来讲也不能说是好事……再来就是今天的晚餐……

突然——

「哦哟？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我们班的双胞胎姐妹嘛~」

——一个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迅速从长椅上站起，转身看向后面。一个胖乎乎的高大身影——果然就是山田——正站在大树旁边瞪着我们。

「没想到会在我家附近遇上，你居然会跑到这儿来，这正是所谓的『冤有头债有主』呢，哈哈哈哈~」山田的胖脸浮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是『冤家路窄』吧，笨蛋！」我毫不客气地纠正他大概是从电视上学来的错误的台词。

「你丫说谁是笨蛋？！」

「当然是某个脂肪都长到脑子里去了的人！」

「你这家伙——」山田用非常可怕的表情盯着我，开始一步步朝我逼近，「以前的事还没找你算账，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的话你就把我看扁了是吧——」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司的惊呼，我急忙回身，发现有一个长得猴模猴样身形与山田正好相反的瘦子从大树的另一边出现，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了我们的书包。司急忙冲向那个瘦子想要夺回书包，却被瘦子一把推到地上，然后那个瘦子打开我们的书包，把里面的文具和课本统统倒出来扔到地上，再把空书包砸到司的身上——

「你要书包是吧？还给你啊~」瘦子站在我们的课本旁大声嘲笑道。

「哇啊——」被书包砸中的司发出吃痛的呼声。

「司？！」

我刚想冲过去扶起倒下的司，背后却传来一股猛力，使我重心不稳直接向前扑倒下去。待我刚刚爬起，却又再次被人推倒在地。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小瞧我是吧？！——有种你就站起来呀！——再来撞我呀！——再去告诉老师呀！——你不是很跩吗？！——你不是很得意吗？！——有种再来打我呀！——」

山田一边愤恨地叫嚣着一边不停地把我掀翻在地，我摔得头晕眼花，膝盖和手也磨破了。而司那边，那个瘦子一边嚷嚷着「把书也还给你们吧」一边将课本当成武器，一本一本地砸到我和司的身上。我浑身吃痛，但在体型差不多是我的两倍的山田面前，我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你以为你能赢得过我吗？！——你只不过是个没用的毛丫头而已！教室里那次只不过是我没留神被你偷袭了而已！你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是吧！——看我怎么教训你！」

不远处的司开始哭起来。我连走到妹妹身边安抚她都做不到，只是不断地被山田打翻在地上。

「喂~你妹妹哭了哦~你不是总会帮你妹妹的吗，怎么这次不去了啊~哈哈哈哈——」山田欢乐地笑了起来，那样子真是比哭还难看。

我的力气远远不及山田，无论我怎么挣扎、还手，他都能轻易地躲开或者挡住，然后再更加轻易地打倒我。在我看来，他就像童话书里经常作为反派角色出现的『怪物』一般。在多次与山田争斗失败之后，由于浑身的疼痛和自尊遭受践踏，我满心的愤懑与不甘逐渐被委屈和无助感所替代。眼睛渐渐不争气地变得湿润起来，喉咙仿佛被哽住一样难受。

今天，真的尽是糟糕的事啊——在一片混乱中，我如此想道。

「呜……」一不小心，呜咽声漏了出来，一滴泪珠从眼睛里滚出来，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滚烫的触感。

「哦哟！你哭了呀。很好很好，大声哭出来吧，哭着向我认错，我今天就放了你~哈哈！」

……开什么玩笑……谁要向你这种差劲的家伙认错……向你这种……

我想要控制住自己，可一旦开了头，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下来，怎么也止不住，我只好不停地用袖子擦去掉下来的泪水。

山田向我逼近过来，把脸靠近坐在地上的我：「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接下来向我认错吧，说『对不起山田大人，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来，说吧。」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我要向你这种家伙认错……明明都是你的错……可恶……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哪……

这时，撑在地上的右手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我立刻反应过来，是我和司的课本。我几乎没有多想，直接抄起课本向逼近的胖脸砸去——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山田猝不及防，脸上被砸个正着。

一阵恐惧忽然掠过我的心头。

「你丫找死吗！！！！！！」

他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抡起拳头对准我的脸就要砸下来——

「咚！」

——脑袋被砸中的声音响起。

我被揪住的衣领松开了，山田正双手抱着后脑勺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刚才山田正要打我的时候好像有本书掉到了山田头上？

山田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愤怒地咆哮：「哪个混蛋打我？！」他四下查看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然后他注意到了掉在他脚边的书——跟我和司一样的小学一年级课本。山田瞪着站在不远处的瘦子：「喂小野！是你这家伙拿书砸我？！」

那个似乎叫做小野的瘦子顿时慌了神，连连摆手说道：「不、不是我啦！我、我刚才看见了！书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小野指着我和山田身旁的那棵大树。

「树上？」山田狐疑地抬头看向大树。

这时——

「咚！」

又一本书从树上掉下来，再次砸在山田的胖脸上。

「哇——」山田发出一声痛呼。

接着又是一本。

然后一本。又一本。一本。又一本。

树上不断有书掉下来，全都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山田的头上和身上。

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怪事发生。不远处的司停止了哭泣，还有那个小野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山田被砸得龇牙咧嘴晕头转向。最后，一个书包——好像是空的——从树上掉下来，想要躲开的山田却不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书包正好打在他身上。

看着被打得满头包的山田，我忍不住内心一阵痛快，几乎就要破涕为笑。

『沙沙——』头上的大树发出声响。随着树枝的晃动，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落在我和山田的中间。

这是——

一个身材瘦小、穿着T恤和短裤、有着一头棕色短发和一张俊秀脸庞的……男孩子？

男孩先是看了看我和司，然后转向山田，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对他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在树上打瞌睡，一不留神书和书包都掉下来了……你没事吧？」

山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而原本站在附近的小野，也在男孩出现以后悄悄地绕到了山田身后和他站在一起，与男孩之间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山田恶狠狠地盯着男孩：「原来是你这家伙暗算我！什么一不留神，当我是白痴吗！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吧！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孩也不否认，只是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欺负女孩子就算英雄好汉了？而且啊——」说到这里，男孩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我本来就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们两个以前得罪过我，我不过是教训她们一下，这关你屁事啊！」

「你们的事是跟我没关系，不过呀，我觉得欺负女孩子的男人最差劲了——」

「你说谁差劲了！矮冬瓜！」

「矮冬瓜什么的……只是现在离发育期还早啦，这个年龄这个身高很正常的吧。倒是你，不想办法减减你身上的肥肉的话以后说不定会变成名副其实的『矮冬瓜』哦。」

「敢嘲笑我胖？！——」山田似乎特别讨厌别人说他胖，他径直向男孩扑过去，旁边的小野见势也跟着向那男孩冲了过去。

「啊，小、小心……」我不由得替那个男孩担心起来，他的体型看起来跟我差不多，也就是说，山田的个子也差不多是他的个子的两倍，而且那个小野也跟上去帮忙了，无论怎么看，这力量差距太过悬殊。

但是，男孩面对冲过来的敌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慌不忙地移动了下站立的位置，然后伸出脚轻松地就把山田勾倒在地，再借小野前冲的惯性直接把他扔了出去——男孩几乎没有什么大动作，作出这一系列小动作的时机恰到好处，就好像对此早已娴熟于心了一样。整个过程大概连三秒都不到，两个小恶棍就这样在地上摔成一团。

「呜、呜哇——!我流血了——!」趴在地上的山田忽然发出悲鸣，一道鼻血从他的鼻孔里流下，滴在了地上，可能是摔到鼻子了。被扔出去的小野也抱住自己的膝盖叫苦连天。

男孩走到他俩跟前，用凌厉的眼神瞪着他们：「快滚！要是我真的出手你们的下场可没这么好过！」

山田捂住鼻子，扶起倒在一旁的小野，恨恨地丢下一句「你给我记住！」后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嘁~什么『你给我记住』啊，这种没品的三流反派台词，是动画片看多了吗……」男孩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吐槽道。

等山田和小野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的时候，男孩这才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他的表情已经改变，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朝我伸出手来——

「已经没事了哦……站得起来吗？」

……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呢。我不禁呆了一下，随即又立刻回过神来。

「啊，嗯、嗯……」

我有些局促地握住男孩伸过来的手……他的手好温暖、好柔软啊……

心跳忽然加速了。

男孩拉住我的手，将我扶起来。这时，司已经走到我身边来，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嗯，我不要紧的……你呢？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可是姐姐，你不痛吗？」司指了指我的膝盖。

啊——说起来，我的膝盖和手确实是磨破了……要说痛也确实有点痛，但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因为一点擦伤就大吵大闹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我是这么觉得的。

「这点小伤没事的啦。一点也不痛的，别担心。」

「……」司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用这个吧——」站在一旁的男孩递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指了指我和司的脸，「把脸擦一下比较好哦。」

「啊，谢、谢谢……」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他的手帕，先替司擦了擦她已经变得像花猫一样的脸，然后再擦了擦自己的脸——我的脸一定也像个花猫一样吧。

在擦自己的脸的时候，我闻到手帕上隐隐散发出的独特而好闻的味道……大概是某种洗涤剂的气味……又或者、或者是……那个男孩的气味？——不不不！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我们跟他才刚刚认识呢！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呜，怎么感觉脸好像有点热……啊糟了，手帕弄脏了，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该现在还给他还是洗过后再还给他呢……

就在我正独自纠结不已时，男孩忽然把两个书包提到我和司的面前。

「这是你们的吧，书我已经收进去了，不过我不知道哪本书是谁的，所以就混在一起装进两个书包里了，之后只能你们自己分一下了。」

「真是麻烦你了……」

「谢谢——」

我和司分别接过自己的书包。他好像是趁我和司擦脸的时候快速收拾好了散落在地上的我们三人的书包。

「好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男孩背上自己的书包，然后像是刚刚才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对我说道，「太过逞强的话可是很容易受伤的哦——那么，再见。」

他笑了笑，转身往公园外走去。逐渐西斜的太阳散发出温和而不刺眼的阳光，正如男孩刚才的那个笑容所给人留下的印象那般。阳光投射下来，将他渐渐远去的瘦小身影深深镂刻在了地面，也深深镂刻在了我的眼中——

Chapter Text

「……」

「……」

「……」

「…………」

「…………」

「…………」

「………………」

「………………」

「………………」

「……我、我说啊，你们俩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男孩停下脚步，有些不太自在地问道。

「那、那是……呃……」

我跟随他的节奏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却对他的问题一时答不上话来，而旁边的司兀自说道：「我的话……只是在跟着姐姐而已哦。」

听了司的话以后，男孩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我。

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我忽然感觉有些窘迫。

呜……这、这该怎么解释才好？

不久之前我和司因为迷路而到了一座小公园里，接着发生了一些事，并与男孩相遇了。男孩在出手相救以后便独自离开了公园——然后不知怎的，我带着司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男孩离开的方向走去，男孩走得并不快，我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背影，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男孩发现我们在他后面，起初也没怎么在意，但在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之后，他开始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又走过一段路程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向我发出疑问。

怎么说呢……要说我们在跟着他也确实算是在跟着他……但我总不能对他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着你』吧？而且莫名其妙就跟在别人——更何况还是个刚认识的男孩子——身后，直接这么说恐怕会招来奇怪的误解……那样会让人觉得很难为情的……

男孩正在安静地等我回答——糟了，我可不能耗太久，在某种意义上，沉默不语也能转化为一个奇怪的回答的。

「才、才没有在跟着你呢——」

……情急之下，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咦？没有吗？」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哇啊啊，这下该怎么接话才好……

我慌慌张张地打量起四周来，忽然注意到我们正走着的这条路的前方的那栋建筑物——咦？那不是……？！

「当、当然没有啊，只、只是我们刚好也走这条路而已！」

我顺着这条路指了指前面……想不到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竟然歪打正着正好找到了回家的路。

「啊，是嘛……那还……挺巧的。」

留下一句简单的评论后，男孩不再多言，转身继续迈动步伐。我和司也继续不远不近地走在他的身后，不过这次并不算是真的在『跟着』他走，我已经找到回家的正确路线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前两后地『一起』又走了好些距离，经过许多相同的建筑物，转过相同的街角，路过同样的小河，穿过同样的巷道，最后，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停下脚步。

男孩带着略感意外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他指了指一栋房子，说道：「那个……我到家了哦。」

我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司指了指与男孩的家宅相邻的那栋房子，说道：「我们……也到家了呢。」

男孩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哎——这么说，原来是邻居吗……真巧啊。」

他看了看挂在我们家门前的名牌，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念道：「若……槻……唔，这么说起来……妈妈好像以前是说过我们家隔壁有对双胞胎来着……」

我也学着他的模样看向他家门前的名牌，上面写的是……咕，汉、汉字？！我、我还不认识汉字啊……

我带着挫败感从名牌上收回目光。男孩走向自家门口。

「我回家了，你们俩也快回去吧——」

「啊，等、等一下——」

不经意间我喊了出来。

「嗯？还有什么事吗？」

他停下正打开的门，回头问道。

之前还一直没有向他为今天的事情正式道谢——

「啊，那、那个……今天谢谢你帮了我们。」

「嗯，谢谢你救了我和姐姐。」司也露出甜美的笑容向他致谢。

男孩的脸好像红了一下。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啦，我只是看不惯恃强凌弱欺负女孩子的行为而已。而且……」他注视着我和司，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而且？」

「不……没什么……那么，再见啰，若槻姐妹同学。」

说完，男孩就消失在门后。

我和司回到家中，看了看玄关摆放的鞋子，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

呼……心中松了口气。

「对了，司……今天和山田发生的那些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吧……」

「哎？为什么？」

「既然事情都解决了……还是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了吧。」

「说的也是……好。」

「嗯，那我们先去把衣服换下来吧，都弄的这么脏了——」

「汪~汪汪汪~」

这时，伴随着一阵欢快的犬吠，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身影出现在玄关，径直飞奔到我和司的面前。

「啊，约翰~来迎接我们的吧~」

「小约翰~我们回来啦~」

我搂住这只名叫约翰的金毛犬，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约翰也亲热地在我怀里蹭来蹭去。

「哈哈哈，约翰，好痒啊~」

「汪汪~」

看着约翰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连心情都被治愈了。和约翰玩耍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回到自己房间里换下弄脏的衣服，并把身体擦洗干净。我在自己的伤口上贴好创可贴。没过多久，妈妈回来了。我和妹妹一起走到玄关去迎接妈妈。

「欢迎回来，妈妈~」

妈妈手上提着晚餐的材料，看见我们走来便一如既往温柔地笑起来：「我回来了。小镜、小司，今天的学校生活过得怎么样啊？——咦？你们怎么把新衣服都换下来了？不喜欢吗？」

我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是这样的。今天的校园生活……还不错啦。只是、只是我们……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衣服弄脏了，所以才换下来的。」

妈妈投来担忧的眼神，把装食物材料的袋子放在地上，分别握住我和司的小手：「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看看……」

妈妈来回察看我和司的身体，然后发现了我身上贴着的创可贴。

「还好小司没事……倒是小镜，还疼吗？」

我摇摇头。

「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小镜真懂事呢……」妈妈捏了捏我的手，眼神里流露出欣慰的色彩。「好——今晚我打算做小镜和小司最爱吃的料理，你们两个好好期待吧~！」

「耶~！」我和司同时跳起来发出欢呼声。

妈妈提起袋子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过了一会儿，爸爸也回来了。我们三人坐在客厅里，等候妈妈把饭做好。爸爸向我们仔细询问了今天的经历，我和司都一一作出回答，只是把被山田欺负的事情含糊地带过去了。司跟我配合得很好，没有露出破绽。

晚餐时分，擅长厨艺的妈妈如承诺那般做出了我和司最爱吃的料理，而且十分丰盛，让人食指大动。一家人十分开心地共进晚餐，我几乎忘记了今天所有的不愉快。

用过晚餐，在帮忙做完简单的家务后，我和司回到自己房里。

透过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邻居家的房子，在那栋房子大概是客厅的位置，灯光正从窗户里流泻而出。

『水……上……吗？』

我在心中默念道。

在吃饭的时候，我向父母询问了隔壁家的事情。他们告诉我我们家的隔壁是一户叫做『水上』的人家，从我和司还在读幼儿园的时候起就已经和我们家是邻居了。作为我们邻居的水上家的家庭成员好像只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小孩，不过那对年轻夫妇好像工作很忙的样子，总是早出晚归，跟我们家很少碰上，而那家的小孩以前好像并不在这里读书，爸爸妈妈也只是偶尔才看见他一次。

「好像是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很可爱的男孩子呢。」妈妈笑眯眯地说道。

「咦？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打听邻居的事情了？」爸爸疑惑地问道。

的确，以前我和司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再加上几乎没有和邻居碰过面，对邻居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

「啊，那是因为……我们今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碰到了邻居家的孩子。」

「哎——是这样啊。你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不、不是的，只是在半路上碰巧遇到一起回了家而已……并不算是朋友啦。」

「嘿……那么，你觉得那个孩子怎么样呢？」妈妈放下筷子，双手十指交叉撑住下巴，嘴角微妙地上扬，眼睛也微妙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总之，她的整个笑容看起来都很微妙——妈妈用这种微妙的表情向我提问。

「唔、哎？问我吗？我、我跟他还不熟啦，这、这谁知道呢？」

被妈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我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连说话都变得不太利索了。

「唔哎——呵呵呵……是这样吗……」妈妈发出的笑声不知怎的让我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接着她转向司问道，「那么小司觉得那个孩子怎么样呢？」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哦！」司漾起天真可爱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道。

「嘿嘿嘿……是这样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妈妈那个原本就很微妙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然后她又看了看我，补充道，「怪不得小镜想要打听他呢，呵呵呵呵……」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这个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有时会变得有点脱线，每到这种时候，一本正经的爸爸便会——

「别闹了，镜和司都还小呢。」

爸爸用筷子的另一头轻轻敲了下妈妈的脑袋。妈妈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有什么关系嘛，小镜和小司总会长大的嘛。」

爸爸妈妈就这样说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把话题逐渐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我默默听着他俩的『争论』，吃着美味的饭菜，尽情沉浸在这温情的家庭气氛中。

——不知道那个男孩的家里，是不是也和我家一样这么开心热闹呢？

我站在窗边，注视着邻居家的客厅灯光。

他现在应该就在家里吧。

他今天好像很轻松就认出了写在我家名牌上标示住户姓氏的汉字呢……而我却完全不认识他家名牌上的汉字……

不仅如此，他还很轻易地就赶走了山田那帮人……

有着英俊的脸庞、好看的笑容……随身携带手帕……帮我们收拾书包……还说什么看不惯恃强凌弱欺负女孩子的行为……

这简直就像……就像——

「简直就像是书里出现的会赶跑怪物拯救公主的『王子殿下』呢——水上同学他……」

司突然开口道。

「哇，司……你突然说什么呢……」

「啊哈哈哈……我看你站在窗户边一直盯着邻居的方向发呆，猜想你是在想水上同学的事吧……果然如此呢。嘻嘻~」

「呜……」

我这个妹妹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少有主见的样子，有时候却总能意外地点中我心中所想，基本上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这莫非可以说是身为双子的心意相通？

「总觉得……今天从树上突然出现救了我们的水上同学很帅气呢。」妹妹继续道。

「唔、嗯……是啊……」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他向我伸手时的那个温柔的笑容。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呜……今天发生太多事一时忘记问了……」

……其实当时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希望今后能和他成为朋友呢~」

「唔……嗯。」

「啊，对了，姐姐——我们收拾一下课本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说、说得也是呢——」

我和司回到家后就直接把书包放在房间里了，到现在为止一直还没来得及整理被打乱的课本。我们从书包里把所有的书都拿出来，开始一本一本地分类整理，再装进各自的书包里。最后——

「咦？怎么多了一本？」司惊讶地说道。

我从司手上拿过那本书，这本书的确我和司都已经整理过装进各自的书包里了，那么这难道是……

我翻开课本，只见扉页上用工整的字迹写着几个假名——みなかみ ゆき（Minakami Yuki）。

「水上……由岐？（Minakami……Yuki？）」我照着假名喃喃念道。

这本书果然是水上同学的……这么说……『由岐』就是水上同学的名字啰？总觉得……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和雪一样。」司一如既往地说出了我心中的想法。

「嗯、嗯……一定是他在帮我们收拾书包的时候不小心放错了……总之，明、明天一早拿去还给他吧。」

他的手帕还在我这里，我已经认真把它洗干净了，等晾干后明天一起还给他吧……呼……这也就是说……明天，还可以再见到他呢……

感觉……今天好像也不尽是糟糕的事啊……

第二天一大早，因为不确定水上同学什么时候会出门上学，我匆匆吃过早餐后就等候在邻居家门口。司因为吃得比较慢，所以我让她不着急在家慢慢吃，自己先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司吃完早餐出来，和我一起在门前等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水上家丝毫没有动静。我不禁开始有些焦急了——昨天爸爸妈妈说过水上同学的父母很早就会出门上班，难道水上同学也和他们一样很早就去学校了吗？

眼看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干脆去敲敲门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在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水上家的大门终于……动了一下？！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啊……早上好，水、水上同学——」

「早上好，水上同学~」

我和司向那个身影——没错就是水上同学本人——打招呼，他这才像是刚注意到我们似的朝我们的方向看来。

「咦？你们是……？」

水上同学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头发也有点凌乱。他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陷入了沉思，片刻后——

「啊，是昨天的……双胞胎姐妹。——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来还这个的——」我将课本和手帕一起递给他。「这本书是你昨天不小心错放到我们书包里的吧……还有这条手帕我已经洗干净了哦。」

「啊，谢谢——」水上同学看上去似乎愣了一下，接过了课本和手帕。

「不，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司摇摇头微笑着说道。

「嗯，该道谢的其实是我们呢……」我看了眼手表——「呜哇~先不说这个了，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啊，没错呢……」水上同学仿佛也才刚刚认知到这个事实。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说起来，水上同学在哪里上学呢？」司向他问道。

「我和你们在同一个学校哦，就在你们班隔壁。」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个班？」

「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从你们班门口路过，正好看见你——」他边说边瞟了我一眼，「——在和那个欺负你们的胖子吵架哦。」

「这样啊——」

「昨天下午水上同学为什么会在那个公园里呢？那里并不是回家的路吧？而且你还爬到树上去了……是去玩的吗？」我也向他问道。

「唔，算是去玩的吧……那个地方挺安静的，我还蛮喜欢的，放学后无所事事就去那里逛了一下……之类的。」

「逛？你一个人？」

「嗯。我爬到树上看了会儿书，结果不小心就在上面睡着了，哈哈哈……」水上同学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在树上睡着岂不是挺危险的……」

「呼……大概是因为看的书太无聊了吧。」

「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没什么，就是课本而已啦。」

「呃……」

好、好厉害……才上小学的第一天就能自己看懂课本了……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那、那……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呢？」

「嗯？大概差不多就是胖子欺负你们的时候吧？我听见好像有谁哭了……醒来就正好看见中午隔壁班那个替妹妹出头的逞强女孩在树下正哭得跟只受伤的小猫一样~」

说到最后，水上同学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不禁脸上一红，反驳道：

「我、我才没哭得那么厉害呢！」

水上同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恢复笑容，回道：

「谁知道呢~」

我们三个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向学校走去，差不多刚好踩着铃声抵达教室。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司都跟水上同学一起上下学——呃，说是『一起』，但其实彼此之间并没有刻意这么约定过，只是路线和目的地刚好一样罢了……不，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这么回事——

我和司每天早上都会去邻居家门前等着一脸睡意的水上同学出来——这让我知道了这家伙原来有赖床的习惯，所以不必担心他会比我们更早出门——然后三个人一起去上学；等到放学的时候，如果是我们班下课更早，我们就会在学校门口等他出来，如果是水上同学下课更早，他虽然不会刻意等我们，但他走得很慢，我们很快就能发现他的身影追上他……呃，这样看的话，我和司倒像是水上同学的跟屁虫似的……不过水上同学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所以总结一下情况大概就是……虽然我们没有特意约定过要一起上下学，但彼此间算是形成了某种默契。有时候我们会一起绕远路去相遇的那个小公园里玩，有时候也会在上学放学都会路过的小河边逗留一下。在这几天的相处过程中，我们逐渐变得熟稔起来。

而我们班那个欺负我们的山田同学，他在学校里的时候不敢明目张胆地找我们麻烦，顶多只是跟班上其他和他『要好』的男生在一旁一看见我和司就互相咬耳朵，然后再一起放声大笑。傻子都知道他是在说我们的坏话，不过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好发作。等放学后，他好几次纠集他的狐朋狗友在半路上等着找我们的麻烦，但都被水上同学轻松地赶跑了。到后来，山田的仇恨渐渐转移到水上同学身上，把我和司彻底抛在了脑后。直到最后一次，山田特地找了四个人来把水上同学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一个小学高年级学生——这本该是一次危险的战斗，但在我和司的表情完成从最开始的担忧到中间的惊愕再到最后的目瞪口呆这一系列转化过程中，水上同学漂亮地打翻了所有人。他们全都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至于山田本人，水上同学为了给他一个彻底的教训而打断了他的鼻子。山田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鼻子，跪在地上泪眼汪汪地向水上同学认错：

「呜、呜呜……对不起、我知错了……呜、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呜……请您放过我吧……」

「啧，哭得真恶心，以后你要是再敢来找我们麻烦，可就不止是被打断鼻子那么简单了，记住了的话就快点滚吧！」

「是、是，我记住了，以后绝对不来了——」山田瑟瑟缩缩地站起来，然后突然一声「呜哇——！妈妈——」爆发出来，就这样大哭着泪奔而去。

之后，我们将那些残兵败将抛在身后，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看不出来水上同学原来打架这么厉害啊——」我惊叹道。

「是啊，连高年级的学生都不是对手……」司也钦佩不已。

「我以前跟随在乡下开武道场的祖父学过古武术，普通的外行人不会是我的对手的啦。」水上同学微笑着解释。

「『古武术』是什么？是武术的一种吗？」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日本流传下来的传统武艺啦。」

「武艺？就像空手道、柔道之类的那样吗？」

「不，空手道和柔道顶多只能算是以强身健体为主要目的的体育竞技罢了……这些都是脱胎于传统武艺，经过改造削弱了其杀伤性和危险性的现代武道。而传统武艺是来源于古代武士阶层数百年来不断的研究发展和实战经验的完善与总结……嘛，毕竟武士们战场上兵戎相见攸关生死存亡，所以古武术都将技术的实战性放在第一位。倘若真正要论杀伤力的话，那肯定非古武术莫属啰。」

「哎……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去学武术呢？明明才跟我们差不多大……」

「嘛，这是祖父要求的，说什么『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之类的……不过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村里的坏小孩都被我教训了个遍呢，哈哈。」

「哇……」

「嗯？你们俩怎么了？这眼神……」

「啊哈哈，总觉得呀……」司回答道，「水上同学就像英勇无畏的『王子殿下』呢，不仅武艺高强，还充满正义感——」

「是啊……」我情不自禁地追加道，「『王子殿下』总是会勇敢地与邪恶势力抗争，从坏人手中保护公主——」

「嘿~你们是这样看我的啊？」水上同学忽然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在我和司的脸上来回瞟，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我的脸上，「那谁又是『公主』呢？你们两个吗？」

「什、什么啊！我、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哦？是吗？那你干嘛要脸红？」

「谁、谁脸红了？！这是太阳光照的啦！是太阳！」

「呼……哈哈哈哈，那这太阳光还真是很红呢~该不会其实是太阳公公在害羞吧？」水上同学的笑意更深了。

「呜……什么嘛……」

我撇撇嘴。怎么好像有种被逗了的感觉……

当我们到家的时候，发现水上同学的家门前站着一个长发年轻女人，她背对我们，好像正低头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找着什么。

一看见这个女人，水上同学发出略感意外的声音。

「咦？妈妈？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女人闻言转过身来。她穿着深色的连衣长裙，身型纤瘦而高挑，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沿肩膀倾泻而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知性气息。

『哇，真是个大美人呢——』

我不禁在心中赞叹道。

「啊，是小由岐回来了啊，我今天有点事要办所以请假了，办完后就提前回来了……」

她边说边看向和水上同学站在一起的我们，露出了微笑。

「你们就是若槻家的那对双胞胎姐妹吗？果然很可爱呢，最近小由岐经常提起你们哦~」

「不，我也没有经常提起吧——」水上同学立刻分辩道。

「小由岐，我昨晚买了一些蛋糕放在冰箱里，你进去拿出来分给你的朋友们吧。」

水上同学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是……」接着便走进屋内。

水上伯母走到我和司的面前蹲下身来，就像我们的妈妈那样抚摸着我们的头，温柔地微笑道：

「真的是很可爱的孩子呢，怪不得小由岐会说起你们的事呢。」

「水上同学说起我们？」

「没错哦。对了……阿姨在这里有件事想拜托你们，可以吗？」

「阿姨……有事要拜托我们？」我颇感惊讶地问道。

「嗯——我希望你们以后也能一直跟小由岐好好相处……我和我老公……啊，也就是小由岐的爸爸，我们工作一直都很忙，总是没有时间好好陪陪那孩子。」说到这里，水上伯母叹了口气。「以前呢，因为我们实在太忙了，就把那孩子送到乡下的祖父身边。但也不能让那孩子一直呆在乡下，于是现在我们就把小由岐接回来了。听小由岐的祖父说，那孩子好像不太喜欢跟别人往来，而且我们也从来没听小由岐提过有什么要好的伙伴……」

听到水上伯母如此坦言，我这才注意到，确实在这几天和水上同学的相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主动接近过别人。

「……我和小由岐的爸爸起初都有点担心这孩子会不会交不到朋友，但是在几天前小由岐忽然提起了你们……你们应该是小由岐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哦~」

「第、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吗？」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嗯——所以呢，阿姨有个任性的请求，希望你们能多照顾一下小由岐，跟那孩子成为好朋友……让小由岐别总是一个人……可以吗？」

「嗯——」我点点头，「放心吧，伯母。我答应你——」

「哈哈。」水上伯母开心地笑起来，「你就是双胞胎中的姐姐吧？正如小由岐所说的那样，是个温柔活泼的好孩子呢。」

「哎？」

「妈妈，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时，水上同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手上拿着两盒蛋糕走到我们旁边。

「没什么~只是在拜托小若槻们多照顾你一下而已~」

「……嗯？我倒觉得我应该不需要被照顾吧……」水上同学疑惑地皱皱眉，然后把那两个蛋糕盒子递到我和司面前，「这个给你们——」

「啊，谢谢——」

「谢谢——」

我和司接过蛋糕，向水上同学和伯母致谢。

「别客气，这个蛋糕姑且就当作是刚才的请求的一点小小谢礼吧。」伯母温和地微笑道。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回想着今天水上伯母所说的事。

好朋友……吗？

不，先不说好不好的问题。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我们和水上同学并没有就『算不算是朋友』这个问题达成共识……虽然这种事一般也不需要特地达成共识什么的……

不知道……不知道水上同学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已经把我们当成『朋友』了吗？

——『如果是朋友的话，尤其是好朋友的话，那就要以名字相称哦——这样可以让关系变得更亲密。』

妈妈在今天晚餐时所说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以名字相称吗……？

那、那样的话，就应该叫水上同学为『由岐』吧……

『由岐』……

我在心中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

和雪一样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也就是说……『由岐』他也要以名字来称呼我和司……

我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这样的情景……

呜哇哇！

忍不住用被子捂住了整个脑袋。

总觉得……好害羞呀！

……

第二天，我和司一如既往地等着水上同学一起上学。待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我们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绕道去了小公园玩，然后再在夕阳逐渐西下的过程中，慢慢踏上归途。

在这段时间里，我认真地考虑了昨天水上伯母和妈妈所说的关于『好朋友』和『名字』的事。可是……可是……我总觉得太难为情了，虽然多次给自己加油努力鼓起勇气，但每次话一到嘴边就卡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向水上同学提起这件事，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夕阳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将天空与世界统统染成了和它一样的颜色。我们三人走在小河边上，偶尔会碰上一两个经过的路人。周围很安静，我们也没有说话，彼此默契地共同置身于这片令人舒适的静默中，感受着拂面的微风、潺潺的流水和美丽的晚霞所交汇编织出的诗意。

水上同学走在最前面，余晖将他的身影团团围住，并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深色的轮廓——这副景象，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与他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由岐……』

我再一次，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忽然，有人开口打破了这片静默。

「我说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水上同学和我们……应该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是司。

「哎？」我微微有些诧异。

「朋友？」水上同学看上去愣了一下。

「——嗯！好朋友之间要用名字互相称呼对方哦，这样可以让关系变得更亲密——妈妈是这么讲的哦！」说到这里，司的脸上漾起温和的笑容。

「哈啊……」

「所以呢，从现在开始，我们会称呼水上同学为由岐，由岐也要叫我们的名字哦~好吧？由岐？」

「呃——」水上同学……不，由岐——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了？……难道不行吗？」司的脸上顿时隐隐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呃……也不是不行啦……那个……」由岐连忙摇摇手辩解道。

「那你怎么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还吞吞吐吐的……」我忍不住插嘴道。

「那个呀——那啥……我只是在想……呃……那什么……也就是那个……称呼对方的名字应该从明天开始。有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嗯！没错，就是这样！」

「……哈？」

我一时有点懵——『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和『称呼对方的名字』有什么联系吗？

「这、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嗯~问得好。有句话你们听过吗？『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咦？河水不都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呢？」我有些吃惊地追问道。

「不，不一样的哦。万事万物都在发展变化，河水不断流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新的水流会代替旧的水流；当人第二次踏入这条河时，是新的水流而不是原来的水流在流淌，所以才说，『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哎——原来是这样子啊——」

「嗯，这句话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的。他认为宇宙万物都在运动和变化，他还说过『一切皆流，无物常住』这样的话呢。」

「哎——由岐懂的真多呢。」我不禁感到有些佩服，无意中叫出了他的名字。

「啊哈哈……也还好啦，这也是祖父告诉我的啦。」

「那么，这和『称呼名字应该从明天开始』有什么关系吗？」

「啊咳……就是那个……就像刚才所说的那个道理一样，每一天的人类也是不同的。在迎来明天新的自我存在之前，人类依然保持着今天的自我存在，遵循着属于今天的生活规程。所以啰，我们既然在今天用姓氏称呼彼此，那么在迎来明天新的自己之前，我们还是需要遵守今天的规矩。也就是说，等到明天太阳升起、迎来崭新的自我存在之后，再彼此以名字相称，这样才比较符合哲理——嗯！」由岐面朝夕阳，仿佛在对着太阳宣告什么真理一般，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自我同意。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逻辑联系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

我正想出言吐槽，旁边的司却率先开口道：

「呜……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说了这么多……由岐你其实是不愿意以名字相称是吗？」司的脸上仿佛写着失望透顶四个大字。

由岐的表情顿时就像被噎住了一样。

「没、没那回事啦——」

「呜……」

「喂喂，我妹妹快被你弄哭了！」我不由得责备起由岐来。

「啊，你别……」他有些慌张地看着司。

「呜哇，你也别那么瞪我！」紧接着又慌慌张张地转向我。

然后，他仿佛投降一般举起了双手：

「我、我知道啦……叫名字是吧——你也别那么生气啦，呃……那个……琴美（KOTOMI）同学？」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

我姑且确认了一下——嗯，没有错，由岐是在对我说话。

「……呃，难道我记错了？不是琴美的话，那是隆美（TAKAMI）？不……好像也不是这个，鸫（TSUGUMI）？不不，应该是翼（TSUBASA）吧？唔……」

「……」

真是越说越离谱，我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微微跳动，有一种想要伸手扶额的冲动。

——这、这家伙，搞什么啊？！

「所、以、说——你之所以拐弯抹角地什么今天明天的瞎扯了一堆，其实是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记住我们的名字吗？！——」

「哇啊！你别突然吼起来嘛——」由岐吓得往后一缩。

「都相处了这么多天，而且我们还是邻居呢……由岐你也记不住吗？」司的表情从失望转为诧异。

「哎——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和长相……而且，你们又是双胞胎，脸长得一模一样，连穿的都差不多，就更不容易记清谁是谁了……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人类总喜欢把双胞胎打扮得那么相似呢——」

「唉……」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嘛……

不过……怎么说呢，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心里感觉还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失落的。

——也就一点点哦。

「算了……那就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嗯，我的名字是镜（KAGAMI），我妹妹的名字是司（TSUKASA）——这回你要记清楚哦。」

「是是！从现在开始保证记住！嗯……镜同学和司同学。」

「由岐，我们都直呼你的名字了，你也不要在我们的名字后面加敬语了嘛……那样的话，怎么说呢……好像总感觉有一点点不公平呢？」妹妹撅了撅小小的嘴唇。

「啊、嗯，司、镜……」由岐不禁别过脸去，夕阳的余晖映照在由岐的面庞上，使他那张秀气的脸颊笼罩在一片红彤彤的光辉之下。

——美丽的晚霞，俊秀的面庞，还有那道纤细的身影……我不禁看得有些入迷了。

「啊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对了对了，既然大家都是邻居，那我们以后就都一起上学放学吧？」司开心地拍着手说道。

「哎？」由岐再次愣了一下。

我的心底为司所说的话而涌起一阵小小的喜悦。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对方可是男孩子，要是突然因为司的这个提议而忍不住笑出来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总觉得会很不好意思的……

但是，对于这个提议，我不想拒绝——

「嗯、嗯！……司说的没错呢。不、不过你可别误会，我们才、才不是因为想跟你一起走呢。只是、只是这次都是多亏了你才赶跑了那伙欺负我们的小坏蛋。这、这样的话就算我们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呢。而、而且啊，水上伯母也拜托我们要照顾你来着……嗯，就是这样，既然你保护了我、我们，那不管怎么说，我……我们也得还你的人情才行……所、所以了！看你好像总是独来独往的样子，以、以后我们就勉为其难一、一直陪着你好了，免得你被人说没朋友！」

——啊啊，我都在说些什么呀！由岐他、他会怎么想呢？——他会答应吗？……呜，心跳得好快……怎么脸颊感觉越来越烫了……

「嗯——？」只见由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我，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迷惑不解一样。「难道不是你们主动天天粘着我的吗？再说了，就算我独来独往也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呀，而且我觉得我也不需要被照顾吧，倒不如反过来说应该是我照顾你们吧？」

「…………什……？！」

「嗯？我说的不对吗？」

呜、呜哇——这家伙其实是笨蛋吗！

「你、你这么不情愿的话就算了啦！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司，我们走吧！」

我赌气地拉起妹妹的手，开始快速朝前方走去。

「姐、姐姐，你慢点啦……」

可能是由于这个发展太过意外，被我拉住手的司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是踉跄了一下，然后勉强小跑了几步才跟上我的节奏。

「呜哇……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后方传来由岐微带惊叹的喃喃自语。

唔，要说生气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在生气……但是——

『啊，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和由岐一起走呢』或者『能和由岐一起让我感到很开心呢』——诸如此类的话我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

「你们等等我啦，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由岐一边有些无奈地喊着一边从后面小跑着追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故意摆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看着他。

司则是很自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哇~太好了，能和由岐一起很开心呢~是吧，姐姐？」

冷不防被司说中了心事，我不由得尴尬了一下。

「你、你在说什么啊司……这、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谁、谁管他呢！」

「哎~~~~结果是姐姐你不愿意吗？我可是很高兴呢，能跟由岐一起……」

我一时语塞，而由岐带着一脸坏笑，静静地杵在一旁窥探我的表情。

「呜、呜……总、总之！只要司开心就好了，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耶~太好了！」司欢快地跳了起来，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唉……」

我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开心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好的……那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于是呢，镜大人您可以消消气了吗？小的鲁莽不慎冒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哪。」

由岐笑着对我说道，还佯作道歉一般微微欠了欠身子。

「哼，谁生气了，少自作多情了……还有那诡异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是小的对您的尊称啊~」

由岐笑意不减。

「嘁，什么嘛，跟个笨蛋一样……」

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刚才他露出来的那个笑容，还真是好看呢。

「那么，我们走吧~再在路上逗留下去的话，太阳公公就要下山了哦~」

司精神奕奕地说道，脸上依然保持着那副天真可爱的笑颜。她一手牵起我的手，另一手拉住由岐的手，三个人踩在夕阳的光辉所铺就的橘红色地毯上，一起慢慢地、慢慢地朝前走去。

……

『梦境·Ⅰ·END』

Chapter Text

吃过晚饭之后，我和司走出家门，来到隔壁家门前按响门铃。

在清脆的门铃声响过十三秒之后，大门终于打开了。

「你们来了啊。」

和预料中的声音一样，出现在门后的也是预料中的身影——身穿T恤和裤子的纤瘦身躯，短发下那张俊朗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每次看到这张脸，心情就会莫名变得有些愉快。

「由岐，我们过来玩了~」

微笑着对他说道。

「还带了零食和饮料过来哦。」

司开心地补充道，举起手中装着零食的袋子给他看。

「哈哈，快进来吧。」

「嗯，打扰了。」

由岐接过我们手中的零食和饮料，我和司换好拖鞋后跟随他来到客厅。在客厅里，电视机的画面正停留在中央写有大大的『PAUSE』的图像上，电视机的下方连着游戏机，茶几上正放着一个手柄。

「你在玩游戏吗？」

「如你所见。爸爸妈妈今天要加班，估计又跟以前一样直到深夜才会回来吧。」

「『又』……伯父伯母经常不在吗？」

「唔，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的晚餐呢？……伯父伯母都不在的话，你吃什么？」

「这个呀，妈妈一般都会提前把饭菜准备好放在冰箱里，只要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了哦。要是没来得及准备的话，就靠杯面或者面包之类的解决吧。」

「那、那样的话……」我忍不住窥探着由岐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发出疑问，「你……一个人不会感到寂寞吗？」

由岐愣了一下，看着我，然后轻轻扬起嘴角，摇了摇头：「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一个人蛮自在的，而且妈妈对我要求很严格，她不在的话我反倒感觉轻松些。」

「是、是吗……」

尽管由岐这么说，但我还是不禁感到有一丝难过……在我的家里，我自己总是有妹妹、爸爸妈妈，还有约翰的陪伴，而由岐总是一个人……虽然他本人对此也许并不在意……啊，说起来在刚认识由岐没多久的时候，水上伯母好像也说过她和叔叔平时都很忙来着……总之，以后多来找由岐玩吧——我默默地在心里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对了，既然你们来了，要不要一起玩游戏？」

由岐从电视柜的一个抽屉里拿出另一个手柄，在手中晃了晃，问道。

「好呀！还没跟由岐一起玩过电视游戏呢！」司立刻开心地拍手赞同，从由岐手中接过手柄。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电视机前，由岐退出刚才还处于暂停画面的游戏，换了张碟。

「两个人玩的话，就玩竞技类的好了——」

我坐在他俩身后的沙发上，围观两人玩游戏。

几个回合后——

「呜……我、我不行了……」司双目噙泪，垂头丧气地说道。

连我也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这个被失败感包围的妹妹说些安慰的话语。

总而言之，就结论来说，司输得一败涂地。

「由岐好厉害……」

「呃，也没有啦，只是……」

「……只是因为我实在太弱了？……呜……」

「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安慰我啦……我明白的……由岐已经尽量手下留情了，结果还是怪我自己太笨手笨脚了……」

司颇受打击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将手柄递给我。

「姐姐，换你玩吧。」

「哎？你不玩了吗？」

「……我太弱了，根本赢不了由岐，还是你来吧……要替我报仇哦，姐姐。」

「啊、嗯……交给我吧。」

我接过司递过来的手柄，跳下沙发走到司刚才的位置上坐下。司同样坐在我刚才在沙发上的位置，拆开一包薯片。

「加油哦，姐姐~」

说实话，这种操作性比较强的游戏我平时没怎么玩过，所以其实自己也没什么信心，不过——

「不用手下留情哦。」

「哎？真的？」由岐露出讶异的表情。

「嗯——」

「你很擅长这种游戏吗？」

「那倒不是……只是你手下留情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公平啦！」

「镜还真是要强呢……那，开始啰。」

「好——」

几个回合后。

「又、又输了啊……」我无力地耸拉下双肩，垂头丧气地说道。

「你一直都在根据上一回合的失败经验而改变策略，其实每回合都有进步哦。」

「但怎么样都还是赢不了你……」

「要放弃了吗？」

「怎么可能！我还没替司报仇呢！」

「嗯嗯，不愧是镜呢。」由岐点点头，愉快地笑了笑。

呃……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把脸转向电视画面。

「再来——」

又过了几个回合。

「……」

「我说啊……玩游戏嘛，最重要的是图个开心，太执着于输赢才是真的输了，对吧？」

「…………我觉得你才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我鼓起脸颊，做出一副死鱼眼的表情瞪着由岐。

「既然如此……」

由岐放下手柄，走到柜子旁拉开抽屉稍微翻找了一下，从里面拿出另一张游戏碟。

「这游戏玩的挺久了，我们换个游戏玩吧。」

……

「骗、骗人……我赢了？……」

我颇感意外地看着电视画面，然后扭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由岐。

「你放水了？」

他笑着摇摇头。

「没有，我可是尽了全力哦。」

「哎？」

「没什么好奇怪的啦，跟之前那个游戏不一样，我不是很擅长玩这个游戏。」

「这、这么说……你是为了让我赢才、才故意换成这个游戏的……」

「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过吗，玩游戏最重要的是开心，太在意输赢的话反而会影响心情……嘛，话虽如此，不过如果一直都是我在赢的话镜和司也不会开心的吧。」

我无言以对，由岐接着说道：

「之前那个游戏爸爸经常会跟我一起玩，所以我还算比较擅长啦……但是镜你们应该不常玩这种游戏吧？既然如此，只有我擅长的话那也就不公平了。所以换成大家都不擅长的游戏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我是这么想的。」

我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一丝莫名的情感忽然流入心间，情不自禁地，我将涌现在心中的第一个想法脱口而出：

「由岐……还真是温柔呢……」

「……」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不料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这个表情被我捕捉到了！），开口道：

「这……这种小事也不算什么啦……」

呃……他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真是稀奇……

不过话说回来，总觉得这样的由岐……

好可爱……

……

「哇？！」

突然感到脸颊被人轻轻捏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你发什么呆呢？怎么，被我的温柔迷住了吗？」

原来是由岐见我一直沉默不语，才伸手捏了我一下。我捂住被捏的那一半脸颊，虽然其实并不疼，但被捏的地方却阵阵发热，这股热量迅速扩散开来，直至我的另一半脸颊。

我有些尴尬地掩饰道：「你、你捏我干嘛，害我吓一跳——」

由岐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道：「我看你一脸陶醉地盯着我发呆，一定是被我大人的魅力迷得神魂颠倒了吧~」

「才、才没有一脸陶醉吧！而且大人的魅力是什么鬼啦，你不过跟我一样还只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吧？！」

「心理上已经是大人了哦~」

「真是的，净爱胡说八道……」

「那么，再换一个游戏玩吧~」

「咦？又要换吗？」

「嗯，这次来试试横版过关游戏吧，合作类的那种，这样也就无所谓输赢喽。」由岐边说边换上新的游戏碟。

自从刚上小学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认识由岐已经一年多了。我们经常一起上学、回家、玩耍，已经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放长假的时候，由岐都要回一个叫做『泽衣村』的地方去，听说他的祖父在那里经营着一个武道场，要求由岐每年寒暑春假都要回去进行武术锻炼……也就是说，除了放长假，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这么朝夕相处了一年多，我对由岐这个人也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绝对不是『不仅运动神经优秀，连头脑也非常棒』这么简单就形容得了的。

由岐的学习成绩非常好，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但他并不像其他成绩优秀的学生那样整天念书，反而经常逃课。听说由岐的班主任最初对由岐逃课的事情颇为头疼，不过因为由岐就算逃课成绩也一直保持在第一名，班主任最终才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于逃课的理由，犯人如是说——『课本对我来说太无聊了……还不如去干点别的事』。虽然不爱上课，但他酷爱读书，懂的东西早就远远超过普通小学二年级学生所能掌握的范畴了……记得我第一次来到由岐的房间的时候，被他房间里那塞满整整一面墙的书架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有啊，由岐的体育也相当棒，打架更是一如既往地拿手——有时候会有一些可恶的男生故意去招惹由岐，全都无一例外被他痛扁了一顿。除了学习和运动，由岐待人也温和有礼，再加上长得也很好看，所以他在年级上很有名气，非常受同学们的欢迎——总结一下，就是给人感觉简直完美到犯规的地步……与之相对的，作为由岐的朋友兼邻居的我和司，则常常被人拿来跟由岐作比较，甚至被说闲话，弄的我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尽管如此，却并没有影响我们和由岐的关系，而由岐也总是会在我们遭人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我们。

「啊，不知不觉已经玩到这么晚了……」当游戏通关的时候，由岐伸了个懒腰，扭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指针已经超过了十点。

「的确呢……玩游戏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我放下手柄，同样伸了个懒腰，拿起身旁的杯子啜了口饮料。

「你们不回去吗？很晚啰。」由岐用询问的目光来回看了看我和司。

「我还想继续跟由岐玩呢~」司露出撒娇的笑容。

「可是若槻伯母不会担心吗？」

「来之前妈妈说了哦，反正明天也是星期六，只要不妨碍到由岐和伯父伯母，想玩多久都没关系~」

「嘛，我倒是没关系，爸爸妈妈也还没回来……」

「那，我们可以留下来吗？」司睁大眼睛，双目放光，一脸期待地问道。

「嗯，可以啊。」由岐微笑着点点头，「接下来还想玩什么？」

「唔……玩什么好呢……要不看电影吧？」司想了一下，说道。

「可以啊。」由岐同意。

「电影？有什么电影？」我问道。

由岐拉开电视柜的另一个抽屉，说道：「爸爸买了不少DVD放在这里，来挑一部吧。」

我和司围到抽屉旁，开始翻看起放在里面的DVD。里面有警匪片、科幻片、战争片，甚至还有歌舞剧、戏曲……

「啊！」司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叫了一声，「这个是……」

她从一堆整齐排放的塑料DVD盒子中抽出了其中的一张。

「嗯？你看见什么了？」我好奇地从司手中拿过那张DVD。

只见印在盒子上的图像风格全都鬼气森森的，片名还用红色的文字做出流血状效果，光是把这个盒子拿在手里就有种好像会沾染上不祥气息的感觉。

「这是……恐怖片吧……」我惊讶地看着司，「司想看这个？」

「嗯！」司爽快地点点头，「我一直都想跟朋友一起看恐怖片呢，大家抱成一团一起害怕地尖叫，一定很有意思~」

我不禁感到满头黑线。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有这样的癖好……」

「要是姐姐会害怕的话看别的也没关系哦。」

「啊，我没关系的……」

「由岐呢？」

「我也没关系哦。」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现在正是晚上，气氛正好合适呢~姐姐，快点把DVD放进去吧~」司兴奋地催促道。

虽说其实对恐怖片还是有一点害怕的……不过司和由岐都在的话应该不要紧的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手中的DVD放入影碟机中。

「……你们两个，还好吧？」

当客厅回响起影片那诡异的片尾曲时，耳畔传来由岐的声音。

「呜……果、果然很吓人呢……」

接着是司惊吓得发抖的声音。

「啊啊，除了本身就很诡异的配乐和逼真的特效以外，还经常很突兀地出现血淋淋的恐怖镜头让人吓一大跳……再加上整个影片从头到尾恐怖气氛都渲染得十分到位，让人不害怕也是很难的……」

「呜……由岐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嘛……」

「嘛，只要想着『反正都是假的』，感觉也就没那么害怕啦……话说回来，你们两位打算还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老实说，我的手臂有点痛……」

「哎？抱、抱歉，中途太害怕了不自觉地就抓住了由岐……」

「没事没事……能给你们带来安全感是在下的荣幸……另外……」由岐忽然拍了拍我肩膀，「喂~镜，该回神了。」

「唔！」

我猛地一颤，发觉身子似乎总算能动了，这才僵硬地转动脖子，把视线从前方扭向身旁的由岐。

「怎、怎么了？」

「我说你好像都吓僵了哦？」

「我、我有点害怕嘛……」

「嗯哼~是嘛……我还以为强气的镜什么都不怕呢~」

「什、什么嘛！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中途不是也被吓到了嘛！」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看恐怖片的过程中发出尖叫的都是我和司，甚至有好几次我都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反观由岐，虽然他也有好几次脸色发白，但起码没有像我们那样吓得叫出声来。

「大晚上的看恐怖片谁都会有些吃不消的吧……总是不禁会想，从屋子四周黑洞洞的角落里是不是会突然出现——」话正说到一半，由岐的脸色陡然一变，浑身颤抖起来，眼神中满是惊恐之色，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不、不是吧？！镜、镜！你背后那是——」

「什？！怎、怎么了？！」

心脏猛地一沉。

我本能地转过头去——

却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之前——

「都说了在你背后！」

——突然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把按倒在沙发上，紧接着腰部和胳肢窝传来一阵剧烈的抓挠。

「哇啊啊啊啊！」

我吓得失声发出尖叫。

「哈哈哈哈哈——」背后传来由岐的爆笑声，「小镜镜被吓到的样子真是好好玩哪。」

「真是的，不要搞这种恶作剧啦——刚看完恐怖片很容易把人吓坏的。」司不满地向由岐抱怨。

由岐笑着松开压住我的手，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的表情还真是不得了——」他补充道，满脸以戏弄我为乐的神情。

我忍不住一下子爆发出来。

「由！岐！你！个！笨！蛋！——」

——边吼边扑上去，和由岐在沙发上翻滚扭打成一团。

看完恐怖片，打闹也结束后，时间早已过了零点。我们玩得筋疲力尽，困意开始向我们袭来。我和司自然而然便在由岐家里留宿了。借用了洗漱用品和睡衣（其实也就是比较宽松的T恤），由于始终害怕着不久之前看的恐怖片，最终我们三人都挤到了由岐的床上睡。其实我本来对跟由岐一起睡稍微有些介意的……虽然大家都是小孩子，可由岐毕竟是男孩子嘛，但是由岐和司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司甚至还为此感到很开心，让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司真是个纯真的好孩子啊……当司对我说出「要是姐姐不会害怕的话，一个人睡也没关系哦？」这样的话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屈服了……嘛，怎么说呢，虽然心里或多或少会有点介意，但事实上，我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掩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一丝丝……开心。

……啊哈哈，反正都是小孩子，一起睡也不要紧的吧……不是经常也有别的小孩子明明性别不同但还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这样的事情发生嘛。

由岐的床不算太大，但容纳三个小孩完全绰绰有余。司躺在由岐和我的中间，一手挽住由岐的胳膊，一手挽住我的胳膊，开心地笑了起来：「真好啊~感觉就像被哥哥和姐姐包围起来了一样，让人觉得很安心呢。」

「哥哥？」由岐疑惑地问道，「是说我吗？」

「嗯！——由岐很厉害，学习又好又很会打架，总是护着我们，感觉就像是哥哥呢，而且……」司拉拢我的手臂，续道，「我已经有姐姐了，正好还缺个哥哥。」

「话虽如此……但为什么是哥哥啊……」

「嗯？因为我想做妹妹嘛。」

「嘛……虽然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由岐像是有些困扰似的皱了皱眉，但很快他便没有再纠结下去，转而说道：「很晚了，我们睡吧，要是爸爸妈妈回来发现我们还在玩，说不定会被训斥呢……」

「嗯，晚安。」我说。

「晚安，由岐，姐姐~」

「晚安。」由岐最后说道，然后关上了床头的电灯开关。屋子里的一切骤然陷入黑暗，我闭上双眼，等待进入梦乡……

……

……

……

Chapter Text

啊啊，快不行了！

我难以忍受地睁开双眼，映入视野里的一切事物此刻全都沉浸在静谧的黑暗之中，勉强能辨认出的只有一个个朦胧而模糊的黑影轮廓。

身旁，两道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显示出发出呼吸声的主人此时正酣睡如泥。

啊啊，今晚真不该喝那么多饮料的……

我懊悔地这么想着，同时轻轻向侧面翻过身去，微微蜷起双腿，企图压制从小腹传来的阵阵尿意。就这样又过了一小会儿……

呜……好想上厕所……

想上厕所……

上厕所……

厕所……

……

……啊，一直想着上厕所好难受，不如试试转移注意力吧……说不定就这样睡着了就没关系了……

嗯……一只约翰……两只约翰……三只约翰……四只约翰……五只约翰……六只约翰……七只约翰……八只约翰……九只约翰……十只约翰……十一只约翰……十二只约翰……十三只约翰……十四只约翰……

……

……五十三只约翰……五十四只约翰……五十五只约翰……五十六只约翰……五十七只约翰……五十八只约翰……五十九只约翰……六十只约翰……六十一……呜……好难受……六十……刚才数到六十几来着？……啊啊，是六十一吧……嗯，六十一只约翰……

……

……一百零一只约翰……一百零二只约翰……一百零三只……一百零四……一百零五……一百零——

——不行！真的要憋不住了！

可是……可是……

由岐的房间在二楼，但是他家的厕所却在一楼，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去上厕所的话，就得先从由岐的房间出去，穿过走廊，下楼梯，然后再穿过客厅，最后才能到达厕所……这可是一段相当长的路程啊……而且……现在三更半夜四周都静悄悄黑洞洞的，老实说我有点不敢一个人去……更重要的原因是，不久之前才看的恐怖片画面现在正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盘桓，总是不禁会莫名觉得，黑暗中好像潜伏着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呜……早知如此就不该顺着司的意思看恐怖片的……

但是，我真的快不行了……

无奈之下，我伸手推了推身旁的司，尽量压低声音叫道：「喂，司~醒醒~司——！」

然而，司毫无任何反应……

这孩子完全睡死了……看来是不能指望了……

至于由岐……一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吵醒他，二来则是因为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总有种不愿服软的感觉……再加上如果让他陪我去上厕所的话，总觉得会被笑话的……

可要是一直憋着，不仅对身体不好，而且都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的人了，总不可能还尿床吧……要是发生这样的事的话就真的太丢人了，就真的真的会被由岐笑话一辈子的……

啊啊，没办法了！只能一个人去了！

老师不是说过吗！这是科学的世界！妖魔鬼怪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对！鬼是不存在的！不存在！嗯！

我轻轻翻身下床，为了尽量不发出声音吵醒由岐和司，连拖鞋也没穿，就这样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暗快速漂移至房门口。打开房门，门外的走廊里却充满了更为深邃的黑暗。

呜哇，好可怕……

刚刚才为自己打足的气瞬间就瘪掉了一半。

但、但是！好不容易迈出第一步了总不可能半路打退堂鼓吧！

开灯吧！对，把走廊的灯打开！这样就不怕了！

记得走廊的电灯开关是在……楼梯口的位置……

等等……这样的话那我不是得先穿过走廊吗？

呜……怎、怎么办呢……

干脆一口气冲过去把灯打开吧……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就这么办……

「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声。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勇气，另一方面是为了驱散黑夜的静谧给人带来的不安。

「不怕……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我一边低声念叨着，一边快速跑向走廊的电灯开关处。

『啪！』地一声，我以十足的气势把手掌拍向按钮，顺利打开了电灯，走廊里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呼……」

我暂且松了口气，觉得安心了不少。

「好……接下来……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呢……」

我走下楼梯，眼前的景象完全如我所料想的那般——漆黑如墨的客厅。

这次要到达开关的位置比之前更难……不仅要在黑暗中前行，还要当心不能撞到东西……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只要能穿过客厅，也就意味着能上到厕所——这莫非就是所谓的通关之前所必须面临的最终关卡？只要通过了最终关卡，也就意味着取得了胜利——

「嗯……没什么好怕的……我就快赢了……快赢了……所以不要怕……不要怕……」

我故技重施，像刚才在走廊上那样一边不断对自己施加『勇气buff』的咒语，一边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客厅里穿行。

呜……总觉得……这段平时感觉很短的路现在变得好漫长……平时很轻易就能穿过的客厅，现在变得好困难……总觉得……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埋伏着，在监视着，蠢蠢而动……

冷汗流了下来，心脏也突突跳个不停……我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手指在被名为『黑夜』的墙纸所覆盖的墙壁上不停摸索……终于，指尖碰到了像是开关一样的东西？！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它。

原本满溢客厅的黑暗与不安转瞬之间便被光明驱散。

我擦擦额头的冷汗，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以平复原本因恐惧而激烈搏动的心脏。

很好……离胜利只差一小步了……

在客厅灯光充足的照明下，我很轻易地来到了卫生间的所在。打开卫生间的灯，坐上马桶，顺利地解决了生理需求。

呼……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贯穿了全身。

真是的，以后绝对不在晚上看恐怖片了……

上完厕所之后，我满足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客厅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的景象。

咦咦咦？？？怎、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停电了？？？

不，不可能的……我身后的卫生间里的灯明明都还亮着……

这么说，难道是有人把灯关了？

司和由岐都在睡，所以应该不可能是他们……莫非是伯父或者伯母刚刚回来了然后顺手把灯关了？……不，这也不太可能……因为我刚刚上厕所的时候完全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

那样的话……

到、到底为什么灯会无缘无故自己关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一个之前一直被我强压在心底不愿去想的疑虑浮上心头——

难、难难难难难难不成……有、有鬼？！

一想到这里，不禁又开始害怕起来。我僵在卫生间门口，盯着眼前的黑暗，迟迟不敢挪动身子。

可、可是……我总不可能在卫生间里呆一晚上吧……而且一个人……要、要是真有鬼的话被袭击怎么办？？？恐怖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情节吗，深夜一个人的时候，首先是灯突然熄掉，然后就……呜、呜哇啊啊啊啊啊！！！要是等会儿卫生间的灯也突然自己关掉了那不就太可怕了吗！——总、总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鼓作气跑回二楼的卧室吧！跟大家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没事的……没有鬼的……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啊……不会有鬼的……」

我神经质地碎碎念着，一路快速小跑着穿梭在客厅里。

越是融入黑暗心脏就跳得越快，恐惧也随着心跳急遽膨胀。

「……不会有鬼的……不会有鬼的……不会有鬼的不会有鬼的不会有鬼的不会有鬼的不会——」

——突然，我感到右手手臂一紧，皮肤接触之物不似有人类的温度。

「请~问~你~是~在~说~我~吗~~~~」

被抓住的同时，身后还传来一个尖细而幽怨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攀附在我手臂上的是一只硕大的、形状扭曲难看的鬼爪，而在我面前，是一张可怖的、满脸鲜血、还闪烁着诡异青光的……鬼脸。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的发出，我全身的力气仿佛也一同被抽走了似的，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我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

「呃……」站在我身前的鬼愣了愣，它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松开抓着我的手，快速离去，紧接着，伴随着『啪』的一声切换开关的机械音，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迅速朝我靠近，鬼又回到了我面前。它光着脚，穿着睡衣，一只手是鬼爪的形状，另一只手却是人类的手，脸……当然还是那张可怖的鬼脸。那只人类的手摘下另一只手上的鬼爪，露出下面同属于人类的手，然后双手并用，取下了戴在头上的鬼脸头套。

「是我啦，镜……」

鬼脸头套下的真面目——由岐说道。

「……我没想到这个面具的效果竟然这么好……呃……那个……你别哭了……」

虽然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我却无法遏止自己的哭泣。

当时，在被抓住、看到鬼脸的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遇到鬼了……

真的以为要没命了……

强烈的恐惧和绝望感将我吞没，令我不由得哭了出来。

尽管真相揭露之后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但那种感觉却依然萦绕在我周身，迟迟难以褪去，也让我迟迟难以停止哭泣。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笨蛋的错。

「对、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吓唬你的……」

大概是见我的哭泣丝毫没有减缓之势，由岐不禁有些无措起来。他不断向我道歉，但我完全听不进去，因为气恼也不想跟他搭话。

「要不然……你揍我几拳消消气吧。」

最后，由岐干脆正坐在我面前，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任君宰割』、『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他，只是尽可能地靠眼泪来发泄之前所积压的全部恐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哭泣转为抽噎，最后化为沉默。在这段时间里，罪魁祸首由岐一直安静地坐在我身旁守着我，并适时地递上纸巾。他没再说话，同样保持着沉默，脸上带着歉意……这家伙，做出这么过分的事，必须得好好受到良心苛责一番才行。

我盯着地上的某一点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有力气开口时，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低声缓缓说道：

「……我其实……一直都挺怕黑的……」

「哎？」由岐发出略带惊疑的声音，大概是对我突然开口感到有些意外吧。

「……小时候……我在学校里不小心被粗心的老师关在了仓库里……关了有七八个小时吧……」

「在学校里……那是什么时候？」

「嗯……是幼儿园的时候……具体的来龙去脉我记不太清了……但仓库中的经历却怎么都忘不了……」

「……」

「……那是一间狭小、存放杂物的仓库……乱糟糟地堆满了各种东西……但唯独没有灯……一旦关上门，仓库里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了整整七八个小时……无论我怎么大声哭喊、踢打仓库门，就是没人来救我……」

「……」

「……然后我哭累了……就这样在仓库里睡着了……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我还是在那间仓库里……没有人发现我……也没有人来救我……」

「……」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了解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单纯对黑暗……对总觉得似乎充满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的黑暗……感到恐惧而已……」

「……」

「……我在黑暗中害怕着、颤抖着……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不知何时，我开始感到饥饿……甚至怀疑……爸爸妈妈老师同学……是不是都把我忘了……自己又……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后来一定有人来救你了吧。」

「嗯……不过不是『人』哦。」

「不是人？」

「嗯……来救我的是约翰哦。」

「约翰？……啊啊，是镜家里养的那只狗狗吧。」

「嗯……约翰循着气味找到了我……跟着约翰一同前来的爸爸把我从仓库里救了出来……等我出去以后，我才知道……我的父母、老师都在找我……虽然我顺利地被解救出来，但是，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怕黑……虽然也一直在努力克制，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

「抱歉，我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事发生……」

「要是当时没有约翰的话……真不知道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总之~现在的结果是——你那时顺利地得救了，顺利地读完幼儿园升上小学，并且此刻正好好地坐在这里。说起来，约翰还真是只聪明的狗呢。」

「是啊……约翰不仅聪明，性格也相当温顺，还救过我一命……它是神明大人赐予我们家的礼物……是我的、非常重要的家人呢……」

「家人吗——这只狗狗一直都住在镜的家里吗？」

「也不是……约翰它其实……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在哪里捡到的？」

「在哪里……这个……」

我被由岐的问题问得一愣，仔细想想，捡到约翰好像还是我刚上幼儿园时的事，但那个时候的记忆只剩一些零零散散不甚清晰的碎片，所以我一时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捡到了约翰。

「……我想不起来了。」

「是嘛……那，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捡到的吗？」

「什么时候……大概是在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吧？」

「这样啊。」

「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不，我只是想研究下镜的幼儿期遗忘症严重到哪种程度了而已~」

「胡扯，你凭什么来判断我的遗忘症啊——」

「谁知道？」由岐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对话又回到了平时的感觉上。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说道：「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你之前叫得那么大声，说不定把司都吵醒了，要是她醒了，我们俩又在下面呆了这么久，她一个人一定会害怕的吧。」

「这到底都是谁造成的啊……」我忍不住吐槽，同时也跟着站起身来。这时，我注意到了他放在茶几上的鬼爪和鬼脸面具——那个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失声痛哭的凶器。

「这玩意儿……做得还真是精致呢……」

「啊、嗯，看起来很吓人是吧？这是爸爸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礼物，它的逼真程度连我看了都觉得吃惊呢。」

「伯父挑选礼物的口味……还真特别呢……」

「同感。」

由岐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我吃了一惊，不禁脸上一热，连心跳也突然快了几拍。

「啊、哎……怎、怎么了这是……突然拉住我的手……」我掩饰住心中的惊慌，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嗯？当然是准备回去睡觉了。」他淡然回答。

「那干嘛突然拉着我的手啊……」

「我们回去前总得先把灯关了吧？到时不是还得黑灯瞎火地走回去嘛。你不是怕黑吗？我拉着你走啊，这样就不用害怕了……还是说你不愿意？」

「啊、不、没有……」我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

「那就好。」由岐点点头，仿佛有些开心似的笑了笑。

我心中微微一动，默默回握住由岐的手。

这一次，关上灯以后，我不再惧怕周遭的黑暗。由岐牵着我的手慢慢走过客厅，舒适的触感从手上传来，让人觉得……很安心。心率和我上一次一个人来的时候一样高昂，只不过上一次是因为害怕而心跳加速，而这一次是因为……因为……因为——什么？……说起来为什么每一次和由岐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速呢？……

我们穿过客厅，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

「怎么连走廊的灯也关了？」我问道。

「这个嘛……之前为了吓你，觉得需要制造充足的现场气氛，所以就连同走廊的灯也一起关了……」

「……由岐。」

「在。」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吧？我可以『揍你几拳消消气』。」

「啊哈哈哈……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痛！」

由岐突然发出痛呼，原因在于——此时我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正拧在他的手臂上。

「呜……呜……镜大人……您再这么用力拧下去……手臂……要断了……」

「哼……」

我松开手，由岐揉着自己被拧的地方，不满地嘟囔道：「真是的，不要搞突然袭击嘛……」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吧！而且你这纯属自作自受！」

我们最终回到了卧室里，和我们的料想有所不同的是，司依然在熟睡中，丝毫没有醒转过的迹象。她甚至还翻了个身，把原本我躺着的位置占据了。

「司还真是雷打不动啊……」由岐叹服道。

「这孩子……的确一旦睡着后，直到睡饱之前都是很难叫醒的……不过你怎么醒了？」

「你叫司的时候我就醒着……而且你在走廊里跑得地动山摇的，想不醒都难。」

「我、我也没跑得那么响吧！」

「有哦~简直就像怪兽降临一样……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没什么好怕的』、『没有鬼』之类的……看到你那副模样就忍不住想恶作剧一下——好痛！」

我松开拧住由岐的背的手，气哼哼地说道：「这下我们扯平了。」

由岐一脸扭曲的表情，边揉自己被痛拧一顿的背边哼哼唧唧地嘟囔着：「背……好痛……感觉肉都要被拧下来了……」

「哼，没真的拧下来就不错了。」

「是是……小的知错，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哼……不跟你一般见识，睡觉吧。」

「是。十分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我们重新在床上躺下，由岐所散发出的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直萦绕在鼻尖。我渐渐沉入梦乡……

………………

…………

Chapter Text

……

我，这是在哪？

……

为什么，我在奔跑着？

……

隐隐觉察出，我想要到某个地方去……

而且……心中正充满期待……

……

我要……去干什么？

我在……期待什么？

……

总觉得，自己跑得好慢……

为什么？我的速度明明在班里排前几名的……

我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缩小了，身上还穿着自己小时候的衣服。

啊啊，原来如此……我的身体变小了啊，难怪跑不快……

可是，我的身体为什么会缩小啊？

……原来是这样，因为我才刚上幼儿园，所以身体才会这样小……

那就是身体退化了啊……

可是，我不是在上小学二年级吗？为什么我会上幼儿园啊？

……因为身体退化了，所以才要上幼儿园。

啊，原来是这样啊——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着……

我驱动年幼的身躯，抱紧怀中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零食，沿着一条长长的坡道，向前跑去。

坡道两旁的樱花树开满茂盛的樱花，花瓣随风飘落，为坡道缀上点点淡粉，如同少女含羞的心情。

我停下脚步，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就是这里了。

我走进坡道旁的一条岔路，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在茂密的草丛中，有一个小小的金色身影穿梭其间，迅速向我扑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金色身影发出欢快的吠叫，尾巴飞快地来回扫动，开心地用前肢抱住了我的一只脚。

我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只小狗……不正是小时候的约翰吗？

对了……我之所以会到这里来，不就是给它喂食的吗？

为什么会忘了呢……

「约翰。」

我温柔地向小狗呼唤道。

「汪汪汪汪汪汪~~~~~！」

听见我的呼唤，小狗更加兴奋，尾巴左右扫得更快了。

我蹲下身子，在怀抱着的食物中发现了约翰最爱吃的牌子的狗粮。我将狗粮撒在地面，小狗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呵呵，真可爱……」

我伸手抚摸小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心中满溢怜爱之情。

「呀，你已经来了啊——」

忽然，一个既陌生又熟悉，却又难以分辨的声音传入耳中。听这话中的语气，似乎跟我已经颇为熟稔。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在我右侧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正缓步朝我靠拢。

人影穿着干净的衬衣和裤子——看上去应该是个男孩子。

体型跟我差不多——那么大概跟我差不多大吧。

然而……唯独他的脸，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虽然在我眼中他的五官显得非常模糊，但却同他的声音一样，让我有种既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影，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不知怎的，我明显感觉到这张模糊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嗯？干嘛一直看着我？该不会几天没见你就把我忘了吧？」人影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突然记起来……

「什、什么嘛……是你突然一连好几天都不来了吧……明明之前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的……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我赌气道，心中涌起被背叛的失落感，因而埋下头来不再看他，只盯着身下正欢快进食的小狗。

「呀，抱歉……这几天家里有事来不了……」他无奈地说道。

「……嘛，算了……反正最后你还是来了。」我整理好心情，重新抬起头来，定定地注视着他。

这时，那张本来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真切的脸，忽然就像镜头对焦似的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最后，化为一张我所熟知的脸——由岐。

当我再度抬脸，清楚地辨识出眼前之人时，不知为何，我们的身体也随之恢复成小学二年级的样貌，但我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涌起的那一股亲近、夹杂着一丝庆幸、还有隐隐的喜悦。

什么呀，原来是你啊……

由岐露出微笑，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现在保密。你去了就知道了。」

「卖什么关子啊……神神秘秘的……」

虽然嘴上在吐槽，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跟着由岐走去。

他带我重新回到岔路口，走上我来时的那个坡道。这条坡道原本就十分宽大，此时再次踏上，竟觉得它仿佛又拓宽加长、甚至陡峭倾斜了许多，宛如一堵白色的巨墙。

我和由岐在这堵『墙壁』上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当我向四周望去时，惊讶地发现坡道的两边已经拓宽至无限远处，只依稀能辨认出那遥远处还有正在飘落樱花的樱花树；向后方望去，便发现我们不知何时早已远远离开了地球表面，甚至超越了云层的高度，透过稀薄的白云，可以看见已经缩得非常小的城市、田地，还有森林；向前方望去……则是如蓝宝石般瑰丽的天空。坡道已倾斜至与地球表面呈现出九十度的垂直之势，俨然化为真正的巨墙，而此刻，我们正脱离物理规律，行走在这面朝向天空的墙壁之上。

我突然为此时的处境感到一阵害怕与紧张……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那可是会摔得粉身碎骨啊……

走在我稍微前方一点的由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拉住我的手，以抚慰的语气说道：「放心吧，相信我，不会掉下去的……我拉着你呢，有什么事我会保护你的，所以不用害怕。」

「嗯、嗯……」

我害羞地别过脸去，轻轻点点头。啊啊，被他这一番话弄得心跳又加速了……

由岐牵着我的手，在前方领路。我紧紧回握住由岐的手，感受着从他手心里传来的温暖与安心。白色的阳光从道路前方的天空中投射而来，将我身前的他团团包围，使他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耀眼……仔细一想，就算不借助于外物，由岐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个光芒闪耀的存在呢？他就像太阳那般强大，令人充满向往；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也如同太阳光那般璀璨、温暖、光明——看着这样的他，我心中情不自禁地涌起了某种近乎渴求的愿望。

——我……想要接近这样耀眼的存在。

「到了哦，镜。」

由岐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由于之前一直在想事情，我都没注意到周遭的环境变化。

「这里是……？」我睁大眼睛，惊奇地问道。

「这里是——」由岐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他意气风发地张开双臂，朝我们来时的方向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笑道，「——『世界的尽头』哦！」

「世界的……尽头？」我喃喃重复着由岐的话语。

「对——也就是……世界的极限！」

「世界的……极限……」

此时，我们已经到达了巨墙的尽头，正站在巨墙的顶端，往来时的方向俯瞰整个世界。白云、山川、江河、沙漠……一切壮丽景象尽收眼底。

「哇……真是太美了……」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我们所身处其中的风景……」

「对……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哦。」

虽然我们已经站在了巨墙的顶端，但巨墙似乎还是在不断延伸，抑或是世界在不断离我们远去？……不管是哪一种，我们的世界正在我们的视野中逐渐缩小，最后化为了一个被仿若蓝色玻璃的东西所包裹的球体——

「唔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兴奋地大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由岐也笑得十分开心，「别光顾着往回看了，你转过身，再抬起头来看看？」

我依言转身，抬头，却发出更大的惊叹。

「哇啊~！」

眼前，是触手可及的星空。

「好棒啊——！」

我伸手，抚摸身边一颗闪烁着清亮光芒的小星星，有种……凉凉的很舒服的感觉。

「怎么样？这里——『世界的尽头』的风景很不错吧？」身旁的由岐笑着问道，他正小心翼翼地将几颗星星捧在手心里。

「嗯——很棒！」我毫不犹豫地肯定道。

啊啊，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啊……

我从未想过，原来是这么美的地方……

而且……此时在这里的，只有由岐和我……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一起独享着这等稀世奇景……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小声说道。

「谢什么，这又不算啥~喏，把手伸出来。」

「哎？干嘛啊？」

「不要只伸一只手啦，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哈啊……」

我伸出双手，照由岐说的那样十指并拢。他谨慎地把手中的星星倒入我的掌心。

「哇……」

我微微吃了一惊。看着手中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它们好可爱啊，哈哈，就像萤火虫一样~」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这声音是……」

我回过头去，只见约翰正在墙壁上向我们狂奔而来，已经近在咫尺，然后它一跃而起——

「哇！约翰！」

——直接撞进我怀里。

手中的星星顿时撒了开来，却并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如烟花般先在我手中绽开，然后漂浮在空中，仿佛带着笑意一般闪得更加亮丽了。

我环抱住约翰的脖子，略带责备地对它说道：「约翰，你干嘛撞我啦，你看，星星都撒了。」那是由岐刚刚才摘给我的星星啊……

「汪汪汪汪！」约翰对我的话不以为意，它只是开心地叫着，亲热地舔我的脸颊。

「呼，真是的……」虽然话语中带着责备，但其实心中并没有任何要责怪约翰的意思。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我感到脚下一轻，发现自己竟然随风漂浮了起来，由岐和约翰也同样漂浮了起来。

「哇……我能飞了耶……」本该是让人吃惊的事，心中却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们就尽情在世界的尽头飞翔吧！」由岐大笑着提议。

「好啊！」我开心地回应道。

「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们两人一狗，就这样尽情地在星空中自由穿梭、起舞，一起沐浴在银河之中……直到我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映入眼中的……是透出晨曦微光的天窗。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那么这里是……？

几秒后，我想了起来，这里是由岐的家啊……昨晚我和司在由岐家里玩的太晚，就直接留宿了……后来，我半夜跑去上厕所，还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

那么……也就是说……我侧过脸去，如预料之中那样看到了由岐沉睡的侧脸……

睡脸映照在从上方天窗洒下的淡淡微光之中，表情充满了宁静与安详……

我静静地盯着这张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梦虽醒，余韵犹在。

梦中那愉悦的心情此刻仍旧残留在心里，甚至让我有些遗憾，为什么那个梦不是真的呢……

对了，这个梦里还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一件早已被我遗忘的事……

此刻，伴随着反复回想揣摩，那股熟悉感越发强烈，我越发确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属于我的……被遗失的真实的记忆。

只不过……

我细细凝视着由岐的侧脸，企图从中看出什么来——

那个人……会是你吗？

……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被水上伯母叫醒了。

「起床啦！三个小懒虫，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啊？啊……妈妈，你回来了啊……呵啊……」由岐揉揉惺忪的睡眼，呵欠连连地说道。

「午饭快做好了，赶快起床收拾一下。小镜和小司也留下来一起吃吧。」

「是，谢谢伯母。」

伯母关上房门走了出去。我们三人开始睡眼惺忪慢条斯理地换衣服。

「啊嘞嘞？」司突然发出惊疑。

「怎么了？司？」我问道。

「好奇怪啊——姐姐昨晚不是睡在我旁边的吗？怎么今天早上醒来却是睡在由岐那边的？」

「啊、那是……」我顿时语塞，现在回想起来，昨晚跟由岐手牵着手回到房间里，因为自己原本的位置被司占了，于是也没有叫醒司，顺势就，睡到由岐旁边了……

「欸~姐姐果然很想跟由岐睡嘛，昨晚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结果身体却很诚实嘛。」

「嘿~~~『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结果身体却很诚实』吗——」听到司的话，由岐脸上浮现出戏谑的坏笑。

「我说司你在瞎说什么啊……还有由岐你不要笑成那个样子！」

「那、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偷偷从我这边跑到由岐那边去的呢？」司露出无邪的笑容向我发问。

「我、我才没有偷偷跑过去呢……只、只是昨晚起来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走错边了……而已！」

「哎~是真的吗~？真的是不小心走错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作为你的双胞胎妹妹，我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样子的哦~？」

「为什么司不肯相信我呢？！」

「哎，因为，上个厕所然后不小心走错什么的……听上去就像是借口啊。而且啊，你的表情看上去很可疑哦~」

「不，那不是借口哦。」由岐插话道，「镜的确去上了厕所，至于是不是不小心走错的，我就不知道了~」

「由岐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那时候醒着啊。」

「哎~这么说你们还趁我睡着的时候窝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啊哈哈……也没有啦……」

「由岐，你这个反应也很可疑啊……」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欢乐的吵闹中换好衣服，等洗漱完毕，并在由岐家吃过午饭后，我和司终于回到自己家里。

隔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我带着约翰找到了那个记忆中的坡道——说是『找』，其实并没有花什么力气，因为这个坡道就在我上学途中必然会经过的地方。虽然不像梦里那样如『巨墙』一般，但它实际上看起来还是给人大得不得了的感觉。

我攀上那条坡道。时值六月，坡道两旁的樱花树早已凋敝，没有梦中那番落英缤纷的美景。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那个岔路口，我走进那条岔路，顺利找到了那片空旷的草地。

从捡到约翰那时算起，到现在差不多有四年了吧……这里竟然没什么变化呢……

我向不远处正在草丛里好奇地嗅来嗅去的约翰打了个招呼，约翰立即跑到我身边来。我伏低身子，摸摸约翰的头，微笑着向它问道：

「约翰，你还记得吗？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哦。」

「汪呜？」约翰歪歪头，似是迷惑不解。

啊啊，连约翰也不记得了呢……

也难怪，毕竟都过去四年了……而且那时候的约翰也还很小，被遗弃在这里……

那时候，记不清是什么原因了，总之我来到这里，发现了在这里饿得缩成一团、浑身脏污、不停瑟瑟发抖的小狗。

看到小狗这副可怜模样，我忍不住掏出口袋中的零食喂给它吃。然后，我将这只小狗的事告诉了司，在之后的几天中，我和司经常偷偷跑来给小狗喂食，还用纸箱给它做了一个窝。

有一次，当我们照例前来给小狗送吃的的时候，却发现不知是什么人抢先一步，给小狗放了食物在那里，在接下来的两三天中也是如此，甚至有一次我们不能前去给小狗送吃的，等到第二天再去时，在小狗休憩的纸箱旁还发现了头一天剩下来的食物残渣。我十分好奇，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在做跟我们同样的事，于是某天故意比平时提早去了小狗那里，然后，就遇到了那个也在给它喂食的小孩。我们与那个孩子约好了一起照顾小狗，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在这里一起给小狗喂食、聊天、玩游戏……直到那个孩子突然不来了。当时我以为那个孩子只是那一天突然有事来不了而已，可是在那之后，一天接着一天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心情甚至为此变得有些沮丧。于是又变回了只有我和司照顾小狗的状况，为了更方便照顾它，我们把小狗转移到了家的附近，然而一直把小狗就这样偷偷养在外面也不是办法，而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们和小狗之间已经有了感情，实在不忍心将它弃之不顾……于是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把小狗抱回了自己家里。本来还在担心会遭到父母的反对，可是他们却欣然接受了这只小小的流浪狗……小狗就这样成为了我家的一员，并得到了『约翰』这个名字。

……我所能想起的事就这么多了。至于那个遇到的孩子……他的音容相貌、甚至年龄都完全记不清了，印象中似乎连姓名也不曾互通过……只有性别大概是男孩子……不过也不敢十分确定。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当时我们心中都彼此隐隐觉得这份萍水相逢的友谊不太可能长久持续下去，所以潜意识里认为没有互通身份的必要吧。

可是……

我不禁再次想起那个梦……

此外，还有一件因为想起了这件事才想起的另一件事……不得不让人感到在意的事……

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不过就在我们给约翰喂食的那段时间……好像正好也是我们家的邻居搬来的时候……那时，突然有很多家具被堆放在邻居家门口，现在仔细想来，那应该是有人搬来才对……

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要不要，去问问由岐呢？

……不。还是算了。

倘若那个孩子并不是他呢？况且询问这么久以前的事，由岐也不会记得的吧……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是朋友，至于由岐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这一点也无关紧要了吧……

等约翰在这里玩够了，我牵着它回到岔路口，重新登上坡道。抬头向坡道前方望去，只见在视野所及范围内，坡道的尽头、路面的顶端直接与天空相接。

果然很大呢……简直就像世界尽头的墙壁一样。

——以前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便会忍不住这样想到。

坡道的另一边……就是世界的极限吗？

世界的极限……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真的就像梦里那样，是触手可及的天空与星星呢？

……啊，那时，在梦里，我和由岐，还有约翰……我们在这片坡道的尽头……在这世界的极限玩的多开心啊……

我伫立原地，久久地注视着坡道与天空相接的地方。

话说回来，如果这个坡道的外面就是世界的尽头的话，那么世界的尽头以外的地方……又会是什么呢？

如果世界的极限就是天空的话……如果世界是被天空包裹住的话……那么天空以外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默默地思考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那个坡道的尽头之处，一瞬间，我有种想要攀上去一探究竟的冲动……最终却没有这样做。

不知为何，对于那未知的存在于坡道的另一边的世界……我有种莫名的敬畏感……而且，正是这个坡道所独有的这份未知神秘为我带来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境……我想要把那份美好与那份神秘一同保留下来，不愿去破坏它们。

如此想着，我从坡道上收回有些眷恋的目光，牵着约翰慢慢沿来时的路走下坡道。

『梦境·Ⅱ·END』

Chapter Text

「你们都是笨蛋！我不理你们了！」

怒吼声回荡在走廊里，引起周围仍滞留在走廊和教室里的同学的注意。

吼出这句话后，我带着悲愤交加的心情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开，把那两个呆子彻底抛在身后。

笨蛋。

大笨蛋！

男生全部都是大笨蛋！！！！！！

「姐姐，我们还是等等由岐比较好吧……」

司双手攥紧书包的背带，忧心忡忡地说道，时不时回头往身后的方向望去。

「不要。我才不等那个笨蛋！」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同时加快步伐往前冲去，司无奈只得紧跟我的脚步。

「可是，我们明明一直都是一起回家的……」

「哼……做了那种事……还要我笑脸相迎的话，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想由岐他一定不是故意的……由岐当时明显是想帮姐姐的，虽然结果适得其反……」

「……哼。这我当然知道。只不过那个笨蛋……偏偏又恰好是他把我心爱的东西给弄坏了啊……司。」

「姐姐……」

司垂下眼睑，似是无法再对我的话进行辩驳。

我们陷入沉默，安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少了一个人，跟平时比起来真的是有些安静啊。

司走在比我稍微更靠前一点的地方。在她的书包上，挂着一个可爱的兔子挂饰，随着司迈动步伐的节奏而一左一右有规律地摇摆着。

……我本来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兔子挂饰的。

这种兔子挂饰原本就是一对，是爸爸买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和司的，据说还是限量版，是很稀有的，现在在市面上很难再买到。

『要好好珍惜喔。』

——当爸爸把兔子挂饰分别放进我和司的手心中时，他如此叮嘱道，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容。

『这对小兔兔一定跟我们一样，也是双胞胎吧……要是什么时候我们互相不在对方身边，那就把小兔兔当成对方吧……这样的话，就像彼此一直都在一起一样。不管是自己还是小兔兔，就都不会感到寂寞了呢。』

——我和司如此约定。我们把这对兔子挂饰分别挂在自己的书包上，司挂在书包的左边，我挂在书包的右边。

我和司，在同年同月同日的同一时刻，以双子的身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宛如一个整体被分裂成了两个互补的存在，司就像我的另一半，我就像司的另一半。有时候我甚至还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孪生妹妹就是投射在镜面中的另一个自己……与自己完全相反的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也愈发强烈……这大概是由于双生子特殊的血脉相连而产生的共鸣吧？

所以，对我、以及我们来说，那对兔子挂饰正是具有如此非凡的意义。它们不仅灌注了爸爸的温柔与慈爱，也是将身为双生子的我与司从感情上紧密联系起来的重要之物。

然而，这样的重要之物，却被弄坏了。

它静静地躺在地上，支离破碎……

它的表情，仿佛也因为自己的身体遭到破坏，变得寂寞而哀伤……

我不禁又开始沮丧起来，背上的书包也好似沉重了几分。

都是那些笨蛋男生的错……

在放学的时候，跟我同班的三岛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挂在书包上的挂饰，我追着他跑到走廊里，正好遇到了从隔壁教室里出来的由岐。由岐拦下三岛，在拉扯的过程中，挂饰从三岛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啪」地一声，一不留神，由岐的鞋子正好踩在挂饰上。

「啊……」

我愣住了，由岐愣住了，三岛也愣住了。由岐神色尴尬地瞄了我一眼，缓缓移开自己的鞋子，伴随着那个动作，底下的挂饰也逐渐暴露出来。

兔子的左耳、左手、左腿全都折断了，连作为右眼而填装进去的黑色珠子也掉了出来，表面还有因受到剧烈摩擦而产生的刮痕。整个挂饰已经变得伤痕累累、破旧不堪了。

我感到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全都涌进了大脑。冲动之下，我悲愤地脱口而出——

「你们都是笨蛋！我不理你们了！」

然后转身跑开了。

由岐固然是笨蛋，而三岛……该怎么说他才好呢……最近，他总是时不时地会来骚扰我，比如故意在我面前拿走我的东西引得我去追他之类的……有时候我懒得理他，他最后也会笑嘻嘻地把东西还回来……所以说是欺负其实也不尽然。总之，搞不懂他到底想干嘛。男生都这么无聊的吗？而这一次，他偏偏抢走了我最心爱的挂饰，我理所当然地立刻就追了上去。他大概也没料到最终会搞成这样的结果吧……不管怎样，挂饰终究是坏掉了……先不说很难买到一模一样的挂饰，就算买到了，它也不再是原来那个挂饰，不再是那个爸爸送给我的、和司的挂饰真正是一对的挂饰了……

唉……心情好差……

我郁闷地回到家中。

「咦？约翰怎么没有来呢？」

我略感疑惑地说道。以往，每次我们一回家，约翰就会立刻跑来迎接我们，亲热地围着我转。

「大概、今天小约翰是在睡觉吧？」

「是吗……」

的确，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和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做功课。等做完功课，司从房间里出去了，我则继续留下来看书。看的书是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集。阅读这种外国文学或多或少也是受了那家伙的影响……啊，说起来，他好像也有在学钢琴……真是的，那家伙到底还要强到哪种地步啊……等一下，我不是在生他的气吗，为什么还一直在想他的事啊？不行不行，这样可不行……他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嗯，没错，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司又回到房间里来。

「姐姐——」

「嗯？怎么了？」

妹妹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忧虑，我不由得从书里抬起头来。

「那个……我刚才本来想去找小约翰玩的，可是却发现它不在自己的房子里……然后我在家里又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找到小约翰……它、它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哎？怎么会？」

我心中一惊，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走出房间，跑到位于院子里约翰的小木屋子前，屋子里面空空如也。

「唔，约翰说不定藏在家里的什么地方打盹儿呢，我再去找找——」

就像非得要亲眼确认一遍才肯相信似的，我又在家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连床底下、柜子角落，所有一切约翰有可能藏起来的地方都没放过。然而，结果正如司所言，约翰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怎么办，姐姐……小约翰不见了……」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往坏的方面去想。

「……别担心，有可能是爸爸或者妈妈把约翰带出去了……再等一下他们就要回家了，到时我们去问问吧。」

「嗯……」

「不……我并没有把约翰带出去哦。」妈妈说。

「哎~~~？怎么会……」

这时，爸爸从院子走进客厅里来。

「我刚刚仔细察看了庭院四周，约翰有可能是自己跑出去了。」他表情严肃地说道。

「哎？这、这怎么可能呢？大门明明都关得好好的，约翰怎么跑得出去呢？」我不服气地说。

「的确，约翰是不可能从大门跑出去的。」

爸爸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

「但是——」他紧接着补充道，「它很有可能是从堆放在庭院里的废弃物上翻墙跑出去了。」

「怎、怎么会……」

我跑到庭院堆积废料的地方。这是庭院的一个角落，最近，爸爸把家里一些已经十分陈旧的家具或者不再需要的纸箱之类的东西全都堆放在这里，打算什么时候一起扔掉……然后这些东西逐渐成为了约翰翻越墙壁的阶梯。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我推倒一个巨大的纸箱，原本堆放在纸箱上的旧杂志也哗啦啦地一块儿掉落在地上。在其中的一些杂志封面上，清晰地留下了犬类攀爬时的抓痕和脚印。

心中一直隐藏的担忧终于化为现实。

我转身向庭院的大门跑去，正要抵达门口时，一双结实而温暖的大手忽然拉住了我的肩膀。

「你想去哪里，镜？」

背后传来爸爸的声音。

「我、我要去找约翰——」

「去哪里找？」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不赶紧找到它的话，我、我怕——」

「嗯，我明白。」

「爸爸——」

「所以，找约翰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镜就好好呆在家里。」

「不，我也要去！」

「要是在我出去找约翰的时候，约翰自己回来了呢？镜难道不想第一时间见到约翰吗？」

「呜……这……」

「所以啰，镜要乖乖呆在家里等约翰回来，好吗？」

爸爸蹲在我面前，用他那只结实的右手抚摸我的头发，温和的表情下散发出不容违抗的气息。

「嗯……」我勉强点点头。

「好——我现在就出去找，妈妈就留在家里做饭吧。」

爸爸站起身来，回到屋内跟妈妈商量了几句之后便向玄关走去。

在他换鞋的时候，我走到他身后向他叫道。

「爸爸——」

「嗯？有什么事吗？」

他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一定，一定要找到约翰哦。」我说。

「啊啊，那是当然的——」他微笑道，「毕竟约翰也是重要的家人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妈妈早已做好了饭，窗外的天空也已由蓝色转变为橘色。夕阳绽放出的红芒透过饭厅的格窗玻璃铺洒在饭桌上，将桌上摆放整齐的饭菜笼罩其中，几乎把整张饭桌都染得一片通红，然而，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为什么会这么慢呢……」

我坐在饭桌边，情绪因为心中的不安和担忧而有些焦躁。

我以前从未想过，约翰有一天会突然消失不见。

要是……要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我捏紧拳头，忍不住开始想像没有约翰的日子。

——不！它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爸爸不是也保证过吗，他说他一定会找到约翰的，所以，所以……没有约翰的日子什么的……这种事是不存在的……我相信爸爸……约翰它……一定会回来的……

「哎呀呀，再等下去，饭菜都要凉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开动吧。」妈妈突然说道。

「哎？不等爸爸了吗？」司惊讶地问。

「把爸爸的那份留下来就行了。你们两个也该饿了吧，我们就先开动吧~」

妈妈双手合十，轻声叨念了句「我开动了」便拾起筷子开始夹菜。在妈妈的带动下，司也有样学样，双手合十念了句「我开动了」后也拾起筷子夹菜。

「嗯？小镜你不吃吗？」

妈妈见我没有动，便将刚刚夹起的菜放进我的碗里。

「……我想先等爸爸回来。」

我盯着照映在桌面上通红的光芒，闷闷不乐地说道。

「别担心，爸爸一定就快回来了——和约翰一起。」

我抬起眼睛望向妈妈，妈妈向我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还是不要让自己也被人担心吧。

「我开动了……」

我拿起筷子，夹起妈妈刚刚放进我碗里的菜送进嘴里。

「……好吃。」我说。

「嗯。」

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门铃声响起的时间差不多刚好是我们结束晚餐的时候。天空褪去红色的外衣，换上暗紫的裙服，几粒星星逐渐展露锋芒。想着说不定是约翰回来了，我和司跟在妈妈身后来到玄关。妈妈伸手旋转门把，向外推开金属质的防盗门。

「抱歉，因为双手没空掏不了钥匙所以我只能按门铃了。」

大门刚刚打开，外面就传进一个熟悉的男性嗓音。

「啊，你回来了……」

妈妈对着门外说道。接着她回头看了我们俩一眼，然后侧开身子让门外的人进屋。

站在屋外的不是别人，正是爸爸。他走进门来，表情凝重，眉头紧锁，双手正抱着一团金色的——

金色的——

「啊、镜……」

爸爸一进来就立刻注意到了我。我呆愣在原地，连「欢迎回来」都忘了说，只是把视线紧紧锁在爸爸怀里所抱着的事物之上。

「爸爸……小约翰它是……怎么了？」司犹豫地问道。

爸爸没有立即回答妹妹的问题，他把怀中之物轻轻放在地板上，伸手温柔地顺了顺它金色的毛发，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我和司，轻声说道：「约翰它睡着了哦……陷入了永眠。」

「那是、什么意思……它明天还会再醒来的吧？」

「不……司，陷入永眠的意思就是……约翰再也不会醒来了。」

「可是、为什么啊——」

「究竟出了什么事？」妈妈插话道。

「……是交通事故。约翰在跑出去的时候应该是不小心被车撞到了……当我找到它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爸爸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这也就是说……小约翰它、它死了……？」司的话音颤抖着，哽咽地问道。

「……嗯。」

爸爸点点头，正式宣告这个残酷的事实。

「骗、骗人！」

司哭了出来。妈妈走到司面前，蹲下身子将司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一边轻拍司的背一边安抚她。

从爸爸抱着约翰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就一直锁在约翰的身上，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是那么地没有真实感。

「爸爸。」我低声叫道。

「镜，你没事吧？」

爸爸皱着眉注视着我。我摇摇头以示『我没事』。

「我想……跟约翰一起呆一会儿，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

爸爸抱起约翰，把它带到院子里，他从废弃物里抽出一个空纸箱，小心翼翼地把约翰放了进去。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爸爸走到我身旁轻轻拍了拍我肩膀。

「别太难过了，镜。」

「嗯。」我含糊地答道。

这时，背后响起从客厅里传来的妈妈的声音。

「老公，来吃饭吧，饭菜已经热好了。」

「好，我这就来。」爸爸朝客厅的方向应道。

在离开庭院之前，他又看了看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这才离开庭院走进客厅。客厅里传来爸爸妈妈的谈话声。

「司呢？」爸爸问。

「我带那孩子先回房间了……她很难过……我觉得现在还是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

「嗯……」

「小镜呢？那孩子不哭也不闹……跟约翰最亲近的就是她，她这样子反而更让人担心……」

「镜说想和约翰一起呆一会儿，就由那孩子去吧，这样对她或许比较好。」

「这样啊……对了，出去了那么久，你一定也累了，来，先把饭吃了吧……就让那两个孩子都静一静吧。」

「嗯。」

我独自留在庭院中，跪坐在装着约翰的纸箱旁，茫然地听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声，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在箱子中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的约翰。它双眼紧闭，乍看之下就像在安静地睡觉。然而此时近距离细看，就能轻易地发现约翰的嘴角还挂着血丝，紧闭的眼皮下隐藏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神情……啊，连前肢都奇怪地扭曲了，平时约翰的脚可不是朝着那个方向的呀……

伸手像平时那样抚摸约翰的脑袋，传入掌心肌肤的触感只有一片冰凉……以及僵硬。

为什么会这样呢？

啊……我真笨，爸爸不是早就说了吗。

约翰它，遇到了交通事故。

它被车撞到。

已经，死去了。

死去了。

死去了。

再也不会动。

再也不会叫。

再也不会吃饭。

再也不会喝水。

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再也不会陪伴在我身边了。

——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

夜幕早已降临，漆黑的夜空中布满无数繁星，各自绽放出淡淡的银白光辉。

据说，人死后灵魂会化为天上的星星。约翰于我而言是宛如亲人般的存在……那么，约翰的灵魂是不是也化为了天上的星星呢？

此刻，约翰是不是正在天上眨着眼睛注视着我呢？

是不是……正眼巴巴地等着我去接它回家呢？

……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从纸箱旁站起身来。

……如果说。

如果，我能找回约翰的灵魂的话……约翰是不是就可以复活了呢？

是不是就可以再度睁开眼睛，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跑动呢？

是不是就可以再度对着美食大快朵颐呢？

是不是就可以再度与我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再度回到我的身边来呢？

……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悄悄离开家门，奔跑在马路上了。宁静的住宅区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但是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流露而出的橙黄灯光和烟火气息使得道路虽然被黑夜和寂静所笼罩，却又并不显得太过可怕。群星在天空中闪耀，仿佛指引着我前方的道路。

「呼……呼……呼……」

我在黑夜中快速地穿梭着、奔跑着。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双腿发软，体力渐感不支，眼睛发花，视线也愈加模糊起来……不，我意识到，这不是眼睛发花——只不过是迟来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聚集而已。

「呼……呼……呼……」

……好奇怪啊，为什么直到这种时候，我才会开始想要流泪呢？

「呼……呼……呼……」

我终于停下脚步。面前，是一条仿佛无限向上延伸而去，几欲与天空相接的，巨大宛若一堵世界之墙的坡道。

其实偷偷跑出来的时候我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去哪里，只是下意识地……就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想要找回约翰的灵魂……

我抬眼向坡道的顶端望去。星子悬挂在那遥远的世界尽头，仿佛只要到达了那里，就触手可及……

……啊，那颗星星好亮……说不定它就是约翰所化身的那颗星星呢？……群星之中唯独它闪耀得如此夺目……是不是因为约翰见到我来接它了而开心起来了呢？……

稍微歇息了几秒，喘了口气后，我开始朝坡道走去。

坡道两旁没有路灯，只有从夜空中洒下的月光铺洒在路面之上，犹如一条延伸自天际的银色地毯。

我踩在这条宛如薄纱一般的地毯上，先是慢慢地向上走着、走着……然后逐渐化为小跑，最后开始狂奔起来……朝向那『世界的尽头』——

别担心哦，约翰……我这就来接你了……这就来……带你回家……

**

『咦？什么声音？』

『汪呜……』

『啊……狗狗……？』

『呜……呜……』

『怎么弄得这么脏呀……是被抛弃了吗？……』

『呜呜……呜……』

『真可怜……来……这些吃的给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

『来，吃吧 ~ 乖 ~ 』

『……，……（咀嚼）』

**

奔跑。

奔跑。

奔跑。

我沿着这条陡峭的坡道不断向上攀登。

夜风刮过脸颊。

额头渗出汗珠。

视线的前方，坡道的一侧，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岔路口。

就是在那条岔路的后面，我遇到了约翰。

但我并未在此稍作停留，而是越过岔路口，继续往前跑去。

**

『恭喜你哦，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 』

『汪汪 ~ 』

『名字……呃……名字起什么好呢？』

『我看这只小狗应该有金毛血统，不如就叫它“约翰”吧。』

『“约翰”？』

『嗯。据说“约翰”这个名字有“上帝仁慈的赠礼”的意思——约翰能来到我们家，想必也是上帝送给我们家的礼物吧。你觉得怎么样呢，镜？』

『嗯！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名字！谢谢你，爸爸。——那，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约翰”了哦——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汪汪汪！』

『哈哈哈。你好，约翰 ~ 』

『汪汪汪汪 ~~~~ 』

**

伴随着奔跑，往日与约翰相处的种种记忆一幕幕相继浮现在脑海里。就像是策马的皮鞭一样不停抽打着我——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然而，身体的素质条件却远远无法满足自身心情上的迫切。

因为急速奔跑，我忍不住张嘴大口呼吸，让空气灌进肺部，以供应肺部亟待补充的氧气。体力急遽流失，双脚如同捆着沉重的沙包一样，速度也越来越慢。还没跑多远，我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在勉强踉跄了几步之后我终于难受地停下脚步，俯下身子拼命咳嗽。

**

『呜、呜呜……呜……爸爸……妈妈……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呜、呜……这里好黑……呜……好可怕……』

『我……我……我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啊……呜呜、呜……』

『谁来……谁来救救我……有谁……』

『……呜……』

『……』

『……』

『……』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约翰？！是在这里面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镜？！你在里面是吗？！我是爸爸！听到的话就回答一声！！！镜！！！』

『……』

『镜？！在里面的话就说话呀！！别怕！我是爸爸！！！爸爸来找你了！！！——老师——！麻烦您赶快过来一下！我的孩子好像被困在这间仓库里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抱歉！若槻先生，我这就帮您开门——！』

（吱呀——）

『——！镜——！真的是镜！你没事吧？！太好了……爸爸可算找到你了……』

『……爸、爸……？』

『嗯。是爸爸哦，爸爸来找你了哦。』

『呜……爸爸……爸爸……爸爸……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乖……别怕……别怕……』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我还以为……大家、都……把我忘了……都不来、救我了……呜呜……呜呜呜……这里……这里……好可怕……呜呜呜呜……我、我以为……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呜、呜……呜呜呜……』

『没有这回事哦……不止爸爸……妈妈、老师都在找你哦……大家都没有忘记镜……都在拼命地找你哦……特别是约翰，它可是找到镜的头等功臣——是镜的“救命恩人”呢。』

『约、翰……？』

『嗯。多亏了有约翰在……它真的是“上帝仁慈的赠礼”啊——』

『汪汪汪汪汪汪 ~~~~ ！』

『是……这样啊……谢谢你啊……约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 』

**

回忆的皮鞭阵阵抽打着我的心，在上面留下道道血痕。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我擦去眼角呛出的泪水，抬头往前方望去。

那坡道的顶端……那恍若与星辰相接的顶端……一种遥不可及之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我距离那样的顶端，还有好远好远……

明明只跑了这样一小段路就累成这个样子……我还真是没用哪……

但是……

无论如何……我都要到达那里……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到达那里……

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到达那里——

因为……

约翰不仅仅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十分重要的家人——

而这一次，换我来找它了；这一次，轮到我来……拯救它了。

于是我，再一次地迈动脚步，朝着那遥远的坡道顶端……向着那神秘莫测的『世界尽头』直奔而去——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我艰难地呼吸着，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双腿又酸又痛，每踏出一步，就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脚上。膝盖、手掌和手肘也传来阵阵刺痛——在攀登这个坡道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好几次，磨破了膝盖和手臂，连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要是被爸爸妈妈看见我这副狼狈模样，多半会挨骂的吧……不，光是晚上偷跑出来这件事就一定会惹得他们大发雷霆的……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眼前，那披着银白薄纱的坡道顶端已近在咫尺……我终于……终于就要到达了……『世界的尽头』。

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紧张与不安。

这里是……坡道的顶端……

是……墙壁的尽头……

世界的极限……

世界的……真正的极限……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旦我到达那里……一旦我跨过世界的极限……会怎么样呢？

——是不是，和『那个梦』一样？

——是不是，只要到达了那里，我就能触碰到天上的星星……就能取回约翰的灵魂？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马上就能知道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慢慢地——朝前方的终点靠近。

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我最终，站在了坡道的顶端。

向外眺望而去，映入眼帘的，既不是渺渺世界，也不是触手可及的浩瀚星空……坡道的前方，是与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所经过的街道完全相同的街道……在那街道的前方，也还有与此相同的坡道……再前方也是一样……再前方……再再前方……也还是一样……街道连绵无尽地延续着……

我突然明白过来。

——这里，才不是世界的尽头。就算我一直朝着前方走下去，也永远无法与约翰的灵魂相遇。

——世界……是没有尽头的。

「啊哈哈……那样的话，我不就像个笨蛋一样了吗……」

擅自跑出家门，偷偷跑来这里，不仅搞得一身狼狈，还弄得浑身是伤……要是父母发现我不见了的话还会惹他们生气，让他们担心……结果，到头来，竟然是这种结果吗？我怀着一丝希望来到这里，得到的，竟然就是这种结果吗？——

我感到自己的眼眶阵阵发热，某种滚烫的东西掠过脸颊，前方绵延无尽的街道在视线中扭曲，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真是个笨蛋……」

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我真是没用……」

约翰它……

「对不起……约翰……我救不了你……」

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再也不可能……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我的身边了……

「对不起……呜……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呜、呜呜呜……」

宁静的夜里，只有我的哭声在四周寂寥地回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这片天地间哀泣…………

…………

……

Chapter Text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啊？」

……是谁的声音，宛如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扰乱了空气中原有的哀调？

我转身……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是错觉吗？

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一道影子从旁边的树林阴影中窜出来，就好像使用了魔法一般，突然凭空出现在这里。

我惊讶地睁大了泪眼。

在这坡道的顶端，他全身上下笼罩在月光之下，恍若一位天外来客。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秀气的脸庞上，使得他白皙的肌肤更显无瑕，隐隐透出淡淡的银白光辉——

「……由……由岐？……你为什么会……」

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方向踏出一步，却在脚底触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我直觉地感到膝盖一软，腿上竟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而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下去——

「啊、镜？！——」

在听到惊呼声的下一刻，我砸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

……是由岐接住了倒下的我。

「哇，好险好险……」

为了扶住我，由岐也顺势一起跌坐在地上。他松开搂住我的双臂，将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盯着我的脸看。

「……你在哭……出什么事了？」他轻声问道。

「……」

一触及伤心处，我就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喉头哽得生疼。由岐注视着我，耐心地等我回答。我勉强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字句。

「……约翰……死了……」

「约翰是……啊，镜家里的狗狗……」

「嗯……约翰它……它今天从家里面跑出去了……在外面……遇到事故，然后就……就……」

话语一旦开了头，便随着伤心难过一起，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不知不觉中，我再度泛起眼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我想要去寻找约翰的灵魂……我觉得……只要能找到约翰的灵魂……约翰就可以复活……可是、可是我……我找不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啊……约翰……永远也无法回来了……呜呜……呜呜呜呜……」

由岐轻轻拉拢我的身体，我便情不自禁地，顺势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事情的经过，一边宣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悲伤。由岐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一直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部，静静地听我哭诉。

「……以前……约翰救过我……可是现在……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它做……呜、呜……约翰它……会不会恨我呢……它一定很失望吧……它原本一定很期待的……期待我找到它，接它回家……可是我却这么没用……完全帮不上忙……就像个笨蛋一样……」

「嗯，镜就是笨蛋呢。」由岐突然说。

「……」

「哦，不对，不是笨蛋，而是『大笨蛋』。」

「呜…………」

「净说些什么约翰『会不会恨你』或者『对你感到失望』的傻话……我问你，镜是不是一直把约翰视作自己非常珍贵的家人？」

「那、那是当然的了——」

「把约翰捡回去的也是镜，没错吧？」

「嗯……是这样没错……」

「嗯——既然如此，那镜觉得，约翰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狗狗吗？」

「约、约翰它当然不是——！」

「是啊，那就对了……约翰当然不是这样的狗狗……约翰救过你……而镜也一直把约翰珍视为重要的家人……那么，你觉得对像约翰这样聪明温柔的狗狗来说，镜难道不也是它最珍视的存在，不也是它最重要的家人吗？」

「……」

「那样的话……约翰又怎么可能会『怨恨』你，会对你『失望』呢？」

「但、但是……」

「约翰的灵魂一定在远方注视着镜呢……当它看到镜为了自己这么努力，一定会非常感动的，又怎么会舍得责备你呢？」

「由岐……」

我透过泪花注视着由岐的眼睛，此刻，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表情，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认真与自信；他的语言中仿佛蕴藏着一股力量，那股力量犹如一艘船，承载着他的温柔，将其直接传递到我的内心，拥住在那之中的悲伤。

「好啦，别哭了……约翰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伤心的。」由岐温柔地说。

「……嗯。」

我牵起袖口开始擦拭眼泪。我们就这样彼此相对跪坐在地上，由岐静默地注视着我，等我完全停止哭泣，确认我的状态稍稍有所恢复以后，他才说道：

「好，跟我一起回去吧，伯父伯母发现你不见了都在找你哦，司也担心得不得了。」

「……哎？爸爸妈妈他们都……？」

还有司，竟然让自己的妹妹替自己担心了，我真是个没用的姐姐啊……

「嗯。我之前去你家找你来着，但是只有司在家，她告诉我说你不见了，伯父伯母都出去找你了。」

「……都是我不好……让大家担心了……」

由岐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我的额头。

「所以说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笨蛋。」

「呜……对不起……」

「……呵呵。」

由岐突然露出微笑。

那是一种充满温柔的笑容……每一次由岐露出这种笑容，都会让我产生一种仿佛要陷进去一样的感觉。

「你、你突然之间笑什么啊……」

我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没啥……呵呵。」他说道，依然保持着这样的笑容，「总之，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呢……那我们就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你还站得起来吗？」

由岐边说边向我伸出双手。

「嗯……我没问题的。」

我同样伸出双手握住由岐的手，借助由岐的力量站起身来。甫一起身，酸痛感立刻灌满双腿，还夹杂着膝盖上的伤口所带来的刺痛感。

「唔呃……」

兴许是我的表情出卖了自己的感受。由岐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蹲在地上。

「喏，上来吧。」他说。

「唔、哎……？干、干嘛啊？……」忽然，心头莫名袭来一阵紧张。

「嗯？我背你走啊。」

——

什么？

他、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什么……

『我背你走』。

『背你』。

『你』……

也就是……

我？！

也就是说——

背我走？！？！

由岐他？！？！？！

脸颊突然急遽升温，我顿时竟心慌意乱起来，连说话都开始打结。

「不、不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没问题的、我我、我可以自己走——完全不要紧——一点事都没有——！」

由岐回过头来怀疑地打量了我一眼。

「算了吧……你那样子根本就已经走不动了吧，还是别逞强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力气相当大的哦？」

他完全误解了……

虽然我并不是在担心由岐背不背得动我的问题……不过……

我注视着由岐那小小的背……

不禁想起了那一天，同样是这样的夜晚，我从被困的仓库里被解救出来之后，爸爸把筋疲力尽的我背了回去。那个时候，爸爸的背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地大、那么地硬、那么地安全……虽然爸爸不止一次地背过我，但那天爸爸的背给我留下的印象尤为强烈。对由岐……我常常也有同样的感觉。从认识由岐的第一天起，就总是被他保护着。虽然由岐的身影看上去纤细而瘦小，但他那小小的身体里总是充满力量，蕴含有一种无形的、内在的强大……所以……尽管他的背看起来也是小小的，但我一直觉得……由岐的背一定也像爸爸的背那样，又大、又硬、又安全……不……一定比爸爸的更强大、更坚硬，能够包围住我、保护着我……

「那、那样的话……就、就没办法了，只好先麻烦你了……」我听见自己说道。

虽然刚才因为过分害羞而下意识地拒绝了由岐的好意，可事实上，其实我……

「嗯。我本来就是这个打算。」由岐微笑颔首。

仿佛有一只调皮的小鹿偷偷跑进心里，在里面到处乱跑乱撞、蹦跶折腾。

我向着由岐那洒满银亮月光的背跨出一步，然后轻轻地，将身体靠在由岐的背上。

「嘿~咻~！」

由岐轻喝一声，背着我站起身来，随着重力作用，身子下沉，我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在了由岐的背上。

——好软啊。

这是钻进我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

跟爸爸的背完全不同，由岐的背是令人吃惊的柔软。

真是太意外了……

「瞧~我不是轻易就把你背起来了吗~？」由岐自鸣得意地说。

「那……那是因为我很轻吧。」

「自重。」

「你、你什么意思嘛！是想说我很重吗？！」

「嗯哼~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哦~」

「你——」

「哇、哇——！快住手……！你别突然用力勒我脖子啊——很痛的——！」

「哼……那就闭上你的嘴好好走！」

「干嘛要我闭嘴啦，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啊？——等等！别——我走就是了，真是的，这样做多危险啊……」

由岐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一边背着我开始沿坡道往下走去。

「……」

我转过头去，最后一次注视着这个坡道的顶端……我曾以为是『世界的尽头』的地方——一年前，将我带入这个『美梦』的是出现在我梦中的由岐，而今，将我带出这个『幻想』的是现实中的由岐……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中，那个关键人物都是由岐呢——怎么说呢……总觉得啊……隐隐有种……咳，就是那个……『命运』的感觉在里面？……虽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啊哈哈……

啊……对了……

话、话又说回来……

这……这还是由岐第一次背我呢……

也是第一次……我们靠得如此之近……

虽然以前也有挤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但就算那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身体贴得这么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由岐的体温……闻到从由岐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大概是洗发剂或者沐浴露的味道）……

呜……心跳得好猛……像是急着从胸腔中跳出来一样……

为、为什么我会如此紧张呢……

啊，糟了——

我和由岐靠得这么近，胸口几乎都贴在他背上，我的心跳会不会被他察觉到呢？……啊啊，这样可不行！太尴尬了！要不还是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或者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好！

「对、对了——！」

我说道——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怎、怎么了你？突然大叫一声吓我一跳……」

由岐受惊吓似的不安地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

「那、那个……你之前不是说过到我家来找我的吗？」

「嗯，是啊。」

「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你把手伸进我衣服的口袋里。右边那个口袋。」

「……？」

我依言将手伸进由岐的外套右边的口袋里，然后，指尖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凹凸不平的东西。

「这是……」我疑惑地将那个东西从由岐的口袋里拿出来。「我的……挂饰？」

「没错哦~虽然样子变了点……我原本想去买个一模一样的挂饰还给你，但是这样一来它也就不是原本那个挂饰了吧？我看了下那个坏掉的挂饰，感觉好像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所以就自己动手稍微『改造』了一下……啊哈哈……那个啥……你别……生气哦？」

「……」

我仔细端详着手中这个被由岐『改造』过的兔子挂饰……原本断掉的耳朵、手臂和腿都已经用胶水粘回去了，大概是粘合起来的断痕太难看的缘故，外面还用裁剪得细细的白色胶带把断痕一圈圈缠绕起来。啊，在右眼那里还用白色的胶带做了一个袖珍的眼罩，把原本填充作为眼睛的珠子的位置给遮住了。小兔子原本光溜溜的身子上还多了一件衣服，把挂饰表面的刮痕都遮住了……总的来说，这个挂饰现在就像一只浑身缠满了绷带的受伤的小兔子。

……看上去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可爱……不过那当然是因为我的挂饰原本就很可爱嘛！

「……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就勉强收下好了……」我刻意闷声闷气地说。

由岐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轻笑。

我忽地心中一动。

「你当时来我家，就是为了把这个给我？」

「嗯。」

「然后你发现我不在……就……特地出来找我了？」

「嗯……你不在，司一个人很不安呢。」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本大仙只需要掐指一算就知道镜在哪里了——」

「给我认真点啦！」

「啊哈哈，开个玩笑嘛……其实是因为——有好几次放学经过这附近的时候，镜都会盯着这里看呢……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那后面是什么呢？』」

——啥，我还自言自语了？

「我想，『镜是不是有可能会到这里来呢？』——之类的。于是就决定过来看看——然后果真在这里找到你了。」

「……」

「呼……虽然不知道你跑到这里来是想干嘛，可是大晚上的小孩子独自到处乱跑是很危险的——真是的。」

你不也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吗——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这样怼回去，但立马就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毕竟……由岐他是为了我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即便是同龄人，他也比我要成熟得多。

「……那个啊，由岐……」

「什么？」

「谢谢你。」

由岐愣了一下。

「有什么好谢的？」

「……谢谢你，来找我。」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予我慰藉。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我支持。

谢谢你……

我最好的朋友……

「还有……对不起。」

「哎？怎么又突然道歉了？」

「今天……我不该对你发火的……其实我自己也明白，由岐当时是想帮我……不……每次一出事由岐都会帮我……可我却还是把你抛下自己走掉了……对不起……」

「啊啊，你说的是今天放学的时候发生的事啊。没关系，我没有放在心上啦，你别在意。」

「嗯……谢谢……」

「哇，这次又变成道谢了……」

「嘻嘻……」

「镜突然变得好奇怪……」

「我才不奇怪呢，笨~蛋~」

「哈啊？为什么又突然说我是笨蛋？」

「别问我。」

「搞什么呀……」

心里……暖暖的……

此刻的内心，充满暖意……

我知道，注入我心间的这股温暖一定来自由岐……

太阳因其自身的强大而散发出光芒，为周遭带来温暖与光明。

……于我而言，由岐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太阳』——一直以来，我都深深地向往着由岐的强大，向往着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然而，我自己却总是非常没用，遇到事情总是只会哭……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办不到……正是因为见到了由岐的强大，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正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所以才想要变得强大……

变强……变强……想要变得像由岐那样强大……想要接近那个『太阳』……想要靠近那道『光芒』…………

靠在由岐的背上，不知不觉间，全身都已放松下来，原本紧张不安的心情早已消解，剩下的，只有舒适和惬意。这种感觉，有点像躺在自家床上，裹住刚刚晒好的软软的、充满阳光气息的被子，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虽然……由岐的背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背，小巧而柔软……

可是这样的背……出乎意料地令我非常喜欢……

好想就这样一直靠下去……

……倦意向我袭来，眼皮变得沉重……

啊，越来越困了……

但是……但是……还不能睡……

我还……有话想对由岐说……

「……由岐……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以前……我跟你讲过约翰是我捡来的吧？」

「嗯，是说过。」

「我啊……在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在捡到约翰的地方……其实还遇到过一个孩子呢……」

「哦？……还有这种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不记得是在哪里捡到约翰的吗？」

「嗯……当时的确是想不起来了……不过后来又记起来了……」

「这样啊……然后呢？镜想说什么？」

「那个孩子……还跟我们一起照顾约翰呢……有一段时间……我们成为了朋友……嗯……至少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我靠在由岐的肩头，感觉到他的脖子轻轻转动了一下，像是想要转过头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转过来。

「是吗……那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好似从渺远处传来。

「后来……后来啊…………」

「镜？」

我困倦地眨眨眼睛，努力和睡意作斗争，试图保持清醒。

……嗯……由岐的背真的好软好舒服……还暖暖的……香香的……

「……后来……那个孩子……有一天……突然就不再来跟我们一起玩了……之后也……一直没再出现过……就像消失了一样……」

「……」

「……明明之前还玩的好好的……

「……连再见都没有说……

「……连名字都不知道……

「……渐渐的……连样子也忘记了……

「……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呢？……

「……那个人可说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呢……

「……如果他知道约翰死了……会怎么想呢？……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呢？……」

……会不会……其实已经见到了呢？……

……会不会……明明就在身边但却不知道呢？……

……我是不是……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呢？……

……就像……你一样……

……由岐……

…………

……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忧郁的梦。

有点像是一年前的那个梦的延续，氛围却又与其截然相反。

梦境中，我仿佛被关在一个球形的玻璃笼子里。

笼子以外，是无垠的星空，美丽的黑夜。

美丽的夜空如布般包围着这个球形的笼子。

透过笼子，我认出了悬挂在夜空中的那颗星星。

那颗约翰所化的星星。

它流着泪，注视着我。

没有人类的言语，我却明白它的意思。它在向我道别。

我拼命摇头。别走——

我开始奔跑，想要靠近它，抓住它——

然而我就像在笼中的仓鼠一样，无论如何努力向前，始终只能在原地打转，无法突破这个转轮般的世界。

『再见了……』心灵中忽然响起了这个声音。

我下意识地明白那是约翰透过心灵在对我说话。

不不——！

我在心中大喊。

不要走！只要你能回来，说不定……你就可以复活的——！

『我不能回去。』约翰叹息，『我已经死了，必须得走……』

不！不要！约翰！只要我能带回你的灵魂！只要我能去到你那边，只要我能——

『不，您不能过来，更没办法突破这面世界之壁……』

约翰看穿了我的心思。悲伤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心里传来。

『所以我不得不离开……』

『您是我善良的主人、亲切的朋友、和蔼的家人——』

『与您在一起的日子我非常幸福。』

『所以，请不要为我的死而自责。』

『我会在遥远的天空中……』

『一直祝福着您。』

约翰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此刻，请与我道别吧。』

『虽然不舍，但我必须要乘上开往天国的列车。』

『您的道别将是我抵达终点站的车票。』

『请不要为离别而悲伤，我将去向那幸福的极乐天堂……』

『所以……』

『请笑着与我道别吧……！』

在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敲打玻璃壁面也是徒劳无用以后，我死心般哀伤地注视着天空中那颗约翰的星星。

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艰难地从喉咙中发出音节：『再——』

……不对。

『——永别了，约翰。』

我努力挤出微笑。

约翰的星星闪了几闪，仿佛对我回以微笑，接着星光逐渐黯淡下去，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约翰它，已经乘上去往天国的列车了吗？

……一定是这样的。嗯。

我隔着笼子一直呆呆地仰望着约翰的星星原本所在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我又哭了起来。

Chapter Text

「……姐姐……」

……唔……

「……早上了哦……」

……好困……

「……快醒醒……」

……谁……在叫我……

「……该起床了……」

……唔……这声音是……

我勉强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轮廓映入视野，随后逐渐变得清晰。

「……司？……」我迷迷糊糊地叫道。

「呼……叫了你好多次，总算醒了……该起床了哦~早餐快做好了~」司站在床边，全身上下已经穿戴整齐，她天然地笑了笑，「今天竟然是我叫姐姐起床耶，真难得~」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

「唔，好困啊……什么时候了，司？」

「早上七点十一分哦。」

「呵啊……都已经过了七点了吗……我马上就起来……」

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有气无力地将手搭上自己的睡衣纽扣……

唔……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对了，我什么时候换的睡衣啊？

我发愣似的盯着自己的睡衣，呆呆地思考了几秒这个问题，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

仔细一看，自己的手上被擦破的地方也被贴上了创可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得，昨晚，我应该是在……

我转向妹妹寻求答案。

「呃，司，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嗯？你不记得了吗？」司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唔……我记不太清了……我记得我跑出去后遇到了由岐，然后……然后……」

「然后的事你就不记得了？」

「不，也不是这样……我那时走不动路了……然后由岐他……」不知怎的，一想起昨晚和由岐在一起的事情，心里就有种像是蜜糖一般的感觉……

「姐姐，你脸红了哦。」

「什、什么？！——」

我被司的话惊到，下意识地伸手触摸自己脸颊。见到我的窘态，司调皮地笑道：「被由岐背回来，姐姐肯定开心死了~」

「我、我才没开心呢——」我立即反驳，「况且——」

心情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竟难以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况且……

意识到我想要说的话，司的表情转为哀伤。

「对不起啊，姐姐……我开玩笑的啦……」

「我又没有怪你，你用不着道歉啦。」

「昨晚是由岐把你背回来的哦。」她说，「当你们到家的时候，姐姐已经睡着了，所以才会不记得到家后的事吧。」

「这样啊……那爸爸妈妈呢？」

「你昨晚跑出去把爸爸妈妈都吓坏了，他们都出去找你了，我被留在家里，因为说不定姐姐什么时候就回来了……由岐把你背回来的时候妈妈刚好也回来了哦，她非常感谢由岐呢。后来爸爸也回来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呢。」

「对不起……」

「以后姐姐可不许乱跑了！让大家担心是不行的！」司突然模仿起大人的口吻严厉地说道。

「是……」我老实接受妹妹的批评教育。「啊对了，司……」

「怎么了？」

「爸爸妈妈……有没有生我的气呢？」

司微笑着摇摇头。

「放心，完全没有——昨晚啊，由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你跑出去的原因，全都告诉妈妈了，还劝妈妈不要对你生气呢。不过啊，我觉得爸爸妈妈或许本来也没有要冲你生气的意思吧，毕竟……我们都知道姐姐是最喜欢小约翰的人啊……」

「那，由岐呢？他又怎么样了？」

「他把你背回来后就回家了……可累坏了呢……由岐他……」

「……诶？」

『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力气相当大的哦？』——昨晚，由岐的确是这么说的……

……真是的……耍什么帅嘛……那个笨蛋……

「待会儿上学的时候姐姐可要好好谢谢由岐呢~」

「唔，嗯……」我点点头。

「哦，对了！」司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右手握拳『啪』地一声敲击了一下左掌，「说着说着差点就忘了——姐姐你赶快起来了啦，不然会迟到的哦！」。

「啊、是呢——得赶快换衣服——」

「我去楼下等你哦。」

「嗯。」

司离开房间。我匆匆忙忙换好衣服，来到楼下，司已经在吃早餐了。妈妈也坐在饭桌旁正在吃早餐，爸爸却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过他的位置上摆着一副显然已经用餐完毕的餐具。妈妈一看见我便向我招呼道：「啊，早上好，小镜，今天起得很晚呢，赶快去洗漱然后来吃早餐吧。」

「嗯……早上好，妈妈。」我应了一声，走向卫生间。洗漱完毕后，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吃早餐。今天的早餐是……烤松饼、煎鸡蛋、蔬菜沙拉和牛奶。……是我和司喜爱的早餐。我埋着脑袋专心消灭早餐，其实内心颇为不安……然而妈妈完全没有提及昨晚我擅自跑出去的事，只是很随意地问了句早餐怎么样之类的，就像平时一样。

当我们吃完早餐的时候，妈妈说：「爸爸在庭院里给约翰做坟墓……你们两个，上学之前要不要过去看看呢？」

我和司来到庭院里，果然看见有一个高大的背影——爸爸，正蹲在约翰的小木房子旁。

我们走过去，绕过爸爸背后来到他身旁，看见了刚才被他的身影所挡住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向上微微凸起的泥土堆，宛如一座微型山丘，山丘顶端放了一块小石头，在山丘的旁边——也就是现在正对着爸爸的方向，插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约翰之墓』。

注意到我们的到来，爸爸说：「喔，你们俩来了啊。」

「早上好，爸爸……」我们问候道。

我凝视着那个小土堆，轻声发问：「约翰它……就在这下面……是吗？」

「是的……」爸爸说。

「……再也不可能复活，是吗？」

「嗯……没错。」

意料之中的回答。尽管我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问。就在昨晚，我已经深刻地理解了『死亡』的真正含义……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爸爸……为什么生命一旦逝去，就无法再度挽回呢？

「……为什么生命，就只有一次呢？」

爸爸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后，又转化为充满怜爱的表情，他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我，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他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脑袋上，温和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生命之所以只有一次……那是因为——」爸爸微笑着柔声道，「这是神决定的噢。」

我不禁感到有些愤怒。

「为什么神要这样做？如果有人死了，岂不是会让喜欢他的人伤心？！为什么神不让大家拥有很多次生命？！这样的话就算不小心死掉，也可以重新再来，就不会有人伤心难过，大家就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地幸福生活下去啊——」

「你这种说法不对，镜。」

「为什么不对？哼，一定是神这家伙太小气，不肯给大家更多的生命！」

「你还是个孩子，还不能明白呀……神之所以给与人们仅此一次的生命……就是为了要让人们更加地珍惜生命、珍惜自己——」

我诧异地望着爸爸冷静而睿智的面庞。

「更加地……珍惜生命，和自己？」

「正是如此——正因为只有一次，正因为无法重新来过，生命才显得弥足珍贵，所以人们才会珍惜自己所活着的每一刻、珍惜自己与他人的相处、珍惜自己所重视的一切——」

「可是！如果大家都有无限的生命，就根本不会有死亡！自己所重视的东西也永远不会失去！」

「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死亡，又何来生命一说？如果没有悲伤，又何来幸福？如果不害怕失去……又何来重要之物？」

……总觉得爸爸说的好难懂……我唯一明白的，就是知道爸爸并不认同我的观点。

「……我还是不太明白爸爸的意思……」我叹息道，「无限的生命……有什么不好吗？」

我低下头，愣愣地注视着脚边那座小小的坟墓，忧伤地说：「要是约翰它能有无限的生命……不，哪怕只多了一条命也好……它至少……也能继续留在我们身边……」

爸爸叹了口气。

「我明白镜的心情……以镜现在的年纪来说，要明白这个道理的确是难了点……不过等将来镜长大了，等你遇到了自己最重视的那个人时……自然就会懂的吧。」

「将来吗……」

将来，还会遇到这种事吗？

「说起来——」爸爸忽然另起话题，「镜昨晚的事情，我都听妈妈说了。」

「啊……」

「听说，镜跑出去的原因，是为了去寻找约翰的灵魂，让约翰复活，是吗？」

「嗯……」听到爸爸的话，我不禁伤感起来，「……可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约翰它死了……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傻孩子……」爸爸温柔地说，「约翰既没有离开，也没有消失……它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啊。」

「……？」

我抬起头，疑惑地望着爸爸。只见他伸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面容严肃。

「约翰它会一直活在我们心里……只要我们没有忘记它，它就永远不会消失，也不会离开……并且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如果我们忘了它，那约翰就真的死去了——镜会忘记约翰吗？」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当然——不会！」

眼睛忽地有些湿润，我咬紧牙关，如同宣誓一般庄严地大声道——

「我会一直、一直、一直记住约翰的！

「就算所有人都忘了它，我也绝对不会忘记！

「我会让约翰一直都活着——绝不让它消失！」

「还、还有我，我也是——！」司紧接着我的话说道，「我、我也不会忘记小约翰的！不会让它离开我们！」

爸爸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微笑着伸出双手，摸了摸我和司的头。

「嗯，很好~你们两个都是令爸爸骄傲的好孩子呢。不过，还有一件事，镜——」爸爸异常认真地注视着我，说，「爸爸非常清楚约翰对镜的重要性，也完全理解镜的心情……但像昨晚那样自己偷偷跑出去的行为实在太过危险——以后，绝不可以再莽撞行事了，知道了吗？」

「呜嗯……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会好好反省的……」

我垂下头，低声道歉。眼前，正是重要的爱犬的坟墓。

昨晚，因为约翰突然去世，我任凭感情驱使而冲出家门，企图寻找约翰的灵魂……结果找到的，并不是约翰的灵魂，而是『死者不能复生』这个残酷的事实……

假如……万物都能拥有无限的生命就好了……

这样的话，世界就不会有『死亡』的存在，也就不会有『悲伤』、『痛苦』、『离别』……唯一有的，只会是『开心』、『快乐』、『幸福』，并且能够就这样持续到永远…………不是吗？

明明听起来很不错……为什么爸爸不这么认为呢？

他说，等到未来，当我遇到自己最重视的人时，我自然就能明白……

我盯着脚边那块小木牌上写着的『约翰之墓』四个字的黑色字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问题——

将来，倘若有一天……我最重视的那个人死去了……到那时，我又会怎么样呢？

学校。

课间。

校舍后方。

我平淡地注视着这个站在我身前面带紧张之色的人，问道：「把我叫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三岛同学。」

校舍后方人迹罕至，下课的时候，三岛不知何故把我叫到了这里。他来找我的时候神色带着歉疚，虽然他之前有时候会对我恶作剧，但起码还有分寸，我也并不因此而憎恶他，所以我想这应该不会是什么恶作剧的陷阱，也就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三岛神秘地四下看了看，像是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接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棕色的纸袋，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这个……给你。」

我诧异地盯着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纸袋：「这是？」

「这、这是送给你的……总、总之你先拿着嘛！」见我犹疑不定，他干脆将纸袋一把塞进我手里。「昨天的事，那个，唔，对不起……」

昨天的事……他是在说抢走我兔子挂饰的事吧。但是他给我个纸袋做什么？

我疑惑地打开纸袋，里面放着一个精美的铁盒。

「呃？糖果盒？」

三岛讪讪一笑：「这、这是昨天的事的赔礼……那个……很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东西也不会被弄坏了……」

「所以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是为了赔礼道歉吗？」

「嗯、嗯……没错……」

「昨天，我的确非常生气……」

「呃——真的很对不起——」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挂饰已经修好了。以后你别再做这种事了。」我平静地说。

三岛惊讶地睁大眼睛：「修好了？……唔，是隔壁班那个经常跟你们姐妹一起上学的人修的吧？」

「嗯。」我点点头。

「果然。」他悻悻地叹了口气。「呼……真好啊……」

「……？什么真好？」

面对我的疑问，三岛的脸忽然有些泛红。他犹豫了几秒，才开口道：「其实我，很羡慕他呢……你们看起来关系一直都非常好呢。」

「……什么意思？」

「唔，就是那个……」三岛别开视线，难为情地说，「其实我啊……我一直都很想跟若槻同学——也就是你，做朋友……但是你基本上不跟男生往来，唯独除了隔壁班的那个……是叫做水上吧？」他顿了顿，回过头来，直视我的双眼，「——你喜欢他，对不对？」

「……呃……？！」

我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三岛话里那个『喜欢』的含义。

他是说我——对由岐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和由岐只是因为是邻居所以才经常在一起，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矢口否认，但三岛的话却犹如一击重锤，将我心中的那面鼓敲打得砰砰作响。

「哎？不是那样的吗？我还以为——」

「当然不是那样的啦！你别胡说八道！」

「呀，抱歉……」

三岛尴尬地笑笑，气氛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真是的，这家伙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扯我和由岐的关系啊。

「那个，若槻同学——」

「干嘛？」我没好气地应道。

「唔，那个……其实我，这学期结束后就要转学了……」

「转学？」

我诧异地看着三岛，他好像还没有在班里提过这件事。三岛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

「嗯……因为父母要去九州工作，所以我们家要搬去九州……」

「九州……那么远啊。」

据说，九州在日本的西南端，离东京很远。

「是啊……」三岛瞄了我一眼，脸上一红，嗫嚅道，「我、我啊，从一年级开始就……就留意起若槻同学了……若槻同学既可爱又有活力，既聪明成绩又好，是、是我喜欢的类型呢，所、所以我才……希望能够和你做朋友……」

「呃……」我一时语塞，这家伙怎么嘴里净是这种话题？「那你以前为什么不找我？」

「那、那是因为……」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惭愧的表情，「如果跟女孩子玩的话会……会被其他男生嘲笑的……」

的确，在学校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女生和女生玩，男生和男生玩，如果有男生和女生玩，有可能会被好事者起哄嘲笑。特别是在男生群体中，有些看不起女生的蠢货不止自己不屑于和女生一起玩，甚至还会取笑其他跟女生呆在一起的男生。

……说到这点，由岐倒是从来没有介意过跟我和司在一起的样子……不过这应该是因为他本身非常厉害以致没人敢取笑他吧，又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事……

「也就是说，你最近突然总是来找我麻烦，是因为自己就要搬走了，才刻意用这种方式接近我的吗？」我有些无语地问道。

「是、是的……」三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因为想要接近某个女生，于是就去欺负她』——

「搞什么……男生都是笨蛋吗……」

我忍不住吐槽自己刚刚得出的新发现。三岛似是听见了我的碎碎念，急忙解释：「抱、抱歉，我真的不是有心要找你麻烦的——」

「好啦好啦，我看得出来，你不用再解释了啦！」

「嗯，唔……那个，你会讨厌我吗？」三岛有些怯怯地问。

「呼，我也没那么小气——只要以后你肯正常地和我做同班同学的话。至少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女孩子可不喜欢被人欺负。」

我板着面孔委婉地指责三岛。听见我的话后，他松了一口气。

「嗯嗯，我知道了。以后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哈哈。」

「那就好。课间应该快结束了，我们快回教室吧。还有这个——」我将纸袋递还给他，「这个就不用了啦。」

三岛立刻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哎~~~~~~？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吗？？？我还在想这份歉礼或许可以成为我们迈出友谊的第一步呢，果然假如是水上同学给你的话你就会收下是吗——」

「停停停！停！——这跟由岐根本没有关系吧！我还给你只是觉得那盒糖果看起来蛮贵的样子，不好意思收下，并不是要拒绝你的道歉啦！」

三岛一脸诚挚地说：「那盒糖果很好吃的，是我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我自己平时都不太舍得吃呢……送给你是为了表达我道歉的诚意！如、如果你不收下的话，就是不肯接受我的道歉，那样的话我……我会很难过的……」

看来只能收下了……我无奈地想。

「好吧……那我就当接受你的道歉收下了哦？」

「嗯！」三岛开心地点点头。「那，我先回教室了。待会儿教室见，若槻同学！」

「嗯。」

我站在原地目送三岛离开。他走后，我将视线移到他送我的纸袋上。

结果还是收下了啊……等放学的时候分给由岐和司吧……

『咔嚓』——

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我本能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附近的小树林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慌忙躲起来。

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

我狐疑地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喂，别躲了，我早就看见你了。」我试探性地说。

「……」

「你不出来我就自己过去了。」我又说。

大约两三秒之后，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林间钻出来。

「……啊哈哈哈，姐姐，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呀~」

果然是司。

「巧你个头啦，干嘛跟踪我啊？」

「我不是故意的啦……我看见三岛同学把你叫出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打算对你作出什么恶作剧……我有点担心，所以把由岐叫上一起来看看。」

「诶？由岐也在？」我惊讶道。

话刚说完，又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哎呀哎呀~看起来司完全不需要担心呢，你姐姐不是被欺负，而是被男孩子告白了~」

那个人影刚出现就揶揄我，同时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戏谑之意。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我的脑海中瞬间浮起三岛同学的话。

——『其实我啊……我一直都很想跟若槻同学——也就是你，做朋友……但是你基本上不跟男生往来，唯独除了隔壁班的那个……是叫做水上吧？——你喜欢他，对不对？』

——『但是你基本上不跟男生往来，唯独除了隔壁班的那个……是叫做水上吧？——你喜欢他，对不对？』

——『你喜欢他，对不对？』

我脸上一热，不禁怒道：「白、白痴！这才不是什么告白呢！根本不是这样！！！」

司笑道：「啊哈哈哈哈，由岐又在开玩笑了~事实上隔这么远完全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那么，三岛同学找姐姐究竟是什么事啊？」

原来没听见啊……

我瞄了由岐一眼，不禁感到一丝庆幸。

「他找我是为昨天的事道歉的……还给了我一盒糖果。」

我边解释边把手里的纸袋打开给他们看。

「哇~好漂亮的盒子啊~」司眼睛一亮，拍手赞叹道。

「嗯，是吧……」

由岐微笑着说：「至少不是坏事呢。顺带一提~要是我们再杵在这里聊天的话下节课就要迟到了哦？」

「啊，是呢……」

「回去吧。」

他率先转身离开，我和司跟在他身后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注视着前方由岐那瘦小的背。

我确信，在昨晚，我对由岐说出了小时候遇到那个孩子的事……

可是，今天早上和由岐一起上学的时候，他的表现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更没有对我所提到的过去的事作出任何回应……

我明明都说了啊……为什么他没有反应呢？

我自己也是，为什么当时没有坚持到听见由岐的答复再睡过去呢……

结果到底……是怎样的呢？

……你究竟，是不是他呢？

后来，我把小时候的那件事连同那个在心中埋藏了很久的疑问一起告诉了司。

「既然姐姐如此在意，那直接去问问由岐不就好了？」司这么说道。

「可是……」

从约翰去世后的第二天直到现在，由岐也没有再次作出过任何解释（尽管我也无法确定那天晚上他是否真的为我的疑问给出过答案），就像不曾听见过那件事一样……反倒是我这边，这段时间一直在意得不得了，而他这副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毫不在意的态度，却又让我难以再度启齿。

「如果姐姐怕羞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向由岐问问看哦~」司笑着说，「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由岐他究竟是不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玩伴~」

最终，因为无论如何都很在意，于是司就跑去找由岐问了。

由岐的眉头拧成一团，他抚着下巴思索道：「这个嘛……我的确是记得自己小时候遇到过一对双胞胎啦……不过我不记得是在哪里了……好像也确实有照顾过早就不记得是什么了的小动物啦……现在听你们这么说，大概也许有可能说不定你们当时遇到的人就是我啦……」

「耶~！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听到由岐的回答，司举起双臂开心地欢呼起来，「原来不止是小学，其实从幼儿园起我们就在一起了啊~」

「嘛……这样说应该也没错吧……呵呵……」或许是被司的情绪所感染，由岐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突然就不来了呢？」我向由岐问道。

由岐迎上我的目光，回答道：「因为那时候父母决定要把我送到乡下的祖父那里，走得很突然，所以才跟你们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啊……你明明记得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嘛，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

「我假装不知道？」他迷惑地说。

「对、对啊，在那天晚上之后，你什么也没对我说过……除了假装不知道，还会是什么嘛……」

由岐摊手，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你什么都没问过我，我怎么知道要对你说什么啊。」

「……咕……」他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转眼看向司，她正一边高呼『真是奇妙的缘分！』一边欢欣鼓舞。

……奇妙的缘分啊……

三年前，上小学的第一天，正是我们与由岐邂逅的日子——因为我稀里糊涂迷了路，才会走到由岐所在的那个公园里；因为被人欺负，才会引起由岐注意并出手相救；因为被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催动，才会一直跟在他身后，由此发现彼此是邻居……然后到了现在，又发现当初我们所以为的『邂逅』其实应该是『重逢』才对……无数的巧合造就了我们的『相遇』。我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还真是有趣。

这会是……『命运』吗？

——我不禁胡思乱想到。

「啊——姐姐笑了~」

「啊？」司的话令我蓦然回过神来。「什么？」

「这么多天过去，你终于笑了一次了~果然，姐姐也很高兴呢~」

「高、高兴？你在说什么呢……」

「你当然懂我在说什么了~因为一直以来最期待这个结果的人不就是姐姐你嘛~」

「我、我才没有……！」

「诶嘿嘿嘿……能逗姐姐开心的果然只有由岐呢~」

「司！你别瞎说啊啊啊——」

我红着脸抗议司的胡言乱语，嬉戏之间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由岐，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正面带微笑注视着我俩的打闹，棕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清亮的光芒。

那个笑颜，一如既往，炫丽如光，醉人心田。

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梦境·III·END』

Chapter Text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那人的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每件事都非常在意。他说的话，他看的书，他用的东西，他所见的风景……

有时候，他在教室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手里捧着向他借来的、他已经看过的书籍，好奇他在读到这一页时，内心是什么感受？

当他逃课时，他又在哪里，看着什么样的风景？

当他暑假回到乡下时，他又在那里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心神总是被他牵动，总是不由自主留意起他的一举一动。见到他时会很开心，和他说话会很愉快，会莫名紧张，会心跳加速，会介意自己在他面前的举止和仪态。这种感觉，简直就像……

「姐姐，你在看什么书？」

听见司的声音，我从书上抬起头来。

「嗯……这个。」

我把书的封面亮给司看。

「喔，是筒井康隆的小说啊，之前看见由岐也在看呢……这次又是从由岐那里借来的？」

「嗯。」

「嘻嘻……」

「欸，怎么了？笑成这样……」

「总觉得啊……姐姐和由岐越来越像了哦，嘻嘻。」

我愣了一下。

「那、那是什么意思？我和那家伙哪里像了？」

「嗯~从行为模式上看比较像？比如说由岐爱看书，姐姐也变得爱看书，由岐擅长体育，姐姐也开始加强运动……总之，就是由岐做什么姐姐就会做什么……这样的感觉。」

我不由得脸上一热。

「那、那是因为……」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由岐他、他太强了嘛……不止学习和体育，连美术和音乐都样样精通……我们老是被拿来和他作比较，我、我可不想输给他啊！至少也要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

「嗯，确实呢……就算我们努力学习，成绩却也比不过经常逃课的由岐……所以由岐是姐姐的目标啰？」

「对！」

虽然不是全部，但这也是实话。

「欸~那我也要一起加油，免得我们再被人看扁。」司天然地笑了笑。

我看着妹妹，露出微笑。

「嗯！」

此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隔壁的房子传来。

「啊，是由岐又在练琴了吧。」司看向窗外邻居的方向说。

我也跟着看向窗外。

夜色朦胧，隔壁水上家的窗户透出橘黄的灯光。看不到人影，应该都在屋子更里面吧。

听着悠扬的旋律，此时此刻，你弹奏着这个音符，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也……想要站在和你同样的位置，看你所见的世界……

「小由还在睡觉，接下来就拜托你们啦。」

「嗯嗯，没问题~叔叔阿姨拜拜！」

水上阿姨和水上叔叔微笑着向我们招了招手，然后打开门，从玄关走了出去。

「叔叔阿姨真的每天都很忙呢……」看着阖上的门，司感叹道。

「确实……叔叔阿姨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和司穿过水上家的客厅，走向通往二楼卧室的楼梯。途中路过敞开的书房门，里面有一架黑色的钢琴。由岐每天就是在那里练琴的吧。

走到由岐的房门前，我先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反应。

「由岐！你醒了吗？」我试着叫了一声，果然还是没有反应。

真可谓是『一如既往』啊。

「好吧，这就没办法了，这可不算擅自闯入，姑且也是得到了阿姨的许可哦？」我对着房门说，然后握住门把手，转动。

推开房门，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那面惊人的书墙。就算已经见到这副景象很多次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让人叹为观止。进门的右手边靠墙摆有一张书桌，桌上有一盏台灯；左手边有一个书架，上面也摆了很多书。这家伙家里的书真的超级多啊。听由岐说，水上叔叔也是个爱书之人，这里的很多书都是叔叔收藏的，由岐算是继承了他的这项特质。

在最里面的那堵书墙之下，靠在书墙正中央的，是一张床，床上正纹丝不动地躺着一人，正是我们此行的目标，水上由岐本人。他头发蓬乱，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正四仰八叉地酣睡，手和脚都露在毯子外面。

司走到床边，摇了摇由岐的肩膀，柔声喊道：「由岐~起床了，快醒醒！」

没有反应。

「由~岐~」司继续喊，「快起来啊，不然会迟到的！」

还是没有反应。

司又叫了几声，由岐都还是不为所动。我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来，直接把手按在由岐的额头上，左右猛摇：「喂！懒虫！该起床了！」

由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嘴里叫唤着：「停！停停停！头好晕！」

「醒了？」我说。

「唔噢噢噢噢……好晕……」由岐口齿不清地抱怨着，抬起一只软绵绵的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半睁着睡眼看着我，「什么呀……若槻姐妹有何贵干？」

「贵干你个头啦！该起床了，要上学了。」

「上……学……」由岐呢喃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我这就起……」一边说着，继续闭上了眼睛，不动了。

「……」

我无语地叹了口气，每次早上来叫由岐起床总是会变成这样。

我只好又伸出手，像之前那样猛摇他的头。

「快·醒·来！」

「唔啊啊啊啊啊……」由岐再次睁开睡眼哀哀叫唤，「别摇了别摇了！我说了我会起的嘛，只是再眯个五分钟而已！你要相信我啦！」

「但你不是分明还没醒嘛。」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一样，由岐夸张地高举双臂猛地从床上坐起，毯子从他身上滑下，露出他正穿着的画着高达的背心和白色三角裤，以及身上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

「唔哇……」我吃惊地惊叹了一声，然后移开了视线。

「你看吧！我醒了！彻彻底底地醒了！」由岐宣告般地说道，甚至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单，让穿着内裤的下半身也暴露无遗。「所以请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要换衣服！」

「唔哇哇哇！」旁边的司一时惊叫出声。

「我说你们两个脸红个什么啊？」

「什、什么也没有！你没睡醒眼花了吧！总之我们在外面等你，你赶紧起来！」我敷衍道，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里搁了，连忙拉着司从由岐的房间里退了出来。由岐这家伙，就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吗？虽然我们都还只是小学生，但毕竟男女有别，是吧？

我和司走下二楼楼梯，来到水上家的客厅，准备在这里等由岐出来。客厅干净整洁，叔叔阿姨平时那么忙，也有空把家里收拾得这么井井有条啊。司走进书房。「喔喔喔~」她发出一阵欢呼。

闻声，我也从客厅走进书房。「欸，怎么了？这么高兴……」

只见司手里捧着一本小开本的书，她看向我，高兴把书向我举起：「姐姐你看！由岐家里竟然有《三国志》的漫画耶！」

「呃，又是横山光辉的……司不是也在看《三国志》动画吗？内容不是一样的吗？」司每天都准时在电视上收看《三国志》动画。

「当然不一样！漫画是原作，要体验原作的精髓当然还是要看漫画啦！」司一脸头头是道地反驳道。

「这、这样吗……」可原作不应该是中国的史学家写的那个吗……我兀自在心中吐槽，司已然在书房里的桌边坐下，开始翻看起漫画书。

「诶嘿嘿，反正由岐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餐都还要一会儿，等要走的时候姐姐你叫我一下吧~我先研读一会儿历史~」

看漫画算哪门子的研读历史啦……但我还是说：「好，没问题。」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书房，房间不算大，除了那架黑色的钢琴，司旁边的书桌上还摆有一台电脑。书桌旁甚至还有一个书架，司的漫画书就是从那上面拿的，我心中一动，走了过去，反正都要等，不如我也随便找本书看一会儿好了。

我拿着书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翻开书页。这本书是叫做……《平面国》。看了看介绍，写的是一位名叫正方形的先生，居住在一个叫平面国的二维王国里，他的世界只有长宽，没有高；平面国的居民都是各种各样的平面几何图形。正方形先生经历了一次冒险，去了零维的点国，一维的线国，甚至三维的空间国。在不同维度的世界里游历……好像有点意思。

我看起书来，过了一会儿，眼皮变得有些沉重，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由岐还没换好衣服么？昨天晚上有本书实在非常有趣，我忍不住熬夜把它看完了……虽说今天还要上学，但自己熬的夜，就算哭着也要爬起来……

「呵啊~」我翻着膝盖上的书，又打了个哈欠。由岐怎么还不出来？困意的呵欠挤出的泪花模糊了视线，我发现书上的文字已经不太能进入我的脑袋里了……我基本上只是盯着页面发呆而已，看过的文字也很快被遗忘……啊，不行了，我好困，眼皮好重……

不如稍微阖下眼睛吧……反正由岐出来的时候肯定会有动静，他也会叫我的吧……嗯……

………………

…………

……

「……」

「……姐……」

「……姐姐……」

好像，有谁在叫姐姐？

……唔……谁在摇我……

以此为契机，涣散的意识仿佛被磁铁吸引，渐渐聚拢。

我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

「咦……司？」我揉了揉眼睛，感觉渐渐精神了些。

「呼……我摇了你好一会儿，你终于醒了。」司说。

「呵啊~」我打了一个哈欠，「我看书看得有点困了就眯了会儿眼睛……现在什么时候了，由岐起来了吗？」

司忽然露出一副忧虑的表情。

「嗯……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哦……」

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由岐还没起来，而我也睡过了头，我们要迟到了？」

「嗯……」司迟疑了一下，「实际上，现在已经到中午了。」

「什么？」一时间，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妹妹在和自己开玩笑。「中午？」我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没错，中午。」司确认道。

「骗人——！」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我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时钟前，确认现在的时间。「十一点……」我感到自己的头皮仿佛要炸开了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司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叫我啊？？？」我欲哭无泪地抓住妹妹的胳膊，绝望地哀叫着。

司无奈地看着我说：「啊这个嘛……我看漫画看得实在太投入了……想着反正有姐姐在，等由岐起来后你会来叫我的……于是就，不小心忘记时间了，哎嘿嘿……刚刚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想出来找点吃的顺便看看由岐起来没，才发现已经十一点了……」

我傻眼地听着妹妹的陈述，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懒散的、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喔，早啊，你们两个还在啊。」

我立马气不打一处来，火速冲到这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身前，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都·是·你·害·的·啦！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嗯、是的，好的，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好的，再见。」由岐挂掉电话，松开捏住鼻子的手，摆出胜利的姿势。「好了，大功告成啦！」

「这样真的不会露馅吗？」我疑惑地问。

「嗯~一般来讲只要老师不电话回访就不要紧，这种也算运气问题啦。」由岐说。

「唉……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我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由岐给出的解决办法：由他伪装成我和司的奶奶，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告病假，说我感冒发烧了，司则是被我传染了。这样一来不止掩盖了这半天的旷课，连下午的课也不用去了。至于这种看起来就很假的理由和由岐那可疑的老太太声线……我很怀疑老师会相信这个谎言。

「那由岐呢？要我们也假装成由岐的奶奶给你的班主任打电话吗？」司向由岐问道。

由岐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用，我早就是逃课惯犯了，少去一天老师也不会在意的。」

「你说得那么骄傲的样子干嘛啦……」我忍不住吐槽。

「那么，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下午也不用去学校了……」司问。

「接下来？当然是吃早餐啦~」由岐开心地说。

「严格来说，是吃午餐才对吧。」我说。

「嗯~我觉得你说得没错。但我的心情还处于早上。」由岐说。

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在由岐家里吃了泡面。

下午，由于不能去学校，三个小学生也不好在上课时间在外面随便晃悠，最后还是都留在了由岐家里，玩起了各种游戏。

「我知道了……」由岐露出自信的笑容，推了推眼镜，手一挥，直指司，说，「凶手……就是你！」

司露出惊恐的表情。「欸……欸？！为、为什么？！」

「哼哼……」由岐捋了捋粘在唇边的假胡子，「真是愚蠢的问题啊！证据到处都是，这还不明显吗？首先——」由岐开始娴熟地列举各种证据。

我们现在在玩假扮侦探的游戏，显然，现在正由由岐扮演着侦探，司扮演着凶手，至于我嘛……我在剧情需要的时候分别扮演尸体和刑警两职（……）。

列举完所有（编造的）证据以后，由岐总结道：「——于是呢，排除以上所有不可能之处，唯一能够行凶的，不是别人，正是你——高桥良一先生！」

「唔……唔……」司佯装崩溃地跪倒在地板上，四肢伏地，悲痛地说，「我……是为了给敦子报仇……都是为了敦子……」

我走过去，拉起司，用玩具手铐铐住她的双手，说：「好了，高桥先生，有什么话就留到法庭上说吧。」然后押起她，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里。这就代表着侦探扮演游戏的结束。

我松开司手腕上的玩具手铐，和她一起走回客厅里，由岐取下眼镜和假胡子，笑道：「接下来玩什么？司也要当一回侦探吗？」

司想了想，说：「侦探游戏已经玩过好几回了……医患游戏以前也玩过了，这次我想玩点不同的……嗯……对了！我来当回婚礼司仪吧！」

「哈？」我和由岐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嗯，就是由岐和姐姐扮演新郎新娘，我来主持婚礼！」

我和由岐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司忽然想当婚礼司仪啊？何况想玩这种游戏，一般不是自己当新郎或新娘的吗？」由岐问。

「欸~可我就是想当司仪嘛。而且如果我和姐姐扮演新郎新娘的话那不是感觉怪怪的？如果是我和由岐扮演新郎新娘，我怕姐姐会不高兴~」

「等、等等！」我吃惊地说，「为什么我要不高兴啊？」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仿佛想立即掩饰什么似的。心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欸~~~难道姐姐就不想演新娘子吗~~~」

「咕……」一时语塞。「那、那种事情随、随司高兴好了……」

「好耶~~~那就这么决定了~~~！」

司一声欢呼，开始兴冲冲地跑去准备游戏道具。

「喂喂，没人问我的意见啊……」

背景中传来由岐小声的碎碎念。

「咳咳，」司咳嗽了一下，她脖子上挂着从由岐房间里翻出来的十字架挂饰。「那么，现在开始举行仪式，请新郎新娘各自就位。」

有司仪会说让新郎新娘各自就位这种话吗……？

由岐一脸没辙的模样站到司面前的右手边，我走到另一个房间里，阖上门，把一张白色的半透明薄纱巾盖在头上当做婚纱，等待出场信号。

只听门后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然后从音响里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紧接着又是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大概是司跑回了原位。这就是信号了。

我拉开门，随着音乐走向由岐和司的方向，最终在由岐身边站定。

看着由岐，不知怎的，我有点紧张。这只是个游戏而已。

「咳咳。」司又咳嗽了一声，开始讲述从电视里学来的主持婚礼的西方牧师的台词。

「大家好，我们今天在这里出席这位男士和这位女士的神圣婚礼。 请问你们俩彼此当中，有谁有什么理由认为你们的婚盟不合法吗？」

由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阵沉默过去。

这时，身为牧师的司催促：「你们俩愣着干嘛呀，快说没有呀。」

「呃，要回答的吗？」我诧异地说。

「这是当然的啦！」

「呃，没、没有。」我说。

「我也没有……」由岐说。

「好。在场的各位当中，有谁能提供正当的理由，指出这两位的婚姻不合法吗？」司继续角色扮演游戏。

摆在沙发上充当宾客的玩偶自然不会反对。

「很好。那么早乙女先生，你愿意接受天道小姐，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一生一世忠于她，爱护她，守护她？」

「早乙女？天道？什么鬼？《乱马》吗？」由岐诧异地吐槽道。

「新郎严肃点！现在是婚礼现场！禁止出戏！」司严厉地批评道。

「咕……呃……我、我愿意。」由岐顿了顿说。

「好。天道小姐，你愿意接受早乙女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一生一世忠于他，尊敬他，陪伴他？」

这只是陪着司瞎胡闹的游戏而已。可我的心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呢？

「呃，那个……我……我愿意。」

「好。请双方交换戒指。」

司捧出双手，她的掌心里放着两个易拉罐拉环。由岐拿起其中一个拉环套到我的手指上，我拿起另一个拉环，同样套到由岐的手指上。

「以法律所赋予的合法权利，我现在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合法夫妻。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早乙女先生。」

我不禁脸红了。

「欸？不是要真的亲吧？」由岐诧异地说。

「可这是婚礼仪式的最后一步欸。也往往是电视里最浪漫、最高潮、最万众期待的一幕。」司说。

「可再怎么说，这也只是游戏吧……」

「可俗话不是说，『做戏做全套，送佛送到西』吗？」

「没有这种俗话吧！」

「啊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司忽然笑了出来，「只要掀起『婚纱』就可以了，亲亲什么的做不到没关系啦。」

由岐像是如释重负似的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我觉得有点失落。

由岐转过身来看向我，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掀起了我头上的薄纱巾。

大概是因为纱巾被掀开，之前模模糊糊的视野在重新变得清晰的那一瞬间，仿佛眼前所见事物的一切细节都被放大了，我看见了——

由岐那张异常干净白皙的面颊，闪烁着光辉的棕色眼瞳，以及柔嫩好看的唇。

我感到自己又脸红了。

这时，由岐转向司：「好了，这样是不是就算结束了？」

司微微一笑：「嗯！辛苦了哦，由岐，姐姐。」

「啊，嗯、嗯……」

我如梦初醒似的答道。

下午剩余的时间，我们三个一起在家里看着动画片，直到差不多到了放学回家的时候。

「好了，司，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我对妹妹说。

「嗯。拜拜哦，由岐，今天玩得很开心。明天见啰。」司微笑着向由岐招了招手。

「明天请你务必在见到我们的时候确保你已经起床了。」我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我尽力而为。」由岐含笑答道。

和由岐道别以后，我和司从由岐家里出来，回到自己家里。

过了一会儿，爸爸妈妈也回来了，并没有问起今天我和司没去学校的事，看来是顺利蒙混过去了。

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关灯以后，我和司爬到各自的床上准备睡觉。

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今天和由岐玩结婚游戏的画面。

那时，他掀开我头上的薄纱，我所看到的——

白皙的面容，明亮的眼睛，纤柔的唇。

不知道，一个人吻上另一个人的唇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在电视上也能看到接吻的画面，但那种时候，往往因为觉得害羞而避开了视线。在那些电视剧情中，接吻往往伴随着剧情的高潮，两个相爱之人浪漫拥吻，镜头随之旋转，音乐也将气氛推向最高处——

想着想着，我感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了。

心跳越来越猛，仿佛就快要蹦出胸腔。

不知道，一个人亲吻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我感到烦躁不安，忍不住翻了个身，用被单蒙住头。

「姐姐，还没睡吗？」司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啊……还没，怎么了？」我掀开蒙住头的被单，答道。

「你是不是在想今天和由岐一起玩游戏的事？」

「呃？！我、我才没有……只是单纯有点睡不着而已。」

「诶嘿嘿，我有在想哦。」

「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直以来，我们经常受由岐照顾，他就像我们的哥哥一样……嗯，我觉得，如果由岐、真的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欸？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已经有姐姐了，还想再要一个哥哥嘛。」

「为什么是由岐呢？」

「嗯，我很喜欢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如果由岐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一家人的话，那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在一起了，每天、都会是美好的每一天。」

「可是……我们和由岐并没有血缘关系……由岐不可能成为你的哥哥吧……」

司轻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姐姐意外地迟钝呢。」

「欸？什么意思？」我迷惑地问。

「嗯……总之，我希望、我们三个人要是能永远这样、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我翻身仰躺着，望着漆黑的、微微反光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答道：「嗯，我也是，司。」

我也是。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梦境·Ⅳ·END』

Chapter Text

和由岐约好了，这个周六要去水族馆玩。

我和司在水族馆附近约定的餐厅等待由岐到来。这次我们没有一起从家里出发，是因为由岐说他上午有点事要先出门一趟，让我们直接在目的地汇合。

这是个普通的星期六，五月中普通的一天。出门的时候，天气也是普通的风和日丽。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出门前也以为这一天会是之前的某个星期六的复制，却不曾料到，这一天竟会成为历史性颠覆的一天。

我和司在餐厅里离店门稍远一点的某个角落位置落座。

「由岐这家伙，说好的十二点在这里见面，怎么还没来？」我看了眼手表，他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难道由岐早上又睡过头，所以耽误了？」司说。

「以这家伙的个性，完全有可能。」

叮铃。

店铺门铃响动的声音，代表有人进来了。我下意识地抬头往店门的方向粗略瞟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浅咖啡色连衣裙、背着斜挎包的少女从门外走进来。不是由岐啊。我又低下头，继续看菜单上的各种美食图片。

大约过了不到半分钟——

「喔，原来你们俩坐在这儿啊。」

前方传来由岐的声音。咦，已经到了？我于是又抬起头，看到了……

这，不是刚刚进门来的那个——

『少女』拉开我们这张桌子边的椅子，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

「抱歉啦，路上有点堵车，巴士好不容易才来。」

『少女』继续说道，发出的是由岐的声音。仔细看，脸也确实是由岐的脸，头发也是和平常一样的短发，是和昨天见到的、前天见到的、大前天见到的，乃至五年来见到的，同一个人。可是——

「由岐你，为什么要穿裙子？」好不容易，我才从震惊中挤出话来。

「嗯？我为什么不能穿裙子？」由岐看着我，一脸迷惑地说。

「裙子不是女孩子穿的吗？」

「是啊没错，你们俩不也穿吗？」

「可是，由岐你，不是男孩子吗？」

由岐愣住了。「男孩子？是说我吗？」

我点了点头。

他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开心地撇了撇嘴。「搞什么啊，镜？这种玩笑很过分耶。」

我：「……？什么意思？」

由岐：「什么什么意思？我穿裙子很奇怪吗？」

我：「男生穿裙子本来就很奇怪好吧？还是说你有这种穿女装的癖好？」

由岐整个人呆了一下。然后，说出了那句事后想来、堪称惊天动地的话：

「什么？我、我是女孩子啊！」

什么？

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还是说由岐在跟我开玩笑？他又在搞什么恶作剧吗？

「你在开玩笑吧，由岐。」我不信地说。

「你、你什么意思嘛——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女孩子啊！和你们一样！倒不如说镜同学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这回轮到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绝无可能。

「等等，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骗人——」我感觉自己仿佛遭到了一辆卡车撞击。

「你那是什么态度嘛，说得好像你不知道我是女生似的！」由岐的语气十分吃惊，仿佛被冒犯了似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啦，恶作剧吗？」

「不、不是的……」这时，旁边的司说话了，她也和我一样，神色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在我们心目中，由岐一直都是男生，但是你今天却突然穿着裙子出现……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的由岐的双胞胎姐妹出现了——」

「——于是你们一直都不知道的是：我是女生。」由岐仿佛头痛似的揉了揉眉心，「你们是认真的吗？真的不知道我是女生？」

「……我这边才想说，你真的真的是女孩子吗？」仿佛不死心似的，我又一次追问。

「你这个问题很失礼耶！都说了！我真的真的是女孩子！和你们一样会来初潮胸部会发育的女·孩·子！」由岐双手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带着有些焦急的语气、仿佛宣告似的说道，声音也不由得拔高起来，引来附近桌的客人的注目。「真是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知道你们竟然一直认为我是男生。」

「呜……对我来说，由岐一直都是如同我们的哥哥一样的存在。」司有些伤心地说。

「这话听着好过分啊。」由岐无语地以手扶额，「以前听你提过好几次哥哥什么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由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和我们所受的冲击相比，我不知道哪个更大。接下来，在奇妙的尴尬中，我们三人一起在餐厅里吃过午饭，然后按原计划去了附近的水族馆玩。在游玩结束，回家的路上，由岐都还在不停抱怨。

「真是的，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可是认识整整五年了啊！五年了！一起上下学一起玩甚至挤在一张床上睡过觉，可你们竟然一直不知道我是女孩子！」

「啊哈哈……那是因为……由岐你以前一直都穿的裤子嘛……头发也是短发。」司无奈地笑了笑。

「对啊，打架也超厉害，就连高年级的男生都不是你的对手……而且刚上小学的那天被你救了，你一个人轻松就赶跑了两个人，任谁都会以为你是男孩子的吧……」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也就是与由岐正式意义上『相遇』的那一天，在公园里所发生的事情。也依然记得那一天，在被由岐救下后，他所展露的那个笑容。

「嗯……而且由岐和我们不同班，经常逃课……仔细想想，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在厕所遇到过由岐……」司续道。

「就是呢，而且说话也像个男孩子，也喜欢高达……」我接着补充。

「……你们二位的双簧可真叫我伤心哪。」由岐郁闷地说。

「我、我这边才想说你才叫我伤心呢！」我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嗯？你伤心什么？」

啊，糟了。

「什、什么也没有！只是……只是今天被『你其实是女孩子』这个真相给震撼得感觉世界观都颠覆了！」

「有这么夸张吗？我倒觉得我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我是女孩子这个事实更让我心碎呢。」

倒不如说，我才要心碎了……

「啧，真是的，我好不容易难得穿个裙子出来，竟然收到了这么叫人失望的反应……」由岐叹了口气，怨念似的扯了扯身上穿的那条浅咖啡色连衣裙。

其实这条裙子穿在由岐身上也不是不好看，只是……真的让人很不习惯。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在我的认知里一直都是个男孩。

回到家后，将由岐其实是女孩子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也都惊呆了。

「什么？隔壁家的由岐竟然是……女孩子？这么多年竟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连几乎天天都和那孩子在一起的镜和司都没发现？」爸爸惊得差点把手里茶杯的水洒了出来。

「啊啊，我一直觉得那孩子和小镜的相性挺不错的呢，可惜……」不知为何，妈妈貌似忧伤地叹了口气。

「我开始认真地怀疑水上夫妇的育儿方式了……」爸爸摇摇头说。

在复杂的心情中，周末转眼就过去了。星期一，上学这天，不知由岐是不死心还是怎么的，他……不对，她又穿了裙子去学校，果不其然，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起码我们年级是这样。

「喂喂喂~你听说了吗？那个A班的水上，就是我们年级总考第一的那个家伙，今天竟然穿裙子来学校了耶！」

「我知道啊，我看见过他了……可我听说他其实是女生欸。」

「什么？？？女生？？？不会吧！我一直觉得他是男的啊！」

「嗯，今天看见他穿裙子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后来问了一个在A班的朋友才知道他本来就是女的……」

「欸？？？？？？」

「你现在的表情和我当时在我朋友面前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喔。」

无论是在班上还是在走廊里，总能听见类似这样的对话。毕竟连我和司之前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老实说，我都有点好奇由岐现在是什么心情了。

「那个，打扰一下，若槻同学。」

身后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我回过头去，发现是我们班的桥本同学。不知何故，她看起来有点忧虑。

「若槻同学，我今天听到一个传言，说A班的水上由岐同学是女的……这是真的吗？」

啊，都打听到我这里来了。我和桥本同学不算太熟，她怎么想到找我问的？不知怎的，从桥本同学提问的语气和看着我的眼神中，我感觉她似乎想要我否定这个传言，但很遗憾……

「嗯，是真的。由岐是女生。」我简单地说道。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口，感觉有些别扭。

「啊……竟然……会是如此……」桥本同学喃喃道，她的样子突然变得很难过，仿佛泫然欲泣。她怎么了？

「呃，桥本同学，你没事吧？肚子痛吗？」我有些诧异地问道。桥本同学低下头，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让我僵住了。

「我……我喜欢了他两年……可他竟然是女生……」她仿佛失神般地自言自语着，「我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竟然会是女生……我的暗恋……竟然是这种收场吗……呜……」不顾我的存在和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桥本同学就这样捂着脸跑出了教室。我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吃惊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什、什么啊？刚才那一出是闹哪样啊？？

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暗恋？桥本同学……对由岐？？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感到一阵不快，胸口闷闷的。一直以来，我知道由岐在年级上很受欢迎，但看起来大家对她都是仰慕和崇拜之情，从没想过还有其他人对她有那种喜欢，毕竟除了我和司，她似乎总是……独来独往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在由岐的性别引起的波澜中，我渐渐了解到，原来在其它班（除了A班）也有偷偷喜欢着由岐的女生，她们以前和由岐多少打过点交道，也都误以为由岐是男孩子。这次由岐穿着裙子出现在学校众人面前，无意中打碎了很多少女的青春幻梦……不知怎的，到了这种时候，我反而又有一点点庆幸由岐是女孩子了。听司说，年级的男生群体中也有一些奇怪的反应，有些男生听说由岐是女生，好像有点兴奋？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呢。」司对近几天的情况总结道。

「我都不知道我该欢喜还是该愁了。」我揉了揉太阳穴说，不确定司是否明白我的意思，但她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追问下去。

从那时候开始，由岐越来越多地穿起了裙子，也常常把「我是女孩子！」这句话挂在嘴边，甚至慢慢地、有意地留起了长发，到了春假的时候，她开始扎起了短小的马尾。

也许是性别意识的觉醒，由岐渐渐地、越来越像个女孩子了。不止是衣着的变化，她的胸部也逐渐有了小小的凸起。仔细想想，一直以来比起同龄的男生，由岐一直都显得肤白且秀气，身材也更加娇小——因为她是女孩子啊。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由岐有一双很漂亮的、修长的手，是很适合弹钢琴的手。

在日常的相处中，她给我的感觉还是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聪慧是她，悠哉是她，和老样子一样嬉皮笑脸，逃课打架，和我们一同上学放学，吐槽调笑。要说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变成了「她」。在对未来的期许中，那个男孩远去了，回到身边的，是一个女孩。

我又梦见了小学一年级时和由岐相遇的情景。

那时欺负我的人的相貌已经记不清了（山田在二年级的时候就转学了），但梦中的由岐却变成了现在女孩扮相的由岐。她朝我伸出手来，露出温暖的笑容：「已经没事了哦……站得起来吗？」

看着她的脸，我发现我的心还是跳得好快。

回握住那只手，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柔软。

深深地望进那双眼，瞳中的光芒清亮纯粹，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澎湃不已，情不自禁间湿了双眼。

你是他，你又不是他。

为什么你们偏偏是同一个人？

你是……谁呢？

『梦境·Ⅴ·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