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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关周】算了

Summary:

许多年过去,我想起关宏宇此人,还是会先把名字隐去,再模糊地感慨几句,“你得承认,和有些人,要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什么事儿都没,但只要凑一起,那就成了加油站里点烟,化工厂内放炮,易燃易爆炸。碰到这种人,你别去招惹,你得跑,头也不回地跑,为什么呢,因为,你根本就他妈的没法儿提前知道,你会不会把这团该死的烟雾吸进肺叶,这又不是抽烟,你吐不出也吞不下,说不定,你俩在对方看不着的地方,各自被呛得喷眼泪加冒大鼻涕泡。”

Notes:

#周巡视角
#cp左右无意义
#剧情还原向 | 双关周大三角
#一发完

Work Text:

1.

我知道老关有个不咋省心的弟弟,尽管他本人八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我也能从他转身讲私人电话、偶尔早退处理家事儿中窥见一斑。这种通讯我门清儿,通常开口一声“妈”,随后一皱眉,接下来八九不离十,又是那个叫“宏雨”的惹事了——就是说,没碰上之前,我对关家弟弟的印象,除了不干人事,就只有这两个对不上号的字儿。

 

那天也是这情况,我开车送老关回去,他坐副驾一直摁屏幕啪啪打字。共事一两年,不谈案子我俩总是没话说——其实也不怪。工作嘛,他指挥居多,自带磁场,队里都听他的,我呢负责打,呛毛呛刺往灰里滚;私下里,他这月亮就往天边儿一挂,我是想主动加深了解,但看他都得抬头看,还能说出来啥?

等信号灯的时候,我捣鼓调音台,滋滋啦啦的无线电突然汇成一声软绵绵的女音, “…最真挚的问候是关心,能迅速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我来灵感了。我说,老关啊,车上你别总低头,容易头晕的。他头都没抬,闷声道,周巡,你刚才连着过俩坑都没刹车。

我嘬了口牙花子,心里念叨,就你,除了我这种白给的,谁能跟你侃三句以上?

 

所以当我看着关宏峰插兜站在树下训人,身板挺成一杆机关枪,话密的像一梭梭钢珠子往外窜的时候,我决定了,我听会儿热闹再走。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去武警,人太杂”

“你记几次过了”

“妈联系不上你,在我工作期间连着打了四个电话” “她关心你,你知道吗”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

 

得,看来要老关主动张嘴,还得是他弟。

听不太清,我依然支头倚在车窗边上乐呵呵地听,压根就没想过下车劝和,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再说哥们也不是那干调解的民警。我掏兜想摸根烟抽,钱夹忽然摔着掉出来,露出张发票的卷边,抽出来一看,想起来,前阵我去脏摊儿撸串,碰着关宏峰,正在独饮。我说老关啊,关大指挥,您借酒浇愁呢?他说,关你妈指挥,坐下来陪我喝会儿。多稀罕呢,我头一回见关宏峰喝多,话不少但说得含糊,还爱搂脖摸腰的,贴我贴太他妈近了,近得我脸通红心狂跳,我想行吧,可能平常不喝的人酒品都不咋行吧,结账时他说你付,回头找我让局里报销。

隔天他还是精神抖擞的,没提,我挂着俩宿醉的黑眼圈,也没抹开脸问。

小几百,当时对我可不是小数目,何况支队管的严,报销一般当月当报。我瞄了眼日期,一拍脑门,草——别吵了,先解决哥们温饱问题!

 

老关仍然站在树下突突他弟,我揪着张发票,大步流星走过去。距离越近,对话越清晰,有一句明显不属于关宏峰的清亮音色,带着近乎诘问的语气。

“那你呢,哥,你就想过我做这些事的初衷了?你就真正关心过我了?”

 

哎哟,挺大个老爷们,还撒上娇了。我清了清嗓门,加入战局,“差不多点儿得了!你哥这不就正在关心你呢吗?我刚听的,说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问候就是……”

两张脸同时转过来看我。

我以为是我眼花,伸指勾低墨镜卡在鼻梁骨上,夏天的阳光到四五点还是明晃晃的,涌过来刺得我更是一阵目眩。我只好觑着眼尾,在这两张脸上来回打量。

……长一样?双棒儿?

我瞬间懂了。我攥着发票抬到他弟眼巴前,送上了我最真挚的问候。

“我操你妈关宏'雨'!“

“你怎么,你怎么能装你哥诓我饭钱啊!”

 

 

 

2.

忘了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总之他俩的内忧上升为我俩的外患,实在不好当着老关的面儿袭击他家属,否则,我真的会给那张长得一模一样但表情欠揍数十倍的脸上来一拳。

事后几天,有命案,支队全体连轴转,老关一句走访摸排,我能跑断腿,津港的热浪把我烤得外焦里嫩。好不容易能歇歇,屁股刚挨凳子,兜里一声振动。草,我以为又来活儿了,我他妈摸手机的手都抖了,一看,是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没头没尾,只有一句轻浮的:小 警 官

我正愁没处撒火:你他妈谁

?:脾气这么爆?

:有屁放,没屁滚蛋!

?:行行行得,我是关宏峰他弟。那天是我不对,不该骗你,我哥说没法报销,请你吃一顿补回来?地方你挑

:哦,你啊,那就上次那地儿呗

?:爽快,下班见

 

我抱着吃不死你丫就往死里吃的心态,生怕这孙子改主意,到了下班点儿就抓钥匙往外走。老关掀眼皮瞄我一眼,“这么急,有事?”

“啊,你d…”,我突然想起来,他跟他弟关系看起来不算特融洽,“不,我我有个朋友说要请我吃…”

“不用跟我报告私人生活,去吧。”

“…哎行,行嘞。”

“等会儿”

“啊?”

我定步站在门口回头看他,眼神亮晶晶,以为他要反悔,想多过问一句我的私事。

“把警服换下来再去。”

“………”

 

出办公室门时我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逼,但还好,我马上就碰到了比我更傻逼的:关“宏雨”,铁项链花衬衫大裤衩,倚着辆侉子横在警岗亭边儿上亮相,看见我,食指勾下墨镜卡在鼻梁骨上,打量了五秒才挥手。

我总感觉这动作似曾相识。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天空开始撒毛毛雨。他说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请你骑车为我遮风挡雨,我说有道理啊,但我去你妈的,还是扭头跨上前排。

他说,你骂我妈,我妈就是关宏峰的妈,你去关宏峰的妈,你完了,我要告诉他。

 

雨凉丝丝的,风速加上车速,迎面扑过来,黏湿睫毛和头发,我狼狈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他虽说身高和我一样,骨骼却大一圈,此刻狗怂地缩起来,额头和两肘都贴在我后背上。

我说,天老爷,您真他妈看人下菜碟,我后面这狗逼叫关宏“雨”,和他出门就灌风淋雨呗!

他立马在我耳旁吼,认识好几天了,你还不知道我名儿呐?说罢伸指在我背后写字,一遍模模糊糊,二遍没猜出,不知道他把名儿写了几遍,写得我身上心里都有点痒了,我才明白过来,是宇。

关宏宇,宇,峰,关宏峰。

我说,人如其名,感觉真不一样,你哥是竖排儿的,叫人眼巴眼儿望着,你是四面八方呼过来的,像这毛毛雨。

他啪地给我后脑勺来一巴掌,“小警官,你怎么还酸上了,这他妈下的酸雨啊?”

我嘴角抽动几下,“坐稳点啊,甩下车不负责。”

腰上立马环来一双手。

……

我草,又要命,又不要脸!

 

 

 

3.

自此,往后几周,是我和关宏宇寥寥接触经历中,最密的一段日子。

我感慨,可能他哥俩,都喜欢用一顿饭收买人心。

 

起初,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估摸着挺闲,不然能往支队跑这么勤吗,只要我不忙,他就晃晃荡荡地等到我下班,再劫持我去喝酒。

七八点钟,拎几瓶冰啤遛街,配夏夜晚风最得味。关宏宇,酒品确实差,喝高了爱吹牛逼,爱往地上砸瓶子,爱踩碎玻璃碴儿,挺熟的,我以前也这么干,一种对这个操蛋世界的发泄方式。不过他更惨,他闹完还会被我逼着去隔壁小卖部借簸箕,我蹲台阶上抽烟,监督他醉得一步三晃脑,还得自个儿往起扫。

关宏宇愤愤仰天长骂,“和警察喝酒,有他妈什么劲头!”

我呛了眼,伸手试图把烟雾缭绕挥走,“你不装蛋能死啊,没劲还见天儿地找我喝酒?”

他立马挨挨蹭蹭地蹲过来,顺便捏走我嘴上叼的这根,“有劲有劲,周警官,再赏我半支烟抽。”

 

虽然只是酒肉朋友,其实还挺投缘。我分不清,到底是这张相似的脸能轻易博取我信任,还是关宏宇本身性格就容易让人亲近,眼证儿没认识多久,我却总觉着他熟,可能一部分原因在于,我能从他身上,看着点儿自己从前那段灰暗日子的影儿。

干刑侦的都懂心理,我敢确定,关宏宇肯定有烦心事,所以趁着酒意上头的当口,问过他好几回,哥们,到底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愁?然而好几回,他都只是欲言又止地摆摆手。

成,看着嬉皮笑脸轻飘飘的,结果呢,跟他哥一个德行,也是个不讲私事的主儿。

算了,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明儿起床,操蛋的生活不是还得照样。

 

有次我俩晃到十一二点,临别我才发现没带家钥匙。太晚了,不好吵醒老爷子开门,我正想着要不随便找个旅馆将就一夜,关宏宇一搂我肩膀头,很大方地,“没事啊,走,去我家睡一宿。”

“…你哥也在?”

“不是,你怎么总提我哥?我俩早分开住了!”

 

他领我去的是有名的三不管街区,一路上我看着不少亲手逮过的面孔,有惯偷,有扒手,有寻衅滋事的盲流,见了我都慌忙地低头插兜快步走,跟我并肩的关宏宇好像很没眼力见儿,还乐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

我阴着脸,“你和他们很熟?”

他拱了拱我肩膀,“诶呀,吃味儿呢?没有我和你熟!”

关宏宇很擅长花言巧语,他这种男的,肯定受女人欢迎。逼仄的楼梯间有股发霉的气息,脚步声咚咚地跳,我心里下这结论的时候正跟在他后头上楼,可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呢。

关宏宇开门,做了一个您先请的动作。

哪儿不对劲呢?

我脱下夹克搭在沙发边沿,刚走几步,身后传来物件儿坠地的声音。又是我的钱夹,摔开了,关宏宇捡起来翻看几眼,往里放了张什么东西,“怎么夹的还是发票啊,有点情怀行吗?来,夹张我照片!”

哪儿不对劲呢…

我琢磨不明白事儿的时候,线团就在脑海搅成一个小疙瘩,我想的不深,解不开,但问题总会时隐时现地跳出来磨我那么一下。屋里头怪闷的,我跑去小阳台抽烟,关宏宇也跟过来,抱臂靠在门框上,“你想什么呢?”

我转过身面朝他,背靠阳台,两肘搭在台子上。这水泥面儿抹得不够平整,明显是装修工人犯懒,遗留下来的疙瘩隔着棉料硌到我后背,感觉介于痛与痒之间。我开始回忆有类似感觉的事情:头回认错时他的动作、淋雨骑摩托、分享的半支烟……每件事单拎出来,都不怪,但发生的次数多了——我突然明白了不对劲的缘由。

 

不是,我又不是女的,怎么跟我也拿这套油腔滑调?…还是对他来说,内档子事,男的女的都行?

 

指间有一阵烧灼的痛感,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刚点燃的一整根,这会儿都快烧到烟屁股了。我还没怎么尝着味儿呢,赶紧夹到唇边猛嘬一口,吐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烟蒂熄了。我扔在地上,鞋尖旋着踩两脚,那点儿火星化成灰,死在鞋底,沉进夜里。我抬头找他视线,太暗了,看不清,中间还挡着我最后吐的那口烟。

他沉默半晌,然后伸手把烟雾缭绕挥走,

“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4.

我?

你哥?

…………喜欢?

我没想过,这仨词能这么不着调地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更没想到,能那么平趟似地张口就来的人,是关宏宇。

正解就像麦芽酿成啤酒,思考跟发酵都需要过程,可问题是不分时间当头抛过来的,落到我心坎儿像把足斤重的榔头,砸碎了麦壳,也砸得我心头一悸。我当即都没来得及否认,更别说承认,几乎是直接跟提问者扭打成一团,推搡间拳拳到肉,拳拳往他下巴颏和肋巴骨上招呼,他跟我玩阴的,腿上使绊子,我一个重心不稳,压着他摔倒在里屋地板上。

关宏宇喘着粗气问我,你不怕扰民了?你跟我玩反客为主呢?你住的是我家你还记得吗?

我没好气地剜他一眼。

 

屋里没开灯,但月光很足,洒进窗户落在地面上。我撑肘缓缓坐起来,正想为方才借住但暴揍房主的冲动行为找补几句,视线无意扫过沙发底下,有一道微弱的光反射落进我眼睛。手欠,又职业病,我伸手一捞,捞出十来张一样的光碟,封面是该遮哪儿就漏哪儿、前凸后翘的桃色女郎。

还没等我说什么,关宏宇一骨碌爬起来想抢碟,我立马知道这孙子心里铁定有鬼,一脚蹬到他胸前,踹他回去老实躺着,为防止他再次暴起,我两腿顺势交叉缠着卡到肩膀,缩在他喉咙上。

他看着天花板,徒劳又有点无奈地握着我脚腕,护着脖子,防止我随时把他勒死,“周警官,我那碟是自用的”

“我问你了吗?”

“你不就这意思吗!”

“自用的你一样的买十张?”

“我就爱看到包浆。”

“那这个呢?”我笑了笑,从最底下抽出俩肌肉壮汉抵死缠绵的一张。

他也笑了笑,“那你还敢锁着我啊,不怕我一会儿对你起反应,直接效仿?”说完一扬眉毛,夸张地往上颠了两下胯。

“…………你他妈逼的,你找死吧!”

 

很自然的,我俩发生了一阵更激烈的互殴。难分胜负,没争出个结果,我死活要带他走一趟,他说周警官啊看看表三点了你们不让老百姓休息的吗何况我还是个关系户?最终各退一步,我把他铐在床边,我睡床,他躺地板,第二天一早,我拎关宏宇回支队见他哥。

关宏峰看起来并不意外,像是早有所知,点点头,只有一句“走流程吧”,留下表情复杂的关宏宇,和一脸懵逼的我。

 

 

所以,我终于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武警编制,再熬几年就能混个衔儿,倒卖盗版碟被停职几次,刚被开除”,我亲自问话做的笔录;他后来往支队跑的还是挺勤,只不过是常到监室问话室做客,坐警车来的,也在正门口,但没骑摩托。

我好几次想问老关,你弟放着好好的武警不做,怎么就干起这了?

我也想问关宏宇,审问室里,他就坐我对面,一脸无所谓:爷就这样,省省流程吧周巡,你该抓抓,我该蹲蹲,罪我认,出去了那碟我还照样卖。

我只好把眉头拧得一次比一次紧。有些酒是白喝了,我压根就没真正认识过关宏宇,还是说所有人只要坐我对面,就立马自动跟我划开界限。

我之前总莫名觉着关宏宇熟悉,原因或许该再加上一条:他身上这股无赖劲儿,和内些我逮进来的三道九流,都是一个不成材的死样儿。

但是,您这短时间内,局子进得也太频了吧?

 

 

数不清是第几回,我接到线人传信儿,说关宏宇这回搞的动静有点大。老关最近很忙,家里好像还出了其他岔子,自打我知道他弟卖碟这事儿以后,不知道是避嫌,是心里过意不去,还是懒得管,抓他的活儿就都扔给我了,所以内天是我亲自带一个探组去围堵的。

证据链得完整,不交易不好定性,我猫在绿化带后头抽完第二根烟,眼神一直锁在三百米外,躁得跺完脚又踹车胎,关宏宇,你快他妈收钱啊!

有个蹲我旁边的二愣子,冷不防问我一句,周哥,这人都快面熟我了,他就一倒腾黄碟的,比内些个杀人犯法的轻多了,您怎么一逮他就特激动啊,您…您不待见他?

 

关宏宇踉踉跄跄逃进巷口的时候,身影和刚被我掀了一巴掌直趔趄的二愣子重叠,内问题也捎带着一擦而过。逮人就是捕猎,这当口儿得死死咬着尾巴骨,我来不及深想,紧随其后闪入一条暗巷,发现是个死胡同——我的猎物站在尽头,正在尝试空手爬墙,一听着我进来的动静,不爬了,活动了几下肩颈,捏得骨头咔咔作响,回头,一脸走投无路的凶相。

实在没法儿和我脑海里那张总爱笑嘻嘻凑过来的脸联系起来。

我厌恶地摇了摇手铐,“要不你自个儿戴上吧?”

 

他明显不肯,三步并两步蹿过来,俯身抱我腰,借速度顶我到墙面上,震得我后背发麻。我右肘猛砸他后脑勺,趁他卸力的当口,腿绕到后方别住,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枕,他被我扑着摔躺在地上。

关宏宇今天是真想跑。他昏沉沉抬眼看我,眼白上逼出几条猩红的血丝,嗓音很沙哑,“周巡,我哥处处压我一头,在你这儿也是,是吗?”

 

我一愣,咬紧了腮帮子,没正面回答,有点恨铁不成钢地, “关宏宇,你不过就是卖了个碟!蹲几天放出来了,你别他妈跟我搁这儿拼死拼活的!”

“……死,你知道什么是死吗?我跟你拼死,是为了多拼我妈搁医院一天能活,你懂个屁啊?”

他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我像突然恢复了嗅觉,闻到他外衣也有一股跟老关最近身上同款的消毒水味。

“……那他妈也不能违法犯罪!你妈如果知道,自己内救命治病的钱,是靠他儿子卖男的女的滥交做爱的黄碟赚来的,你妈能愿意吗?”

我承认我说完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我没觉得我哪儿说的不对。

 

他沉默几秒,一拳抡到我鼻梁,趁我往后仰头的功夫,掀身反过来跨骑到我身上,几乎没间隙地往我面门心腔落拳,丫下的死手。我硬生生挨了几下,才开始胡乱地格挡躲避,头晕眼花耳鸣胃反酸同时开始,口腔里充斥着一股铁锈味儿,喉咙生理性干呕,吐了口混着血丝儿的酸水。

 

“别动!手举起来!警察!”

 

关宏宇没跑得了,袭警还要罪加一等,后来的同事几双手一块儿,粗暴地把他摁倒在地上。我躺着,间距不到五米的地方,他一样狼狈地趴着。

关宏宇仍旧愤怒地盯着我。他说了句话,声音低微,但足够清晰落进我耳朵。

“周巡,你和我哥越来越像了。”

我想回他话,但,直到他眼神一点点晦暗下去,别开头,然后被带走,我就一直那么躺着,跟漆黑的夜空相面,到底也没说出来。

唉,

算了。

 

 

 

5.

那次过后没多久,老关右臂上多了块儿黑纱。

关宏宇就跟真没认识过我似的,葬礼上见着没打招呼,大街上碰面直接绕道走。

我也挺默契地避开他,但关宏宇还是会以其它细碎的方式,反复到我生活里晃荡,比如他哥,偶尔一句提到他近况,比如我一掏钱夹,就又能看着那张他夹的照片:军队着装,站姿笔直,难得严肃地向国旗敬礼,应该是服役期照的。

我想扔,好几次没扔了,相片纸边儿磨了再磨,我用拇指捻过又捻。

恨透我了吧?在你最难熬、最不堪的日子,我恰巧出现了,亲临你生命废墟的现场,目睹你爬出泥潭的过程。你一定觉得,我不但没搭把手,还把你往下踹。

那就恨吧,我做了我认为正确的。

但我确实不是特别的问心无愧。

 

关宏宇又开始三天两头往支队跑,不过这回没犯事儿。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他哥的,队里就没不透风的墙,有点消息都藏不住——内个二愣子,姓汪,现在被我收到手下当徒弟,见天儿跟我叨叨八卦,“师父,你知道吗,关指挥内个咱逮了不下七八回的弟弟,正追法医科的高亚楠呢。”

“可得了吧,高亚楠能搭理他?”我两指压下百叶窗叶片,下意识往支队大门口看,一向以条儿顺高冷著称的高主任,此刻优雅地站在那辆我眼熟的侉子前面,表情很甜蜜地,在和关宏宇在说什么。

“…这是高亚楠送上门吧!这他妈也能算追?”

“霍,那货成天颠颠地往支队跑,穿的叫一个骚包,还不算追啊!”

………算追吗?

我后知后觉地开始琢磨起记忆中类似的细节。汪苗凑过来,跟我挤到一个窗口,鬼鬼祟祟往外看,瞧见了,立马贼眉鼠眼一连串咋舌,“啧啧啧,真不知道高主任看上他哪儿了!”

高亚楠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相中高亚楠哪儿了:她看关宏宇的时候,很纯粹,眼睛里只有关宏宇——没有关宏峰。

很久没见,他倒是变回了那个我认得的关宏宇。

汪儿还在嚼说,他抛了个问题,支着脑袋等我搭腔。我听都没听,直接伸手啪地给这二愣子脑门来一掌,

“你管那么多呢?等着喝喜酒吧!”

我又往窗外多瞄了几眼,脑海里蹦出了当时关宏宇问我的那句不着调的话。

始终没琢磨出正解,它就也搅成了一个疙瘩。

 

再往后数年,我的日子,跟遇见关宏宇前后都差不离,加班加点是常态,逢年过节难休假,有大案就得日夜连轴,遛马熬鹰。不同的是,关宏宇一语成谶,我的确越来越像老关,或者说,我越来越依赖他的思维方式:我学会了什么时候可以按兵不动,什么时候要抄包和攻击,什么时候能收网归队,耐下性子等结果。

但我没法成为他。我说过,人如其名,关宏峰是竖排儿的,我慢慢明白他的确是一座难以企及、更无法翻越的山峰,包括我在内的太多人,仰望他,倚仗他,但读不懂他。所以,我换了个思路,从师徒,熬到搭档,即便工作另有安排,一有合适时机,我也降级申调助理——我仍然站在能挨他挨得最近的位置上,领会每个眼神,琢磨他的用意,把数十年如一日熬成没人可替的默契,个性却仍与他相异——我固执地护着我自个儿那几片翘出来的逆鳞。

我也不想成为他。

 

 

就在我以为这辈子除了在高亚楠婚礼上随份子,我再没机会跟关宏宇碰头的时候,这个名字再一次铺天盖地杀回来,把我本就忙碌的生活创了个稀碎。

2.13灭门案,我的羊死了一窝,关宏宇作为头号嫌犯不知去向,关宏峰一声不吭撂挑子走人。长丰不能一天没队长,我临危受命走马上任,仓促,但必须事事求稳。老关的回聘申请,是我摁着我的警号,对着顾局办公室里内高高挂起的警徽发誓,我说关宏峰摘不摘大檐帽穿不穿警服都一样,他骨子里永远是那个好警察,我说我敢拿前程做担保。磨了半年才磨通,结果这位爷,回来不是抓嫌犯关宏宇的,而是给他胞弟洗罪的。

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可能也从没真正认识过关宏峰。

 

一切好像回到当年,我知道这哥俩铁定又有事儿瞒我,但老关竖起一道风雨不进的铁壁铜墙,把我隔在外头。他沉默,我就自个儿找路,我开始不择手段地去试探,答应卸了铁锤镰刀,也不吝偷摸使绊子。我知道我搅得关宏峰很不安生,汪苗说,周队,咱是不有点过分了,您是想跟关队恩断义绝啊?

我说,你他妈懂个屁,这次我必须要知道事情全部。

我必须知道关宏峰如此袒护的原因。

我必须弄清楚关宏宇是不是又坐在我对面。

 

 

 

6.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讽刺,人人都知道的灯下黑效应,你吊着口气玩命地追一个目标,满世界跑,满世界找,一转头,其实他就在你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

当我完全可以对他哥俩昼夜身份对调这件事盖棺下定论的时候,关宏宇还在很投入地跟我演戏:他皱着眉毛,眉心眼角也生出了几道捋不平的褶皱,眼神从我脸上有些粘腻地,慢慢滑落到地面,抿紧唇线点点头,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我一直看着他,目光飘回十一二年前,飘回那个让我肉疼了大几百的倒霉晚上,他搂着我脖子醉醺醺地在我耳边嘟囔,酒钱你付,回头找我让局里报销。

不得不说,他正经八百学他哥的时候,真是沧桑了不少。

 

我和关宏宇这辈子发生过不少肢体冲突,我以为当面揭穿他又得再添一次,我揣在口袋里的手都攥成拳头,准备随时打在他扑过来的脸上——而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可能因为他还穿着他哥这身行头,可能一年半载他早已习惯性地扮演关宏峰,他此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肃稳重的,双手压住围巾下摆,跟我并排靠在长椅上,微微侧头沉声说话,对案件细节娓娓道来。

变样了,真变样了,很陌生,但又熟悉。

我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看他,夜里的网球场灯火通明,我能从他眼珠里清楚看见我的倒影。

我笑了笑,语气很狡黠,“你(也)越来越像你哥了。”

他没说话,但表情里只有几个字:你是在记仇吗,周巡?

 

 

我对关宏宇的态度,堪称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再加上当年跟他闹掰,心底总若有若无的有种不太踏实的感觉,具体而言,不算惦记,也说不上是愧疚,反正我是彻底对他放下了心防:物证,我让他看了,案卷,他不客气地带走了。

我千叮咛万嘱咐,别告诉你哥,别跟你哥说,然后我再推开审讯室那道门的时候,我看见的,我一眼认出来,还是关宏宇。

行,也不说提前通知我一声。我这孙猴子再能折腾,也翻不进你哥俩合起来修葺的这道铁壁铜墙。

 

我只好随机应变,从看他哥俩演戏的,变成配合他哥俩表演的。我点了根烟,缭绕的白烟模糊了视线,于是我就能行云流水一般,从容地,对着关宏宇阴影里的这张脸,追忆我跟关宏峰那十五年。

我从来没跟关宏峰说过这些,没必要,太他妈煽情,何况他有一箩筐的破事等着他处理,估摸着也没空听;我也没想过要从关宏峰那里得到什么回音。

 

起身时我如释重负,好像这十五年往事随烟。

 

我挺感谢关宏宇的,无辜地听我说了五分钟的屁话。走的时候我没敢回头看他,只听着他在我背后问了一句,

“你就没点儿想跟关宏宇说的话?”

 

…………

 

 

我想说,

两段关系不该拿来作比较,两种人也是。

跟你喝酒压马路,哥们其实特开心。

我想说,

你照片我一直没扔。

但内张碟不会真是你拿来自用的吧?

我想说,

我当时玩命地逮你,不是不待见你,是想 把你揪回到我以前认得的那个关宏宇。

我想说,

你的话困扰了我很多年。

 

我咬了咬嘴唇,说,“算了。”

他声音有点苦涩的,“你说了算。”

 

 

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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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法医室,阴飕飕的,不进夏三伏不用开空调,女主任也常年板着一张美丽的死人脸,表情比起我下属更像我债主,这会儿正隔着一张摆满五脏六腑的解剖台跟我无声对峙,气氛从我登门拜访的一刻就开始送客倒计时,她就差把“老娘很忙,有屁快放”八个字打成标语贴墙上。

试探讲究循序渐进,我绕着解剖台走步兜圈子,左看右瞧,没事,咱俩聊聊呗。我说我是真挺心疼你的,她说恕我眼拙没看出来;我说你大着肚子还总一人忙活,也没个照应,她说你有点诚意就给我少排点工作;我说,亚楠,我在楼梯间真见着关宏宇了,这么久他都没个准信儿,你就不关心?她头都没抬地摆了摆手,倒计时已经跳成红字,她仍旧滴水不漏,这是铁了心要跟孩子他爸共存亡。

问不出来,我真急了,我一急就拎不清楚轻重界限,特容易往人伤口上撒盐巴。我说,亚楠,你等什么呢?就为了一个出事儿了屁都没放直接跑路的孙子,他能给你和孩子一个未来啊?你生孩子内天,他都不会在你身边儿的!

她一直游离的视线突然锁紧我,眼尾细细地上挑,把几滴晶莹堵回眼睑。她说,周巡,我求仁得仁,求不得也不埋怨。你呢?你就抱着你那点说不出口的鬼心思,继续啊,继续跟关宏峰勾心斗角一辈子。

 

 我说,不说拉倒,扯他妈什么鬼不鬼心思的,让人听不懂!转头臊眉耷眼地,几乎是逃出了法医室的那扇门。

 

 

   我自认,除了年轻时不够城府,感情太赤裸,瞒不住眼神里那点一戳即破的炙热,我还真没给人留下过什么有关关宏峰的话柄,因此后来我也问过高亚楠,鬼心思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了。她说,周大队长的钱夹里,一张关宏峰的照片夹了十几年,支队还有谁不知道这事儿吗?

   ……

   我心想,可别,这虽然穿的是警服,但是武警的,内照片是他妈的你老公欠嗖嗖为了恶心我夹的,不是老关的,什么叫支队还有谁……还有谁?我心里一惊,“那老关知道这事儿吗?”
   “他知道啊?怎么着,你是真怕啊?”
   

   你知道啊。

   还以为你不闻不问不理睬,
   原来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