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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今天，宫侑难得一次到公司五楼的中庭吃午饭。
那是一块在玻璃天顶的采光下，被室内植物参差环绕着，过分整洁的餐厅广场。宫侑不常来这儿，他大多数时候是自己带饭到公司。——因为，每当他独自待在公开的环境里面静止不动，向着他来的视线就实在太多了。
自然，作为相对懂得克制的职场社会动物，这里的人也不至于失礼到上下打量他，但十个人中就有五个不时偷偷往这边瞄的话，任谁都是会有感觉的。堆叠起来的目光就像羽毛，确实微不足道，可要是四面八方涌来了，还是能把人淹没。
宫侑快要被某些并没有重量的东西活生生溺毙。

十几二十几岁的宫侑，年少成名的宫侑，春风得意的宫侑，路途坦荡的宫侑，想象得到今天吗？
——不，没有，他一瞬也不曾。
要说此时此刻如何落魄，那倒也算不上；只不过，宫侑已然成为了年轻气盛时的自己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的样子。
从前宫侑不在乎他人的视线，如今也同样可以；但他不在乎，并不代表他真的不明白那些视线里面的意思。

于是宫侑选择了一个靠近几盆室内棕榈的座位，把小桌边的椅子全部挪开，只留下自己坐的这一把——否则不出五分钟就会有人过来坐下，然后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总之是他老早就见识过的）无聊说辞来搭讪。
他将小桌和椅子向中庭边缘拖动，使它们几乎紧贴到大楼的玻璃幕墙边。
这个点数，正午的光从玻璃墙外投进中庭，大部分在楼里工作的上班族不喜欢这样晒得厉害的位置，尤其是年轻的女职员们。宫侑倒是无所谓，他独自坐在那里，背靠着四五盆一人多高的室内棕榈。陪伴他的是一份三文治，一个焦糖麦芬，一盒子果蔬沙拉，和一杯双倍奶油咖啡。

宫侑真的以为自己现在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

***

佐久早圣臣在七楼，环绕大楼中庭的走廊上，拿着他早就凉掉的咖啡。
两分钟前（也许是好几分钟前），他就看到了慢慢躲进棕榈盆栽之间的宫侑。确切地说，看到了一个与他印象中相去甚远的宫侑。
佐久早倒不是特地来找谁的，刚才只是逃离了临时办公室，到环廊上透口气，随便往下扫了一眼。这一眼，就从散落在偌大中庭的二三十号人中把宫侑挑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宫侑其人——不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总是有种狠狠扯住别人目光的本事。没人知道为什么，喜欢他的人不知道，讨厌他的人不知道，佐久早圣臣不知道，就连宫侑本人……大概也不知道。
佐久早视力很好，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睛，欠身将胳膊交叠在走廊的栏杆上，用更挑剔的视线，穿过那些盆栽交错的叶片，看着宫侑。宫侑他——还是那样……但又不是那样了。

22岁，到32岁，从职业排球运动员，到商社职场人。
佐久早圣臣时不时得到别人这样的评论：「哎呀，你看你，除了换身衣服，真是没什么变化呢。」诸如此类。佐久早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上不下的年纪里，过着预想之中的生活，人又能有什么惊人的变化呢？模样还是那个模样，脾气还是那个脾气，大部分人也就仅仅是「换了身衣服」罢了。

但宫侑不是。
佐久早圣臣觉得，宫侑从里到外地被换成了另一个人。
自己明明一眼认出了他，但更像是认出一个长着宫侑脸孔的「别人」。佐久早知道他还有个眉眼极其相似的孪生兄弟，但这也不是宫治。
说实在的佐久早有那么一瞬间被吓到了。

***

遮掩在盆栽后面的宫侑，知道自己就像往常一样，被不特定的一些人看着，他也打算和往常一样，对此不做任何反应。但在焦糖麦芬吃掉一半的时候，宫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脸，视线越过六楼，直直冲着佐久早站的地方射过来。
那双蜂蜜色泽的瞳仁，猛地看向人的时候仿佛伴随着实质，佐久早几乎可以听见那目光敲打在栏杆上发出「叮」的声音。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反射地向旁边挪了一步，将自己折进了柱子侧边的阴影中。

宫侑从大片日光里看阴影，实际上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疑惑地望了那段无人的环廊一会儿，就低下头继续吃他的麦芬。
佐久早皱起眉头。
宫侑抬头的时候，中庭里好几个陌生的男女无意识地跟着抬头看上来了。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就是这样容易被本能所牵动。
了解这点的佐久早，俯瞰着他们，一下子就知道刚刚究竟有多少人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宫侑。

人为什么难以自持地看向宫侑。——这果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诅咒，对吗？
佐久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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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认识宫侑的人，谈到对他的印象总是出奇一致：「明亮的」。
「明亮」用在此人身上只是一种形容，而很难说是纯粹的赞美。
明亮可以是明亮，亦可以是高调，是刺目，是喧嚣，是锐利，是夺人眼球，是扰人清梦。

十多年前，当宫侑还在高中校队里，就称得上声名在外；进了职业排联更是公孔雀开大屏，花团锦簇好不热闹。这人就是粉丝和看客们都公认的漂亮开朗，产生压迫感的那种漂亮，和伴随攻击性的那种开朗。
以至于很少有人能一直在宫侑近处而不感受到压力。——曾和宫侑在一个俱乐部做队友的佐久早圣臣就是其中之一。

宫侑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他甚至不需要开口说话，佐久早光是看着他就觉得很吵。
这种感觉最早可以追溯到什么时期？甚至可以追溯到进入国家青年队训练营前，十六岁的佐久早从一些放在网上的名校排球集锦视频里看到过这个人，那时的他就是如此了。后来，他们又于正经职业联赛俱乐部中再聚首，宫侑仍然与佐久早最初所见那样别无二致。

从中学生的象牙塔到成年人的残酷世界，这其间的路途上很多人从内到外改变了形状，但宫侑并没有。他所改变的只是一些细节，而不是任何年少的宫侑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佐久早曾以为宫侑永远都会是他认知的那个模样了。
——但是，在他们终于失去了联系的几年之间，早就已经成为「大人」的宫侑，被什么改变了？又或被什么人改变了？
佐久早毫无头绪。

回过神来，佐久早已经写好了邮件：「人事经理把新部门员工简历整理一下全部给我过目。」

***

说是新部门，事实上是SKS收购来重整的某个小公司，原本就做点运动补充类小零食，中规中矩的。宫侑来这做到第三年，公司突然被大型食品集团SKS买走了，今天连子公司都不是，只是个部门。
宫侑倒不是那么关心这些，反正他的薪资待遇上去了一截，还挪进气派得不可思议的大厦里办公，通勤地点比原来还要方便些，蛮好。
唯一值得在意的小问题，就是这个，比起租在偏僻地方的小建筑物，这处地标一样的商务中心，来往的人有点太多了。不是宫侑自恋，他就是这么招人惦记。
——这才第几天？来打听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完。
新的人事部那边并不明白里面有什么缘由，只是想警告他不要在职场上生是非。结果人事部把「是非」的正主叫过去之后，亲眼见了宫侑，一个个像被掐住脖颈的鸭子，说不出话，仿佛这场是非瞬间就合情合理了起来。最后还只能尴尴尬尬地叫他回去，说没什么事了。

宫侑白走一趟，心里老不耐烦，折进洗手间胡乱洗了把脸，两手支着对他而言过低的洗手台面，盯着镜子看了看。
就这么好看么，一个33岁的，面色暗淡的，睡眠不足的，偶尔胡子茬也没刮干净的，大叔的脸。
他的头发剪得那么短，因为懒得花太多心思去染去烫，它们有些散漫地翘起，早在几年前就完全告别了曾经张扬的珍珠金，只余乏味的纯黑。少了一大片显眼的亮色，莫非更容易让人把视线集中到五官上吗？——可是，就这么好看么。宫侑有些不困惑了。真的就这么好看么。

十多二十岁的时候，他倒是知道自己长得相当不错，但那时他光环加身，又舍得心思捯饬自己，比普通人好看一些总是正常的吧？上访谈和综艺的时候，出现在杂志封面上的时候，那到底是经过了专业的造型师和图片后期人员的努力的成果，闪闪发光也是应该的吧？谁在神坛上的时候，不是这样呢？
可是现在，他们还在看什么呢。
自己早就从那高高的地方滚落下来，落入满是泥尘的凡世，他们还在看什么呢。

宫侑对着镜子看不出什么来，和看到自己朴素的双胞胎弟弟一样，一股子审美疲劳。他现在只希望这边别碰上常年关心排球的粉丝，再引起些有的没的议论。
运动员离开了赛场，就像战士脱下铠甲回了故乡，如果他没有戴着绶带鲜花坐上高头大马，那能不能就不要来问他究竟受过什么伤？
宫侑身上没有因为伤病或手术留下的疤痕，但他有时候宁可自己有。——那样的话，他至少可以把衣服一掀，大方地说：因为这样，所以我不再打排球了。
可他没有办法。
不是所有伤痛都能够被展示。
总之，传说中的天才二传手宫侑，不打排球已经有六年了。

***

人事经理不是把简历用邮件发给佐久早就算完事，而是郑重其事地打印出来，补了个妆，才跑到佐久早办公室去，准备在他眼前混个脸熟。
现在经理她有些后悔出这个风头。
——新总监就职的时候她见过，挺年轻的，高高白白头发卷卷，虽然神色冷淡，但远远没有今天冷淡。不对，今天这已经不叫作冷淡了，这叫富士冰穹山脉冬季景观。
可怜的人事经理明明没做什么错事，却异常心虚，只能站在三米外低着头等待佐久早叫她走。
然而佐久早一直没有，似乎真的打算问点什么。他翻看着不算很多的员工简历，停在某一页上，眉头皱起来就没松开过。
「第三企划部……」佐久早像在自言自语，「名字还用着原来的啊……真敢，这个人。」

竖着耳朵的人事经理此时毫无理由地，就认定佐久早正在看的是那个「宫侑」的资料。
宫侑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长得很帅，身材很好，笑起来谈不上真诚，人有点不大合群，微妙带着些不好惹的氛围……对了，简历上说他是个退役排球运动员，而且总监以前也是有名的职业排球运动员，才退役不久……难不成他们认识……？
可惜她不太了解排球圈子的事，联想不到更多了。而佐久早家注重隐私，自从总监退役后，网上和他相关的花边就被清理得相当干净，只剩下些特别正派的体育相关新闻。

「经理，你了解宫侑这个人吗？」佐久早突然问。
「……」经理戴着工牌，上面有她的姓名，却直接被人无视了，她只能自报家门，「敝姓上原……宫先生是原来OO社的正式员工，春季时候因为重整，去了现在的第三企划部。」
佐久早：「——就这样？」
上原经理也摸不准自己应该了解些什么：「呃，就这样。」
「这个人——」佐久早始终没有把眼睛从那叠简历上抬起来，「他从来就没有——」
「宫先生没有犯过什么严重的错误，表现很稳定的。」经理谨慎地说，「记录里面是这样。」
「嗯。」佐久早要问的似乎也不是这些，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算了。」
「总监是想知道……」经理小声试探。
「没什么。」佐久早合上简历，「第三企划部是个新部门，你们人事部消息畅通，我想你多留意一下他们，有什么大小动态，都希望能知会我一声。」
「啊？」经理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小动态？细致到什么程度？
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没有抬头多看她一眼的佐久早总监站起来离开了座位，走近前来，递给她一张便签：「这是我的私人邮箱。记住我要的不是周总结之类的，我要及时信息，多细都可以。我不一定回复你，但你要报告得仔细。」
上原经理双手接过便签，喜出望外：「这当然……我会尽力的。」
佐久早点点头，却不叫她走，就这么冷冷地沉默了数秒，才忍不住似地说：「你……衣袖上有一根头发……出去不要拍在我门口，走廊尽头有洗手间。辛苦了。」他说完亲手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让如蒙大赦的人事经理逃命一样离开了。

佐久早圣臣在办公室的新地毯上踱了几步，又回到办公桌前，翻开那册装订好的简历，找到宫侑那一页，对那张照片定睛看了很久。
——真的不再「明亮」了。

佐久早对他人的好奇心并不强烈，但他止不住地想要知道为什么。
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哪些人？佐久早每一样都想了解了解。
即使在上亿光年之外，人也会想要弄清楚一颗恒星是如何能被熄灭的。
那是很自然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那颗年轻的光芒闪耀的恒星曾逼近过佐久早，时而翻滚，时而迸溅。
恒星问他：
——你喜欢怎么样的我？

当时佐久早回答了什么来着？
对了，他回答的是：
怎么样的你，我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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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在中庭，目睹昔日队友宫侑的现况，佐久早圣臣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耿耿于怀。——他可以肯定，自己就职介绍那天宫侑是不在场的；就算现场有一整个子公司的人，如果宫侑在场，哪怕只是出现在眼角的余光，佐久早敢说自己能在一瞬间认出他来。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到场？
因为提前知道了新来的上司会是自己？那么在意的话直接辞职不就好了？如果不在意，又为什么还要躲？……多少年前的破事了，自己也从没找过他麻烦，他倒是相当提防？要提防也是自己这边该提防吧？
怎么，难道他以为谁把那些无聊的陈年旧事放在心上啊。
等一下，他是不是还……

宫侑就像雪白衬衫领上的一撇口红印子，锃亮黑皮鞋上的一根白猫毛，整面书架上齐齐整整的套装书被抽掉的那一本，广场新铺好的循环拼花石砖里面唯一拼错的那块。
——佐久早从来就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他！
那就是个怎么修正也修正不了的错误，横亘在佐久早的喉咙里。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佐久早以为它早就不在那里了，随即就会再次被提醒它还在，只是自己不知不觉变得习惯。
这不是什么好事。

***

两周快要过去，佐久早圣臣还在他的临时办公室办公，没提换地方的事。他每到午休时间就会在七楼环廊俯瞰中庭一会儿，奇怪的是一次也没再看到过宫侑。
啊哈，看来那个人并不是经常到中庭去吃午饭——算他没白长这些年纪，现在比以前有神经多了，知道自己容易惹是生非，日常应当低调行事。
还是说，那天宫侑看到我在走廊上了，所以才躲起来？
这算什么意思，自己明明放过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还想怎样？简直——

佐久早的闷气被私人邮件特别设置的提示音打断，他摸出手机，看到发件人是「人事部上原」。
邮件里说：第二企划部为了下季度进行的共同提案，打算和第三企划部的人尽快互相认识，周五晚间有一场餐会。因为女生人数太少，为了让企划部的女生感到自在，还邀请了一些人事部的女社员，包括上原自己。
佐久早五分钟后回复了邮件：把我带去，借口你看着编。有什么着装要求告诉我。

***

企划部的餐会能有什么着装要求。
好不容易接近了周末，下班后大部分人都是换上舒适的私服出席的。宫侑甚至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仅在衣角刺绣了「おにぎり宮」的饭团店纪念品T恤，松垮垮地就来了。
他对此付出的最大尊重，也不过是花五分钟把自己收拾齐整，用了一点点柑橘味的淡香水，没了。

宫侑坐在角落里，可企划二部那些不太熟的家伙们还是有意无意看到这边来。他装作不知道，低头吃串串。
结果二部的男人们确实没太敢凑他跟前，人事部那边大胆的小姑娘倒是抢先凑上来了一个。
「宫さん，记得我吗？是人事部的桃山哦。」她挤到宫侑旁边坐下来，自来熟地拿了他的杯子倒酒，「怎么都没在喝？我给宫さん倒吧？」
宫侑侧过头，看看桃山粉红粉红的脸颊，并没有拒绝她，只是说：「小桃山，你是不是喝得有些多了？」
桃山的脸颊更红了些，她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那，我喝多了的话，宫さん之后就送我回去好不好？」
宫侑也笑起来，柔声道：「不好。」
桃山的笑脸几乎是僵住了，差点儿把酒倒到杯子外。
宫侑伸手稳住桃山手里的酒瓶，轻轻后压，止住了倾出的酒液：「小桃山，如果我送你，不管是送到公寓楼下，还是地铁站口，下周一你就会在公司里出名，不好听的那种。」
桃山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宫侑，她听出这不是个玩笑。
「现在来猜猜我为什么单身吧？」宫侑喝了一口倒满杯子的酒，垂下眼睛，单方面切断了桃山的视线。「……抱歉。」他用更轻的声音说。

***

佐久早当然知道自己的到场令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了。即使他穿得尽可能的休闲，但这也没什么用，这里谁还能不认识自己顶头上司啊。光是他的姓氏就足够让人紧张。
于是佐久早只能谁也不搭理，带着一同来的人事部经理，径直去了一侧的围座，又将企划二部三部的部长们叫了过去。
其余人很快重新放松下来，陆续也有社员特地过去打招呼。宫侑自然是不去的，他竖起餐单遮住大半张脸，自顾自喝酒。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围座那边有谁又在时不时地看这里，那目光令他格外不适，但又不太想去确认。万一对上眼怎么办，万一对上眼的是佐久早怎么办，麻烦得很。
宫侑冷不丁地就回忆起佐久早圣臣那双黑不见底的瞳仁，和他冷冰冰的，像看到死老鼠那样厌恶的视线。
胃里突然一阵紧缩，宫侑有点想吐了。
哈啊……真该专心吃肉少碰酒精的。

宫侑去了洗手间，努力了一下但没能吐出任何东西。也许令他反胃的并不是此刻胃里的内容吧。他只能洗了把脸，希望自己的胃尽快平静下去，好让他能去露台那边抽支烟。

企划部餐会在一家老店的二楼，连着一处露台。只是今天的夜风有些潮湿，没人在那里。宫侑问过老板娘，得到吸烟的许可后去了露台。
温热季节的夜色略带忧愁，宫侑斜支在围栏上抽烟，路灯和餐厅透出来的光半明不暗，湿漉漉的风摸着他的脸，刚才推杯换盏的烦腻好像又能与他无关了。
可惜这根烟抽不到三分之一，身后三步开外外就站了个人。

资深的二传手浑身上下都是眼睛，半径五米之内有什么活物宫侑总是敏感异常，他勉强出于礼貌回头确认了一下，抬了抬夹烟的手：「是佐久早总监，您不介意吧？」
佐久早没说话，宫侑就当他不介意了，回转头去继续抽他的烟。
宫侑不是太在乎得罪佐久早，反正，他早就得罪得非常彻底了，不差这一点点。

佐久早在宫侑身后没有继续靠近，想说什么，又都忘记了。——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很多年没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了，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也变了许多。不好说，也许变的只是说话的口吻。
宫侑不再像高亢的乐器那样，说一口明快的跳动着的关西话了；他现在标准语说得非常好，不紧不慢，几乎找不到半点当年那种惹人讨厌的腔调。
但这嗓音还是十二年前那个宫侑。
佐久早不会记错。
当年眼前此人，就是用这和他本人一样明亮的声音，对自己说——老子喜欢你。

——老子喜欢佐久早圣臣。

***

宫侑把烟抽完了，捏灭在随身的灭烟夹里。
他要走，却见佐久早阴沉沉地杵在那儿没动，像座雕像。不吭一声似乎太不合适，宫侑敷衍地说：「那我先回去了，总监小心别感冒。」
擦身而过时佐久早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喂。」佐久早说。
「是企划三部的宫。」宫侑停下来，「如果总监不认识的话……」
「你认真的吗宫侑。」佐久早脸色难看，「私下里别对我一句一句的用敬语讲话，听起来很恶心。」
「哦，总监记得我。」宫侑说，「那就……别来无恙？」
佐久早面色不明，手指在宫侑的胳膊上收紧：「你想说的就这个？」
「……」宫侑想了想，「……不然呢？」
「你故意到SKS来，就为了说这个？」佐久早没有松手。
「佐久早总监，是SKS把我混饭吃的小公司收购了好吗，不是我自己跑来的。」今天的宫侑显得很有耐性，「总监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找我过去仔细问，不必在这里吹风。」

佐久早拽着宫侑，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手劲大得吓人。他像求证什么一般，盯着宫侑的脸：「可你知道我在这里吧，明明知道，一直故意躲着我不是吗？」
「我这是被当成了跟踪狂？」宫侑被抓得疼，又不好去拨，只能无奈地站在那里，「你是我上司，我躲你干什么，要工作的啊。」
佐久早追问：「那我就职介绍的时候为什么没来？」
宫侑答得不假思索：「噢，单纯有事请假了。」
佐久早还不满意：「之后你也从没找我打声招呼不是吗？」
「那个……就算很久以前是队友，我们也不是那么友好的关系吧。」宫侑说，「以后工作上碰到的话，再普通地打招呼就足够了？大概。」
佐久早：「……」
宫侑：「……」

僵持了约有两分钟，宫侑觉得不对劲了：「总监，您放开我？」
佐久早冷淡地：「除了公共场合，禁止叫我总监。以前从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礼貌。」
宫侑顿了顿：「以前是多久以前？」
「在你不敢喝这么多酒，也不会抽烟的以前。」佐久早还是忍不住说了，「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您说的那是需要打比赛，时刻不能放肆，连一顿麦当劳也不敢随便乱吃的职业选手宫侑吧。」退役的二传露出一点儿并不做作的笑意，缓缓地说，「但是，宫侑已经不打排球好多年啦。」

佐久早看着笑了的宫侑，心不住地向下坠，失了重一般。
湿润的晚风吹拂，微弱遥远的霓虹光将宫侑睫毛的阴影拉长了落在颊上。那双琥珀色的、甜蜜美丽的眼睛，远离了场上成排的射灯，不再闪耀着无法逼视的光芒，而是露出它们原本的模样来。像即将消失的焰火，只有一点余温而已。
果然……果然。佐久早明白过来，排球场上那颗星芒，已经死去了。不知道还有多少碎片得以残存在这世上。

他还爱着排球吗。
他还挑剔鱼肉的种类吗。
他还动不动就和弟弟打架吗。
他还享受女孩们的追捧吗。
他还每周去给发型花钱吗。
他还爱说不好笑的破笑话吗。
他还会偶尔梦见亲吻过的人吗。

「宫侑你……」佐久早圣臣略过了所有问题，问了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现在还有多少那种一起玩玩的对象？」
宫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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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部经理上原，非常擅长化妆；擅长化妆的人都很灵巧，而灵巧的人适合做细致活。——当她注意到企划三的宫过早离席再也没回来，而总监佐久早提前结了全场的账单后也随之离席，她就立刻反应过来，简单地为总监圆了场，又把自己用的理由言简意赅地发到了佐久早给她的邮箱。
上原能这么年轻做到经理是有理由的！

宫侑没走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佐久早再次抓住。
路灯下面佐久早打卷的刘海阴影遮去了半张脸，他将宫侑砸在电线杆上的时候，连呼吸都带着寒气：「回答我啊？五分钟前的问题。」
宫侑的后背隔着单薄的布料磨在粗糙水泥面上，又疼，又冷，艰涩难捱；但又有点儿熟悉，像极了许多年前佐久早带给他的某些时刻。
不好受，不过要不了命。
离开排球赛场都要不了他的命，佐久早圣臣算得了什么？

于是宫侑撞上了电线杆也没如何挣扎，只是喉咙里闷哼了一声，就懒洋洋地不动了，任凭佐久早压制着。
「玩玩的对象吗……你觉得有多少，那就有多少。」宫侑说，「我说了也不算的嘛～」
「……」佐久早在宫侑故作玩笑的语气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比起这条逼仄阴湿的巷子更令人抓狂。

目光所及之处，地面上围墙上，到处是可疑的污痕，水坑，和初夏散发出青臭味的苔藓。仅剩被自己抓在手中的宫侑似乎是干净的，一身浅色衣裤半旧不旧，笼罩在破败路灯的那束光下。
——退役数年的二传没有从前强壮了，他瘦削不少，但挺括的身架子还是在；肢体柔韧的线条掩饰在宽松乏味的衣物里，隐隐有一丝柑橘苦香；再细看去，头发和眉眼都着了墨一样的生黑，没有一丝过去精心修饰的痕迹了。
宫侑像被清水浸过又捞起来的鬼，死了太久，被洗得柔软发白。
身无长物，却满不在乎。

「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想让我同情你？」佐久早捏着宫侑的小臂，摁牢在他头顶，居高临下地问，「还是准备让谁同情你？你怎么能……像这样？你把自己……你……」
佐久早称不上能言善道，但词穷的感觉对他来说至今是十分陌生的。
「我才想问呢，您到底想要什么。」宫侑皱起眉头，「我日子过得好好的，自食其力，没病没灾——我怎么就令人同情了。」
不对，闭嘴！佐久早几乎把这句话吼出来：你看起来根本就像把内脏掏掉的标本……但他的嗓子像是卡住，一个音节也没发出去，只能压着一口气，维持抓住宫侑的姿势，硬邦邦地不肯移动。

「嘶，我手腕可能破皮了。」宫侑敷衍地挣了挣被扣在头顶上的手腕，没挣开，只能忍着不耐道，「放手，佐久早。你把我弄伤了算不算我工伤啊？公司保险给不给赔？赔多少？」
「你这几年，究竟去干什么了……」佐久早一句多余的屁话也不想听，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或者是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到今天还是想——」
这时宫侑一直向下看的眼睛突然抬了起来，带着珠宝色泽的眼珠子直直瞅定了佐久早，用一种佐久早非常陌生的眼神。
前一刻还没个正经的男人嘴里却换了腔调，用他许多年前惯用的关西口音，提高了音量：「我说放开老子，臣臣。」

佐久早圣臣只怔了极短的一瞬，接着整个人逼了上去，将宫侑结结实实抵在了水泥电线杆上。怒不可遏的年轻上司用另一只手拽住了他现任社员的头发，拽得那人不得不向后扬起头。
然后佐久早用力啃上了十二年前的宫侑那张没有半句正经话的嘴。

潮湿的空气缓慢下坠，凝结在发梢和睫毛，附着在起皱的衣衫，像血液一样粘稠温暖，又像水沟一样透骨发寒。
复杂的平价酒味，苦涩的香烟味，嘴唇咬破的腥味，围墙上腐败的青苔味，地面积水的铁锈味，在交缠的舌面上杂糅成无法言说的滋味，让佐久早止不住地恶心。
脏死了。
恶心，但又怎么也退不开身。他凶暴地纠缠着宫侑并不如何热情的唇齿，碾在这人曾经烈火一样的血肉上，想从最后一点灰烬中探寻火星，探寻被点燃的可能性。

……这约摸是佐久早圣臣32岁的人生里最不干净的一件事。

***

让司机把车停在巷子口之后再离开，佐久早把宫侑抓上车，自己开车带回了住处。
宫侑看上倒是不太害怕，完全没有抵抗，只是龇牙咧嘴地在后座上查看被电线杆磨惨的手腕，好像并不好奇佐久早究竟要把他带去哪。
佐久早知道宫侑心里其实有数了，但见他来得如此轻易，又浑身不舒服。

「宫侑，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吧。」佐久早从后视镜里看了对方一眼。
「我是个什么玩意儿需要你使用那么委婉的措辞？」宫侑摸着刚刚在巷子里就被咬出血痕的脖子，疼得直吸气，「你不就是想操我。难道现在突然反应过来要取得我的同意？」
佐久早指尖扣着方向盘边缘，抿嘴不说话。
「我不同意的话，是不是会被找茬调到事多钱少的部门去啊。那不行。」宫侑掏出纸巾，开始擦手上渗血的伤口，听不出是认真在问还是在开玩笑，「我现在也不是不懂怎么向人摇尾巴的小鬼了。总监想要的原来是这个，直说就好，何必吓唬我。」
「……摇尾巴？」佐久早低低重复了一遍，问，「你现在有多会向别人摇尾巴？」
「哈哈。很快不就知道了……」宫侑把沾血的纸巾揉成一团，随手扔在车座上，「那，我现在可以抽烟么？」
「想都别想。」佐久早说。
「求你嘛。」宫侑扒到驾驶座后面，在佐久早脖子后面说话，「我开着车窗对外面抽。」
佐久早脸色黑下去：「不可以，你把烟给我戒了。」
「如果你让我现在抽一根，就会是最后一根。」宫侑笑眯眯，「你再也不用见到我抽烟，怎么样。」
「…………」佐久早警惕地看了眼后视镜，「你认真？」
「——你看。」宫侑抄起手臂，靠回了后座，却看不出他有掏烟的打算。佐久早这时才意识到宫侑穿得很少，薄薄T恤没有外套，一条九分裤上口袋都是瘪的，现在他除了握在手里的钱包手机，最多还有两张纸巾，并没有烟盒或其它了。
他再看宫侑，只见宫侑已将眼神转向了车窗外，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你看我这尾巴摇得好不好？」

佐久早确实差点儿就让他抽了。心口霎时起了一团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火，一时之间无处可去。
他大约是又想起来了，宫侑从来很清楚自身的迷人之处，不是能说会道，也不是八面玲珑，而是那种让人失控的本事。
来来往往多少人曾经着了这人的道？自以为聪明理智的人，自以为冷淡薄情的人，自以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也许到了宫侑手里，都是小玩意。
点燃过镁光灯下的赛场，也点燃过欢呼人群的这一颗恒星，从来谁也抓不住。
而佐久早圣臣最讨厌不可控的事物。

无人修剪的庭院，胡乱摆放的书架，翻倒在桌面的咖啡；突然修改的战术，不守规矩的新人，犯低级错误的队友；被打乱的行程，搞砸小事的助理，乱传谣言的闲人；这一切都让佐久早难以忍受。
他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觉得队长家那只到哪儿都掉毛的大伯曼可爱。
直到某一天，他在宫侑的ins相册里翻见那张照片——宫侑躺在窗下的木地板上，四周散落了袜子，零食盒子，和被翻开的球队相册；而这人穿着西柚色套头卫衣，将那只大得吓人的伯曼猫搂在怀里，滚了一身的猫毛，乱七八糟地被拍进了画面。
年轻的宫侑笑着，露出雪白牙齿，浓眉下的大眼睛眯起来，在早间的阳光里眼仁是种半透明的蜂蜜色，比他染成白金的头发更加明亮。
佐久早圣臣第一次理解了人们口中的漂亮二传，是怎样一种离奇的漂亮。
更不可思议的是，就连队长爱掉毛的猫也随之可爱得不真实。

不可以。
不要看，不要说，不要碰。
这些混沌无序，暧昧散漫，煽动人，无意义，不可理喻的，都只会令佐久早不安。
那年只有20岁的佐久早圣臣，像被烫到一样飞快退出了宫侑的ins相册。

后来发生太多事，他和宫侑摩擦，又和宫侑决裂，宫侑受伤退役，宫侑人间蒸发……当佐久早回过神来再去看宫侑ins账号的时候，那个账号已经被彻底清空了，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再后来，佐久早退役前去队长家里聚餐，听闻那只爱掉毛的猫也已经去了彩虹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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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久早圣臣是佐久早本家最小的儿子，现在是SKS新一代未公开的董事会成员之一，兼任某子公司总监。
他独居的公寓很符合他现在身份。坐落在蛋黄区，昂贵周全的高层公寓楼，顶层复式，大挑高，被整理得方方正正，一尘不染。
虽然宫侑以前打球的时候就对佐久早的出身有些耳闻了，只是并没机会了解得太深。眼下实际看到之后，宫侑猜测，当年自己很可能大大低估了佐久早的金贵，也很可能大大低估了他的神经质。
要是当年知道，绝不敢招惹他一点好么。

在玄关脱完鞋的宫侑观察了一下铺满一楼的磨砂白栎木拼地，谨慎地问：「我确定可以踩你家地板？要不要喷个消毒，套个脚套……啊就是痕迹专家进凶案现场套的那种脚套。」
佐久早在他后面凉飕飕地说：「你进去。」
宫侑看了一眼佐久早的脸色，才蹑手蹑脚地踩上了干净到可以直接睡下去的白栎木，佐久早又在他身后说：「坐。」
结果宫侑原地坐下了，佐久早莫名其妙：「……你干嘛？坐客厅那边沙发上。」

宫侑一步三回头去了客厅。看看那张亚麻沙发，上面的靠枕按照颜色从深到浅，左右各三，连摆放角度都全然对称，他不太确定自己该把屁股摆在哪里才不会惹到佐久早。于是宫侑为了顾虑屋子主人的情绪，尽可能地坐到正中间。
佐久早果然没再说什么，而是泡了杯茶放在茶几上，准确地说也是茶几正中间。
宫侑喝茶的时候，佐久早在对面坐下来，说：「我们聊聊。」
宫侑：「不聊。」
佐久早：「你一点想说的都没有？」
「我想想哈……」宫侑将茶杯小心放回茶碟，「那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
佐久早：「宫侑！」
宫侑：「我先？」
佐久早：「你就这么急？」
「你又来了，是谁把我带这来的。」宫侑的手指压在茶杯上，「再拖下去末班电车没了我怎么回家。」
佐久早：「这周末你都别回。」
宫侑：「不是，你想操死我啊。」
佐久早：「……你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个？！」
宫侑：「我脑子里要是还有别的，您可就更加头疼了吧。」
佐久早：「你觉得我会头疼些什么，说来听听。」
宫侑笑起来：「您确定想听那么低俗的东西吗～好讨厌诶～」
佐久早：「……」
宫侑：「所以现在谁先洗澡呢？」

佐久早从很久以前就十分不擅长与宫侑斗嘴，场上场下，他都讨厌宫侑那张嘴。
如今，不再有人会拿些日常小事逗弄他了，很多年没有了。佐久早甚至奇迹般变得怀旧，期待现在的宫侑能说些更无聊烦人的话题，像「老朋友」一样同自己叙叙旧。
比起宫侑刻意聊死的天，佐久早更不能忍受的是，他意识到他们失去交集的这些年，很可能真的就此成为一段无法追溯的空白。
曾经锋利又热烈的宫侑，变得柔软和奇异的苦涩。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茶几上是二人的沉默。
佐久早听见骨瓷茶杯的底反复地轻微碰撞杯碟，发出小小的咯哒声，在空阔安静的客厅里无法忽略。
他注意到是宫侑捏茶杯的手指在抖，眼睛才看过去，宫侑却敏感地将手一收，离开了茶杯。细碎声音即刻停止了。
佐久早：「你的手怎么在抖。」
宫侑还是笑：「是哦？因为我害怕呀。」
佐久早：「你怕什么？」
宫侑一手握拳抵住嘴巴，故作扭捏地蹙起眉头：「怕你一会操死我呀。」

佐久早终于忍无可忍，放弃了这出鬼打墙一样的对话，他嚯地起身，往二楼去了：「我先洗。」

***

佐久早一离开视线，宫侑的笑脸就坍塌下来，他叹了口气，按住自己还在发抖的右手，低声骂了句脏话。

佐久早圣臣对他确实产生过肉欲，也不是突然知道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宫侑就有所察觉。可惜彼时的自己太过天真自信，以为佐久早隐忍着的那一点欲望，将成为自己的绝妙机会，成为那颗紧闭的心的敲门砖。自己就算不能留下，至少有个进去作客的运气。
很明显，年少无知的宫侑实在错得离谱。
欲望就只是欲望罢了，聪明人都不多情。
而佐久早圣臣那么聪明。

宫侑猜得到，他不听话的手是好不了了。即使它们不再时常发作，但显然也不能再履行作为二传手的崇高职责。
鸟不能飞的时候距离死亡就不会太远了，这点道理宫侑还是懂的。

几年前——如果不是那一天，双胞胎弟弟和角名把他从浴缸里捞起来，他现在应该和明暗队长的大肥猫一起在彩虹的那一边了吧。
那时候这只不合作的右手被割得很深，至于割得疼不疼，宫侑完全想不起来。
因为他一直在疼，以至于没有余力感受被切开的滋味。
不过这些都和佐久早圣臣毫无关系吧。
那个人从来厌烦听他无聊的故事。

宫侑慢吞吞喝完杯里凉掉的茶，仔细把茶杯茶碟摆好在茶几正中间，想了想，又把它们挪到茶几边缘，嘴里自言自语：「哈哈哈，逼死你这强迫症。」
手机这时候收到佐久早的邮件，居然用的是公司邮箱：上楼，轮到你洗澡。客用的衣物放在换衣间第一个柜子，给你的毛巾在架子左边。
宫侑看完，伸了个懒腰，道：「根本是没有薪酬的加班～黑心企业～压榨员工～猝死了要～」
行，那就洗吧。

***

宫侑在浴室里找到润肤用的甘油，自己给自己准备。他可不敢奢望外面那个洁癖末期患者会帮他弄。
在热水喷淋下面宫侑扶着墙慢慢用手指把甘油擦进后面去，那甘油还是橙子花味儿的。
真的是好久没用这个地方了，要命。
说起来，佐久早的那个确实也不小，自己今天能不能行啊，可不能像个处男一样让人扫兴。
宫侑边忍耐身后的不适边胡思乱想。
——佐久早从以前就很挑剔，他身边来去过的人，想必各个都是又甜又乖、漂亮干净，今天轮到自己还不知要被他怎样羞辱……
宫侑想不下去了。
「干净」？
那根本是多虑了，自己在佐久早眼里什么时候干净过。现在再怎么洗，也绝不可能达到佐久早各种意义上对于干净的标准，何必麻烦。
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宫侑反正是尽力了。

宫侑磨磨蹭蹭，连头发都吹干才出来，就见佐久早在床头借着壁灯看一个在防尘盒里的小熊玩具。他穿着睡袍进来爬上床，随意撇了一眼。——盒子里衬着花色漂亮的背景纸，但小熊显得陈旧寒酸，甚至一眼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颜色。米色？燕麦色？还是褪色了？
宫侑不会多管闲事。就是觉得这种东西……出现在佐久早充满极简主义和性冷淡风味的公寓里，还蛮奇怪。

佐久早仔细把盒子放回床头的陈列架，才转向宫侑：「洗什么需要这么久。」
宫侑指指下身：「洗我五米长的大██。」
佐久早立刻就被他粗俗的用词给噎住，半天接不上来话，脸色像是要窒息。
「哈哈。」宫侑乐了，自顾自过去跨在佐久早腰上，解睡袍的带子，「总监大人好小气，连一条内裤也不给我准备，那就只能这么来了。」
带子扯开，睡袍左右分开，露出前职业运动员依然肌理分明的身体。

佐久早没有任何动作，他许多年前就在俱乐部的更衣室，球队的淋浴间，无数次见识过宫侑堪称完美的肉体。他不能否认，巅峰时期的这家伙，确实非常符合人们对性魅力这个词的想象，但现在……？
说是退役多年，可宫侑看上去连一点赘肉都没有积累。虽然不如他在役时那么强壮，但现在也绝不是瘦弱的，那些在胸腹之间起伏的线条，如同丰饶山脉延展奔流。不浮夸，亦不含蓄。
暗处的宫侑还是美，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了，不往下吗？」宫侑问。
佐久早回过神来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在了宫侑胸脯，指尖微微陷进饱满柔韧的肌肉，压下几道暧昧阴影。
宫侑抓住这只手腕，推着佐久早的手从自己胸口一路向下抚到小腹，脐下，抚到柔软的毛发，然后是半勃起的性器。
佐久早的目光追着自己的手划过宫侑的身体，愣了一下：「你下面有毛……？」
宫侑也愣了：「……这不是废话？！」
佐久早：「我记得你以前——」
宫侑：「以，以前那当然是处理掉的好吗！」
佐久早：「不知羞耻。」
宫侑：「老子……」

佐久早骂完，却支起上身，用手圈住宫侑的阴茎，低头含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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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侑好像终于是吓到了。
被含住的一瞬间他像遭了电击一般，反射性地就去推佐久早；但佐久早却意外地执拗非常，两条长臂揽住他的腰胯死死固定，低头硬是吞到了底。
「等等，你用不着——唔啊！」宫侑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全然没了先前不紧不慢的从容。佐久早吸紧了宫侑，抬目向上看，正对上那双睁大了的眼睛。
今天晚上，从进了那家店、近距离见到宫侑、与他说上第一句话开始，佐久早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宫侑被「吓到」的这一刻。
记忆中火星迸溅的宫侑，轻触即炸的宫侑，会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做出强烈回应的宫侑，才是佐久早所熟悉的；而不是某个神色自在，情绪稳定，干燥，无味，低顺，苟且的成年人。

这样的「熟悉」令佐久早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不同于两腿间紧绷滚烫的肉欲，而是另一种，绵长的，雀跃的，从更深处向上沸腾的渴望。
佐久早一手一边抓着宫侑的屁股，在他腹下重重吞吐，几乎是要将他吃下去。宫侑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又惊又痛，几乎跪不住，只能扶着佐久早的肩膀零碎地喘气。
不妙，射佐久早嘴里必死无疑。宫侑最后的理智就是这个。

佐久早的口活绝对说不上美妙。
别人想为他服务尚且要看他给不给面子，又有谁有本事让他纡尊降贵劳动口舌？佐久早光是想想口交这个字眼就觉得可以吐出来，说不清楚现在为什么突然能做到了，为什么他极端过敏的神经没有被触发。——难道真是因为早就对宫侑是否「干净」没有任何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不知不觉就脱敏了？
他对宫侑这人的期待究竟是有多低啊？

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宫侑的性器在嘴里完全硬起来的触感，让佐久早愈发躁动。
他控制着宫侑企图向后挣扎的腰胯，十指张开，用力抓捏那两团臀肉，近乎粗暴地向两边分开。这时佐久早闻到了一点儿飘散在空气中的橙子花味，指尖探进臀缝里竟然触到一片滑腻。
——宫侑怎么可能会湿，又不是女人。
这个念头只在佐久早脑海里出现了一瞬，他立刻明白过来，宫侑是在浴室里用润肤油做过了准备，就像特地迎接自己的到来一样把入口弄得湿润柔软。这样的认知又令佐久早不受控制地想象宫侑红着眼角，咬着嘴唇，湿漉漉地用手指进出后穴的画面……自己怎么就没中途开门进去，亲眼确认？或者亲自参与？
佐久早脑袋里嗡嗡直响，含着宫侑不动了。

宫侑感觉佐久早的手指在身后撩了一下，就像被什么卡住一样，整个人静止了，他喘着气小声问：「佐久早……？」
佐久早却突然翻身起来，掐着宫侑的脖子把他摁在了下面。
「你再叫我的姓，再用敬语恶心我，我真的会考虑让你在这行干不下去。」佐久早居高临下地说。
「唔……」宫侑被掐得上不来气，却并不去扯佐久早的手，一副逆来顺受的可恶模样。
「别假装乖巧，扫兴。」佐久早没有放手，仅仅让宫侑勉强能够呼吸，「你以前是怎么叫我的？」
「臣……」宫侑艰难地发出声音，「……臣臣……」
佐久早没回答，压低腰身，扳开宫侑的大腿毫不留情地顶进去了。

宫侑在喉咙里忍住一声长长的惨叫，忍得满面绯红，额上都见了汗，浓眉紧皱，密密的睫毛颤动着，像是要哭，又哭不出来。
即使有了额外的润滑和扩张，宫侑还是紧得超乎佐久早的想象，夹得插入的部分生疼。佐久早顶着这种奇怪的压力，深深捅进去，退出一半，再捅到更深处，缓慢但凶暴地往复，逼迫宫侑为他打开，像特地为了被他疼爱那样打开。
宫侑被顶得脑袋撞上床头，又被佐久早抓住肩头拖回来。他看起来苦不堪言，下唇咬得出了血，但身下却硬得厉害，浮出血管的阴茎和顶端都胀成了深红，随着佐久早的顶弄一跳一跳，滴下来的水在小腹上湿了一片。

「差劲。」佐久早咬着牙，「你是有多久没做了？」
「谁会数这个。」宫侑忍着腹内的刺痛，露出一个假笑，「要不你猜？」
「不猜。——那有没有现在公司里的人？」佐久早狠狠插到深处，又问，「男的女的？还是都有？」
「你再猜？」宫侑还是笑着说。
佐久早知道自己果然拿无赖没有办法，他只得压下去，张口咬在宫侑胸口，直接留下一圈紫红的齿印。宫侑终于疼得闷哼，佐久早充耳不闻，从身下人的胸脯一路向上咬，咬到颈侧，咬到喉结，新鲜的痕迹重叠在刚刚破了皮的地方，破出一圈一圈血珠。
「好痛……」宫侑细细地叫，「臣臣好痛……臣臣……」
他翻来覆去地喊疼，倒是始终没说不要，或是叫停，在佐久早又啃上他的嘴与他唇舌纠缠的时候，宫侑抽噎着射了。

佐久早喘着气抬起上身，看了看被自己咬得一塌糊涂的家伙，又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精液，预料之外地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混沌的平静。
有人敢射在他身上，他应该发疯才是，可眼下四散的思绪里没有任何一个部分涉及到清洗和消毒。32年的洁癖男人摸了一把自己脐下黏腻的液体，张开手指无言地察看。
这是什么，这是老冤家为他攀上云霄的证据。好得不得了。
佐久早只觉得腹中一团岩浆搅动，怎样都不够。
握着自己撤出来，带出一串粘稠的白浊，他抓了床头湿巾敷衍地擦过，不顾宫侑不满的声音，重新插了进去。
对他来说夜还很长。

***

折腾到四点半，佐久早终于愿意清理自己和宫侑，换掉床单，才勉强地睡下了。
不得不说，两个曾经的顶尖职业运动员，身体素质确实非常人可比。天蒙蒙亮的时候佐久早起来喝水，就见宫侑已经缓过来了，正靠着枕头倚坐在飘窗边，撑头望着外面尚未熄灭的城市霓虹。
那件浴袍没有系上，随意地披在身上，宫侑像座被花草微微遮掩的雕塑，大大方方敞开着自己的一切，偏偏难解姓甚名谁。
在稀薄黯淡的天光里，这个人竟有珍珠似的颜色和质地，如果不是那些残忍的抓掐啃咬的痕迹，他甚至不像个活人。

佐久早忘记了自己刚刚打算去喝水，而是在床上半坐着，看了宫侑很久。
宫侑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半天才转过眼睛来，懒懒地问：「看够了吗，宫先生有哪个部分是佐久早先生没有的？」
佐久早注视着那对又透又浅的眼珠子，突然问：「觉得怎么样？」
「嗯？」宫侑像是不太确定佐久早在问什么，顿了一下才回答，「啊，我还好。」
佐久早：「我是说，觉得我怎么样？」
宫侑：「哦……这种事别在意，你满足了就行。」
佐久早：「……你说什么？」
宫侑：「我不挑的。」
佐久早：「我是问你，真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即使现在，也没有？」
宫侑：「佐久早你……不要搞得好像正在给我什么特别的机会可以辱骂上司好么？」
佐久早：「你骂一句试试。」
宫侑举起手掌，表示投降。

「唉……又何必这样试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不如我一并回答你。」宫侑神情无奈，语气却柔和，「总而言之，我转会、出国、退役都和佐久早你没有任何关系；还有我对当年的事没有遗憾，也没有耿耿于怀。不论你刚刚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借题发挥，不会自作多情，不会纠缠你，更不会出去乱说。」
佐久早盯着宫侑的脸，露出些似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阴沉的黑眼睛微微睁大了。

「不过，想必你得到结论了？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对吧，和普通人一个样，骨头裹着皮肉罢了。」宫侑回以一点笑意，「那应该没什么可好奇的了。今后我也不打算做什么打扰你的事。离了排球场我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懂。」见佐久早不搭话，宫侑只能补充，「我会一如既往是个好员工，绝没有多余动作。总监也可以当做不认识我，而且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别这么不安，好吗？」

佐久早脸色越来越可怕，随着宫侑的每一个字而降温，似乎已在暴怒边缘。他抿唇忍耐着什么，似乎想说，又止步在牙关。
「如果佐久早非要一个明确的保证，可以。」宫侑说，「我保证来到SKS完全是巧合，不是因为你，对你也没有超过员工身份想法。……所以，还请不要在工作上刁难我哦？」

「……」佐久早深深地望着宫侑，陷入沉默。
宫侑问：「你刚刚是不是想喝水？我给你倒？」
「……」佐久早答非所问，「你给我滚，现在。」
宫侑看看窗外尚还朦胧的天色：「哇，现在。」
佐久早转头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滚！衣帽间爱穿什么就拿走，立刻滚出我的地方！」
被子外他听得宫侑说：「好。」便再无其它，只轻轻离开了卧室。

佐久早在被子里头蒙到缺氧，终于不能忍受，才掀开被子坐起来。「——宫侑？」他叫了一次，没听到回应，又提高声音叫了一次，「——侑？」
但屋里已经没有那个人的动静了。

***

佐久早直到天色大亮都再没能睡着。
他索性起来，冲了杯咖啡，边喝边和架子上装在盒子里的小熊玩具对视。这让他想起一些没多大意义的小事来。

在他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和父母路过商店街，在橱窗里看到一只手工泰迪熊，白金色的绒毛，戴着装饰一粒茶色玻璃榛果的蕾丝项圈，被放在各种人工水晶摆件的展示架之间，闪闪发光的。
也许在见多了世面的人眼里这只熊谈不上多么的品味高尚，但偏偏就是瞬间抓紧了佐久早圣臣的目光。

那时候父亲显得很不高兴——觉得这种东西不适合出现在男孩的房间里，更不符合佐久早家孩子的喜好，比如圣臣聪明早熟的哥哥姐姐们。
但父母还是让佐久早进店里看了看，得知这家店主要出售的是那些小小的人工水晶摆件，这只熊只不过是定番抽奖的奖品之一。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佐久早圣臣似乎迷上了收集那家店铺的摆件，如果零花钱足够，总是会去买一个，然后抽取赠品。
佐久早也怀疑过，戴着榛仁的金色泰迪熊从来就不存在奖品目录之中。因为他已经十四岁了，玻璃摆件也收集了半个展示柜，抽到过形形色色的赠品，始终没有那只熊。
再后来，熊不在了，大概是被哪个幸运的家伙带走了。佐久早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他不再收集那家店的摆件。

离开老家上大学之前，佐久早陪当时的女友挑选生日礼物，女友逛进了人工水晶商店。佐久早任她和店员挑挑拣拣，自己在暌违许久的店堂里漫步，突然发现曾经让他难过的小熊被套着塑料袋摆在某个角落的柜顶，和许多包装盒备用品在一起，覆盖了一层灰尘。
——佐久早让店员取下小熊给他看，发现小熊不是记忆中闪烁夺目的白金色了，它在岁月里慢慢褪了色，脖子上那颗精致的榛仁不知所踪，余下灰败软塌的蕾丝。
但佐久早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熊现在……
店员说：蛮可爱吧？原本不卖的，以前进来的人都爱摸摸看呢。旧东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摔过了。您喜欢的话，不要钱送您就好，还请以后多来哦。

佐久早拿到了他爱过的金色小熊，回到家才拆开袋子慢慢地看。
可它确实是这样的吗？如果它被爱惜着，会否还是原来的模样？话又说回来，它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佐久早搞不清楚自己复杂的心情。
这确实是他的小熊，但也再不是他的小熊了。

Chapter Text

早晨时候，角名伦太郎出门准备慢跑，在公寓门厅里就见到戴着墨镜的宫侑海星一样岔着，撇在休息区沙发上，抬手向他打招呼：「哟，角名～」
「……」角名在数米外，拿出手机：「前台保安吗，有跟踪狂进来了。」
「慢着你这混蛋……！」宫侑跳起来，「老子还特地给你带了饭团呢你就这样？！」
「哪家的饭团？」角名眯起眼睛，「便利店买的恕我拒绝。」
宫侑竖起中指：「当然是饭团宫后厨刚做的，你就说吃不吃吧。」
角名终于挂掉手机，走了过来。
「你也不能掩饰一下。」宫侑说，「对我客气点儿，不然我就回去跟宫治说你的坏话。」
「无所谓，你说去。」角名打量了宫侑手里的塑料袋，确定上面印着おにぎり宮，才冲他伸出手，「拿来。」
「不，我要先进你家。」宫侑护住袋子。
角名细长的狐狸眼睛眯得更细，伸着手不动。
「我还给你带来了比饭团更加热乎的八卦。」宫侑说。
角名：「走，上楼。」

***

角名伦太郎是宫侑的高中队友，也是他从前在联盟时敌队EJP的栏中，还是他双胞胎弟弟宫治的前男友。
好好坏坏暂且不论，角名和宫侑的交情算得上厚如老犀牛皮。

宫侑进了角名的公寓，轻车熟路给自己泡茶喝，角名则把装饭团的外卖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开始各种角度拍照。
宫侑嘬着热茶，皱眉看角名对着饭团左右取角度，皱眉道：「唉～～你至于吗，这么爱就偶尔自己去店里买呗，开车去也不要你二十分钟。」
「我没办法。」角名对着图片挑挑拣拣发ins，「万一碰到阿治怎么办。」
「不是吧角名伦，你们分手都快两年了。」宫治不解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们三个，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不做情侣总还能做回朋友的吧？」
角名摇摇头，拿了喜欢的美乃滋三文鱼饭团，吃一口，才说：「确实没什么深仇大恨。」
宫侑也挑了一个，啃一大口，含糊地说：「那你要躲阿治到什么时候，以前明明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就讨厌到这个地步？念一点旧情也好吧。」
「谁说我讨厌阿治了。」角名说，「不见他就是因为还喜欢。」
宫侑停止了咀嚼，面颊鼓起一块。
「等哪天真的放下了，别说见他，我很可能还会跑去睡他试试，要是我们都单身的话。」角名说，「如果不喜欢，就自由了。」
宫侑想了想，把饭咽下去，评价道：「你这个人，超级变态的啊。」
角名：「好爽哦，继续骂。」

宫侑突然觉得嘲讽角名没多大点意思，人家伤得怎么狼狈都好，至少从前是认真爱过的，那不比自己强太多了。他宫侑才是举世难寻的贱货，自己给自己演猴戏，台下的人看了又散了，给一点掌声几个硬币，没人明白他在台上哭花了脸，哭的都是一颗真心。

再于是，两个倒霉玩意陷入了无话可说，凑在桌边狼吞虎咽，吃空了三个大号外卖盒。
角名说：「这顿热量超太多了。过一会我得去跑步和健身，要一起吗？」
宫侑：「你都准备退役了，还那么严格？」
角名：「我很骚的啊。」
宫侑：「哦，骚啊……这方面我不能输，一起去。」

角名伦太郎在事业方面的运气是不错的。他即使在职业排球生涯连最后阶段都堪称辉煌。最近放出了准备退役的消息后，各路经纪公司饿鬼一样地抢他。
角名不急，说是也许会在自己喜欢的摄影和模特演员的圈子之间选一个。
——要知道，宫侑在役时也曾是和角名一个级别的超级明星，模样成绩都无可挑剔，万千瞩目，鲜花着锦，本也应该走完相似的旅途，迎来相似的结局。

只可惜，有些东西人自己说了不算。
至于有没有不甘心？宫侑也难说得清。他觉得自己现在同样过得不坏，干一行爱一行，新世界有新世界的风光。

***

在健身房里拉伸的时候，角名从身后把膝盖压到宫侑肩上，把他压得几乎平贴地面。宫侑嘶嘶叫着疼，角名不为所动：「现在开始是拷问环节。说，你带来的新鲜八卦在哪里？」
宫侑艰难地喘着气：「嘿……我们部门才重组完……子公司空降过来一个年轻富二代，现在是我顶头上司。」
角名：「继续？」
宫侑：「个子高高的，头发卷卷的，公狗腰细细的，心黑黑的，说话冷冷的，脾气烂烂的。」
角名：「还有这种好事？正是你的菜。」
宫侑：「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侑侑喜欢丰满热情的成熟大姐姐！」
角名：「嗯。」
宫侑：「啊啊啊疼疼疼……你轻点！咳咳咳……嘛，反正就……那种高不可攀人上人，你懂吧？」
角名：「虽然不太懂，但是那个人怎么了？」
宫侑：「我昨天和他睡了，然后天不亮被赶出来。查了下地图，到你这来的话中途可以下车买点饭团。八卦结束。」
角名：「哈？这八卦一点都不刺激嘛。」
宫侑：「超刺激的啊？你要不要看我这浑身的伤，这里，这里和这里？他抓的，他掐的，他咬的。是不是跟被疯狗日完一样。」
角名查看了宫侑的手腕和脖子，又拉起他的领子看了看后背，总结道：「一把年纪玩挺花。——不过，他看起来只是玩玩，不是喜欢上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宫侑：「对呢，我也放心了。」

***

从健身房回来宫侑去了半条命。
角名挤兑他：「十几岁的时候你们两兄弟都能手举着我跑圈，现在怎么这样了？」
宫侑：「……你再说？我马上把你地址门牌号全部发给宫治，让他来办你。」
角名：「他办我之前我先办了你。」
宫侑：「你出去！」
角名：「这我家！」

他们对骂着做了家务，洗了澡，吃了零食，打了游戏，去了超市，做了晚饭，双双摊在沙发上看恐怖电影。
宫侑横在角名腿上往嘴里塞爆米花，角名捏着他屁股上的肉，捏着捏着没头没尾地扇了一巴掌：「唉，你这没用的玩意。」
宫侑咔哧咔哧嚼东西：「你***说什么呢？」
「我说，要不你忘了那个谁吧。」角名说，「忘干净，忘彻底，就像考试时忘记复习过的东西那样失忆。我也忘掉宫治，然后我们两个在一起，不至于孤独终老。」
「宝贝，你要我忘的是哪位？我怎么听不明白？」宫侑支着脑袋头也不回，「哎不过你那主意不错，很馊，我喜欢。」
角名：「好！就这么定了！今晚你睡地铺。」
宫侑：「周末我都要睡懒觉呢，明天亲爱的做早餐。」
角名：「住我家你还挺多要求……也可以，但你得再答应一件事。」
宫侑：「你说。」
角名：「别再跟那种会天不亮把你赶出去的人上床了。值得吗，就图一个痛快的话，不如找我。」
宫侑：「没关系啊，我就当享受一下对方美好的肉体，完事了别的不重要。」
角名把宫侑翻过来，拍拍他的脸：「但你真享受到了吗？」
宫侑愣了好一阵，把脸埋进角名小腹上皱起来的衣服里，低声道：「嗯。」

***

佐久早一整个周末都处在低气压之中，他无意识地去看手机，虽然明知道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在休息日找他，但他还是心神不宁地看了几次。
然后佐久早终于意识到宫侑压根没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就是有，也不是私人用的这个。
他着魔一般地清理浴室和房间，仔细归位每一个细节，直到不像是有人来过。但这还是不够，空气中似乎一直漂浮着某个人若有若无的味道，腥里带甜。
周日时候佐久早觉得家里静得受不住，新买的受赏作家新作也不香了，看了几页便被搁置在一旁。

佐久早支着头胡思乱想，一阵一阵地觉得自己对待宫侑太不得体了点。
——对，自己就是临时起意，可宫侑也没有非常不乐意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们你情我愿的，谁也不欠谁。而且那家伙看起来挺明白，不越界，不纠缠，还会闭紧嘴巴。
求仁得仁，这不是不错么。
本来佐久早对此，只需回一句「你懂便好」也就妥了。接着像设想好的一样，周末带宫侑出去逛逛，去自己喜欢的餐厅，再给他买两件足够贵的礼物……总之，给足宫侑做了自己床伴就该有的待遇，不比之前的每一个差。
……但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宫侑就不能像「之前的每一个」那样表现得专心一点，紧张一点？不那么规矩也不是大事，佐久早愿意看在过去他那么痴心的份上待他特别一些。
……但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佐久早突然就坐不住了，他火速洗澡穿衣，花了半个下午挑了支适合宫侑的表，让店员用礼物纸包得漂亮，又去取了之前定的一束奶油色小向日葵，傍晚时开车等在了宫侑住处附近。
这应该算不得侵犯隐私吧，员工简历有填固定住址。佐久早看看时间，给宫侑打电话。

电话没被接起来，佐久早就挂断了。因为他隔着车窗玻璃，正看见宫侑被别人的车送回来。宫侑提着超市购物袋，和那人有说有笑，一路到公寓楼下站着说话，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佐久早戴起墨镜，将车窗按下去，远远看着。
和宫侑说话的人肩宽腰细，又瘦又高，甚至比接近一米九的宫侑还要高出去一点儿，发尾微微翘着。何止是眼熟？佐久早一眼就认出那是EJP雷神的角名伦太郎。
佐久早觉得不可思议，自宫侑退役，明明就从自己视线里完全失去了踪迹。——原来宫侑这人还和排球圈的人有联系？难道就因为那个栏中是他的高中同……

佐久早的思考被截断了，他看见角名的小臂横在宫侑腰后，将人往自己身上一带，两个人结结实实吻在一起。
不是点到即止，而是辗转反侧的深吻，宫侑被他亲得脑袋都撞上了楼边的装饰柱。半分钟过去，那个吻还没有结束，宫侑甚至换了个角度和对方唇舌纠缠。

佐久早合上车窗，一踩油门离开了那块树荫。
角名半眯着细长的眼睛，越过宫侑肩头，目送那辆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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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名嘴上的功夫向来非常厉害，宫侑被这突如其来一顿撩拨，差点站不住。他飞快地用手里的购物袋遮掩住下半身：「干什么呢？！这是在外边！」
「嗯。」角名手臂捞着宫侑，像吃了什么好东西似地，意犹未尽舔了舔嘴，「没什么，就是你留黑发实在太像宫治了，我解解馋。」
「你真打算忘了宫治，就别找他的代餐吃啊？」宫侑拎着超市袋子空不出手来，就提膝往角名两腿之间顶了一下，「和我在一起最起码做到专♡情♡，敢一边想着别人我就废了你。想宫治也不行。」
角名差点被顶死，但还是反手捏住了宫侑的面颊，把他捏成一只金鱼，警告道：「那你可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别再去吃那个人的代餐。吃一次就想正主一次，没完没了。」
宫侑被捏得张不开嘴：「窝会努力。」
角名：「这就对了。我们结婚的时候要高调，把佐久早和宫治都请了，安排他们坐一桌。」
宫侑：「好耶！」
角名：「来合照，我发ins。」

***

晚上，宫侑在家看周一开会要用的材料，突然收到陌生号码的信息：「周末去了哪里？」
宫侑当诈骗信息，没理会，过一阵又收到：「存了这个号码和邮箱，是我私人的联系方式。——佐久早。」
把宫侑唬了一大跳，心说现在搞诈骗的背调工作都如此细腻了吗……接着又收到一条：「周一午休时间到七楼总监办公室来。」
好家伙，是本尊啊？
这下不回就不太妙了，宫侑被迫支棱起来：「收到了，会准时去。」
佐久早不依不饶：「周末人在哪里？」
宫侑：「朋友家。」
佐久早：「哪种朋友？」
宫侑：「以前打排球的。」

佐久早终于没再来信息了，宫侑才松口气。有点烦，心说以后这手机震动一下，都得紧张一秒是吧？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不想在职场和身为上司的佐久早扯上太多关系！好好的平静日子不过，没事找事？
角名伦果然有大智慧，他说得对极：不喜欢才是真正的自由了。
宫侑好不容易——在逃走那么多年之后——得到了自由，为什么对方突然不想放过自己了呢？？退一万步讲，佐久早也许并不是来报复他的，但这种行为和报复又有什么区别。
从前的他真就如此十恶不赦吗，以佐久早的高标准来说很可能真的是。可现在人为刀俎，如果佐久早非要同自己计较，那确实只能受着。
宫侑想不出更好的退路。

***

22岁的时候，过于自信的宫侑曾试图接近佐久早。
那一年的佐久早圣臣刚刚从名牌大学毕业，加入了MSBY黑狼，是队里的新鲜人。
宫侑其实见过这人数次，除了大赛事中的交手，最接近的一次是高二，前在国家青年队的训练营里。那时佐久早虽然年纪小，却已跻身全国前三攻手之列，与牛岛若利、桐生八这样的超级大炮处在一个梯队。——饶是此人行事孤僻，难以交流，宫侑也不由得多瞧他几眼。
最初留下的印象很简单：这家伙绝对是我处不来的那种。

后来进了职业排球俱乐部，宫侑又在MSBY这支除了队长以外尽是野人的队伍里见到佐久早圣臣，老实说相当的难以置信。
传闻佐久早被家里面勒令修完硕士才能选择去路，差点告别职业排球。虽然只是些圈里的传闻，宫侑也多少对佐久早家里的「不一般」隐约了有些概念。
那家伙姿态骄傲，却重视规矩，挑剔又洁癖，十足的世家子弟。因此宫侑以为，佐久早会优先选择加入偏好传统精英的队伍，像是施怀登·阿德勒之类的——选择和同样认认真真的同僚在一起；又或是EJP雷神那样的队伍，作风紧密低调还干干净净，队员连绯闻都难得一见，很适合佐久早敏感的神经。
然而佐久早选择出现在了MSBY黑狼，这让不少人跌破了眼镜。

那天听说新人进队，正在休息室和经理人说话。木兔把宫侑叫过来看热闹，于是就在那天，宫侑时隔好几年，有一次见到了佐久早圣臣本人。
成为「大人」的佐久早圣臣。

佐久早在公共场合总是戴着黑色口罩，但那天没有。他站在窗户边微颔着首，认真听那个只有自己下巴高的经理人说些事项。年轻人刚换上了黑狼的队服，立在早晨的光线里，手脚纤长，背如刀削，肤色冷白，卷发墨黑。整个人镶了碎钻一样锋利冰凉，细细碎碎闪着光。
宫侑一眼过去，心头咯噔就是一跳。
而佐久早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口边的窥视，抬头看了过来。那双冷冷的黑眼睛碰上宫侑，差点把他压得跪在地上。
宫侑落荒而逃。

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宫侑不太清楚，彼时的他只知道新来的家伙不知为何举手投足都在影响自己的情绪，令他无法不做点什么。

***

同年入秋的时候，露水很凉，佐久早从早晨就开始头疼，到下午自由训练之前他都待在更衣室里不动不说话，也没人敢来烦他。
倒不是佐久早和队里的人关系不好，相反的他们处得不错，队里基本都是些心很大的家伙，对他相当宽容。或者说他们每一个都那么有个性，一旦习惯了和奇形怪状的同僚相处，佐久早这种不会找事也不掉链子的优等生反而更让人安心。
当大家都默契地留给佐久早足够的私人空间，却有一个人选择读不懂空气。那就是他们精力过剩的二传宫侑。
要说他具体哪一点最令人烦躁——

「臣臣？你是不是又头痛？」宫侑在旁边坐下来，将一罐热过的罐装咖啡贴在佐久早太阳穴上，「这样会舒服一点？这个给你了。」
咖啡罐的温度穿过皮肤和头骨，让佐久早短暂地清醒过来，但他还是拒绝了：「谢谢，我不喝罐装的咖啡。」
「不喝也没关系，放在头上暖一暖就可以。」宫侑笑眯眯，把咖啡热乎乎的罐子往佐久早脑袋上一摆，退后两步飞快地用手机拍了一张，嘴里还在自说自话，「名画，纯血黑色德文卷与罐装咖啡。」
「……」佐久早真心笑不出来。
宫侑拍完照片，美滋滋保存好，又凑上来：「洗过澡了怎么不回去？不会是还打算参加晚上的采访聚餐吧，你这脸色是想吓哭谁。起来，赶紧，屁股离开椅子，我送你。」
佐久早继续拒绝：「谢谢，但我坐不了别人的车——」
「等一下？你已经发烧了是吧！」但宫侑跟本没在听他说话，突然俯下身，把额头压了上来。
那张漂亮的面孔在眼前极限放大，佐久早一下子被宫侑身上沐浴露的橘子味儿笼罩了，他差点连遮住半边脸的卷刘海都炸了起来，僵硬地在椅子上发不出声音。
「队医——算了，发热找队医也只有常规的药，和回家差不多。」宫侑拿了条大浴巾，把佐久早整个人一包，抱新娘似地直接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想碰到别人的车啦，所以这是没用过的新浴巾，给你做结界。」
佐久早打横离地晕头转向，但已经阻止不了这条飞奔在路上的狗了，他只能努力把自己缩进浴巾，希望路过的队友和工作人员别把他认出来。

佐久早被搬运回他那时住着的公寓，宫侑叮叮当当上蹿下跳，给他做了粥，又买了药，最后在床边盯着他逐一咽下去。佐久早最基本的人还是做的，实在无法把「不吃外人做的食物」这种话说出口，只能硬吃，吃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就在他吃掉一半的时候，两手托腮在床头眨着大眼睛看他的宫侑突然说：「诶，其实除了便宜的罐装咖啡，你也是不吃外人手作的食物的，对吧？」
佐久早差点噎住，怒把勺子咣当搁进砂锅里：「……你明知道还在这盯着我吃？！」
「哈哈哈，因为我要是不在这逼你，你打算饿到明天，等从小给你做饭的家政上班是不是。」宫侑毫不愧疚，剥了一片药，以迅雷之势塞到了佐久早嘴里，「来，吃药☆。」
佐久早真的要疯了，但还没有完全疯。

深夜时候佐久早出了一身汗，朦胧中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没想到床下的地毯上睡了个宫侑，听到动静就打着哈欠爬上来半个身子，伸手摸人额头，把佐久早吓得够呛。
宫侑拧亮床头灯，见这个总是打理得精致整洁的型男乱成一团，真的像只身价不菲的德文卷毛掉进了水坑。他忍不住要笑，凑上去摸摸佐久早全是汗的脖子：「这样不行，你得擦一擦。」

佐久早已经进入了放弃思考的状态，由着宫侑拖他起来，在腰后塞了一个靠枕，然后解开了睡衣的前扣。
宫侑拿着毛巾从佐久早前胸擦到后背，从脖子擦到肚子，突然停住了。「你还好吧？」宫侑犹豫地问，「那个，你要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佐久早迷迷糊糊地低头看，就见宫侑拿毛巾的手停在自己小腹上，而他腹下睡裤被夸张地撑起来，甚至在顶端处浸润了小小的一片。
佐久早从没在谁面前如此难看过，一时间面红耳赤，他拨开宫侑的手，暴躁地叫道：「走开！」
宫侑也来了脾气：「你当老子爱伺候人呢？你要是我弟弟就先抽一顿屁股再伺候！——别磨蹭，这套睡衣都是汗，全部得换掉。」
佐久早呼啦一下把敞开的上衣扯起来，蜷起腿消极抵抗。宫侑扬手把毛巾摔了，爬上去和佐久早撕成一团。
要在平时，作为职业主攻手的佐久早力量没得说，理论上撕个二传绰绰有余；只可惜今天他病了，是宫侑撕赢。

佐久早被扒得干干净净，颜面扫地，只能像死鱼一样任他的二传手摁紧在被子上。这还不是最让佐久早受不了的部分，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自己在这般情形下依然硬得要死，腹下的东西几乎翘到肚脐上。
宫侑：「乖一点！」
佐久早：「不许看！！！」
宫侑：「嚯哦，当我没见过这个东西吗？！就你稀奇？老子见过摸过吃过的比你全家拥有的都多，你的算个什么东西？翻过来别动！」
佐久早：「……你，你吃过什么？！」

宫侑不理他，拿了干的毛巾继续擦佐久早，把他腰下的部分全擦了，最后给他换上新的成套睡衣。穿完上衣，裤子拉到了大腿根，佐久早撇着脸窝在宫侑肩上，滚烫滚烫地贴着他的脖子喘息，就是不抬屁股。宫侑叹了口气，握住了佐久早还翘在裤子外面的性器：「别生气啦，要不要？」
佐久早不吭声也不点头，只是把脸完全埋到了宫侑脖子里，自暴自弃。
宫侑圈住他的肉棒，小心地开始动，房间里安静下去，除了一点暧昧的水声，就只有佐久早压抑的呼吸。

「都半天了，你怎么射不出来。」宫侑手酸，「喂，臣臣你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佐久早咬牙切齿，「因为很讨厌，专心不了。」
「是吗？」宫侑掰住佐久早肩膀，把他从自己肩上拉开，侧身啾地吻住。
佐久早的呼吸卡住了，宫侑贴着他的嘴唇说了一句：「用鼻子换气。」然后深深压了下来。舌头闯入牙关，滚烫柔软的嘴唇碾压辗转，重重吮吸，轻轻舔舐，直到佐久早小腹绷紧，交代在宫侑手里。
宫侑放开佐久早的嘴唇，拉开的丝还牵扯在两人之间，他伸出舌头舔断：「怎么样，还要吗？」
佐久早的手指几乎把宫侑的肩背抓出血痕：「闭嘴，再来！」

宫侑榨了佐久早三次，最后一轮佐久早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下按：「你不是吃过？反正不稀奇是吧？」
「你别当真啊。」宫侑说是这么说，却真下了床去，跪在地毯上，用嘴给佐久早做到了最后。

佐久早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烧已经退了，床头留着当天该吃的药和写了用量的便签，冰箱里有做好的午饭和晚饭。
佐久早拿出手机，准备让家政阿姨过来一趟，想了想又挂断了。他翻翻手机通讯录，发现自己和宫侑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交换过。

昨天的一切都像场荒唐的臆想，没留下任何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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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角名填满一个什么都不必深究的周末，宫侑觉得自己舒服多了，又心态稳定了，接下来只须把上周五不该存在的一夜忘掉，就能回到寻常的日子里。
——对。他可以的。从前就做到了，那现在只是再重复做过的事。有什么可以的。
角名一直都是高效的镇痛剂。

宫侑给角名发信息：「我突然觉得真是好**爱你！！」
角名回复：「不约。」
宫侑：「你不是说要做我的达令吗，学着说句爱我会死？」
角名：「嗯，不约。」
宫侑：「诶诶，你说我在公司公开自己对象是球星角名伦，会有什么下场？烤肉约吗？」
角名：「你大可以试试。不约。」
宫侑：「能对社畜好点吗？咬我的老板好像今天还要找麻烦，这个逼班我是一天也不想上了！」
角名：「养得起你。」
宫侑：「那下周末新开的寿司店约不约？」
角名：「不约。但允许你买来给我。」
这样就是周末可以见的意思。
宫侑终于心满意足，哼了一声扔开手机，停止了骚扰旧同学。
——总而言之，他认为自己的生活依然有趣、有爱、有希望，并不缺那一个佐久早圣臣。

宫侑做这么多心理建设，无非是因为午休的时候要去七楼办公室和佐久早面谈。
不是都完事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这感觉，就像当年班主任突然要你叫家长去学校，你却对自己闯了什么祸毫无头绪一样。
宫侑头一遭对这公司慷慨的2.5小时午休时间感到不满，万恶的资本主义，怎么能让员工富余的劳动价值这样白白浪费？——我可不可以申请午休加班呢，见鬼。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午休时间到了也只能提着午餐的自制三明治去了佐久早办公室。希望佐久早明白他的暗示，早点把他打发走，让他吃饭。

结果他刚打开门，佐久早就大老远就问他：「手里是什么。」
宫侑：「午饭咯，猪排三明治。」
佐久早：「买的？」
宫侑：「自己做的。」
佐久早：「你进来，三明治不许进来。」
宫侑：「啊？？」

真的是小看了洁癖的敏感度。宫侑无奈地把装着三明治的纸盒放在门口的盆栽边上，才进了办公室，带上门。
佐久早说：「反锁。」
宫侑：「不用吧。」
佐久早：「反锁。」
宫侑：「……那个，我担心我的三明治会被偷走。」
佐久早：「谁要偷你的三明治？反锁。」
宫侑别无它法，只能乖乖把门反锁。
其实他还是第一次到这层搂来，原社被收购重组，办公地址换进SKS的大厦，前后才没多久。
当然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是有可能在某个会议上碰见佐久早，而不太有可能直接到办公室里面来的。他们之间，就是差着这——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彼此心知肚明的东西。

佐久早的办公室挺宽敞，并不如何奢华，倒是和预料的一样干净齐整。宫侑怀疑这里就连地毯的纤维都是往同一个方向顺的，他只要用鞋底在地上逆着拨一下，佐久早就能发疯。
唉，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人的强迫症是减轻了些，还是变得更糟糕？今天宫侑注意到，这办公室里有一些似乎不应该存在的东西——比如桌角上像是临时拿来用的冷水瓶，插了几支迷你奶油向日葵。他要是过去碰翻那只瓶子，佐久早也能发疯。
宫侑想象着，嘴角不自觉带了点笑。
他在看向日葵，而佐久早在看他。

「周末从我家离开后，是去了哪？」佐久早开口的时候，又是这个问题。
「朋友家啊。」宫侑觉得自己之前已经回答过了。
「朋友是指EJP的角名伦太郎。」佐久早用上了陈述句。
「是啊，对。」宫侑有些不快了，「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关注其他球星的ins。」
「嗯。」佐久早倒也不否认，「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说了是朋友。」宫侑脸色淡下来，「总监连员工的交友情况也要细查，不合适吧。」
「……你知道我不喜欢脏东西。」佐久早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近了宫侑，「不要说谎。」

不喜欢脏东西？那岂不是太棒了？？而且你不喜欢什么，我十年前就知道。宫侑挂上一个假笑：「公司里还要混的，别逼人家出柜嘛。」
佐久早面色阴沉：「那就是男朋友了。」
宫侑笑道：「也从来没和你说过我单身呀。」
「你这个……」佐久早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骂什么，而他受到的教育又阻止他将那种字眼随便说出口，「你……你有男朋友还和我睡？！」
「诶，臣臣不是早就很清楚我是哪种人了吗？」宫侑露出无辜的表情，「哦——你也见过角名本人，不难理解我的审美是什么样的吧。真不巧，你就是刚好对我胃口。」
话刚刚说完，宫侑下一刻就被揪住前襟，掼在了书架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再重复一遍试试！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佐久早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突然就翻了脸，抓着宫侑的衬衫，小臂横在他喉咙上，用力压紧，「你以前把只喜欢我挂在嘴边，面不改色，巧舌如簧！幸好我不是傻子，没上你的贼船！但你这样耍我，有没有想过后果？」
「呜哇……别突然生气啊！所以说那也是很久以前了，原谅我吧。」宫侑被压得说话艰难，但还是那副任人鱼肉的样子，展开两手投降，「我也说了很抱歉，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缠着你，甚至可以尽量不出现在你眼前。咳嗯……你要羞辱我，也已经羞辱过了吧？还是不满意吗？」
「怎么可能那样就满意。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一个晚上就能和我两清？」佐久早手腕用力，把宫侑按得几乎窒息，「我这次是要你把欠我的所有东西，逐样逐样还回来。」
「嗯……先放开我……」宫侑终于是喘不过气了，不得不微弱地挣扎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要你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亲口向我道歉，等我满意了，才会放过你。」佐久早略松开手上的力道，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一直很讲信用，但你也别觉得我容易糊弄，认真想想。」
宫侑有些缺氧，憋得面色和嘴唇都浮了一层血红，侧着脸微微张着口换气。

「——而且在那之前，我对你做什么，你最好全都受着，像我以前受着你一样。」佐久早把宫侑拉起来，用手背摆正他的脸，「辞职没有用，想都不要想，如果你辞职，我就不得不用别的办法治你，而别的办法可能会牵连到一些无辜的人，比如角名伦太郎，我并不想那样。」
「哈哈……你今天，话很多耶……」宫侑缓过气来，捂着遭罪的脖子，又挑起眉毛看向佐久早，「不用拿角名吓唬我，他那人比你以为的要黑得多，什么都干得出来哦。你想折腾我，专心折腾我一个就是了，我能跑去哪。」
佐久早面无表情：「……去和他分手。」
宫侑毫不犹豫：「不可能。」
佐久早：「怎么就不可能？」
宫侑：「这世上不可能的事儿还少么。」
「……那这些痕迹你自己想办法向他解释吧。」佐久早像是延续了那天晚上在巷子里的情绪，在书架上压着宫侑就啃了上来，粗暴且没有章法，还在空隙之间命令他，「——衣服脱了。」

***

宫侑被放倒在那张办公桌上的时候，推着佐久早的肩膀做最后的挣扎：「戴套！！我下午还有说明会要上！到时候丢的是你的脸！」
佐久早衣物整齐，他看低头着身上只剩一件衬衫的宫侑，像欣赏摆在盘子里的点心，然后不紧不慢地依次取掉自己的袖扣，手表、领带，才说：「别自作多情，我对刚被别人搞完不久的对象没有胃口。」
「那你要……」宫侑预感到不好。
佐久早不和宫侑废话，直接用行动给出了答案。他压下来，从脖子开始，重新咬了一遍宫侑。
周五时候咬出来的青青紫紫和破了皮的牙印，都还没有好，同一个地方被重复施虐的痛感翻倍尖锐，宫侑被刺激得一阵阵地倒吸冷气。
更可恨的是，佐久早并不只是啃咬，他在是个人都会敏感的地方用舔，舔着舔着突然咬一口。宫侑在一侧乳头被咬住的时候疼到整个人颤了一下，冷汗都冒了出来。花了好几秒钟才缓过劲，然后他意识到佐久早的手指已经在自己屁股里了。

「你不是……没胃口嘛？」宫侑挂着眼泪讥讽道。
佐久早没反驳，而是狠狠咬了宫侑一口作为回答，然后开始抽动那根手指。宫侑身上疼得发麻，但还是在佐久早的动作里极不情愿地勃起了。
佐久早按紧宫侑，顺着他胸腹之间肌肉的起伏一路咬下来，然后避开高高昂起的性器，咬在宫侑大腿内侧。佐久早咬得非常不留情，血珠从嘴唇边溢出来，流到桌子上。
宫侑压抑地痛叫出声，但佐久早却在这时加了一根手指，恶意地在进出之中按压他腹内脆弱的腺体。宫侑已经搞不清楚此时是难过还是舒服，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啊……好痛……太差劲了……臣臣，这样好痛……臣臣！」
佐久早停了一下，却没把手指拔出去，他的体重压上来，手臂托起宫侑的后背，异常温柔地吻住了满脸是眼泪的冤家。
宫侑此时顾不了许多了，闭着眼睛只是流泪，急不可耐地回应佐久早沾满血腥味的唇舌，手臂和腿都勾到了他身上，向上挺动着腰去迎合插在后穴里的手指。

宫侑的选择是正确的，佐久早把他弄出来之后，在桌上紧紧拥抱了他一阵，慢慢舔吻他的嘴角和下唇，然后放过了他。
佐久早折磨完宫侑，似乎平静多了，如果忽略他显眼地紧绷在西装裤里的阴茎的话。他站起来用手帕仔细地擦手，看宫侑狼狈地在办公桌上细细发抖，混乱地喘息。

佐久早擦完手，也不管宫侑还衣衫不整，转去书架边取了个漂亮盒子，拆开来，拿出一块看起来就很贵的表。他回到桌边，把表仔细地给宫侑戴上了。
「珍珠金确实很适合你。」佐久早托着宫侑的手，左右查看，评价道。
「……」宫侑看着别的方向，「我不是男妓。」
佐久早：「有什么差别？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能和对方睡。」
宫侑：「那你给我买奢侈品干嘛？你爱我啊。」
佐久早：「爱你的人不差我一个吧？但买得起这只表的人就不是那么常见了。」
宫侑：「……哦哟，了不起死了。」
佐久早：「收好吧，现在惹我生气对你没什么好处。」
宫侑：「不客气。」
佐久早：「该说谢谢。」

***

宫侑忍着零零碎碎的刺痛，终于穿好了衣服，把衬衫扣子扣到尽头，确保遮住了那些凄惨的痕迹。
临走前佐久早还塞给他一个餐盒：「去吃午餐吧，这个给你。」
宫侑闻了闻：「这什么？」
佐久早：「限量预约的三明治。」
宫侑：「那不都是三明治么？！你自己留着吧，我有了。」
佐久早：「我刚刚说什么？」
宫侑：「……给我什么都得受着……行行行，那我走了。」
佐久早翻着几张行程表，冲宫侑挥挥手打发了他。

听着宫侑进了电梯，佐久早开门出来，从盆栽里拿走了宫侑自制的三明治，非常嫌弃地用手帕垫着手从纸盒里取出来，紧皱眉头慢慢吃掉了。
但味道只是普普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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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名晚间发来信息：「西野医生说你很久没去她那里回诊了，这两年几乎都没露面。怎么回事？」
宫侑回道：「因为觉得状态不错嘛，反正我也不打职业赛了，那种小事有什么可纠结的。倒是你，一直有按时去？」
角名：「我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罢了。但是，遵医嘱按时回诊才有可能起作用不是吗。」
宫侑：「睡眠障碍也这么难搞啊。我看你需要的不是小药片，也不是心理咨询师，是我们家热乎乎的小宫治啊。」
角名：「又提这个？」
宫侑：「你跟阿治复合的话，哪来的睡不着啊，每天早上下不来床才是常态～诶嘿嘿～」
角名：「作为现男友，你说这些话合适吗？」
宫侑：「阿治要的话就让给他，侑侑成年以后就发誓不和弟弟抢吃的了。」
角名：「我不会和他复合了。掰弯直男天打雷劈，知道吗侑侑？」
宫侑：「我*？！那你掰弯老子的时候良心有痛过哪怕一次吗角名伦？」
角名：「你是被我掰弯的么，你本来就没多直。忘了自己当年因为什么来找我的？因为佐久早圣臣。」
宫侑：「啊原来你知道得那么清楚，那你还上我？」
角名：「谁让你长着阿治的脸还用阿治的沐浴露，抱歉哦没忍住。」
宫侑：「人渣！我要跟你坦白，你的活是真的烂！」
角名：「大家都是第一次，你以为你的活就很好吗？」
宫侑：「没你的差。」
角名：「……我真打你。」
宫侑：「佐久早今天都快把我弄死了，你还开口闭口打我？」
角名：「好可怜的东西，听不下去。——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要不要对他做些什么？」
宫侑：「不要多事。我该的。」
角名：「可你根本不用这样贱的，达令。」
宫侑：「我知道啊，达令。」

角名：（狐狸拥抱.gif）
宫侑：（狐狸拥抱.gif）

***

稻荷崎出来的狐狸和稻荷崎的校风一样野，什么都敢先做了再考虑后果。手脚永远比嘴动得更快，包括那个天赋爆表却突然撇了排球说去搓饭团就去搓饭团的宫治。
佐久早圣臣加入MSBY黑狼的第一年夏季，新赛季还没开始的时候，宫侑在某场和EJP的表演赛后把敌队栏中堵在了无人的更衣室。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的珍贵的基佬。」宫侑说。
「……」角名露出吞了蛤蟆的表情，「你敢不敢再失礼一点。」
「宫治已经知道你喜欢他了吗？」宫侑问，「你是真的喜欢男人吗？想和对方拉手谈恋爱那种喜欢？」
「首先，关我什么事。」角名说，「其次，关你什么事。」
「高中到现在了，我真的要看不下去了，整天假装啥也不知道非常辛苦啊我！」宫侑说，「所以，你还没跟阿治告白？」
角名把东西放进柜子，狭长的绿眼睛斜斜看着宫侑：「那又怎样？劝你少来挨我，喜欢男人是会传染的。」
「完蛋了，说不定已经出事了。」宫侑原地打转，「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请教一下情况，可能我们以后要做病友……」
角名起身就走。
宫侑飞快拉住他：「说真的，不开玩笑，我好像喜欢上某个队友了！长这么大从没这样心动过啊！怎么办……」
角名：「男的？」
宫侑：「我们是男排队伍，男排啊，伦酱。」
角名拨开宫侑的手：「你要是突然对着女孩子硬不起来了，请先去医院，而不是来找我。」
宫侑犹豫道：「谁说的，硬得起来啊，但我对队友也硬得起来诶！而且我就是……好像特别想和他谈恋爱……比起女孩子，更加在意他是怎么看我的……你看什么，我脸红了？」
「……停下，你这样好可怕。」角名终于正眼瞧了宫侑，「不过你找我是想得到什么建议？我没追求过别人，那种经验远没有你丰富好不好。」
「我也不是来请教怎么追他的。」宫侑从裤腰里掏出顶饭团宫的棒球帽，往头上一压，遮住了染得明亮的头发，欺身上去，「——如何？我和阿治一模一样吧？你就关个灯把我当成他……让我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和男的那个吧？」
「不做。」角名说，「滚开。」
宫侑开始脱裤子。
角名：「叫你滚开！」

然后他们靠着一小罐润肤露的协助，在反锁的更衣室里搞得天翻地覆。
宫侑挣扎着站起来时后穴里的精液都能流到地上，角名光是多看一眼宫侑的脸就差点要吐出来。
两人险些不能靠自己回去各自宿舍。

***

在那之后，宫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不再胡思乱想，全当自己是天赋异禀，男生女生都吃得下去。既然性别不是问题，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佐久早圣臣喜欢不喜欢他了。
看起来佐久早圣臣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那问题大了。

宫侑活了二十来年，喜欢他的人可以绕赤道两圈再打个蝴蝶结。男女老少，初见或熟识，这样的喜欢，和那样的喜欢。即使也有讨厌他的人，但远远不能与爱他的人数相抗衡。
神的宠儿当惯了宠儿，直到这时节，才在他的花园之外初次尝到了苦涩的果子。他苦得不知所措，却又从心口生出了奇异的火热。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是他从未意识到的美丽世界。

「臣臣，我和宫治要去游泳，一起来么？」
「这本书好看吗和我讲讲呗？」
「附近有口碑不错的店，一起吃午饭？」
「新上映的电影我有双人券，去看看？」
「你说要买新的护膝，我顺路一起？」
「听说你喜欢梅子，这是我们前队长家里寄来的……」

「不去。」
「自己看。」
「你找别人。」
「不感兴趣。」
「不麻烦。」
「谢谢不要。」

宫侑满腔沸腾的血，终究在反复的受挫之中稍微冷静了下来。
啊啊，没错，并不是付出了自以为是的好，别人就一定会高高兴兴接受。——道理他懂，但是原来被拒之门外，是这么一种感觉。
自以为看到了佐久早圣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还与他共享着一小段暧昧的秘密，就会变得和他的泛泛之交不一样。宫侑在某一刻，忽然清醒过来：不，事情不是那样的。
别说是接受追求，佐久早就连对「宫侑」有好感，都还差着难以想象的长长距离。

宫侑茫然四顾，一筹莫展。
他第一次仔细思考了，关于他本身，到底有什么被人爱的底气这件事。
诚然宫侑从不是个敏感自卑的人，他知道自己的长处和价值。他外表过人，性情开朗，充满性魅力，他一直都有清晰的自觉；而作为球员的勤勉上进，实绩辉煌，这他也不需要自吹。——所以呢？佐久早一定对这些感兴趣吗？宫侑还真没有头绪。
宫侑只作为宫侑，去掉外表、人气、才能、荣誉——所剩下的部分，哪一点讨得了佐久早的欢心呢？
宫侑细细回忆起佐久早圣臣冷淡的语气，厌烦的眼神，有意无意保持的距离，显而易见的漠不关心，浑身上下写满了的拒绝……不由得有些懵。
也许宫侑好得不能再好，但佐久早偏偏不喜欢。

***

赛季结束的次年的三月末，樱花次第盛开之后，细细的冷雨到来之前，宫侑找上门去，向佐久早告白了。
那时佐久早看上去并不惊讶，倒没有表现得多么反感。他没有将宫侑请进屋去，但教养很好地在门口听宫侑颠来倒去说完了话。

「我们可以试试吗？」宫侑穿着新衣服，抱了一小束奶油色的向日葵，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闪闪发光地期待着回应，「我一定会对臣臣好的。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掉。你喜欢的，一点一点教给我就可以，我能……」
「抱歉，你不需要这样。」佐久早神色淡漠，连语气也和平时一样疏离，「我没那个意思。不过感谢你的喜欢，请回去吧。」
「试试……试试也不要吗？」宫侑糖浆色的大眼睛祈求地望着他：「能，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佐久早说，「你现在这样，不是我的口味罢了。」
「是不喜欢我的样子？还是不喜欢我的性格？」宫侑问，「还是我做了什么令你讨厌的事？」
「我没思考过这种问题，回答不了你。」佐久早说，「——请回去吧。」

宫侑的视线离开了佐久早的脸，移向自己搂在胸口的变得有些模糊的向日葵，声音低了下去：「那可否请你至少形容一下，会喜欢怎么样的我呢？」
佐久早在关上门之前回答：「怎么样的你，我都不喜欢。」

***

宫侑在第一次告白遭到了无情拒绝，受到巨大打击，退缩了好一阵子。那期间，他和角名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肉体关系，究竟是不是真的得到了麻痹幻想的快乐，谁也说不清楚。

在角名眼里宫侑是个十足蠢货，明知毫无希望却还要自取其辱，难过到赢了球对着记者发表胜利感言突然哭出来，丢人现眼。
在宫侑眼里角名也是个蠢货，和宫治亲密无间了这么多年，连试探都不敢，把自己折磨得睡不着觉，堪称天赋型受虐狂。

「我日常只遵守最低限度的道德。只要你单身，我单身，你愿意，我愿意，那我就会上你，毫无心理压力。这和阿治没有关系，希望你事先清楚这一点。」角名告诉他。
「你以为我干什么来了？求你教我追人？拉倒吧你看看你自己，宫治和女友在一起两个月了吧你屁都不敢放，装什么世外高人。」宫侑骂道，「裤子都脱了，你能不能赶紧上我，别哭了？」
没有恋爱谈，总归还是有朋友可以操。

无法可想，无处可去，狐狸的戏法从来只能诱惑愿意被骗的人，无心的旅人只会匆匆向前，他们眼里看不到狐狸。
狐狸学了千般戏法，偏偏没有一样可以拿来骗住自己，爪子张开来，什么都没有。

但人和人之间，就像入夏的天气，说好猜是好猜，说无常，它也无常。
原本早早被掐断的东西，只要等待它死亡在时间里就好了。可暖雨不解风情，偏要突然地慷慨降下，让濒死的东西重又发芽。
更羸弱，更痛苦，更难以成活。

宫侑和角名的事情不知如何被敏感的宫治捕捉到了踪迹。愤怒的孪生弟弟休店三天，撵上门来，把宫侑痛打了一顿，并再次重申他讨厌宫侑动他的东西，尤其是他知道宫侑不是真想吃的时候。
宫侑挂着鼻血和弟弟捶作一团：「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喜欢对方为什么那么多年啥也不做？？一个和别人睡，一个交女朋友，是我拆散你俩的吗，啊？？？你不吃就是有人替你吃，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宫治揪着宫侑：「你等一下，谁喜欢谁？」
宫侑：「角名你自己说！」

去买早餐回来的角名刚到门口，迎面就是宫侑的背叛和宫治的震惊，于是角名转身就跑。
——那天冲出去的宫治有没有抓到角名，宫侑不清楚，毕竟角名跑得更快，弟弟体力更好。
后来宫侑有段时间没和角名联络，只知道阿治和女朋友分了手，年底的时候ins主页状态不再是「单身」，一些不露脸的双人照片中宫侑认出了角名的影子。他们拉着手，紧紧靠在一起。

就这样，宫侑重新孤独了。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有成群球迷为他欢呼，有热情的粉丝在路上向他搭话，更有仰慕他的后辈积极往来。
他乱花迷眼，他前呼后拥。
可他还是孤独。

Chapter Text

佐久早凌晨醒来。
入夏之后变得越来越热，使人无端端夜梦难安。佐久早又梦到了一些旧事，是他还在职业队里的事。那些光景十分奇怪，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数年前宫侑离开MSBY，去了国外还打过一段时间，但陆续传闻因伤病休赛，之后不久便悄无声息退役了。——自宫侑完全消失在视野内，佐久早开始偶尔会做类似这样诡谲的梦，有时候一个月一两次，有时候一连三天。
正如佐久早本人是个并不浪漫也不爱幻想的家伙，他梦里的内容大都很寻常：一个人去游泳馆，一个人上书店买书，一个人到电影院看电影，一个人逛运动护具店，一个人在阳台上喝茶吃梅子。
分明是些确实存在的场合与确实发生过的小事，但他却时时在梦中隐约察觉这是梦，因为——宫侑总在他身边。
他自己一个人经历了所有日常，却在其中放入了一个早就离开的人。

梦里他在泳池，不远处嬉闹着玩水球的陌生人面目模糊，唯有其中染着白金发色的男人是清晰的，那人高声问他：要来一起玩吗？——佐久早向那边游去，却怎么也游不过那数十米的距离。
梦里他在书店，笑容明朗的男人从书架对面冒出头来，说着也想看他推荐的新刊。但佐久早绕过整排书架，这人却捉迷藏一样去了另一排书架后面。
梦里他在餐厅，那人在对面，用一口蹦蹦跳跳的关西腔说着趣闻和笑话，又忽地停下来问：可以尝尝你的菜吗？佐久早说可以，但迟迟不见伸过来的叉子。抬头去看桌子对面已经空了。
梦里他在熄灯的电影院，穿着休闲的队友就坐在隔壁，那人露在衣衫外的胳膊大腿线条饱满，因为荧幕画面变幻的色彩，在昏暗中时隐时现，像是无法诉诸台词的秘密欲望。某个暗色的长镜头过去，那座位上却仅剩吃了一半的爆米花筒。
梦里他在购物中心，远远地见到熟悉的身影穿过有喷泉的广场，提着花花绿绿的纸袋。佐久早叫了那个名字，发色明亮的男人却没有回头，消失在左来右往的人潮中。
梦里他在客厅里喝茶，放点心的碟子里是他不喜欢的洋菓子。佐久早见那人在阳台远远看着这边，便问：要进来吃点心吗？
那人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和红成了玫瑰色的面颊，似是回答了什么，但字字都散在风里。
佐久早听不到，于是从桌前站起来，想要走近一些，定睛却见阳台上只有拂动的毛巾和毯子。

宫侑不在，又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片刻不离。
如今宫侑就在附近，反倒又让佐久早觉得，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
佐久早借着朦胧晨光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
哈啊，他果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失控的感觉。
而「宫侑」就是失控本身。

***

宫侑总共清净了没两三天，脖子上遮住咬痕的创可贴还没取下来，周五又收到佐久早圣臣的信息：「今天气温很高。下班离开前告知我，然后在停车场等着。」
说实在的，看不懂第一句话和剩下的部分有什么逻辑关系，不过宫侑也没打算深究，只听话行事。总之不是叫他给掉链子的新人擦屁股，或者免费加点赶急用的PPT，一切好说。
为了避免佐久早不讲道理说搞他就搞他，宫侑甚至务实地在下班前吞了一条巧克力谷物棒，确保之后大概率要面对的意外消耗。他边啃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胡思乱想：是不是重新建立点儿成体系的日常锻炼比较好？否则过几年会长出悲伤社会人的肚腩吧……哇这个美味棒怎么敢叫美味棒，好难吃。——几年前的自己可比现在要性感多了……等等，这有什么所谓，如今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注视，忘了吗。
——说到被谁注视着，宫侑想起佐久早看他的眼神，一种带着审视的，却读不出欣赏或是挑剔的眼神。佐久早到底是对着什么产生了性欲呢，他难道看不明白眼前的宫侑和过去的差距吗？在年轻美丽的巅峰尚且办不到的事，怎么现在反而一再发生？
宫侑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干嘛在乎佐久早看到了什么。答案许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如今再深究已毫无意义。
最好是赶紧玩腻了，别动不动想一出是一出。

下班之后宫侑在停车场给佐久早短信：「我在停车场了。」
佐久早连字都懒得回复，他发来：「🍴？」
宫侑：「🍫」
佐久早：「+🍔？」
宫侑：「。」

和上司进行这种对话令宫侑头皮发麻说真的，尤其是五分钟后佐久早西装革履面无表情地从电梯里走出来，宫侑连后背都麻了一片。
不管现在是不是还带着滤镜去看佐久早圣臣，他都得承认此人精确地长在了自己的审美上。该死的。
佐久早瘦而高，肩背朗阔，腿长得惊人，站在眼前就像一根冷水打磨出来的罗马柱，笔直有密度，自上而下气势咄咄；但这人的面相偏又生得精致，眉目骄矜，卷卷的黑发遮住半边前额，露出眉上两粒小痣；他很白，那痣就愈发显眼，让人过目难忘。
今天的宫侑仍旧顶不住，偏开了眼睛。

佐久早边脱下外套边走过来，自然地将衣服放在宫侑手里，却见宫侑接过外套就望向一边，回避他的目光。
看不惯宫侑这低眉顺眼的假模样，佐久早伸手就捏了他的下巴，把那张脸摆正：「看着人，没礼貌。」
宫侑换上敷衍的笑脸：「啊♡突然这样♡讨厌♡」
佐久早摸了电门一样瞬间缩回手，宫侑随即后退两步到了他够不着的距离：「一会是要去哪？」
佐久早：「先吃饭，我开车。」

宫侑和穿得一本正经的上司，坐在洋快餐店里，对着一大堆汉堡薯条炸鸡块和盖满冰淇淋的汽水，有些莫名。
「吃这个？」他犹豫地问。
「不是提前告诉过你了吗？」佐久早慢条斯理扒开包着汉堡的纸。
宫侑只能也拿了一个：「没想到你是认真的……不，原来你也会吃垃圾食品？」
佐久早奇怪道：「为什么不会。」

宫侑卡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问题就像佐久早的「原来你有毛」一样奇怪，好像第一次知道对方是普通人一样奇怪。
「但你不是有洁癖？」宫侑又问。
「说过了我没有。」佐久早说，「但是，你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嘴边沾了番茄酱或者汉堡里头的洋葱掉在桌上——我不敢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宫侑：「……这不是有洁癖嘛！」
佐久早：「这是有家教。」

两个人吃下了与他们的身材看上去一点不相称的高热量食物，佐久早从车后箱里拎出来一只大旅行包，说：「从这里走去游泳馆大概三十分钟，消化一下。」
宫侑：「原来如此……说起来怎么突然想到去游泳呢？」
佐久早：「不是也提前告诉过你了吗。」
宫侑：「……」
——老天我现在才终于理解你俩小时前的短信息第一句话。这沟通真的费劲。当年我是哪根筋别住了觉得自己能追求到这种人啊。

***

佐久早进了游泳池有一会儿，说去上厕所的宫侑才终于换好泳裤进来。
佐久早看了看叉着腰的宫侑：「我给你准备的泳裤呢？」
宫侑理直气壮：「卡蛋。」
佐久早：「……怎么可能？」
宫侑：「人各有蛋，不能相提并论。我刚刚去馆内礼品商店买了条。」
他解释完，不管佐久早的脸色，径直下了水。
佐久早哑口无言地望着那条泳裤，猜到了宫侑大概是在挑战自己的底线。
——那是条粉蓝作底色，布满七彩荧光五角星，前后分别用骚紫色印着「Pretty Gay」、「But OK」的泳裤。

想想和他同队打球的日子吧佐久早！佐久早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算得了什么？都是小场面。
宫侑显然也并不觉得自己凭这条糟糕的游泳裤就能吓退佐久早，但能让佐久早和自己一起不爽，他就有点儿爽到了。开什么玩笑，他前天开大会，昨天熬夜做说名册，今天和三个部门轮轴转地进出协调，整一套折腾下来只想回家在沙发上吃个外卖做个废人，一点也不想进行诸如「游泳」这样积极向上的活动！就算亲弟弟约他去健身房，他怀疑自己都能和弟弟撕起来。——但是上司约你，你能说不吗？不能。
宫侑已经被社会好好地驯化了，这也许是他仅存的最后一点棱角。
这点儿棱角把佐久早刮得很难受，但不知为何又有种亲切的暴躁。
所以佐久早在三个小时高强度的有氧之后，把宫侑按在了没人的淋浴间里。即使他本来没有这样的计划。

「我累死了，真的要累死了，非要在这里吗？」宫侑脑袋被压在墙壁湿漉漉的瓷砖上，抽着气讨饶，「慢点慢点慢点……社畜的腰非常脆弱啊，真的……啊！慢点！……能不能换个地方？？」
佐久早一手按着宫侑的后脖子，一手掐着他的腰，重重地在后方顶撞，语气不容商量：「不行，你就只配在这种地方。」
「哈哈，但是这个地方配不上你嘛……唔……」宫侑被顶得发抖，努力攀住淋浴花洒的控制阀保持平衡，「不难受吗？这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哦？」
「说过好几次了，我没有洁癖。」佐久早压在宫侑背上，挨着他的耳朵冷冰冰地说，「真的洁癖对着你可硬不起来，就像你说的，这里——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了？」
宫侑背对着佐久早，看不到表情，但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才侧过脸来，没脾气地笑着：「我说的是这个隔间啦。」
佐久早又是用力向前一顶：「我说的就是你。」

宫侑没再说话了，甚至也没再发出太多声音，只是在劈头盖脸的冷水下面默默承受了这场即兴的戏耍。谈不上多么愉快，但人不就是这样的东西么，只要花了时间，刺激对了地方，最终总是可以交代点儿内容，然后同那些不怎么情愿的快感一起被水冲走，消失无踪。
很贱。
所幸佐久早只是搞了他一回便作罢，随后扔掉了他的「Pretty Gay But OK」。

Chapter Text

从游泳馆回到家之后，宫侑一直觉得肚子不舒服，想不通佐久早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讲究人，怎么好像学不会戴套。他晚上也睡不安稳，此起彼伏做梦，梦里乱糟糟的都是以前的事。
宫侑还在打职业排球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可以说是快乐的，放肆张扬，无所顾忌；有那么多闪亮的日子，可他就偏偏梦到些如鲠在喉的事。

宫侑梦到那个下着细雪的新年。
自从他弟宫治因为他和角名的事大发雷霆之后，时隔半年他才在赛场以外的地方见到角名。
角名是和宫治一起回老家来的。
毕竟他们三个是稻荷崎校队同届高中同学，宫家父母对角名也非常熟悉，知道角名家人都定居在国外，便热情地留他住下过新年。吃饭的时候宫治角名坐在宫家父母对面，而宫侑坐在侧面。电视里播放着节目的欢声笑语，宫侑看得没有滋味，偶然间侧身，就看见宫治的手在坐垫边紧紧抓着角名的，十指交扣，羞羞涩涩，又胆大包天。
宫侑抬起眼睛看角名，正碰上角名避开他目光的那个瞬间。
于是左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忽然失重，宫侑头一次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了「被偏爱的那个人不是我」这件事。但他在微妙的痛楚之中又觉得释怀——彼此慰藉的自己与角名，至少有一个人得到了最初想要的。
这年初诣宫侑没有为自己许愿，他闭眼合十，请求神明保佑宫治一直被偏爱，保佑角名美梦成真。

***

宫侑突然好需要爱。
他在对人类失去兴趣的大半年后，一觉醒来从里到外饥饿莫名，仿佛连内脏都被恶鬼吃光，形成一个内在的无底深渊。
没错，没错。宫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只靠排球活着。排球很棒，排球带来快乐和满足，排球可以让他睡好觉。但每当他离开球场之后，排球就只是一颗排球。
可是有什么办法？宫侑当然也想要像角名那样，和喜欢的人合照然后出现在ins账号上，买成对的日用品，遮遮掩掩地约会，偶尔跑到对方的住处做饭，过夜然后做爱，一起吃早餐，分开后再恋恋不舍地往对方手机信箱里发送垃圾话。
——不是和随便什么猫猫狗狗，而是和自己一直想着的那一个。

那段日子宫侑明显地变得焦灼不安。
虽然不至于影响到球场上的表现，但这种躁动的氛围多少被「看」着他的众人所知觉。就像熟透的果实某天突然裂开了口子，不经意间露出一直掩饰在内的香甜柔软的血肉，引得蜂蝶上下起舞。
连佐久早也嗅到了这个危险的味道。

四月休赛的时候，MSBY参加完和青年队的交流活动，散场之后队员被粉丝堵在馆外。
宫侑被堵得尤其的久，两个拿团扇的女生要完签名和握手还不够，非要拍点儿更「靠近」的照片，不由分说就往他怀里凑。宫侑最后只得虚虚地一手搂了一个合照，女生们见他好逗，拍完照片又叽叽喳喳吵着问可不可以摸他的胸。
佐久早戴着他标志性的黑色口罩，隔着两步台阶杵在宫侑后方，从高处睥睨着宫侑和兴奋的粉丝，冷淡地出声：「让开。」
两个女生抬头见了佐久早，被那露在口罩外面一双冰凉的眼睛吓得一齐噤了声。宫侑让到一旁，看着佐久早绕过自己，径直走下台阶去。
宫侑的手动得比他的脑子更快，抬起来就捉住了佐久早外套袖子。
佐久早不耐烦地回过半张脸来：「有事？」
宫侑：「十万火急。」

因为莫须有的「急事」，宫侑别过两个热情粉丝，躲上了佐久早的车。为了不被佐久早赶下去，宫侑主动报备：「我在馆内洗过澡了，衣服全换了，连袜子都是香的。」
佐久早脸色发蓝：「你再提你的袜子试试。」
宫侑：「*´∀`*」
佐久早：「十万火急是什么事。」
宫侑：「呃，就是，最近我觉得……呃。」——他总不能说自己为了躲避粉丝就爬上这位爷几近无菌环境的爱车。
佐久早从后视镜里看看扭捏起来的宫侑，难得有耐性地沉默着。
宫侑：「……觉得还是喜欢你。」
佐久早：「没记错的话已经给过你回答了。」
宫侑：「我知道，我知道啦……你那个时候还不喜欢我，好吧你不喜欢我……那我喜欢你是没问题的吧？你不至于讨厌我的话，我可不可以追你呢？」
佐久早：「你就这么缺对象？」
宫侑：「啊？」
佐久早：「上次合作的摄影师约你几次了吧，██旗的主攻手还一直给你送礼物吗，██议员的女儿来找了你多少回了，██电台的记者才要了你的私人电话；就刚刚，女粉丝的小纸条还在你口袋里不是吗？」
宫侑一摸外套口袋，果然有两张纸条，写了号码和邮箱。他随手一捏扔出车外：「我不缺对象有什么奇怪的，你不也是一样。」
佐久早：「不一样，我不随便和人睡。」
宫侑：「难道我就随便！」
佐久早：「找我告白之前，被我拒绝之后，你断过么？好歹先学会藏好身上的痕迹再说这话吧。」
宫侑：「啊那个早就……」是说角名吗？
佐久早：「我不喜欢脏东西。」
宫侑倒吸冷气：「嘶，臣臣原来是那种……会要求相亲对象是处女的男人吗……抱歉这我就……实在有点吓到……」
佐久早：「才不是。但我讨厌管不住下半身，到处乱来的人，懂吗？」
宫侑：「这话太过分了，我要是管不住下半身，最早在你发烧的那次，就不会放过你！你知道那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吗？！啊？！」

佐久早被噎了一下，冷淡的脸上这时倒是显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红来。「你……总要证明给我看。」他将脸撇向窗外，用后脖子对着宫侑，「如果让我看得到诚意，也不是不能给你一点机会。」
宫侑一下挺起来，扑到驾驶座后面：「那你想要看我做到什么？什么？？」
「别在我耳朵旁边说话！」佐久早坚持不回头，但那截冷白的后颈渐渐红了，「我只说这一次。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到明年赛季结束，没有跟别人——做那种事，我就同意和你试试。」
宫侑：「那种事？」
佐久早：「男女都算，插入不插入都算。」
「……」就这？这很难？宫侑心口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他懵懵地追问道：「那，和你算不算？」

佐久早定住了，车内陷入安静。
宫侑心道不好，立刻清醒过来：「对，对不起，刚才冒犯了。」
佐久早却在这时飞快地说：「和我不算。」
宫侑：「……咦？！」
佐久早：「下车！」
宫侑：「什么、什么意思？原来在你准备试试喜欢我之前，我是可以碰你的吗？！」
佐久早抬高声音：「下车！！」

***

如果之前宫侑对佐久早圣臣表达的过激好感，是一件仅限于他们二人知道的事情；那么卷土重来的他，简直称得上旁若无人和臭不要脸了。
也亏得他们俱乐部有木兔那个早早就出柜的天然男同在前，时不时高调秀和学弟的恩爱，因此队内都有些见怪不怪；加上队长和教练久经沙场视而不见的态度，其他人基本没有明显的应激。
可队友们的宽容归队友们的宽容，男人追求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不是主流，宫侑并非单纯到从未想过自己或佐久早迟早会有麻烦——但很显然，凭他有限的视野，还不能估量到那是怎样的「麻烦」。

五月份的时候，宫侑终于第一次成功约到了佐久早，虽然只是一起慢跑，又各自回家。他一人说得多，佐久早总是沉默连着沉默。可是，得到沉默也好，好过得到客客气气的拒绝。
宫侑认为，这总算是个了不起的第一步，有第一次，第二次就在不远处。彼时他自信且盲目地乐观着。当然，除了乐观，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六月里，天气热起来，一场和外国队伍的表演赛MSBY拉锯拿下险胜。
赢了球，木兔兴奋地蹦了半场，一把抓起日向，面对面亲了额头一口，日向被搂得双脚离地，观众大笑欢呼。气氛热烈之中，自由人犬鸣也调皮了一回，手脚并用地挂到队长背上，又从肩膀上探出头，也亲了队长一口；队长明暗修吾手忙脚乱，半天没能把犬鸣捞下来，犬鸣换了一边肩膀，趁机亲了他另一边脸颊。在这混乱的哄闹之中，宫侑趁势抓住了佐久早，凑上去吧唧吧唧，一左一右在佐久早脸颊上各嗦了一大口。佐久早猝不及防，被嗦个正着。
MSBY两大性感帅哥，一直以「气氛有些紧张」闻名，突然之间来这一出，观众席上的粉丝叫成一团，大大小小的手机，DV，甚至媒体镜头，几乎是全部对焦过来。
宫侑退开半步，笑眯眯地吐舌头做鬼脸，两手还按着佐久早的胳膊，随时防着被他一巴掌糊脸上。佐久早直盯着宫侑得逞的表情，气得面色泛红，平日里镇定的眉眼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罕见的受惊的神色。
两人都还未能完全从激烈比赛的余韵中恢复过来，灼热地喘息着，心跳得太快，肾上腺素极高，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一浪一浪。
佐久早重重甩开宫侑的手，还没等宫侑反应，就抓着他后脑的头发一口啃上了他的嘴唇。
宫侑愣住了。但仅仅半秒，佐久早推开他，转身去了场地另一边。

而事情失去控制，正是从那短短的半秒钟开始的。

Chapter Text

宫侑发誓，「淋冷水着做爱」正式超越「饿着肚子做爱」，直接上升至「最令人讨厌的做爱方式」第一名。不知道佐久早是否真的爽到了，反正他没有。不仅如此还过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晚上，根本睡不踏实，总觉得像被薄荷冰棒干过，屁股冰凉，害他翻来覆去做些潮湿发霉的陈年旧梦。
第二天起来，宫侑洗完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瞧瞧这是谁，这还算是个活人？
宫侑把毛巾摔在洗脸池里，骂道：「你垮这张批脸给谁看呢！」
回应他的，是镜子里那个眼圈发青、毫无光彩、面上透出腌黄瓜色的，倒霉男人的沉默。

但是倒霉男人今天必须得出门。
宫侑怕这次再找借口，又会拖到不知什么时候——他深信角名到底不会害他，偶尔听听那家伙的建议，是极有必要的。今天是时隔两年，宫侑第一次自觉预约了西野医生的复诊面谈。

说到西野医生，宫侑也挺想她老人家的。
把咖啡色卷发盘在脑后，矮胖矮胖，总是穿着柔和颜色的套装，说话声音好听的西野医生，在宫侑退役前后，陪伴了他相当一段时间。
只是那之后的某年，宫侑开始翘掉定期的面谈，出现在西野医生诊疗室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仿佛那就能够证明，自己越来越好，越来越不需要依赖她了。不，宫侑确信自己好得不得了。
角名那没用的东西还被睡不着觉困扰着，可是我的手早就没在发抖了哦。两年前的宫侑对自己说。

拧开淋浴器，站在热水下面，宫侑盯着自己拿浴球的手，努力制止它颤抖。
可那只右手，就像突然被花园主人捉住的地精一样抖得停不下来，用左手去制止它亦是徒劳——最后连左手也抖了起来，现在他有两只吓得半死的地精了。
无望的暴躁突如其来，他一拳捶在布满水汽的浴室墙壁，咬牙切齿咒骂：「见鬼。」

洗过热水澡，宫侑才感觉好了一些，特地找出前两年还会偶尔穿穿的色彩欢快的衣服，又去做了做头发。当然，宫侑并不打算再染什么颜色，仅仅去修整一下放弃很久的形状，而已。无论如何，他不想让西野医生看到自己疲惫又黯淡的倒霉模样。
刚但剪完头发宫侑就收到佐久早的短信：「周末有什么安排？」
又来？非工作日还要被职场上司管闲事？宫侑一个头两个大，回复道：「有约。」
佐久早：「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宫侑：「劳烦记挂！不用，我在路上了。」
佐久早：「约了谁？」
宫侑：「个人隐私。」
佐久早：「角名伦太郎？」
宫侑简直气笑，走到巴士最后一排，坐到靠窗的位置，才回他：「佐久早，我的私生活就那么有趣吗？」
佐久早：「角名对你很好？」
宫侑：「他戴套。」
佐久早终于不回复了。

天杀的。宫侑心想，天杀的！洗个茶杯也要戴好手套的超级洁癖，他怎么就不介意自己的██没有阻隔地进到别人的██里去？
不是嫌我被别人搞过很脏？嗯？？
宫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是不是该趁着角名伦available，找他来两次狠的，直接录它半场发给佐久早看。能吓退那家伙也好。——最讨厌脏东西不是吗？

有些复杂的预感。
佐久早圣臣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怎么会吃不上合他心意的干净肉体呢。如今还来他折腾看不上眼的宫侑，无非就是为着好几年前那点没意思的破事吧。
佐久早家正经的小少爷，就没有值得他委曲求全的时候。如此骄傲又别扭一人，在找回令自己满意的结果之前，想必不会轻易罢手。
难道宫侑害怕的是被佐久早操着玩儿？
很疼吗？那些新鲜伤口还是偶尔袭来的旧梦？都不可怕，疼反而不可怕，说真的。
宫侑更害怕的，其实是没有痛感的自己。

***

宫侑到底是没有从大楼底下的公交站逃走，直着见到了他珍贵的老太太。
西野医生给宫侑一杯加了玉米糖浆的热麦茶，宫侑捧着杯子眼泪汪汪：「西野医生，我好想你哦～」
西野医生在对面的软椅上坐下，看了看手里的诊疗记录，柔声道：「狗屁。」
宫侑嗲声嗲气：「侑侑今天是最想医生的小狗屁～」
西野医生不为所动：「说吧，哪只手抖？」
宫侑讨好地笑：「都抖呢……」
西野医生：「最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宫侑：「您确定要听？」
西野医生：「我们在这里，就是要从说话才能开始吧。你觉得什么能够讲出口，就试着讲讲看，没意义的事也行。不要太有压力，我们慢慢来。」
宫侑：「医生啊，我这人总是学不乖，对吗？」
西野医生：「你指的是什么方面？」
宫侑：「比如说控制好自己……之类的。」
西野医生：「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对自己失去了控制呢？」
宫侑：「我最近，又沾上了好不容易戒掉的东西。虽然确实不算是我主动的，但我也拒绝不了。」
西野医生：「这样啊……嗯哼……我们这里有互助会的手册，你有需要吗？」
宫侑：「……我没有嗑药啦！」
西野医生：「噢，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宫侑：「医生你还记得吧，我退役前的一段时间——我刚上这儿来的时候，就是为了手抖的事对吧。毕竟是个二传手，那时已经经过了好几轮仔细的检查，确认肌腱和骨头都没有物理上的损伤。康复团队说有内因的可能性，于是我那个睡眠障碍很严重的朋友，就把医生你介绍给我了。」
西野医生扶了扶眼镜：「当然记得。当时我的结论也是心理原因，传统医疗行为也许不会有太多帮助。就像你睡眠障碍的朋友一样。」
宫侑：「呵……睡眠障碍那家伙的状况就时好时坏的，可我至少两年没有再抖过了耶？我以为我好了。」
西野医生：「不，你知道你没有好。虽然不肯来按时复诊，但是我认为你很清楚自己没有好。」
宫侑：「……我真的觉得好了嘛。」

西野医生摇摇头，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刚退役的几个月里，还算按时来回诊，陆陆续续我们聊过许多事。阿侑你的记性很好，脑袋聪明，感情丰富，我从你这里听到过无数关于你自己，你弟弟，你的朋友们、队友和对手们的事，你总是能详细地描述那些细节，还有自己的想法。——唯独有一件，你从来只是尽可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宫侑：「哦……嗯……」
西野医生：「就是你说自己被差一点就追到手的孩子彻底甩掉的事情。」
宫侑摸摸后脑勺：「噢……那事啊，哈哈，现在认真想想，并不是什么差一点就追到手了，那是我的错觉啦。也可能完全是我这边一厢情愿？那不就相当于什么也没发生么，不值一提。」

西野医生短短地沉默了数秒：「你是那样想的？——当然，当然了，我不会逼迫你分享你不愿意分享的隐私。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也许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也说不定。」
宫侑：「啊……会么？」
西野医生：「这件事情里出现的那个人，那个你说自己唯一追求过的某人。你提起了周围的几乎所有人，近到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弟弟，远到跟踪了你好几次的女粉丝；但是那个——理论上应该早就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并且时常在你附近，吸引了你的某人，我一次也没有听到你具体描述过。」
宫侑：「蛤？真是这样吗？」
西野医生：「真的。」
宫侑用大腿夹住双手扭捏着装可爱：「讨厌讨厌~~因为那是个男的啦，人家怕说出来会在医生面前显得好gay~」
西野医生：「这不是说出来了？医生我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啊，又不是喜欢上了皮套吉祥物。」
宫侑：「……我还不如喜欢上皮套吉祥物。」
西野医生：「那么，现在想稍微说说看了吗？」
宫侑咂咂嘴：「那我还要加玉米糖浆。」
西野医生：「会胖的。」
宫侑：「就要。」

***

宫侑像说着旁人的故事那样，给西野老太讲了他和佐久早一塌糊涂的过往，说着说着自觉荒唐，又哈哈笑一次。
「您看，我和他从头到尾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一人在发疯。我也早就不会像小孩一样纠结谁对谁错了，没有那么多如果。」宫侑把手肘支在腿上，手掌托着脸颊，笑眯眯地结束了他们的故事，「对我真的没有什么影响啦，医生。」

西野医生喝了一口麦茶：「阿侑，你常常提起自己身边的人，都会有名字——尽管我基本不可能认识，无法知道那是真实的名字或一个代号。我记得，你弟弟Samu，你的队长Mei，小个子队友Sho和大嗓门攻手Boku，还有你的睡眠障碍老朋友Rin。」她声音柔和地陈述，「可是阿侑，你喜欢过的那个孩子，你到现在都不敢提他的名字。」
宫侑：「啊？也没有不敢啦……」
西野医生：「哦？他叫什么名字？不必说出真名也可以。」
宫侑：「……我都叫他Omi。」
西野医生：「你为什么认为这事变得不重要了？」
宫侑：「Omi他试过了，确实没办法喜欢上我，所以我放过了他，就这样啊……很简单。我也没什么可以再努力的了。」
西野医生：「你接受了这个结果，对吗？」
宫侑：「对啊。」
西野医生：「你认为这件事，对现在的你已经不具备影响力了吗？」
宫侑：「大概是。」
西野医生：「但是你正在哭。」
宫侑：「啊？我没哭！」
西野医生：「要不我把老花镜戴起来看看？」
宫侑：「不要啦，医生别看我……呜……」
西野医生：「没关系的，可以哭啊。」
宫侑：「呜呜……哭个屁……呜……」

***

角名是对的。
是应该按时来见西野医生。
先不论究竟有什么用，但至少这里有个人听完他的事儿说他的事很重要，说他伤得很痛，说他可以哭。
如果他和弟弟说，弟弟只会原谅他；和角名说，角名也会原谅他；甚至连他自己，也早就无数次原谅了受到巨大惩罚的自己。
可是他也许并不想要被原谅。
宫侑巴不得佐久早圣臣恨他。

恨死他，不要多余给他半点慈悲。

Chapter Text

可能MSBY的资深老粉至今都记得，那一年夏季表演赛获胜后「主攻佐久早圣臣突然激吻二传宫侑」的炸裂新闻。

其实新闻的重心原本不是谁激吻谁，毕竟这些被肾上腺素冲昏头脑的运动员在获胜时候什么奇怪动作做不出来呢？脸朝上四肢着地疯狂爬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表演赛那篇新闻，当时不过是高调报道了获胜队伍，宣传一番排球圈中流砥柱——只不过配的图片是记者抓拍到的佐久早啃宫侑的半秒钟。
至于为什么选了那种照片，而不用木兔亲翔阳的，也不用犬鸣亲队长的，原因不算很难猜测：第一当然是因为他们「好看」，就算打起来也赏心悦目；第二是因为佐久早那家伙几乎从不在镜头前失态，他极其罕见的出格行为，更能彰显这场胜利带来的巨大喜悦。
……以上都是宫侑的判断。
其实也很有可能只是佐久早平日里态度屌差，得罪过某些记者。

以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俩现在大火了。——不是说宫侑或佐久早圣臣这两人中有哪个以前不火，而是现在火到了奇怪的方向上去。
当宫侑在SNS上刷到一整套自己和佐久早的「结婚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妙。
「结婚照片」毫无疑问都是合成的，显然只是对最近热点的哗众取宠，但下面留言的数量着实有点吓人。

「早就有预感！」
「但是他们好相配？」
「别对同人太较真啦。」
「赶快给我分手啊。」
「私下里一定玩得很乱。」
「不想看到这种呢。」
「同性恋应该终身禁赛！」
「是谁带坏了谁？」
欢腾叫好、莫名感动、担忧事主、好奇怀疑、厉声制止、鄙夷唾弃。
真正什么都有。

宫侑只看了一会，头皮都紧了。
他不担心别的，队里也不会因为这种媒体话题而处罚谁，他担心的是佐久早。
猫一样神经过敏的佐久早圣臣，如果为这番热闹感到被冒犯、或者感到后悔，从此坚决和自己保持距离，要怎么办？最近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一点点进展，眼看瞬间就要灰飞烟灭……谁来教教他，要怎么办？！

宫侑像条屁股毛被点着的鸭子，在休息室绕着沙发转圈，边哒哒哒给佐久早发消息：「那个，臣臣？你一早上没理我了，是不是看到了SNS新热点图片？」
佐久早一分钟没回复。
宫侑屁股已经烧焦了，他大气不敢喘：「臣臣，回我一声嘛。昨天的营养学讲座怎么没来呢？教练说尽量都要出席的。」
佐久早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施舍给他。
宫侑最后的镇定也烧成了灰，他眼泪已经憋在了眼眶里：「臣臣？臣臣你说句话？」
（狐狸可怜.jpg）
（狐狸落泪.jpg）
（狐狸难受.jpg）
（死狐狸.jpg）

「臣臣，如果那种图片让你不舒服了，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宫侑等不到回应，急得口不择言，「我会尽量想办法，找关系好的媒体人特别澄清一下，如果你想这样做的话……网上那些人只是开玩笑的，我都习惯了，出名总是这样子的。你之前名声都特别好嘛，和我不一样。我没吭声是怕事情越搞越热闹……绝对没有故意让粉丝起哄的意思！」
（狐狸落泪.jpg）
（狐狸落泪.jpg）
（狐狸落泪.jpg）

最后一张狐狸落泪发出去，正碰上新的消息「叮」一声跳到前台，宫侑手指一滑将图片发了出去。他以为是佐久早终于回复自己了，赶紧切回界面，却发现刚刚用消息跳他的竟是角名。
是失去联系快一年的角名伦太郎。

角名上来就是一句：「你们怎么回事？」
结果收到了宫侑误发过去的滚着豆大泪滴的狐狸图，角名又发过来一句：「我还想问你是不是追到那个谁了，现在看来这不是个好问题。」
角名：「——那么，你还好吗？」
宫侑：「我不好！我不好！！帮帮我！！！」
角名：「我现在不是单身，上床免谈。别的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宫侑：「你除了██有用，还有什么是有用的？！」
角名：「这样啊，那行，你自己加油吧。」
宫侑：「……佐久早快一天没理我了，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怎么连你也要这样？」
角名：「刚刚不是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立刻就骂我。」
宫侑：「我那是骂你吗？」
角名：「是夸我啊？」
宫侑：「肯定是夸你啊。」
角名：「求你，以后夸点别的，不要开口就是这个。怎么，被我█过还很骄傲啊？你和阿治说话的时候记得给我管好嘴巴——首先佐久早那么看重家教的人，怎么受得了你？」
宫侑：「是吗？我骚话太多了吗？？」
角名：「不是。是你的真话太多了。」
宫侑：「哈？你这伪君子。」
角名：「伪君子喜欢的男人和他定制戒指，你喜欢的那个连话都懒得和你说。」
宫侑：「我讨厌你角名伦！」
角名：「又开始了。」
宫侑：「祝你被我弟弟艹死。」
角名：「谢谢，那怎么好意思。」
宫侑：「——可恶，你为什么就这么容易到手呢！要是佐久早也能容易一点就好了。怎么办，我现在立刻上佐久早家里低头求饶，任他杀任他剐，是不是会有用？」
角名：「如果他有那么一点喜欢你，就有用。」
宫侑：「好的。我好爱你角名伦。」
角名：「又开始了。」
宫侑：（狐狸拥抱.gif）
角名：（狐狸拥抱.gif）

***

自从佐久早说过「给宫侑一个机会」，那之后，倒也真的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了。这两个多月来，宫侑至少拥有了除正经事之外发送点儿无效私信的殊荣，往往他说十句，佐久早回个一两句。宫侑从不越线，多少能在半天之内得到回复，即使他偶尔真的说了太多废话，佐久早也会回一句「闭嘴」，而不是直接失踪。
这两天合成图片的热闹一出，紧接着就是佐久早长时间的沉默，这让宫侑无法不害怕。

那天无论如何宫侑都要上门去找佐久早的，和角名没什么关系。毕竟躲起来瞎猜没有用处，这一点他早就清楚了。佐久早是不会主动给他答案的，他必须自己主动去索要，一直、一直、一直主动。
也许对佐久早而言，爱应当是体面、克制、有原则和从容不迫；但对宫侑来说，爱从来就是费解、忙乱、不要脸和患得患失。
不过这也没关系啊，宫侑愿意每次都由自己担当狼狈的那一方。

赶到佐久早那时在住的公寓，差不多是傍晚饭点前，宫侑还特地买了清爽的盒装饮料和佐久早喜欢的点心。
才到楼下，就见一个眼熟的人出了大楼，走去附近的露天访客停车场。宫侑略想了想，意识到那是佐久早的家庭医生，有一两次到过球队集训场地给佐久早送来他落下的胃药，和指定品牌的喷雾。
佐久早这么长时间没搭理自己，仅仅是因为不舒服？
宫侑在电梯里胡思乱想，心口突突地跳。
——如果只是病了，一贯家教很好的佐久早总会认真向队里请假，不可能无缘无故缺席会议和活动，自己怎会问教练问队长问经理都问不出所以然？

他在门口按了几次门铃，佐久早才慢吞吞来开门，语调低落：「请不要再按了，我头疼。医生你不是有钥匙——」
宫侑在门口提着袋子，委屈巴巴：「哦，医生居然都有你的钥匙……」
佐久早抬起眼睛：「——宫侑？」
宫侑看他脸色不好，一点不见欢迎的样子，更加委屈：「你，你之前说过我可以来的。」
佐久早确实说过，眼下看宫侑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也不好赶人。于是他侧身让开，示意宫侑进来。

宫侑在玄关小心地换了鞋，擦了手，脱了外套，更小心地问：「我需要不需要洗个澡？」
——这话就有些过分了，佐久早只是让他进门，他居然想着洗澡，接下来是不是想吃个晚饭，然后想睡主人房？！佐久早眉头皱得死紧，但嘴角动了动，开口来却是：「好。」
宫侑松了口气。他其实只是想着，佐久早现在不痛快，自己千万别触了他的逆鳞才好……干净是最基本的，别说洗澡，就是要他整个人消毒一遍，他也得做到。虽然佐久早那副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心惊不已，但总比叫他滚来的好多了。

宫侑非常上道，自带了干净的家居服，一身肃静的颜色。他洗完澡，仔细吹干了头发出来的时候，佐久早不在起居室里。宫侑愣了愣，摸不准自己是该在这等，还是去哪里，于是他犹犹豫豫摸去了主卧门口。
门开着，佐久早靠在床头，心不在焉读一本书，见宫侑在门边上露出一颗脑袋，佐久早把书合上，淡淡地说：「进来啊。」
「我可以进去？」宫侑有些惊讶。
「不是都已经不请自来了吗？」佐久早说，「——进来。」
宫侑垫着脚尖挪进来，尴尬地坐在床头边（也许是为医生准备的）椅子上面，膝盖并拢，规规矩矩。
佐久早看着他，他看着佐久早。

佐久早：「干什么，说话。」
宫侑：「嘿嘿，你还好吗，嘿嘿。」
佐久早面无表情：「不好。」
宫侑：「——啊？」
佐久早：「不是你问的吗？」
宫侑：「你一般都会超级客气的！」
佐久早：「那我很好，你回去吧。」
宫侑：「不是不是，我知道你不太好……呃，具体是……哪里不好呢……」
宫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佐久早装作没看见：「我身体不舒服，心情也很差，就是这样。」
宫侑嚯地抬起脸来：「不对，不只是这样，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说吗？说出来啊！至少让我解释一下吧！你不能……」
「我不能怎样？」佐久早打断他，「你做错了什么事，需要向我解释？」
「我……」宫侑说不上来。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这桩闹剧有自己一份，如果佐久早生出了什么反感的情绪，他没错也愿意低头认错。
「宫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佐久早却接着说，「少自以为是了。」
「……」宫侑抿着嘴，盯着佐久早。
「你带过来的点心我会收下，谢谢你。」佐久早的神色没有变化，「回去吧。」

水汽聚集在了宫侑下眼睑里，显得那双焦糖一样的瞳子愈发的透明和闪耀。——这可怜的东西是如此美丽，像一只被击碎在玻璃窗上的金黄蜜蜂，令佐久早更加不想让他好受。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佐久早说，「你会后悔的。」
宫侑一下站起来，抓住了佐久早的肩膀：「为什么总是这样？你还在试探我吗？——你到底希望我为你做什么，才有资格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喜欢我，以前明明就可以毫不顾虑叫我滚蛋。那现在是怎样，你变得只是单纯地要折磨我是吗？折磨我很好玩是吗？看我像条狗一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知所措干着急，很好玩是吗！！」
佐久早脸色难看，抬手就去拨开宫侑，谁知宫侑抓住了他肩膀的衣物，被他用力一拨，顺着力道就把衣领朝一侧扯了下去，露出一大片肩背。佐久早反射地去拉住，但宫侑还是看到了。
佐久早遮掩在睡衣里的上臂，肩膀，和后背，交错着数条拇指粗的痕迹，像是被皮带或是高尔夫球杆用力抽打而出的肿伤，显然是才留下不久，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泛着极其刺眼的红和紫。

宫侑松开手，倒退了一步，接着他重新扑上来，整个人爬到了床上，手脚并用地扒佐久早的衣服。
「让开！」佐久早终于变了脸色，「宫侑！！」
「我不让开！！」宫侑一动，眼睛里聚着的水珠就被晃了下来，掉在佐久早的手背上。佐久早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宫侑便将他的睡衣从头上整件扯走，弄乱了他的卷发。

像这样不从容不优雅不体面的佐久早，宫侑见所未见，但他意外地没有继续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安静下来，扭开脸，单手护着伤口最多的肩膀，一言不发。
宫侑呼吸都困难了：「臣臣，你……谁打了你？」
佐久早语气讥讽：「谁敢打我？」
宫侑瞬间接上了断开的逻辑：「家里人？你父母……？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新闻吗？还是因为这两天的热图？——就是，接吻的事？是不是？你家里人对这种事非常敏感，是不是？？所以你……」
「你现在知道怕了？」佐久早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家是什么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呢。」
「……」宫侑不是没有好奇过。
关于佐久早的出身，在排球圈和粉丝之间有着这样那样的传闻，但好像没有人真的拿出什么靠谱的结论。宫侑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佐久早这人神神秘秘，才总是引人好奇。但佐久早似乎真的是从某个作风颇为严苛的大家族里出来，凡事行差踏错，都有后果。

宫侑很想说自己不怕，但他确实怕了。
打在佐久早身上，宫侑疼得浑身发抖。

佐久早见宫侑只知道哭，那张贱嘴这种时候半句话都没有，就气不打一处来：「哭什么？刚才就说了今天不舒服，心情也很差，你改天再来吧！」
「不要！」宫侑哭得抽抽噎噎，还用佐久早身上扯下来的睡衣擦鼻涕，「我不走！」
「……你这该死的……你放下我的睡衣！」佐久早忍无可忍，「我有家庭医生，不需要你照顾！」
「我又不是没照顾过你？」宫侑开始耍赖，「当初你发烧的时候……」
这茬不提还好，一提佐久早就恼羞成怒：「马上闭嘴！」
「我不闭嘴，除非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宫侑还在哭，被戳漏了一样不停往下淌眼泪，「我又会做饭又会熨被单——你叫我擦窗我绝不扫地；叫我脱衣服我绝不穿着——」
「那好，脱衣服。」佐久早说。
「好！」宫侑答应完就把自己呛住了，「嗯咳……咦，啥？？」
佐久早凉凉地：「不脱就回去吧。」
宫侑摸不准他要干什么，但还是急急忙忙扒自己的T恤：「脱到哪种地步？」
佐久早说：「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要留。」

Chapter Text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见，宫侑气人的水平还是不减当年。
周六，佐久早放下手机后，差点吃不下午饭。
也许是天气比昨日更闷热，也许是难得他向宫侑示好，那家伙却尽是说些恶心人的话。
……哈，看看他回的什么短信。——角名对他好？角名会戴套？？好像巴不得让自己知道他还在和那个EJP的栏中搞。
佐久早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机因为接收那些字眼就已经脏掉，很想拿消毒喷雾喷爆它。

虽然之前宫侑亲口说角名伦太郎是「现任男友」，但佐久早有自己的判断。
他知道宫侑的喜欢不太可能是这样的，毕竟他亲自经历过。那家伙若是爱着什么人，一定是滚烫的，燃烧的，灼灼跳跃和四处迸溅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失去痛觉，失去颜色，失去将人扎出血来的刺。

所以那家伙跑不了多远。这次。
佐久早很清楚，宫侑也许不是六年前的宫侑了，但自己其实也不再是六年前的佐久早圣臣。他已经渐渐学会如何与自己的偏执相处，也学会和不完美的世界相处。他甚至学会掂量自己最想要什么，以及有没有可能要得到。

***

宫侑见完西野医生之后，也再没收到佐久早不知所云的信息。这是个好消息，宫侑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没有人想在大周末持续面对自己上司。哪怕上司长着自己喜欢的脸和身材也不行啊。

他度过了一个异常轻松的周末。
周日里去了角名住处，角名看在「饭团宫」夏季套餐盒子的份上，没有赶走他。宫侑非常感激角名能在经历了那么多和宫治的狗血之后，仍然保持了对宫家食物的难以抗拒。
他们边打游戏边吃，角名手上拿着半个饭团，仅用多余的手指夹住手柄，仍然把宫侑杀得乱七八糟。宫侑气急败坏，非要和角名交换手柄玩，然后又被杀得乱七八糟。
角名：「你怎么菜成这样，我用脚玩估计都能赢。」
宫侑怒撇手柄：「不玩了，又不好玩！」
角名嗤笑：「输了就说不好玩了。」
宫侑转过身来，呼啦一下将角名扑在了沙发上，低头吃掉了他手上最后一口饭团，含糊道：「哪有你好玩。」
角名：「好重！你确定自己没有变肥……」
「胡说八道，你以前就没觉得我轻过。」宫侑跨在角名腰间，直起上半身，抓了角名的手就探进自己衣服下摆，「你看侑哥哥完美的腹肌。」
角名脸色微变，细长的眼睛挑了起来：「……宫侑？」
宫侑的手老虎钳一样捉着角名的腕子，按在自己小腹上，角名甚至无法抽回那只手来。他碰上宫侑的目光，却见宫侑一丝笑容也没有了。
「角名，你说过你活着只打算遵守最底线的道德是吧？」宫侑说，「老子现在需要和你共沉沦，即刻，马上。」
角名：「今天？」
宫侑：「我们就是一对儿，有什么问题？」
角名：「哦我都忘记还有这个最新设定了呢……」
宫侑：「走裤子，别废话。」

角名靠在沙发厚软的扶手上，看着腿间的宫侑卖力地给自己舔，黑黑的整洁的头发，有些微翘起的地方，像小鸟的羽毛，毛茸茸地蹭在他的大腿上，让他想起那个总是远在天边的男人。
「你留着黑发这么像宫治，岂不是我赚了。」角名伸手去按宫侑的后脑，阴茎深深戳进滚热的喉咙里，宫侑不满地掐紧了角名的大腿，但角名没有松手：「那你呢，你从我这里得到了什么？」
宫侑被连顶数下，才艰难地腾出嘴巴来，他咳嗽几声，嬉皮笑脸道：「得到了19厘米的大██啊。」
「说过几次了并没有19。」角名抚着宫侑毛乎乎的头顶，重新把他按下去，「——你是不是以为被我上完，就能获得某种神奇效果，让你觉得自己特别会玩，和佐久早的破事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了？」
「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好吧？」宫侑握着角名，舌头热情地舔他的根部，「他是何等人物，想叫我去我就得去，想让我滚我就得滚，我不过是没有选择的小玩意。他不折腾我的时候就是下班时间，我爱干嘛干嘛——嗯啾～这里舒服吗～」
「再用力点……既然他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懂你这是在逃避什么东西。」角名薅住宫侑的头发，「别和我装！你最近又手抖了是不是？」
宫侑不耐烦地偏头躲开：「……也就那样吧。你能不能专心点。」他低头又把角名含到底，凭着绝妙的平衡，还能空出手囫囵脱自己的裤子。

角名面无表情地看宫侑上衣之下露出来的腰腹，和下装脱掉后的腿间，青青紫紫，无一处不是新鲜的狼狈。
「你们现在到底还有什么意思。」角名显得不能理解。
「不要想那么多，你也能活到一百岁。」宫侑在手上挤了一大坨润肤霜，粗糙地在自己身后弄了几下，就重新爬到角名身上，对准那根东西硬是坐了下去。
而角名皱紧眉头没出声。

被强行舔硬的性器贯穿假装动情的身体，他们都不再说话。
宫侑在角名腰上颠簸，还没轻没重往角名胸口啃，手指去掐角名的乳头，后来把人掐疼了，角名反手就抽到他脸上。
宫侑吃了痛，身下反而一柱擎天，后穴以吓人的力量收紧，夹得角名立刻交代了第一回合。
然后两条大狐狸都来了莫名的火气，在沙发上半真半假撕起来，又是抓又是咬，从对方的态度辱骂到对方的技术。宫侑倒是始终压着角名，屁股没一刻停过，把身下的人当一根按摩棒压榨，最后射了两三次在角名肚子上。

两人从午饭后互相折磨到晚饭时间，终于累得快要动不了了，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第一次那样。
那天更衣室窗外的火烧云也是如此漂亮，那天他们求而不得的心也是一样痛苦难当。

***

宫侑和角名在谁去弄晚餐这一事上僵持不下。
角名躺在沙发上，宫侑趴在角名上，两人身上仅有的T恤都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不能再这样搞了，要出人命的。」角名把小臂压在眼睛上，要死不活地抱怨，「我是活人，不是充电五分钟震动三小时的玩具——你屁股难道就不疼么。」
宫侑扒着角名胸口，磨蹭上去一截，压上去亲角名的嘴唇，角名又要扇他，被他敏捷地挡住，抓紧了手腕扣在沙发上：「你管我呢，狗嘴过来！」
「你又想咬我，别过来！」角名烦躁起来，「下去。」
「角名这种精神状况，不榨干的话晚上很难睡得着呢。」宫侑不依不饶，还是亲上来，「我让你睡个好觉呀。」
「我有在吃药，用不着你多事。」角名尖酸地说着，但也只得和宫侑亲在一起，没滋没味地唇齿纠缠。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身上的人是宫治。感谢双胞胎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宫侑边胡乱亲着角名，边把手往下探，但角名的阴茎在他手掌里只是微微抬头，谈不上勃起。宫侑沾了一手的精液，又向后摸过去，顶开角名的入口，硬是进去两根手指。
「你——啊！」角名猝不及防，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但被宫侑死死压住。他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有完没完？！」
「宫治可以进去，我不可以哦？」宫侑恶意地动着手指，「事到如今，你的阿治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
角名顿住，随后松弛下来，躺回沙发里，重新用小臂遮住了眼睛：「你在说什么……早就不是我的阿治了好不好。」
「我可怜你。」宫侑嘲笑，爬起来架高角名的腿，握着自己不管不顾地往他穴口里挤。
角名：「你这……你有没有做过上面的啊！」
宫侑：「没有啊，麻烦你忍一忍啦。」
角名：「什么？……不是，好痛！好痛！！」
宫侑：「啊哈哈，万事开头难，来腿再张开点。」

结果他们又撕起来了，宫侑半是耍赖半是强迫地上了角名一次，被角名一脚踢下沙发，才终于结束这场战争。
他们各自手脚发软地洗了澡，还是不得不一起做饭。角名烧汤，宫侑炒剩饭，就这一点东西他们都得靠着料理台的边缘做，不然腰实在太酸。
「你手机上好多条信息，你要看吗。」角名拿着宫侑的手机晃了晃。
「我没手，你念出来。」宫侑头也不回。
「你确定？」角名划开屏幕看了一眼。
「就说没什么特别的。」宫侑说。

「备注是黑心上司的人问你周末过得愉快吗，明天记得按时起来，如果起不来，他可以开车到你楼下接你。」角名念道，「以及，他说他下次会记得戴套。还有，他明天没有太重要的事，开完会想约你一起吃午饭，顺便把最近出的很好看的新书带给你。」
「什么玩意啊？」宫侑莫名其妙。
「你过来看我的鸡皮疙瘩。」角名说，「你们在玩什么？我也是play的一部分吗？」
「你觉得这是什么？」宫侑咔咔从炒锅里往盘子分炒饭，「他最近是这样，我都开始害怕了。」
「往事重现啊……」角名点头，「也难怪你害怕。阿治就不会干这种事。」
宫侑把炒饭重重放在角名前面：「你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放黑名单里，说什么鬼话？」
角名站在料理台旁边就开始吃炒饭：「你要不要跟我学学？一刀斩断东流水。」
宫侑挖了一勺饭填进嘴里，摇头：「不行，那个是我上司。」
角名眯起眼睛：「我可怜你。」

***

佐久早在晚饭之前放下了手机。
他知道宫侑没有多少拒绝的权利。

往事重现也许在错误的时间已经不能导向正确的结果了。
但佐久早圣臣此人，亦并不是那种为了特定的结果做事的人，他确定要做，就很少能够停下手，如此而已。
多年前，宫侑露骨地爱着他的时候，那些被他逐个拒绝的小事，如今亲自重做，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明知不可能是想象中的样子，偏偏还是怀着一点儿期待，一点儿较劲，一点儿自我感动，一点儿不能甘心。
和对方游泳、约饭、读书、看电影、购物、吃点心，是多么有意义吗？能实际改变些什么吗？佐久早在那个时候也曾大惑不解。爱情不会无缘无故从这些交际之中诞生，宫侑不断地用细细碎碎的小事打扰自己，究竟是什么让那人觉得这样能够达成目的？

多年过去，他们像是重新认识了彼此。佐久早在某一个平常的日子里恍然大悟，原来这并不需要一个目的。
只是想，只是期待，只是喜欢。
想要和某个人一起经历寻常小事，光是说出口，就想要微笑起来。

Chapter Text

夜色沉重黏腻，几乎溺毙这个城市。
今年的雨季格外难熬，令宫侑想起多年以前，佐久早挨了打的那个夏天，差不多也是这么闷热，充满拉长了的蝉鸣。

角名遵照医嘱吃了药，其实一样睡不安稳，时不时地从深睡中脱出，似醒非醒。问他是否做了噩梦，他也不搭理，只是翻过去背对着铺被子睡地上的宫侑。
于是宫侑爬上床去，半靠在床头，慢慢抚拍角名的后背。角名不再辗转反侧，但也无从得知他是否最终进入了安睡。
宫侑倒是顺其自然，干脆挨着角名躺下了。他这些年很少做什么噩梦，也不记得做噩梦是什么感觉了；反正醒着，也并不会比噩梦里愉快。差不多都一样。

宫侑有时候有种不像是错觉的错觉，觉得自己是中空的，用手拍拍胸口，发出在内部回荡的可怕声响；大概早已没了心肺，光剩下这身令人着迷的好皮囊，除此之外一钱不值。
许多年前佐久早圣臣对他无端的不屑，似乎是源自这身好皮囊；如今佐久早圣臣对他无端的执着，到底也是因为这身好皮囊。
——要他强壮又美丽，要他干净又听话，要他不做多余的事，要他不说多余的话。
鄙夷只因为不爱。
摆弄亦是因为不爱。
不爱的话，果然想怎样都可以。

不喜欢就自由了。
宫侑对角名的观点深以为然。他也想要那种自由。
……那么现在的自己算是怎么样呢？是否抵达自由了呢？为什么总还是芒刺在背，坐立难安？这算得上自由吗？算得上随心所欲，算得上无所畏惧了吗？
还是说，他根本把事情弄反了——是「不喜欢」才能够「自由」，并不是努力做些「自由」的事，就能做到「不喜欢」。
到底如何才能自由。

看起来角名又做噩梦了。
宫侑感受到旁边的人微微在发抖，他俯身过去，哀怜地用脸颊磨蹭角名的肩膀，低声叹谓：「唉……你看看你自己，装得多么了不起，还不是一直会梦到他。」

***

宫侑发觉自己很贱，总对强者所露出的一点点不得已，怀揣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柔情。
比如那个和人干架从来不输的孪生弟弟，吃坏了肚子抿着嘴巴掉眼泪的时候；比如一周七天尖酸刻薄的角名，因为心中魔障而在梦里受惊的时候；又比如，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佐久早，挨了严厉的家法之后，失了平日的冷静，冲自己发疯的时候。
宫侑果然还是顾不上自己的一身狼藉，就伸长了手，想要接住他们。

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佐久早这样说，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爱别人。

诶，这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对话？
现在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对，就是那天。宫侑找上佐久早家门，正碰上他挨了一顿好打，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应激而挫败的那天。佐久早驱赶他的求爱者但没能赶走的那天。佐久早突然命令一样要求宫侑脱掉衣服的那天。

***

那天宫侑抬手就扒掉了T恤，却听见佐久早说「什么都不要留」，他反而原地僵住了，然后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两只爪子提着裤子上的抽绳，进退两难，面色通红。
佐久早的声音凉得吓人：「怎么了？你不是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
宫侑抓紧裤子：「是啦……」
佐久早目光从宫侑脸上划下去，最后停在他的手上：「不愿意的话，回去。」
这可不行，宫侑今天无论如何要留下。他屏了一口气，遮遮掩掩脱完剩下的衣服，又听佐久早说：「站直。」
宫侑站直了，但别扭地将视线挪向一边。

靠着床头的佐久早似乎是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他问：「吓到了？」
宫侑委屈地抿着嘴，不说话。
佐久早又说：「只是知道我挨打，你就吓到了？」
宫侑盯着房间角落，嘀嘀咕咕：「看、看到你……伤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是吗？」佐久早的口气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看你那表情，我还以为是第一次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担心后果呢。——我现在只是向你走了第一步，而这一步必须有后果，你就吓到了？」
「我……我不是……」宫侑急了，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是喜欢你，但不是想要你……承受这种……如果我追求你的事会害了你，臣臣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那至少我可以……」
「可以怎样，你想说你可以不再纠缠我，然后试着换一个目标是吗？」佐久早说，「没问你这些。现在就问你，我向你走了一步了，你怕了吗？要继续吗？如果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有后果，你还敢接着向我走吗？」
宫侑愣了愣，似乎忘记了自己赤条条的尴尬处境，抬起眼睛来，看向佐久早，仿佛想要确认对方的意思。

「我是在问你，还要不要继续？」佐久早说。
然后佐久早就看到，宫侑那双像蜜色的宝石一样透亮美丽的瞳仁里，晃动起了他曾偶然目睹过的那种稀世罕见的辉芒。

宫侑讷讷地回答：「我要的。」
佐久早：「你要什么？」
宫侑：「我要继续下去。」
佐久早：「继续什么？」
宫侑：「爱你。」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宫侑似乎是第一次在赛场之外，从佐久早圣臣那张精致冷峻的脸上看到除了专注与厌烦之外的表情。——佐久早注视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几乎不足以称之为微笑的神色。
那是一个微笑吗？又或仅仅是嘴角和眼睑难以察觉的一点点上移呢？宫侑不知道，他只知道窗帘外的天色早已黯淡下去，越来越暗的房间里一切都溶解了，只有佐久早圣臣坐在不存在的一团光里。
于是宫侑向着光扑过去。

佐久早伸手接住宫侑，宫侑像一条狗那样匍匐在被子上，沉甸甸地压着佐久早的腿，脑袋拱进他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哭。
不知是哭佐久早的伤，还是哭自己长久以来的难捱。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宫侑脸埋在佐久早肚子上，哼哼唧唧，「我该为你做些什么？」
佐久早抓住宫侑珍珠金色的短发，把他的脑袋向外拉：「你把鼻涕流在我身上试试？——这是今天第三次说，我现在不舒服，心情还差，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宫侑缩在被子上环着佐久早的腰，泪眼汪汪抬起脸来：「怎么办？」
佐久早说：「我上次不舒服而且不高兴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宫侑被自己吞下去的眼泪噎住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佐久早为什么要自己脱掉衣服。

明白过来的宫侑担忧又紧张，隔着被褥去摸佐久早的大腿，果然在腿间摸到形状清晰的硬物：「我可不可以……？」
佐久早掰住宫侑的下巴，拇指碾着他丰润的下唇，提醒他：「你别忘了，我说过要得到你的诚意。到明年三月底，赛季结束为止，你答应我不会和任何人做这种事。当然我也不会满足你，在那之前能为我忍耐吧？」
宫侑挂着眼泪点头。
佐久早的拇指探进他的嘴唇：「今天只用嘴，做得到吗？」
宫侑又点头，但他点头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那我脱掉衣服的意义是什么。」
佐久早突然不说话了。
宫侑：「？」

佐久早单手掀开被子，让宫侑跪到自己腿中间，抚着二传的后颈按低了他的头，才在宫侑视野观察不到的角度开了口：「难道没人跟你说过你很漂亮。」
滚烫的性器顶进宫侑嘴里，进入太深，把他呛得连连咳嗽。他无法回答佐久早的问话。
「一定有很多人爱你，爱到失去理智。」佐久早占满了宫侑的口腔，所以也并不指望得到回答，「你那些五花八门的示爱的小花招，都是从是多少人身上学来的？」
宫侑终于得了闲，大口喘着气，红着脸莫名其妙地望向佐久早：「这种事……还需要学啊？？」
佐久早的神色在晦暗的光线中变得模糊，他轻轻揉着宫侑毛茸茸的后脑，任由他握住自己亲吻湿透的顶端，复又深深吞入。

「是吗……？你觉得不需要。」佐久早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对谁说话，「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爱别人。」

***

彼时的宫侑不曾仔细思考过佐久早的话。在他看来爱本就是无处不在的东西，他有相爱的父母，爱着他和宫治两兄弟；宫治和他理所当然地爱着对方，又爱着他们的伙伴和队友；他们爱那个生养他们的地方，爱零食、爱恶作剧、爱搞笑艺人，爱排球；爱活着这件事。直到他们长大，又爱上某个不可替代的人。
其它的一切事物，天赋、荣誉、竞争、嫉妒、欲望、和狂热，都不过是爱的副产品。 你说爱怎么就不是天生的东西呢，人即是爱本身。

宫侑眼里，人活着就是会爱。
没什么值得深想的。

那天的佐久早有些低烧，宫侑被嘴里火热的东西冲昏了头脑，晕乎乎地讨好着这个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家伙，一时难以思考比舔更复杂的事情。
佐久早也没有允许宫侑更进一步，止步于口舌的抚慰和结束后的亲吻；期间他甚至借出了一只手，让摇尾乞怜的金色乖狗也发泄了一下。
宫侑用热毛巾清理了自己和对方，又为佐久早重新上了些药，把带来的点心哄他吃了，最后才爬进被子里，挨着佐久早问：「我可以睡这儿吗？」
佐久早无情地回答：「不可以。」
宫侑：「啊？」
佐久早：「听不听是你的事。」
宫侑：「……那我就睡这儿了？」
佐久早：「不可以。」
宫侑：「好，晚安。」
佐久早：「嗯。」

那一天宫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整穿过光影斑驳的林荫大道。梦里天高云阔，温风徐徐，大道尽头是铺陈石砖的广场，白鸽卷着花瓣和气球在眼前散开。他远远地看见了笼罩在日光之下的佐久早圣臣，然后向那边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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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比周一的到来更为可怖的是什么？是周一要比平日更早起来赶最早的地铁。

宫侑卷着被子无理取闹：「老公，就不能直接送我去上班吗~」
「停止做白日梦。」角名冷酷无情，「你老公还要睡觉。」
「崽种，你根本睡不了四个小时以上好不好？」宫侑伸出脚连踢角名的屁股，「起来！开车送我！」
角名被踢得上下震动，连安静眯着也做不到了，只能怒掀被子坐起来：「你怎么这么缠人？！」
宫侑顺着角名的大腿爬起来，劈头盖脸吸上了：「现在想甩我？已经晚了！嘬嘬嘬！」
角名一下没防住，脖子上被连嘬几大口，疼得瞬间清醒：「……你……尽给我弄在看得见的地方？！是不是想死！」
宫侑充耳不闻，扒着角名的肩膀又是一顿胡吸乱吮，直到被角名蹬下了床。

靠耍赖得偿所愿的宫侑坐在副驾上美滋滋吃一块从角名冰箱里偷出来的树莓羊角面包，边嚼边侧脸去看面无表情开车的假老公：「角名，你头发没捏整齐。」
角名冷冷道：「谁害的。」
宫侑啃一口羊角包：「脖子上还有牙印耶。」
角名：「是谁害的！」
宫侑：「哇黑眼圈也好厉害~」
角名：「你说是谁害的！！」
宫侑：「天哪怎么办♡我发现自己果然，最爱你饱受折磨、破破烂烂、又无可奈何的倒霉样子诶~♡」
角名：「就跟你一样是吧？」
宫侑：「啊哈哈♡」
角名：「我真的要把车直接开电线杆上去和你同归于尽。」
宫侑大笑，把最后一口羊角包反手塞进角名嘴里：「好啊宝贝，一起下地狱。」

什么同归于尽，人当真是不应该大清早乱说话。
角名刚把宫侑送到SKS大楼对面，立刻就有麻烦找上了门。
那时宫侑刚从副驾上下来，和角名互相比中指道别，才转身要走远远地就见大楼外面停着饭团宫的外送厢车。两三个穿总店制服的年轻小伙子、围了印「宫」字的短围裙，正抬着叠起来的食品箱往大楼里走。
宫侑多看了两眼：「嗯？是哪一层的部门要开大会？点了这么多饭团宫的外送餐盒——呃，阿治？！」

等留意到的时候，身着黑色店长制服的宫治已经穿过马路，直直向他们走了过来。
宫侑终于想起车上的角名，赶紧挪了一步想要用身体遮住车窗，但显然已经太迟了。
他不知所措地转回头想要辩解，正撞上角名难以置信瞪视他的目光。老朋友此刻的眼神和声音都像冰锥一样扎人：「宫侑，你果然还是出卖我了……」

宫侑冤得冷汗直冒，然而看看大步流星越靠越近的宫治，又看看面色发白的角名，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意义了，于是只能留下徒劳的辩解：「达令，甜心，我的小饼干条，你要相信我！真不是我干的——还有，努力活下去！脸面不算什么，屁股也不算什么，首先要活下去！祝你好运，有缘再见了！」
之后，他以惊人的速度溜进了早班的人潮。

下一秒，有着同样脸孔的另一个男人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来。
黑色的棒球帽压着黑发，那张英俊的脸大半掩了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之中；只一双肉食动物似的眼珠子积聚着微光，从那阴影里凉凉地注视角名。
这男人分明与他的兄弟长得别无二致，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氛围和空气。
角名像绝望的猎物般动弹不得。

瞥见角名颈侧斑驳的红痕和牙印，宫治灰色琉璃一样冰凉的眼睛微不可觉地波动了一瞬，随后他按下车门锁，平淡开了口：「角名伦，别来无恙？」

***

八百万神明在上！确实不是自己出卖的角名伦啊！——溜得比贼还快的宫侑此刻挤在电梯里，双手抱头，表情皱缩。
怎么可能去干这种蠢事？他可是还指望着这个挂牌老公帮他抵挡住从天而降的烂桃花呢！这下好了，等下次过去，老公可能已经渣都不剩了。
各种意义上的渣都不剩。

角名当初单方面提出分手，一夜之间从宫治住处消失，然后彻底离开宫治的生活，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宫侑虽然弄不清楚这背后的细节，但他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是如何空前地暴怒，是如何无法善罢甘休。
宫侑承认自己害怕那样的弟弟，怕到始终不敢将角名的行踪透露给宫治。他同样不敢叫大明星角名伦去官宣一个对象好让宫治死心；要知道，把无辜的人卷进这场风暴，未免太不是个东西。
——可是今天，宫侑看见向他们走过来的宫治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必须得撤了。那是宫治给他的最后警告。但凡是撤得慢了一步，他一定会后悔。

***

开完早会，当三个部门同时分到了来自「饭团宫」的夏季mini纸盒便当作为点心。同事们看了纸盒里附带的慰劳卡片，纷纷议论着总监的慷慨，宫侑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揣着小纸盒装的饭团，午休时间去了佐久早七楼办公室。

「……总监大人亲自定的饭团宫外送？？」宫侑比了比手里的盒子，「还特地从总店点！」
佐久早放下手中的笔：「关好门，还有，你再用总监和敬语叫我试试。」
「佐久早……」宫侑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佐久早两手交叉在办公桌面：「又不是很难查。角名伦太郎从以前就存在一些微妙的传闻不是吗，有门路的话，多少可以再深究一下。对了，治君人挺不错的。」
宫侑把盒子丢到佐久早面前：「……他们两个早就分手了！」
佐久早面无表情：「是么，那你慌什么。」
宫侑：「我没有。」
佐久早：「你的手抖得很厉害。」
宫侑：「……我低血糖行不行？」
佐久早站起来：「行啊，既然如此，现在去吃午饭吧。」

***

佐久早领着宫侑去了大楼顶层。
要不是今天被上司莫名其妙约饭，宫侑再干几年也未必有机会见识原来SKS大楼最上边有一整层的会议餐厅，也不知道一般用来招待何等大人物。
宽阔空间里摆放的桌椅并没有几套，相隔很远。佐久早坐在宫侑对面就没有说话，弄得宫侑每一根头发都在尴尬。——最开始宫侑还认真担心，佐久早今天的目的是在那块落地玻璃前面搞他，直到真的有人安静地推着小餐车上来，开始给他们摆盘。

东西很精致，摆盘摆得刁钻。宫侑食不知味，腹诽着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脚搁在茶几上大口塞宫治做的饭团来得香。
「佐久早，要不你说说话。」宫侑品了几口艺术品，颇有些受不了了，「把我找来这没人的地方吃饭，是有什么我不明白的高级趣味在里边吗？」
佐久早把汤勺搁到手边的餐巾上，终于舍得开了尊口：「……我记得你以前，总是想约我吃午饭。」
所以呢？宫侑嘴里的汤几乎咽不下去，觉得这话根本没法接：「是还在黑狼队里的事儿了吧……那时候和现在又不一样。」
佐久早眼睛抬起来，从卷曲的刘海下面盯着宫侑：「有什么不一样？」
宫侑快笑了：「你认真的吗？那时候我们是队友，现在是大东家和受雇人员啊。」
佐久早：「队友？不是因为那时候你喜欢我？」
宫侑背后发麻：「怎么还提这茬……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嗯。」佐久早点点头，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伸手从餐车最下边拿出一个厚厚的纸袋来，放在餐桌上，几乎挡住了视线：「这个给你。」
宫侑看了看纸袋上的印花店标，大部分的疑惑都化作冷汗从额角冒出来了：「绿野书局吗……这里面全部都是……书？」
佐久早：「对。」
宫侑：「我看起来像是很爱读书的人么。」
佐久早：「以前你每次都会追问我手上看的书是什么，好看不好看。这些是我喜欢的那几个作家近三年的新作。」
宫侑：「不是……等等，你这是……啊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对那些书好奇吧。」
佐久早：「当然不。我知道你那时好奇的是我。」

宫侑仿佛挨了一记耳光。他被佐久早突如其来的直球给噎住，噎得胸口紧抽。
奇怪，宫侑心想，当真是奇怪。自己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初中生，会因为被人戳穿给校花写了情书便无地自容。他喜欢过佐久早圣臣，喜欢得发疯，那又怎样呢？在他们二人之间八百年前就不是秘密了，但为何每当被故意提起，还是要令他心惊肉跳。
这些都过去了，过去那么久了！他究竟为什么仍要被早就不存在的东西折磨？

「佐久早圣臣，我确实单恋过你，虽然到底没能通过你的考验，让你失望了，但是……？」宫侑有点挂不住礼貌的表情了，他拧起浓眉，回望着桌对面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男人，「但是我左思右想也不太明白，而且实在没有头绪——我追你的时候，从未索取过回报，更没做害你的事。你却说我欠你的，具体是欠了什么？」

佐久早静默了一会，脸上的冷淡模样几乎没动，宫侑却分明能从他近乎纯黑的眼睛里读出讥讽。
「啊，原来如此。你完全没有头绪。」佐久早靠入椅背，在桌下将两腿交叠起来，微微抬高下巴，露出一个从高处审视着什么的姿态来。「是我不该擅自对你，对宫侑你，有什么多余的期待。」他的嗓音听不出多少情绪，仍旧低温而干燥，「你早就觉得我们断得干干净净、互不相欠、如你所愿没什么牵扯了，是这样对吗。」

宫侑答不上来。不然呢。他要是知道，也不会开口问了。
「你对待其他可怜的家伙，也同样毫不留情，或者只是对我？」佐久早问，「让他们为你着迷，发疯，上蹿下跳，最后还得听你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只想要过你的日子。宫侑，你可真是自由自在。」

至此，宫侑手中的叉子突然敲到了白瓷碟子的底部，他立刻将它放下了。
「佐久早……总监，你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对我的私生活有些许成见。但我吧身上的谣言一直都很多，也都不是自己能逐一控制的……不过，事到如今并不会影响到你了才对。」他懒得争辩清白，也懒得细问那些「他们」都是什么人，只想尽快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话题，「你可以认为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惹是生非，没有关系；但希望总监知道，我已经努力低调，尽可能不要靠近你的圈子。如果做得不够好，还请正面告诉我，而不是让我猜。我猜不着，你又不高兴。」

「原来你这么清楚自己容易惹是生非，还需要我特地来教训？」佐久早盯着宫侑，「我之前也说过，在你想明白自己的过错，认真向我道歉之前，我都不会放过你。要不要靠近我，你说了不算。」
「看来您是不会给我什么具体的提示了。那好吧。」宫侑表现出与六年前截然不同的耐性，他眉目清明，甚至是无辜地，「您今天想怎么来？请不要再选择游泳池淋浴间之类的地方了，我还要正常上班，不想真的生病。」

「注意你的敬语，它们听起来很讨厌。」佐久早眉头皱了起来：「……上次让你不舒服了？一开始就要说。而且，今天只是叫你来吃饭，没有别的打算。」
宫侑终于感觉到藏在桌下发抖的右手停了下来，他才重新拿起叉子。只是这时手机却响起新信息弹出的提示音，一连好几声。宫侑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佐久早，佐久早却示意他可以看。
手机翻过来，信息挤满了列表，发信人是角名伦太郎。

「你快来救我！」
「阿治把我锁在饭团宫楼上了！」
「你有外面的钥匙吧？」
「赶紧。」
「你现在不来，就永远别来了。」
「你老公没了。」
「我认真的，宫侑！」
「不回我？」
「OK。」
「祝你愉快。」
「一辈子在下面！」
「狗*野郎。」

这么多年来宫侑是第一次见角名使用这么脏的词汇，心想这下是真的完了。
他不敢当着佐久早的面回复角名，也不知道该回什么。现在角名是被宫治按在了厨房还是按在了浴室，他根本不敢想。
「你应该马上就恢复单身了。」佐久早看着宫侑的脸色，眉头展开来，「明天开始要随叫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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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侑最近这些日子，每日进行自我反省。
主要值得探讨的问题有三个：
第一，这逼班我是非上不可吗？
第二，现在从阿治手里捞角名伦究竟还有多大的可能性？
第三，这逼班我是非上不可吗？？（加粗）

可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他能有个鬼的答案，他自己尚且身不由己。
……不是，所以说，这逼班真的就非上不可吗？？？

明明从来到这栋大厦办公那天起，按照自己日常的活动范围，完全没有意外碰到过佐久早圣臣的面，为什么偏偏从那天开始……佐久早就像突然被调整了刷新机制一样，每日随机刷新在地图各处，天天能碰到个两回。
宫侑并没有天真到以为那是巧合，可是这个所谓的总监到底在干嘛？都不上班的吗？

虽然说吃过佐久早总监的「免费午餐」之后，又过了一两周像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宫侑逐渐意识到，佐久早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魔怔，并不会在公司里一言不合就上他——只是现在这个样，与一言不合就上他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好想知道该如何向公司索赔精神伤害慰问金。

宫侑当年使出了浑身解数，都不觉得曾经成功得到过佐久早那么多关注。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竟然从天而降，砖头一样拍在自己脑门上，怎么除了头晕眼花就是头晕眼花？
和同事在走廊里说两句话，远远的就见佐久早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帮同组女孩子们买罐装咖啡，佐久早从两台自贩机中间冒出来；就连去公共餐厅点份沙拉，也能「巧遇」来买他从来不吃的点心的佐久早。
这样的小事数不过来。
严格来说对方什么也没做，但宫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他给角名发信息：「我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角名并没有回复过来。
宫侑上滑对话列表，只看到最近自己的试探和求救，角名一次也没有回过话。

啊啊，不想承认但也没用，天底下唯一一个目睹他的苦痛，了解他的苦痛，也曾和他共享着苦痛的救命稻草，最终也放开了他的手。
宫侑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立场去「抓住」角名了，那从一开始就不曾是他的角名伦。
他们只是对方的安慰剂，一边吞下去，一边骗自己：因为我们这样狼心狗肺，所以无法去邂逅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正常的。——总之绝对不是因为对什么过去有什么幻想就对了。
你信了吗？
反正他们自己信了。

然而宫侑放下手机，又呆愣地忖度：这又如何能算得上完全一样呢。角名至少是实打实被宫治爱过的，享受过对方的偏执和狂热，享受过那些敏感嫉妒和占有欲。
而宫侑呢？他当年最多只能算是看到了一点儿虚幻的希望，从头到尾没能拥有过佐久早圣臣。
所以他和角名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角名配。
他不配。
角名逃避的，是有杂质的爱，理解不同的爱，有可能再次伤害到自己的爱。
他宫侑现在逃避的，压根都不是爱。

可那又是什么呢，除了掠夺和报复，还能是什么呢。佐久早深处高地，势必要掠夺到满意为止，报复到腻味为止。
宫侑最想不明白的，还是自己身上究竟还可能被榨取出多少有意义的价值。
他宫侑，从没能向佐久早圣臣那里讨要到一点儿便宜，不是吗？

「啊。」宫侑自言自语，指尖无意识地
敲击着反扣在桌面的手机背面，他感叹道，「……我可能搞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