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01.
利威尔的花店坐落在老城的边缘，开门便是一条沿河而建的步行街。二十米开外是一座被谷歌地图识别为“古迹地标”的老铁桥，锈迹斑驳的铁栏杆上挂满了被那些盲信“真爱永恒”的情侣们挂上的“爱情锁”。利威尔在这经营了十年的店铺，目睹了数不清的情侣不论晴雨在这座桥上挂上锁后将钥匙抛进河里；见过不少形单影只地前来，在这数以千计的同心锁里将自己曾经亲手挂上的那一只找出，使出浑身解数将它卸下后丢进垃圾桶…
“一定有更多的情侣是分了手以后懒得回到这里把锁解开，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孽缘仍在某个维度上延续呢？”伊莎贝尔将招牌和盛满鲜花的提桶摆到店门外，完成了开店的程序。清晨的太阳刚好升到巧妙的位置，桥上的一只铁锁反射出的阳光刚好照在她脸上，惹得她不由地抬手遮挡。
“这还用不着你担心，政府每隔几年都会将这些锁清理一遍——显得那些寄托于一把破锁的‘永恒’是那么的可笑。”利威尔从河对面的咖啡店买了早餐回来，从手上的纸杯托里抽出一杯咖啡递给伊莎贝尔暖手的同时，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那不知从哪升起的少女情怀。
伊莎贝尔自讨没趣地吐吐舌头，捧着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一团白汽随着一声幸福的感叹从她嘴边溜出，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冬日沿河的街道并不算热闹，只有几个晨跑的年轻人或是遛狗的老夫妻从门口经过，店里更是清闲到无聊。
这种时候利威尔便会在工作间里做一些应客户要求的订单，或是包扎一些可以直接售卖的花束，再余出的时间则会被他用来打扫卫生。一般来说当他把这些事情全部做完，就差不多刚好是店里客流增多的时候，一天的生意便会从那个时候开始。
不过今天第一位顾客貌似来得早了一些，那人推开店门的时候利威尔仍然是一副扫除的装束清理着橱窗。那是一位一眼就令人印象深刻的客人——身形伟岸、面容冷峻，身着一套昂贵而讲究的正装，在阳光下耀眼的浅金色头发抹了发油梳得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熨烫出锋利折线的领口被纽扣封得严严实实…可他的右手却十分违和地打着石膏垂在胸前。
“请问…如果是要送给初次见面的女性，什么样的花束比较合适？”男人在环顾了店里一周后清了清嗓子，有些拘谨地发问。
利威尔正手持刮水器在窗玻璃上卖力地画弧，所以男人的问题其实是抛给店里看起来相对空闲的伊莎贝尔的。然而伊莎贝尔只是一个会在周末或是假期过来搭把手的小帮工，这种与花打交道的事情并由不得她做主。她向利威尔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利威尔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摘了橡胶手套走到柜台旁。
那位彬彬有礼的客人重复了他刚才的问题，利威尔点了点头，给出了很官方的回答：“如果是初次见面的女性，温柔素雅的颜色和拥有清纯寓意的花朵会比较合适，花束也不需要很大很繁复，因为那样会喧宾夺主，也可能会让女孩感到难堪。”
那为折了右手的绅士微微躬身，侧着脑袋安静的聆听者利威尔的建议，听罢虚心地微微点头。
利威尔领着男人来到包扎花束的工作台前，那边的花朵都还没有被包扎进包装纸中，一支又一支的鲜花零散地歪斜在塑料水桶之中，相互交织着的香气肆意地弥漫在这一方面小小空间里，芬芳得令男人感到恍惚地眩晕。
“玫瑰、洋桔梗、百合、康乃馨…”利威尔在几桶素色的鲜花之前站定，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干净利落地介绍着，“想用哪种作为主角？”
“额…唔…”男人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搓了搓下巴，在一番考量之后随手一指，“就它吧。”
“洋桔梗？这个颜色？”
“…嗯。”
“你能接受什么价位？我根据你的预算设计花束。”
“唔…十块？”
“十块钱我只能卖你三朵花，还只能给你用一张牛皮纸包。”利威尔觉得好笑，也差点嗤笑出声。
“抱歉，我没有什么概念…按照你的想法做吧，一百以内都可以。”
“倒也用不了一百。”利威尔在转过身选花的时候在他的客人看不到的地方扯了扯嘴角，在他意识到自己笑了的时候感到了一丝困惑。
只见他从水桶里挑拣出三支新鲜饱满的香槟色洋桔梗，思考了一下又抽了两支白色的康乃馨作为陪衬，将它们摆放在一起随意调整了一下方位，又加了几簇满天星和百加利叶做了装点，最后包上浅绿色的雾面纸。他为花束麻利地系上缎带后才抬起头看了０一眼那位客人的反应，见对方不自觉的抬眉露出欣赏之色，他的内心便也暗自升起成就感。
“总共三十，康乃馨算我送你的——预祝你相亲顺利。”
“…谢谢。”似乎是被猜中了接下去要做的事，男人在意外之余又没原由地感到一丝不自在，挠了挠后脑勺后支吾的道了谢。他把利威尔递过来的花束抱在怀里又放下，又抬手去外衣内袋掏钱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忙乱——最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把左手伸到左边胸口的内袋之中，一番挣扎之后终于无奈地叹气出声，“抱歉，虽然很唐突，但是你能帮我个忙吗？”
“……”利威尔无法对这位大个子客人投来的求助目光视而不见，更何况他需要对方口袋里的钱来结账。他只好无奈地将自己手上的水渍擦干，抬手到对方胸前，硬着头皮把手探进他的大衣衣襟之下。
利威尔黑着一张脸在男人的口袋里摸索许久，余光里瞥见伊莎贝尔目瞪口呆的傻样，只觉得心里更别扭了。一番努力后，一只厚实皮夹终于被利威尔从那过深的口袋中掏了出来。它被它主人的体温捂得温温热热的，那温度同化了利威尔刚被冷水鱼花叶冻得泛红的手指。
“现金还是刷卡？”
……
这是利威尔第一次遇见这位“相亲男模”时的场景——这狗屎一样的绰号是伊莎贝尔起的，其他的备选还有“断臂商务男”、“石膏花蝴蝶”、“老板自助收银机”等。若只是一次买卖一面之缘，就算是再奇特的顾客也没必要为他“量身定做”一个朗朗上口的绰号，但是那位男士偏偏成为了花店的常客，每隔一两周的周末都会来利威尔的店里订做一次花束。
他在第二次来的时候就不再把钱包放在自己难以触及的内袋里，第三次来的时候手上已经不再打石膏，但是每次来找利威尔订做的都仍是类似于第一次那样的素雅花束——从未有一次向“浪漫”或者“热烈”的方向转变过。
于是“相亲”这个特质战胜了“石膏”和“断臂”存活了下来，潜移默化之中，利威尔也不可避免地给这位客人打上了“相亲男”的标签。
一次单纯的偶然——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好奇成分在内，利威尔在这位客人抱着花束出门后目送了他一段距离，意外地发现他的下一站竟然就在河对岸的咖啡店。冬日午后的阳光正正好好，没有遮蔽太阳的云层和攫取体温的冷风，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在河岸的露天座椅上叫上两杯爱尔兰咖啡与相约之人惬意闲谈。
利威尔坐在橱窗旁，修剪着花枝，时不时抬头开一眼河对岸的男人与他桌子对面的女人聊天。他们的桌面上摆着他刚从自己这买来的花束——今天的是艾莎玫瑰和粉色康乃馨的组合，娇柔的粉色很轻易地俘获了那位年轻女士的心，隔着一条河都能看出他们之间融洽和谐的气氛。女孩漫不经心地伸手摆弄着花瓣，时不时低头浅笑。
…这么看来，下次需要给他做一些适合送给恋人的花束了。
这么想着，利威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园艺剪手起刀落，将他手中那支红玫瑰的花枝修剪得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