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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身上盖着干净被单,肩膀和脑袋感到有些疼,鼻尖萦绕不去的是消毒水的气息,头顶的电灯发出明亮的光。
“你醒了。”
米达麦亚的声音响起,就算他肉体死去灵魂进了地狱也不会忘记,况且,既然米达麦亚在他身边,情况总不会太糟糕。罗严塔尔张开嘴,只觉得嗓子干得像一口枯井,“发生了什么”的疑问最后只变成了“嗯”的应答。米达麦亚端了一杯水到他嘴边,他小小地啜饮一口,含在嘴里。水缓缓涌过喉头,他才逐渐觉得自己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还需要什么吗?”米达麦亚再喂他喝了一口水,把被子放在床边后问他。
罗严塔尔挑起眉,这个动作做到一半被头上的绷带所阻碍。“一个晚安吻?”
米达麦亚翻了个白眼,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论他出了什么事情,只要米达麦亚依然安然无恙,他想,只要米达麦亚还在他身边,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如果这该死的脑袋能别这么疼就更好了。
“我可以把这当做脑震荡所导致的胡言乱语,”米达麦亚抱起双臂,“何况,我想你想要的是来自漂亮姑娘的吻,然而要说我像什么,也是像你多过像个好姑娘。”
“如果阁下自愿给予,那我也欣然接受。”罗严塔尔说,混沌的脑子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一丝信息。
“得了吧,”米达麦亚摆了摆手,重新打量了他一番,“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明早还得上班呢。”
“上班”,罗严塔尔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他和米达麦亚成为猎魔人搭档已经两年,除了对方定期回家看望父母之外,几乎没有分开,他从来不知道对方居然还要“上班”。“我以为我们这一行,夜色才是最好的掩护。”
“你们这一行?得了吧,”米达麦亚说,“怎么说得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阁下的天赋适宜聚光灯下,但朝九晚五才是我的归宿。”
罗严塔尔感到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重新审视四周,一个普通的病房,墙壁被粉刷得惨白,总共摆放了三张床,只有他一个病患。如果他真是因为脑震荡进来的话,很有可能的去处是伊谢尔伦酒馆,那里有处理伤口需要的所有东西,而杨威利曾经是医生。可是话说回来,他又是怎么落到现在这步境地的?罗严塔尔努力回想,却只触到一片空白。米达麦亚朝他摆了摆手,大概是算作告别,他的穿着卡其色的西装,看上去似乎挺合身,但是根本不合适他们的日常生活,如果有血溅在上面会太显眼。米达麦亚一直觉得西装太拘束,除了偶尔的伪装之外,他很少见对方穿成这样。
“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喊对方,米达麦亚停下脚步,困惑地看向他,“两年前的7月19日,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你还记得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两年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罗严塔尔,你怎么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我发誓你如果——”
他掀开被子企图下床离开,但“米达麦亚”的动作很快。他被对方一把攥住胳膊,扭动身子奋力挣扎,想要脱开。推搡逐渐演变为扭打,米达麦亚试图压制住他,他一脚踢中了米达麦亚的肚子。米达麦亚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他想趁机离开这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动静,有人冲了进来。来人个子很高,红色的头发像是燃烧的火,米达麦亚趁他愣神的功夫将他扑倒。最终他在两人的面前败下阵来,他几乎是被绑回了床上,动弹不得。米达麦亚站在床脚狼狈不堪地扯动上衣,想要抚平上面的褶皱,看向他的目光里写满不解;随后护士拿着注射器向他走来。
这没有道理,再次失去意识之前他想起,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在两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
再次醒来的情况比第一次的还要糟糕,除了挥之不去的疼痛之外,整个身体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已,他毫不怀疑此刻如果把他抛进河里,他一定会沉入水底,怎么也浮不上水面。更别提身上的束缚,到了精神病院里的待遇也不过如此。米达麦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抱胸,脑袋后仰,罗严塔尔抬起眼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
“你还在。”他努力说出这句话,只觉得舌头不听使唤,所幸对方听懂了,只是米达麦亚没有动弹,“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我以为你去上班了。”他的重音故意咬在“上班”两个字上。
“请了假。另外,我和艾芳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米达麦亚拿起床边的水杯,端至他面前,征询似的挑了一下眉,他轻轻摇了摇头。
“艾芳?”他默默咀嚼这个名字,“艾芳瑟琳?”
“很高兴知道你还记得她。”
罗严塔尔嗤笑了一声。艾芳瑟琳是米达麦亚的远房表妹,从小寄住在米达麦亚家,他的父母对她视若己出,这是米达麦亚告诉他的。“我只把她当做妹妹看。”米达麦亚曾经对他说,就像罗严塔尔在乎似的。
“我出了什么事?”他问对方。
“车祸。”面前和米达麦亚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能够解释一切,罗严塔尔无言地看着他,“我知道知道你母亲去世的消息你很难过,但是罗严塔尔,算我求求你——”
“你刚刚说什么?”尽管从他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在他猎魔人生涯中经历的遭遇中排得上号,但在对方说出“母亲去世”这个词时他依然觉得荒唐透顶。他的母亲,米达麦亚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世和他的过去,关于他是怎么走上猎魔这条道路,关于他“亲爱”的母亲是如何在火焰中死去。
“算我求求你,对自己的性命——”
“不是这句,是前面那句。”罗严塔尔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你的母亲,在两天前,去世了,就在这家医院里。而昨天,在来开车过来的路上,你出了车祸。”
——
米达麦亚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上依然没有信息提醒,他把它丢回了副驾驶座上。距离他和罗严塔尔上次联系已经过了十五个小时,对方除了给他发送了一个定位之外没有半点动静。在艾芳的婚礼上他努力告诉自己,也许罗严塔尔只是忘记了,或是猎魔之后体力消耗太大,对方只是睡过了头。他为他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打上了红叉。罗严塔尔是一个老练的猎手,他们已经搭档了两年,他绝不可能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米达麦亚——”他回想起他们最后一次通话,罗严塔尔的声音掩盖了背景的音乐,米达麦亚觉得自己在对方车上听过那首歌,前奏的钢琴声总让他觉得像是大雨落下,如同利剑一般刺入土地,无可避免,无处规避。对方依然在说话,满不在乎的语气却没有减弱半分,“——羔羊血,银刀刃,你知道我的能力的,准备万全。如果最不幸的情况发生,唯一能够回到现实的办法就是在那个美好的现实中死去。”
罗严塔尔向他背诵自己熟悉的信息,但最后一句话本身,而不是罗严塔尔的语气,令米达麦亚感到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想再说点什么,但这时母亲喊他过去帮忙,他只是匆匆地说:“明天我请你喝酒。”
他听见了罗严塔尔的笑声。“明晚八点,伊谢尔伦,不见不散。可别迟到了,疾风之狼。”他只来得及应一声,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他们这次的猎物是灯神(djinn)。米达麦亚之前从没有遇见过,这是罗严塔尔在分析他们所有的信息之后得到的结论。这座镇子地处偏僻,近日却接连出现几起失踪案件。他们假扮警方在镇上询问时,有人告诉他们自己看见了诡异的蓝光。考虑到那人的精神状态,米达麦亚倾向于那不过是幻觉,罗严塔尔却表情严肃地将信息记录在本子上。罗严塔尔告诉他,灯神的受害者,会被灯神的毒液所影响,意识沉浸在灯神为其铸造的梦中,在那个梦里,这个人所有最深切最隐秘的愿望都得到了实现。而在现实中,受害者的血液会被灯神吸食殆尽。即使灯神死去,魔法的影响依然存在,受害者不会醒来,想要摆脱梦境,唯一方法只有在梦境中死去。
罗严塔尔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古怪,米达麦亚注意到,但他没有多问。他和罗严塔尔搭档两年,对方只语焉不详地提起过几次自己的过去。关于他的异色瞳,关于他的母亲,关于他的家庭,以及他如何走上了猎魔这条道路。米达麦亚从来没有问过罗严塔尔除了猎魔之外还有什么打算,在他眼里,对方和其它猎魔人不一样,他不是那种沉浸在对超自然力量的仇恨之中无可自拔的角色,如果不是命运使然成为了一名猎人,他的生活应该会更加多彩,而米达麦亚从来不相信命运。在对方向他讲述了灯神相关的信息之后,米达麦亚不由自主地思考,如果是罗严塔尔,他的愿望是什么?真的会有东西让他愿意留驻在虚伪的梦境中,甚至抛弃生命也在所不惜吗?
这个想法实在不合时宜。他也没有向对方开过口,只是甩了甩头,将其拋诸脑后。
去搜寻灯神居所的只有罗严塔尔一人。米达麦亚在即将行动的前两天收到了家里的信息,提醒他两天之后就是艾芳瑟琳的婚礼。他一直将艾芳当做亲妹妹看待,何况他早已答应了自己会去参加,只是这几天事物繁忙他忘记了时间。他建议罗严塔尔也再等几天,等他回来再去猎杀灯神也不迟,甚至,他们可以一起去参加婚礼。而罗严塔尔只是笑了笑让米达麦亚放心去,他自己一个人能行。
米达麦亚知道对方说得没错,罗严塔尔的猎魔经验比他丰富得多,而拖得越久,受害人的数目就会越多。
但心底的不安始终像乌云一般挥之不去。
婚礼结束之后米达麦亚立刻驱车前往罗严塔尔发给他的那个定位,七个小时的旅程他看了不下三十次手机,信息提示的空白已经不能再在他的内心激起任何波澜。定位的地点是一座小教堂,早已被废弃多年。他在不远处发现了罗严塔尔的车,心底最坏的猜想朝他敲响了警钟。米达麦亚的车里没有羔羊血,但所幸现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也许还有机会,他告诉自己,也许。
然而一无所获。
米达麦亚走出教堂的时候,夕阳将云彩染成了血的颜色。他走回车里,拨通了电话。
“杨,我需要一份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