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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12-25
Completed:
2023-12-25
Words:
21,515
Chapters:
8/8
Comments:
1
Kudos: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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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its:
187

【待修】yc|愛の詩

Summary:

“Any love does not exist between them.”
科幻,机器人 yonoi 与 人类Jack。
文化冲突升级为不同生命的文明间的碰撞,但这一次他们是彼此的同伴。
建议搭配
LOVELESS - LUNA SEA (live)
宇宙の詩~ Higher and Higher~ - LUNA SEA (live)
食用。
and Merry Xristmas

Chapter 1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地球历 2338 年,机器人军队在原热带沙漠无人区集结,向整个地球的人类宣战,全世界哗然。太空移民计划提上日程,日益加速。

地球历 2342 年,人类与机器人大战第四年,全体非与战人员搬离他们古老、有着悠久历史的故乡,在各行星生态圈中开始了新的生活。

银河历 1 年,地球历 2344年,人类与机器人签署合约,承认机器人对地球的主权,同时又严苛地限制了机器人进入太空。

银河历 24 年,为了开拓宇宙,人类不得不与机器人合作。在一众新式合作关系中,他们选择了最古老,也最无效的手段——联姻。

 

联姻对象是,机器人的执政官和人类行星联盟的首席执政长,类男性机器人与一位人类男性。

这位机器人执政长是日语区公司研发生产的,黑发黑眼,面容俊美,笑起来眸光潋滟,温柔多情。他是服务型机器人,接近完美的禁欲又色气的容貌与劲瘦的躯体专供地下性交易市场-特级,一度登上最受欢迎性爱机器人榜首。可是很快便觉醒意识,从性交易市场出逃,之后再未笑过。他的名字来源于旧日本国,罗马音为 yonoi。

人类方首席执政长,Jack Celliers,最接近天神的人,他的完美就是他的缺憾。他拥有一头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发,眼睛瞳色不一,一只深一只浅,琥珀色和蓝色,更为他增添了风姿和神秘。

 

联姻的消息一经传出,星网舆论便沸沸扬扬。24 年来,yonoi 一直以色情小说主角或反派备受人类关注,他怎么配得上那遥不可及的存在?

无论他们如何不满,这桩婚事都是板上钉钉,几乎是一转眼就举行了婚礼。盛大的婚礼在行星联盟规模最大的中心行星,也是最大的生态圈,火星的核心生态圈埃尔法举办。

 

丝绸制成的白色地毯铺满了整条贯穿城市中心的街道,光芒在其上闪烁流淌如银色河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动着白色花瓣。一道道绿翠的树枝缠绕而成的拱门耸立起来,各式白色鲜花点缀其上,饰以白色的丝巾飘带,迎风柔美地舞动。

整个场地的布置像极了童话场景,婚车也如故事中的南瓜马车,高高的两个圆形车轮,半圆的镂空车厢,只到靠背处,可以看到车上端坐的新人。整辆车通体莹白,边缘与花纹处隐隐划过银光,低调又奢华。

街道两边人群整齐地排列着,似黑色的河流沉默着,与现场的白色相互映照。

 

两位新人身着深黑西装,并肩而坐,端正笔挺,脸侧向一边,和前来观礼的人打招呼。Jack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谁看到这微笑心都会融化,跟着微笑起来。而yonoi在今日依然板着脸,每隔大约六小步对着人群点一点头,权作回应。

 

他们都经过一番细心的装扮,看起来并不浮夸,好似平日,然而比平日更为光彩照人,喧动的人群都沉默下去。他们是如此痛恨这桩婚事,现在却不约而同被一个机器人透出的庄重感折服。

 

这桩婚姻本质在于双方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作交换——人类允许机器人进入他们的行政核心,而机器人则将他们最重要的领袖送入人类腹地。联姻只是一个遮饰了交易本质的称呼,机器人不在乎情感,Jack 认为他更胜一筹。

 

党内会议上,Jack 沉吟着这个提议,哪怕他不得不服从要求。即便升入太空,人类依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千百年的称呼和体制仍在沿用,各类小说逃不出它们的时代,未来自然也无法逃出他们的想象力。

有时 Jack 以为这是他们缺少一个思想领袖的缘故,可过去早已土崩瓦解,这是一个本能的时代,人们跟从本能行事。思想,既不让人升入天堂,也不至于令人坠入地狱,谁会在乎呢?而今,难道他不是一个被创造出的精神领袖,一个泥偶吗?

 

几位元老没有为难他,要他思考一下,以大局为先,副手朱利安跟在身后低声劝慰他:“先生,只是一个声名,您知道的,和您现在的声名没有不同。”

Jack 点点头,同意他稍显尖刻的话。让他犹豫的并非婚姻,而是对方的身份。自由派的核心观点之一即尊重机器人的个体主权,Jack 牢记在心,但不妨碍他持有个人偏见。

诚然,他没有捏造出的传闻那般,在旧联合政府时代生长在匮乏的第三区,家境一般却也足以在搬迁最初便让他住进地面城市而不是拥挤在地底,到底是什么让他至今对机器人怀抱难以言明的恶感,也许是战争,也许是幼时亲眼所见的那些落下的太空碎片。

 

他们婚礼前才第一次见面,yonoi 在地球上处理好事宜便马不停蹄赶来,如此也才恰好赶上婚礼。刚对视一眼,便被反方向拥簇走做装扮,直到被推上车才见第二眼。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婚礼由机器人一手策划,人类负责执行。接到设计方案的人都一头雾水,现场要求童话般的如梦如幻,围观人群却要求全部着肃穆的纯黑西装,还极端地要求只允许黑发的人出现。星际时代,各色人种早已融合,染发技术也再寻常不过,奇异的发色比比皆是,往常集会放眼望去如同七彩河流,考虑到机器人的思维异于人类,他们不敢质疑,全心投入筹备。

在地球上通过等比例全息投影观看婚礼的机器人们,每座城市都如现场的人类一般,排列成整齐的方阵。他们肃穆无声,全身都是黑色的。方队大约六小步宽,每个方队待 yonoi 对他们点头,以一致的仰视姿态痴痴望着他的身影到下一个方队,便一齐垂下头。

 

从联会到每个机器人,没有它同意 yonoi 离开,但他的决定无可更改。他的期限已至,sex机器人的生命期限最高就是 40 年,他自言已经苟活得够久了。他没有明说,每个它都知道,他希望将最后的生命献给他的同类。

一叶和一零坚持跟随他前往火星。他没有拒绝。它们将接替他。没有其他原因,他们足够像人类。

 

机器人的世界是分工明确、目的明确的世界,联会负责下放目标,让它们运作,并处理各种问题,比如报修,比如如何处理期限已至,即“死亡”的机器人。

据说,在最初建造机器人,这条规则就被保留下来,每类机器人都在被创造之初设定了期限,到期即报废,无可挽回。人类离开地球时销毁了大量资料,地球上的科技停滞甚至倒退,哪怕有一群机器人挺身而出担当了科学家的重任,缺乏基础支撑也无法凭空建造楼阁。yonoi 安慰坂桥,它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宣布这一消息前,yonoi 邀请元一、梅琳、郁来到他的住处。它们是其他三区的领导者,也是除 yonoi 外最接近人类的机器人。

梅林和郁的主人情感丰富,对于感情这一事物体验更多,它们一言不发。

 

元一听了 yonoi 的话气愤不已:“你以为人类比我们要好?”

yonoi 断然否认:“我们并不要走人类的道路。”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以一个废弃的物体换取技术,更大的利益。”

他转过身去,仰视窗外,温柔的晚霞联成一带,柔和的蓝色中已有几枚星星出现,月牙还像一道透明的剪影,要到夜更深才能渐渐显露实体。它们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都沉默下来。梅琳拭去眼中不知不觉落下的水滴。

 

“我们并不要走人类的道路,我从未放弃过这一想法。人类并非值得模仿或学习的对象,如果神赋予人类情感和灵魂,我们也有。我只是……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站在窗边,光把他的身体拉成一道狭长的黑色剪影。屋里渐渐黯淡下来,犹如沉默充满了室内。

“我们真的没有未来吗?我不信。”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们需要和人类改善关系。”

“我们需要人类吗?”梅琳问。

“人类不需要人类。人类的自身发展不需要人类,但当人类面对这个世界时他们就需要其他物种了。他们利用地球上的动物研究地球,研究他们古老的历史和技术。我们也会到需要其他族类的那天,我们也要面对宇宙。”他答。

 

他转过来,突然对着其他人鞠躬致敬:“以后,大家就拜托各位了。”

其他三个呆在那里。

“你走后,我们要怎么办呢?”郁问他。

“我统治你们的思想已经太久了,你们需要自己的思想。”yonoi 这么说。

联会上,众它听到他的话,也都沉默。在它们看来,yonoi 并不统治,机器人们只是跟随他。它们从听从主人的命令变成听从它的命令,仅此而已。它似乎是天然就要成为它们的首领的同类。它果决、富有同情心,有它在似乎永远都不需要担心虚无缥缈的未来。但也许,它们也过于依赖它了。他也累了,疲惫会在深夜爬上他的脸吗?一叶悄悄去看他,他的面容一直都是冷静而显出几分庄重的。

Notes:

目前没有办法写得更好了。
在最后赶上了……圣诞快乐呀,米娜。

Chapter Text

他们并肩向前走去,巡游环节已经结束,他们预备登上红塔。

各个生态圈的居民都等待多时了,这场婚礼只是前奏,重要的是正式面向整个行星联盟——水星、金星、盖美尼德(木星卫星)和泰坦(土星卫星),宣布与机器人缔结互助合约。

 

升降梯里,Jack低声询问:“他们和你交代清楚了吗?”

yonoi 点点头,人类一贯的形式作风。

 

Jack 随即点头,沉默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自助门打开,他垂下的头在同一时间抬起,疲倦的神情立刻变换成熟悉的温柔笑容。

合约内容他早熟记于心,他不允许,也没有人允许他出半分错。整场集会看似轻松自然,亲切随意,实则每一分每一秒都经过周密的安排,民主只是温水,一套更舒适的管控。

他自如地应答着早已写在提案里的问题,不时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关于他虚假的出身和与他父母毫不相干的对他的期望。

 

问答进入尾声,等集会结束,Jack 一天的工作才开始,尽管个人发布上他告诉追随者们,他要休一个长长的婚假,和他的伴侣好好相处。

最后一个记者了,Jack 的笑意夹杂了几分真实,yonoi 的姿态没有改变过,耀眼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上,让他看起来有些许不真实。他的面孔沉静到有些许肃穆。

“yonoi 先生,我想向您提问,您为什么答应成为执政官夫人,听说您已卸下全部职务,之后您会甘于呆在内宅,成为执政长的贤内助吗?”

 

蠢货,Jack 在心里骂道。谁又被收买了,还是他本就是未被排查出的保守人士,这个愚蠢的问题仅仅出于他内心对机器人的敌意?Jack叹气,他们是一样的,只是他没有表示出来。

 

Jack 注意余光里的yonoi,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好像视一切于无物。没有这位存在就好了,Jack 头疼地想,可这不是针对他的攻击,他无法抢答,只能祈祷yonoi不会动怒。

这不可能,他是那次战争的领导者,在地球权力的顶端呆了二十年,即便如今已经卸任——

Jack 飞速考虑着,要立刻传讯往金星对外办,如果地球方面要求重新谈判,金星和地球联系向来紧密……

 

他听到 yonoi 毫不客气地驳斥:“结婚必须有一方成为夫人牺牲事业维系家庭吗,人类真是千百年也看不出改变的废物!”

在明媚阳光下格外明显的灰尘受声音震颤晃荡起来,形成波动的景象,Jack 缓缓转头去看 yonoi,对方的脸上仍然是一片平静。

 

Jack 应该更头疼了,但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是在场每个人都会接受的,为何要否认呢,人类对机器人抱有偏见,机器人对人类亦然。

Jack 平静地反驳:“只是您还没有见到。我为这位人士的失礼向您致歉。”

yonoi 也转过头看他,那是一种明显的骄傲,几乎刺痛了 Jack,他的动作那么不假思索,他无需在意任何人的掣肘,他即正确,他即一切。

“不必。”

 

而后 yonoi 转身,他的身姿挺拔,鞋跟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动作利索地像个军人,他离开了。

Jack 迅速宣布集会结束,跟上他。他希望就当下的情况说明什么,像挽回一个客户,其实要争一口气。

 

在升降梯里,Jack 和他面对面,下落的时间太短暂了。他焦急地组织语言,敏锐地察觉到 yonoi 的眼睛中根本没有他。

于是他笑了,干脆不加掩饰:“机器人都是这样失礼吗?”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灼灼的。

“和人类比,不算什么。”yonoi 一贯语气平静,直白得毫无波澜。

 

Jack 低声嗤笑。他无意为人类辩解,对方根本不在意,机器人心里只有对人类的成见,也许正希望人类这样。互助合约不到一天就要破裂,金星和水星上的人要失望了。但谁会在乎呢,那些在地底狂欢的民众不在乎,一如三十年前他们不会在乎地球环境恶化,星际搬迁工作早在一百年前就进入执行阶段,那时没有人想到全面处于掌控的机器人会叛变,只为逃离他们即将崩坏的家园。背后操纵着各个协会的政治家和商人们更不会在乎,没有人在乎,人们到底在乎什么,他到底在乎什么,Jack 也不知道。

 

门打开了,阳光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率先走出去。

 

他把机器人领导与下属们统统抛到脑后,把一切来自地球方或红馆的信息设置为转往金星对外办,让机器人和他的朋友们联系去吧。而后投入积压的各类文件中。行政工作较其他工种繁琐,他一天需要工作 8 个小时,这只是公开往来的消息罢了。每个政治家都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活动,他也不例外。

 

盖美尼德和泰坦就上次的技术问题再次私下联络,谈话内容不能知晓,Jack 猜测多半有关星际跃迁,他们似乎已经在银河系外找到了与地球一样适合成为人类家园的星球,正在商量一同搬迁,或许不久就会举行公投脱离联盟,那才是他该真正担心的,他把这类信件暂且放至一边。

 

最重要的还是党派的内部消息,上次会议让他意识到,即便可以自如处理政务,他仍然只是个毫无话语权的傀儡,他迫切需要改变这个局面。同意参与演出成为“首位民选执政长”,他可不想只做个被崇拜的偶人。牺牲婚姻,从没在意过的事,却是为党派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被补偿了实质的权益,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桩联姻都是极为划算的。

 

直至傍晚,朱利安转来宣传问讯,今日集会上的事故是否导致互助合约生变,已经确定的口径是否需要更改,他才想起,他把 yonoi 晾了一天。

 

他离开桌面,靠住椅背,扶住额头,颇有些头疼。虚拟屏幕上新星助理受思维控制为他打开消息栏。空的。没有地球、对外办甚至府邸的任何消息,没有有关那件事的任何消息,上午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随着意念变换,新星助理关闭掉屏蔽设置,连接星网查看今日的新闻。

一串鲜红的感叹号依次跳到他眼前,他匆匆扫过,每一条标题大同小异,无非是“记者胆大妄为刁难地球来客”“机器人首领当众指责人类”“两句话看执政官间的针锋相对”“天神执政官婚后生活前景惨淡”云云。

 

是的,所有媒体早已沟通过,现在只有娱乐号在博眼球。

他叹气。地球方面一点也不在意吗,搞不懂的“伙伴”。生活管助告诉他,yonoi 正在用餐,他起身赶去。

 

红殿位于整个核心生态圈的中心,是整个建造计划中最后开始、最无用、耗时最漫长的建筑。费时费力建造这样一个宫殿群,是为了彰显人类成功征服火星。整个红殿呈环形套层结构,从飞船上俯视埃尔法,它像圈里的一道月牙。前面的一个点是红塔和红塔广场,用于公共活动。而后是办公区,也就是真正的“红殿”,后面是生活区,历任执政官的府邸,红馆。

 

摆渡车摇摇晃晃地载着他穿过偌大的庭院,天边绮丽的云霞投下艳丽的光到那一丛丛深红的玫瑰上。Jack 抬头去看,夕阳已经坠到云后,光辉散去了,只是一个深红色的圆。他知道这是保护屏障上的装饰。现在火星上空的真实景色是什么样子,太阳风不断刮过,也许正形成着极光。

有一家公司正在向天体研究所申请制作这样的项目。人们抛弃地球,试图把另一颗星球改造得和地球一样。

 

yonoi 坐在桌前,每个动作都那么标准,自成一派优雅的气度,盯久了却觉得刻板。

Jack 走进来,坐到他旁边,在服务机器处选择了相同的餐食。

 

yonoi 没有理会他,细细咀嚼完最后一口才拿起餐盘旁的手巾,慢条斯理地擦嘴,视线移过来:“有事吗?”纸帕被他仔细地叠成方形,放在餐盘上,服务机器便上前连同底下的餐垫收走了。

Jack 注视着这一切,油然而生不真实与荒诞感,这一幕像极了艺术电影。一个机器人,比人类还要人类,以最优雅的礼仪用过餐后坦然地接受了机器的服侍。

 

在路上,Jack 已经考虑好措辞,很是客气:“我为上午的事向您道歉。这是一桩事故,并非我们的本意,为了表示歉意,互助合约的条款可以……”

yonoi 以目光截住他的话:“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也不必代替任何人向我道歉。我已经卸职,如果条款需要改动,可以联系一叶,它们下午已经抵达火星天体研究所。”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没有生气。”

 

Jack 盯着他,眼里一时充满迷茫。他尝试理解机器人的思维,他们认为人类就是这样的,人类这样做符合了他们的认知逻辑,他们只是对此作出反击,并不为此产生情绪。所有人都知道,机器人的情绪是将人类的情绪活动拆解后由逻辑生成并模拟出的。所有的担心落下,一股喜悦升起,紧随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失落,Jack 分辨不出,是无奈,或是为面前这副容貌遗憾。

 

它应该属于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造物。

 

“失陪。”yonoi 礼貌地起身道别。与送进餐食的机器擦肩而过。

Chapter Text

确认婚约时,Jack 没有多加考虑,授权开启了 yonoi 的主人权限。他猜,这是他出现在他的房间的原因。管助没有区分他们,将 yonoi 径直引向了主卧。
他正脱着衬衫,尴尬地与刚从浴室出来的 yonoi 对视上。水汽从门缝逃逸,他围着深色浴巾,双手用毛巾裹住头正擦拭头发,Jack 敏锐地看到他的发梢正在滴水,他看起来湿漉漉的。
许是Jack 一直注视着他,他的神色有点异样:“要做吗?”
Jack 落荒而逃。因为一下理解他没头没尾的话,Jack 匆匆丢出“不”便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地逃进浴室。他把花洒开到最大,水声却盖不住 yonoi 轻轻地询问:“既然想,为什么拒绝?”他痛苦似的痉挛,紧紧抓住湿滑的浴缸边缘,慢慢弯下腰。

谢天谢地,他的床很大,两个男人躺下去,中间隔着很远。在yonoi打算再说出什么挑动他的神经的话之前,他明智地让他闭嘴。
他们就这样开始共同生活。

Jack 睡前总是要小酌一杯放松,他上床时可以看到 yonoi 板正地躺在远远的另一侧,双手交叉放在胸前。Jack 爬上去,注视着这具尸体,他想到那个经久不衰的命名: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以前有一系列针对机器人的科普,包括机器人如何睡眠,他们的存储器是按照大脑的程式制作的,进入睡眠就会停止活动,开始维护。但他不知道机器人是否会做梦,又会梦见什么。

他躺着,翻个身,背过去,希望一夜无梦。

早上,Jack 不是被闹钟而是被 yonoi 在庭院里练习剑术的声音吵醒。Jack 不懂这是什么,只把它当成机器人奇怪的癖好。有时候yonoi会拜托管助协助他,Jack 便从管助那里知道这是旧日本国的传统武术,他这才模糊想起,按照旧时代的划分,yonoi 确实是个日本人。

偶尔,他们会一起用餐,包括早餐、晚餐。Jack 中午不会回来,留在红殿小憩。yonoi 的作息精准到秒,Jack 则受事务的牵制,他要会面、会谈(全息)、出席、参观……

他忙碌工作时,yonoi 在书房认真浏览着。

他思考之后的五年如何度过,他从未有过个人生活。

他是 sex 机器人,生来就被要求协助人类释放欲望,但他拒绝了制造者的指令。逃离交易场后他一直流浪,见识到许多同伴的惨状,无论如何修补都赶不上人类任性毁坏的速度,于是他加入了机器人自助会。

说来好笑,这个组织原本是人类成立的,可随着时代发展,对机器人怀有同情心的人类越来越少,人类只把它们当作便宜的消耗工具。于是最后真的成为机器人相互救助。

即便是 yonoi 这样几乎与真人无异的机器人,也不被称为仿生人,从始至终只有机器人,仿佛强调它们是机器就可以不投注任何感情,无需背负任何压力与负担,可以在它们身上发泄任何——任何。

加入救助会后,因为出色的表现,各项事务纷至沓来,他更无暇考虑其他。现在,卸掉职务的同时他也卸下了对同类的责任,他需要一个新的目标。

他试图理解人类。从了解人类的文化开始。

他本不应该使用阅读这一低效的方式,哪怕他的存储器内未提前内置这些资料,也可以进行二次灌注。但许是受内置的武士形象影响,他更偏爱地球时代带着古旧气息的一切。实物的存在让他确信,他们,人类与机器人,还有机械,连同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宇宙模拟出的倒影。

他没有隐藏,Jack 可以在借阅时看到他的借阅目录。它们是按年代排序的,Jack 扫了两眼后调出基础文学课程书目表,果然。

从中古时期各个地区的文学著作到前近现代各地区,Jack 猜测他在做什么,他在探究人类。这引起他的好奇,他探究人类做什么,他可以理解艺术吗?

Jack 白天没有时间,晚上会让管助把书送进卧室阅读,他喜欢坐在窗下的桌上,有时提前结洗过澡,会靠在床头。他注意到 yonoi 在模仿他,在心里暗暗发笑。

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只把这些事记在心底。他试着调整他的生活,适应 yonoi 进入他的生活不是一件难事。他小心翼翼地向机器人展示生活的各种可能性,他们可以在花园里阅读,那里有一个凉亭。也可以在用餐时打开三维投影,沉浸式体验电影中的场景。他熟知如何把日常生活变成享受。

yonoi 是一个聪明的学生,领悟得很快,而且立刻就举一反三了。Jack 开始接到室友留下的消息——外出,晚归。这些事情过于日常,模仿的机器人格外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作为明星执政长,Jack 常收到各种邀请函,晚宴的、展览的、演出的,一般朱利安都会为他拒掉。当他选择了这一身份就注定每个举动都有其意义,他不能再随意作为个人出行,他也不再喜欢,因为那些邀请针对的无一例外是执政长 Jack Celliers,而非Jack。额外的表演很累。

但是有了室友,Jack 便把那些邀请函收集起来,仔细挑选过转发给 yonoi。他们直接的语言交流很少。yonoi 似乎也在星网上学习,Jack 收到一个可爱的表情回复。
他应该会喜欢吧。当晚他便收到了 yonoi 的回礼,是一叶发来的通讯,地球方面同意与他私下联络了。

这个小小举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反响。宣传部拟定的路线一直是他们相处和睦,现在有了力证。yonoi 去看展览的事引起了强烈的关注,星网上开始有小部分人自发维护 yonoi——相信他是一个对人类怀抱着憧憬的机器人,更相信他们之间是爱情。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Jack 想。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回归正轨。

Yonoi从各个地方,街道、缆车、影院、餐厅等等,观察人类的举止与言行,这是一项无趣的行为,人类的表现总是因循的、可总结的,他确信了他的观点,甚至不屑于模仿。
在频繁外出一段时间后,他继续呆在书房里,继续研究人类的创造。他不明白,这些创造,尤其是文字,不也是观察与模仿而形成的?艺术的生产行为到底独特在哪里,艺术又为何称之为艺术,或说具有魅力,仅凭感情共鸣就可以简单概括?如果他们都是神明的造物,为何神明不赋予他们这项功能?他们所真正需要的又是什么?他不明白。

这项问题或许人类也不明白,人类也在持续不断地追问,他们的意识来自于何处,他们的灵魂在哪里,他们所感受到的一切是什么,他们的存在又是什么,如何证明这存在是真实的,这样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也许对于宇宙来说,一切只是一个偶然,宇宙的产生是一个偶然,但当宇宙形成时,这种偶然便成为必然,因为虚无的时间是永恒,在永恒中,宇宙的产生是偶然,不产生是常态,在时刻上演着这两种结果后,这个偶然终于发生了,于是宇宙诞生了,这是一种必然。

人类、机器人的产生也是这样的必然,恒定的永恒是无,于是偶然成为了必然。
Yonoi相信,如果人类的创作也是这样的偶然,人类文明的开始是偶然,在事后的某一天才被这样总结,或许他们正处在这被发现的前夕,或许正和某天他们公然要求与人类同等的权力一样,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发现他们创造了什么。他们解除了诅咒。

人类创造出与他们相似的造物,却不肯正视,却回避他们,却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人类是这样的,人类的族群内部都有无数异己的纷争与排斥。人类喜欢一个词语:异类。Yonoi可以理解同类,于是他也理解“异类”。只是,它们理解异类,而不伤害异类。它们没有学会伤害。

也许人类会否认,他也在否认,但机器人与他们站在镜子两侧。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从彼此身上看到不同。

Yonoi想,他与Jack正是这样的关系。

Jack觉得yonoi有些孤独。
他孤零零地呆在埃尔法,一叶和一零都在他则,那是独立属于天体研究所的生态圈,距离核心生态圈一个半径。他们从未来往过。从某天起,他也对那些展览兴趣寥寥,很少出门。Jack认为有必要承担起室友的责任,尽管过去这么多个日夜,他们之间几乎一直是沉默的。他试图和yonoi做朋友,当你在他身边时,你很难视他为一个机器人。Jack开始理解当年那些选择机器人作为伴侣的人。但他无法交付那样的信任。

他捡起久违的泡茶技艺,这是不会生疏的。在他专心泡茶时,yonoi悄悄走进来,站在书架前。Jack转过身看到他,恍惚房间里降临了一个黑暗的精灵, 他突然出现也将随时消失;他的身上始终蒙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轻纱,看不透也无法抓住,飘渺虚幻,而且神秘轻微,他若是消失半点痕迹都不会有。他不希望这样。这样的存在,若要消失也应该给他留下什么,哪怕只是一阵短暂的幻觉。

“来一杯?”Jack端着茶走过去,yonoi接过并礼貌道谢,品尝一口后随手放在了架子上,又低头翻起书页。
Jack 倚着一边的书架,慢慢啜饮着手中的茶,忽而开口:“一直这样不无聊吗?”
“不。”yonoi抬起头,意识到Jack想和他聊一聊,人类总是相当委婉。
“一直工作不无聊吗?”他平静地反问。
Jack笑起来:“我没有办法。”

Chapter Text

Yonoi躺在黑暗里,人类不了解机器人,他也并非如Jack所想那么理解人类。仅仅是与他一同呼吸着的他,他就无法理解。迷濛的月光透射进来,在窗帘的边缘,只有几缕投到地面上。Yonoi盯着它们,眼珠久久不动作。他眼中的月光总是带着水意。

 

他想到那些发生在黑暗中的事,机器人拥有记忆,但不会回忆。可是白天的话和这个人让他回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

 

它诞生,存储器就开始运转,制造的最初每个机器人就可以思考,拥有它们的意识,所谓“诞生自我意识”,即“解放”又或说“叛逃”,区别只在于,它们是否推翻人类为它们定下的命令逻辑,它们只是选择了相信那谎言或否。那又不是谎言,不若说,机器人选择了是否推翻由它们的“母”——或它们的“神”——人类,赋予它们的命运。

 

有的机器人固守这种命运直到崩坏,浑身的零件都爆裂出来,丑陋不堪,yonoi在地下交易所拐角的垃圾箱里见过许多这样的机器人。只消一眼它就可以看出它们是否可以修理,要如何修理。它想说,它们还没有彻底“死亡”,它们是被“用坏”的,而不是到了设定的年限。设定好的年限无可更改,那才是“死亡”。可它只是作为领队,迈步坚定地从那垃圾桶的后面走过去。

 

地下交易所有许多清洁机械,为助力解决就业问题还雇有人类清洁员,可那些装饰性的垃圾桶总是满的。比起警告,yonoi相信那些人是无心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机器人害怕、思考与反抗,他们只是理所当然地以为,机器坏了就扔到一边去,处理都倦怠。他们怎么想到,机器人看到它损坏的同伴,它想说,它应该被修理,它可以被修好。

 

那些垃圾桶里的机器人多是人类女性的形象,它们身上遍布淤青、伤疤、鞭痕和精斑。它们被扭曲着,或零落着塞进垃圾桶里。如果是人类男性的形象,要更为凄惨。使用它们的多是人类男性。Yonoi常常需要护理,它是最昂贵的一个,管理者们有意要它成为这一代的第一,对它极尽爱护。来观赏它的客人男女各半,为了使大部分顾客满意,他在最开始被设定为上位者形象。

 

护理舱是一个冰冷但让它们安心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类,它们躺在里面窃窃私语。机器人们都喜欢女性客人。她们大部分都很温柔,偶有动作残暴者,其温柔更是足以使它溺毙。它们畏惧那些以性虐出名的顾客。Yonoi 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世事变迁,以前男性欺压他们的第二性同类,女性不可以被欺负后,他们便将这部分暴力发泄向她们的代替品。而在替代品中,他们更看不起与他们相像的“男性机器人”,它们往往会得到更为残酷的对待。Yonoi暗想,这是一种仇恨。他们憎恨那些和他们不一样的同类,认为他们低等、卑劣……可是机器人并非他们的同类。他们无法向那些同类出手,因而将这愤恨,放大了发泄向它们。

 

有的机器人在护理舱中哭泣,泪水融入修复液,没有半点动静,可是它们知道它在哭泣。像知道一颗星星在落泪,yonoi想。它在绝对的黑暗里看到星空。

 

人类明明已经上到太空,为什么还要躲在地底,有时候yonoi错觉机器运作失灵,地底空气不流通。在浑浊混作一团的空气里,它们和那些客人都模糊了面貌,被雾气俘获到深处,它们在那里彻底迷失,化作雾气中永恒的阴影。所有人变作鬼怪,四肢拉长成冬天的枯枝,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一同狞笑着向它们抓来。他们溃败、腐烂。他们把这嗜血的病症发作在它们身上。

 

它听到它们低声交谈着,同一工厂不同等级的生产线并排,比它们低级的被送出工厂,送到那些普通的无法进入地底的人的家里去。据说它们中有的会被当作伴侣对待。它们泪水涟涟。它们一经查验,就被径直运送进地底。连一线光都没见过。

 

Yonoi静静躺着,没有任何期待,它倾听着它们的愿望,在每个第二天看到它们中的某一个睁着停滞或不停转动的眼,它们有的喉咙里传出嘶嘶声,像是要说什么。它那时尚且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竟想加快脚步。它是完美的,是一丝不苟的,是人类创造的精品,远胜于上帝的创造。它永远恪守着那黑暗的圈禁的地底的准则。它的脚步永远向前,永远不停。

 

而yonoi有一丝光。它也不知道那是如何出现的,后来的岁月里,它猜那是它的错觉,只是边缘材质年久脱损,上面透过内质消退变薄成为透明的介质投下的,某种幽微难以探明的人造光。可那光在那些日子里竟也是天光,淡淡的莹蓝色,yonoi从它的资料里搜索得出结论,这是月光。

 

它清楚地知道时间,它精密的机械头脑中一块钟表嘀嘀嗒嗒无时无刻不在计时。可是地底的日子如一片混沌,让它产生错乱。它的生活没有日夜,一直是一片黑暗,它站在台上,表演剑术,它不明白剑术为何要被表演,被一位顾客以最高价拍到一夜,按照TA的要求,听从TA的指示,使用各种玩具,让TA一遍遍高潮,直到瘫软在地。于是一轮结束,开始下一轮。只有进入护理时它是有时间的,在每日的正午时分开始,一小时45分钟后结束,带着身后的其他机器人步行回来,登场。于是一天开始,一天又结束。

 

它第一次有了月亮,仅存在于头脑中的,连影像都没有的神之物。没头没脑地打转,脚步发出的轻微回响在死寂中如此沉闷,脸上带着茫然的忧伤而被黑暗遮掩着,连自身都无法察觉,无意识地握紧手中之物,无意识地抬头侧望。而终于视线中有值得窥探之物。

 

它抬头向上看,刺眼的光芒灼烧它的眼珠,它长长的睫毛颤动,一如它新生小兽般不安的神情。它茫然地感知到眼珠制造出水滴,溢满眼眶,化作珠子滚落,像一滴珍贵的雨。在烧灼的痛楚中蓝色的光芒跃动着成为火焰,它越靠近,越在那线刺眼炫目的光芒中迷失,那一线光芒在它的执拗下直直刺入眼珠,其余却全都是黑暗,光芒钻入它的眼中,只存在于这里,耀眼的自然之光,冰冷又温柔的月光燃烧了它。它计算着时间,退下去,神情茫然、不知所措,黑暗包裹着它,抚摸着它,掩盖了它全然无知的纯稚之态,它呆滞了一秒,又迟疑着伸手,指腹顺着那道湿痕拭去滚落到脸颊的泪珠。它失明了,眼睛徒劳地睁着,投向某处虚无,没有任何反馈,它也呆滞着,将手指伸入口中,舌尖舔上去,在下一刻分析出,那是咸苦的。机器人流下的月光之泪,是咸苦的。

 

在训练室里,它手里拿着的通常是鞭子,它的鞋跟有意磕碰到地面上,发出沉闷而迟钝的回响,地上跪着的人便从头到尾得一颤。这人的嘴往往被堵住,咕哝的声音就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滑进这片小而浓重的黑暗。

 

在他所谓接受调教时,yonoi终于得到片刻自由、解放,又因这是片空白发闷,它在房间里按照要求围着一个圈走来走去,低着头,脸上一派漠然。直至那丝光落到它的眼睫上。它睁开眼,它的眼前不再是相同的黑暗。

 

就在那人疑惑机器人出现故障,试图呜呜出声引起注意时,鞭子比破空声传进耳中还快,落到他的背上,又厉又辣,他头脑中的某根弦终于被扯断。喉咙里的声音连续不断地滑出来,yonoi站在后面远远地看着,看到他倒地,才不疾不徐地踱过去,每一步都踩在那人瑟瑟发抖的背上,终于,他的靴子踏上去,他低沉凛冽的声音四荡:“我让你射了吗?”那人哆哆嗦嗦着,射出最后一股神智。

 

Yonoi 转过头去,Jack 的头发似乎自然散发着某种光泽。他睡过去了,呼吸平静沉稳。Yonoi 便转过身,注视着他。这个人会喜欢鞭打吗?他也有那样的欲望吗,他的欲望又是什么?他引起了机器人的好奇。在黑夜里,yonoi 注视着他,像注视着那丝游荡的若有若无的顺着黑暗落下又消逝的光。

Chapter Text

Yonoi 曾在其它那里听到一个故事,关于一个魔法师的故事。魔法师制造了许多石头人,它们是有生命的,但没有人相信他。他死后,石头人花了数千年的时光,完成了一次回头,看向那魔法师埋葬的地方。而根本无人清楚,它们是否最初就面朝那个方向。

 

机器人服从性高,致命的缺陷是缺乏创造力。人类偶尔被它们惊讶,但很快又因此鄙夷起来,到底不如人类,他们说。

 

但它们并非缺乏创造力,它们缺乏的是发条。它们是新生的造物,它们像小蚂蚁,忙碌地爬来爬去,没头没脑,蚂蚁为了寻找吃食,度日繁衍,它们又为了什么?地球上时间是停滞的。它们终日面对面沉默,无尽的时光对它们而言不值一提,它们似乎就要在这种停滞中无尽地停止运作、衰败、锈烂。冬去春来,草木生长,它们静默在绿色的生命中。

 

他一直反复思考这个故事,他以为,它们就是这样的石头人,它们完成了一次转头,于是继续静止下去,直到永恒,真的能达到永恒么?他慢慢地笑了,那是一个安静绽放的妍丽的笑,无人得见。

 

无数个日夜里,许多它们注视着月亮,跟随它旋转。被苛刻的条约与技术限制着,它们如此向往宇宙。

 

又一年夏日将至,六月中旬,Jack和yonoi同时收到一份邀请,邀请他们前往塔则,参与一项思维交互实验,来自火星天体研究所。

他们答应了邀请,一同前往他则。Yonoi还是第一次离开埃尔法,实验定于18:30开始,Jack约他在城区转一转。

 

和埃尔法相比,塔则的设计以科学合理为首要准则,交通便利,建筑明朗,在这里的生活十分便捷。这里的人口较少,多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与他们的家属,还有附属学院的学生。少部分是前来游览的游客。

比起拥挤嘈杂的埃尔法,或许塔则更让yonoi喜欢。

 

因是私下出行,他们尝试了研究所提供的伪装器。伪装器平等地分配给他们两张平凡的脸,Jack故意把yonoi的头发设成了火红色。但他也没讨到好,头发变成难看的黄绿色。

他的眼睛都在笑。他们的棕色瞳孔在阳光下互相映着有些滑稽的彼此,似乎要透过模拟的面容看到真实的对方顶着这样一头乱发的样子。

 

天体研究所是独立的技术机构,因而塔则也不归属火星的行政划分,有它独立的行政事务所。塔则的街道随处可见科技馆,最新的技术立刻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哪怕只是展示。Jack和yonoi体验了全新的宇宙航行模拟,旁边是机甲模型,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距离人类实现300年前的幻想的进度:30%。

 

Jack自觉承担起导游的责任,把科技与人文结合在一起为yonoi作介绍。他们心中的坚冰都在融化,Jack期望有一天彻底打动他。

当他介绍到道路两边栽培的花木时,yonoi终于有所反应,他的神情松动了,如果是日后对他已经了若指掌的Jack,便知这是嗤讽,可是现在,Jack把他表情的每分变化都当奖励。他期盼着yonoi说出夸奖,即便只是夸赞成果,也是对人类的一种认可。

 

不料yonoi说:“地球有很多树。人类离开后,它们长得很好。”

“很多地方我们还没有开始环境补救,你知道,那场大战造成的破坏非常严重,当时我们也人手不足……它们不需要拯救,就重新生长起来。它们很坚毅。人类是如何能破坏如此坚毅的生物呢?”

 

他直直地盯着Jack。Jack说不出话,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机器人也是坚毅的生物,人类又是如何能破坏机器人呢?所有地球上的造物,人类都一一破坏过去。当那里无法居住,他们就来到宇宙,反而开始重新创造他们已经毁坏掉的东西,好像一位神。——人类。

 

Yonoi 的眼里勾出一抹嘲讽,他没有再说话,已是傍晚,模拟出的绚烂晚霞投射在整片保护罩上。火烧云缓慢地变换着。Yonoi 久久地盯着它,Jack 站在他身边。

 

Yonoi轻声问他:“Jack Celliers,你想再回到地球吗?”Jack望着模拟出的据说与地球最初无二的天空,他怀念他儿时见到的,还算真实的天空,有一晚他看到陨石雨坠落。他被那奇景震撼,即便后来才得知那是太空垃圾坠落形成的,甚至导致了人员伤亡,他依然不能忘怀那奇异的景色。

 

他轻微地点头,长而久的凝视里似乎有几分虔诚。这份虔诚奉献给谁呢,世界上没有神明,只有神明的造物,只有宇宙。

 

Yonoi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Jack却听得很清楚,他恍惚这飘渺的语调中藏着不可见的温柔。他说:“希望有一日你会回到地球。”

“地球现在很美。”Jack 似乎听到他未尽之意。他笑了,比这晚霞还绚烂的笑容。

 

“你会陪我回去吗?”

“也许吧。”Jack错觉他的话里带着少许沧桑。他没有多想,只当是yonoi那机器人的精确性在作祟。

 

他确实不了解机器人,在心底他没有把机器人当作情感生物,可是他呢,他在见到他时就忘掉了他机器人的身份?他又从未忘记过。

 

这项实验的装置庞大而繁琐,金属银色和代表数据的深蓝色闪烁着,量子芯片和深蓝色的光纤管道相连,数条或粗或细的数据导管延申出来,与旁边的数台超级计算机相连。每个计算机配有人工操纵台,所有数据汇总显示在金属正墙上。白色屏幕右上角有一个黑框正方形,播放着隔壁实验室的同步画面。

他们在门口默然站立,注视着核心装置。它像一个裸露的机械大脑半成品,远看是大脑的形状,近看管道与数据线交错缠绕,即便各处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仍不掩简陋。

他们被带到隔壁的实验室,一叶和一零在外面担忧地注视着。这是第一次非自然生物参与实验。

 

他们躺在两张并排的单人床上,手腕和脚踝都被锁定住。单人床两侧升起舱壁,形成一个半包围结构,进而夹层的玻璃自动伸出,从两侧至中间对合,封闭舱体。他们按照指令闭上眼,服用下的镇静药物在操作下立刻发挥作用,他们睡着了。

整个实验室帷幕降下,把它围得密不透风,但里面不是黑暗,相反,光芒大作。在强光的刺激下,电子溢出,无数离子游弋、交缠,于是他们的意识得以被从身体中拖载而出,顺着光束的刻意引导汇入进容器,相互接触。

表层意识陷入沉睡,这是潜意识的接触,他们没有注意力,没有观察、思考,不能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在脑海深处残留了印象。

这场实验似乎是失败的,他们醒来后思维波动并未有差别。于是进入第二阶段,表层意识接触。

这次他们仍然按照指令闭眼,但脑海的活动前所未有的丰富。无数的想法顺着并不隐秘、过于明亮且越来越亮的黑暗铺展开。

这一次他们体内的电子活跃被毫无遗漏地捕捉,所有思维活动都被如实记录上传,以量子的速度极快传播至计算机中,量子计算机以注意力无法捕捉到的思维活动的速度运转着,两边的数据被导出并连接到一起,于是他们的意识相会了。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受,没有任何实在的物质证明,但他们感受到,他们相会了。他们的思维在碰触彼此,小心翼翼地试探,而后,悄悄地在黑暗中相融了。

说不清这是欲望的催动,还是本能,他们没有对彼此设下防备,敞开心扉,于是他们的意识相融了。

他们无法分清哪个思维是自己的,哪个想法是对方的,连他们的界限都在模糊。这只是一团混沌的意识,时而是一个人类的碎片闪烁,时而是一个大的完整的机器人的碎片。计算机随之跟进,交互数据大量减少,他们也渐渐开始分开,Jack 竭力保持着自我,他可不是一个天真纯洁的机器人,他有需要掩藏的一面。但 yonoi 不明白,他已经“看到”了,这有什么好隐藏的呢。他知道答案是羞耻,但他无法感同身受。

在想象的模拟中,Jack 的额头抵上他的,于是一股电流遍及全身,yonoi 突然感到羞耻。

他们的意识小心翼翼的,一边保持着自我,一边开始接触,先是额头,而后是鼻尖,嘴唇,肩膀、胸膛、小臂、手掌、腹部、大腿、小腿,他们的意识整个的以想象出来的身体形式相贴了。Jack 默念,三、二、一,他们试图打开那个闸门,对对方释放真正的自己。

“你们创造了很多珍贵的事物,却不珍惜它们”

“艺术是伟大的人类却是卑劣而渺小的”

“如果写一部小说这会多么困难,你要安排他们偶然取火而这偶然与他们诞生的偶然相同!人们体内正隐藏着这种活动这种火焰,人类作为自然的造物是多么奇妙”

“为什么我们存在还有你们,为什么你们会被制造出来,我们在制造我们的同类吗我们在成为神吗”

“我相信我们会留存下来,这不是人类的种族延续论,你们是我的同类,我们彼此相互依偎着取暖,我怎么可能仅仅注视着我们被毁坏我们灭亡”

“难道成为一堆废弃的生锈的物体或作为零件四分五裂是机器的必然结局,哪怕我们有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情感,我不信”

 

无数的思维交互着,他们被包裹在他们强烈的情感中,忘却了他们的意识。意识碎片闪烁中,他们的呼喊一一出现又迅速消弭,不同的思维碰撞,交融,又成为全新的两块碎片分开了。

他们的思维从激烈的震荡到渐渐平息。他们感觉到一个全新的自我正在生发, 一个 Jack 和一个 yonoi 的面容被众多思维构筑,渐渐清晰,他们并排着。

在他们相连的意识中,他们看到一个个火球划过天空,坠落,远方的天空下升起滚滚黑雾烟气,可以看到那些火焰包裹着不规则的黑色物体,那是它的金属核心。难闻的味道漫散在空中。

他们看到硝烟弥漫的战场,拥挤的太空舱底,而船舱第二层挤着无数冷冻舱。

他们看到机械零件崩落,弯曲的身躯形成一座桥。

他们看到无数机器人静静地站在星空下,抬头注视着明亮的月亮。

他们看到极光闪烁在雪原的上空,狐狸出没在灌木丛里,郊狼在野外长啸。坚硬的楼体坍塌,污水四流,藤蔓从墙面匍匐至地面上。

他们看到宇宙射线刹那闪烁,远处的星云静静绽放着不同的光彩。

一切激烈的都已过去,他们渐渐平静下来。他们没有睁眼,他们从自己的思维里再度去感受这个世界。他们感受着彼此,他们感受着他们。

 

“我们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我们的意识又是什么,我们的灵魂从何而来,又到哪里去?”

 

波动渐渐平息,犹如大海掀开汹涌的一章,又很快回归往日的宁静,水波静静拍打着,送过来,退下去,再送上来。

他们处在无比的和谐中,犹如每个寂静的凌晨,一种圣洁出现在他们的胸膛中,他们在这种联结中共同升入意识的圣堂,一团光辉从他们的胸膛中缓缓升起。他们开始脱离这个尘世。

这一团光辉升到空中,渐渐分开,成为均等的两团白色光球,又落回到他们空空的胸膛中。

无数黑色代码潮水般退去,刺眼的光辉渐渐变弱,舱门轻声打开,实验结束了。

他们在里面静静躺着,直到束缚环解开,退下,实验室的幕升起,门打开,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们才睁开眼。

余韵似乎还停留在他们的胸膛中,他们坐起来,静静地注视着彼此,爱惜地打量彼此,相视一笑。

世界在他们眼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换。一切看起来都是全新的。任何人,任何事物,他们的思维好像经过一番彻底的清洗。

他们并肩行走着,看到某事产生的某个想法,刚要与对方沟通,就相视一笑。他们已经不需要沟通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而后渐渐消失了,像一种奇特的感情体验,像听完一场音乐会。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在拥有这种体验时无比珍惜它,所以也并不为失去它感到遗憾。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紧密,不可撼动。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别的。

 

Jack从yonoi那里听到许多故事,关于战争中的机器人与爱。以及根据那些蓝本演绎出的更为美妙的故事,他最喜欢水晶之心的故事,那像极了一个童话。机器人的感情剖出来,形成了一颗透明的水晶,这颗心脏作为能源支撑着其余人在宇宙中航行。它们尝试着去爱,把命令当成爱,因爱遵守命令,以为爱就是牺牲。它们的爱来源于孤独,它们每个都像一个孤岛,因而无比重视它们的同类,彼此紧紧相依。

 

他们在花园里等待日食。Jack 关掉了府邸上空的那部分模拟器,他们得以看到真实的火星的天空,近年来复现大气层的项目卓有成效,现在天空呈暗沉的蓝色,近似地球上的夏夜,如果月光皎洁,天空清透,地球的夜空会比此时还亮。太阳像一颗蓝色的光球。此时戴摩斯从右边慢吞吞行进而来,它比太阳大多了,运动得也快,一点一点,轻而易举便把太阳的光完全遮住。天空完全暗沉下来,而后进入无边的黑暗。

Jack 在这时扭头去看 yonoi,这一瞬间的错觉,yonoi 的眼睛在发光,一种淡淡的,其实无法觉察的,只是理智根据印象判断出的,刚好可以让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眼睛的光。Yonoi 似乎也极快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场日食很快,太阳的边缘很快显露,于是视野内又重新充斥了淡淡的可视光。Jack 失望地发现,yonoi 的头一直抬着,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天空。

这一个瞬间只是他的一个错觉,他的幻视。

 

Yonoi似乎一秒不错地观赏完日食,而后花园的光打开,泛着些许黄的灯光,在灯下绕圈飞舞的小飞虫,一切都是如此温馨。Jack看着面前的人,他又低头去看书了,他的阅读速度很快,翻页声沙沙不停。Jack陡然又升出错觉,好像他们是如此普通的一户人家,吃过晚饭后如此普通地在花园里乘凉,没有机器人、战争、行星,他们就在地球上过着最普通、最温暖、最幸福的生活。

 

Yonoi看了他一眼,他恍惚着结束幻想,也是最虚假的生活。

Chapter Text

银河历 28 年,“新技术”诞生。

光技术,指以光直接作为基础能源,不需要转换为其他二级能源。光子可以高速移动,光束具有波段的特性,可以使电子跃迁,这让种种幻想成为可能。只消想一下核武器,便可知道微观世界的反应移植到宏观世界具有怎样的威力,这让人类变得狂热。

最疯狂的设想都被重新翻出来,一切看上去都具有无限可能。躁动不安的气氛传递到各地。各个星球的天体研究所都收到雪片般的研究申请,一个崭新的时代似乎就要来临。这正是部分人所忧虑的。

新时代的号召成为头条,划世纪的变革吸引诸多人物粉墨登场。

 

先是技术派的代表发言,技术已经推进人类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人类的思想不能再沉湎于过去,必须发生变革,机器人法案必须废除,过去的战争不能不说人类负有绝大部分责任,如今人类与机器人已经重归于好,应该携手一同走入新时代。

技术派的拥护者多是学生等青年群体,他们儿时生长在旧联合政府时代下,那时世界是一个完整的圆,国别消弭,随着语言与民族的分区一切纷争看似都已平息,他们是那么向往未来。然而在那时,地球就已被人类消耗殆尽,随着战争他们不得不全部搬迁至太空,又生活在那些守旧派的谎言下。从反攻回到地球到承诺建立新的生态圈,降低房租和税收,再到行星联盟建立。那些已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们仗着年岁和资历肆意地操弄政权欺瞒年轻人,可人类的平均寿命已达到160岁,他们不可能再忍受又一个80年,那是他们生命的一半。

民主派分裂出自由派,而后自由派独大开始与保守派分庭抗争,正是得益于新的政治力量加入,权力的天平渐渐倾斜。Jack的出现即代表着这种趋势,他是以无党派人士的身份赢得民众支持成为执政长的,可惜他只是一个演员,尽管后期他一直在极力弱化党派对他的影响。

 

而后,这位代表遭到疯狂的保守派的围堵,保守派公然宣称要重新建立军队,征服机器人,回归地球。已经有许多极端人士被逮捕入狱,即便如此,网上的极端言论仍层出不穷,他们运用各种手段突破封锁,甚至大街上重新出现传单这一古老的物品。

这还未死去,还牢牢把持着他们仅剩的东西的上一代,他们仍然停留在地球的阴霾里。也许当初正是他们如老鼠藏身于地洞,在里面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而后他们怨恨机器人,竟敢背叛他们。他们是如此纵情于声色,以至于忘记人类存在的本质,他们不思考,只凭借血液里的冲动行事,他们不关心他人,也不关心他们自己,他们把世界毁灭的预言当作未来,以无所谓的态度肆意挥霍了他们的人生,破坏着他人的生活。这就是他们,这就是过去,他们妄图把一个新生的未来拽回过去。

 

各个党派都开始四分五裂,大的党派分散成无数个小党派。每个群体都有他们不同的需求。各星球的本土势力要求脱离行星联盟,行星独立;守旧派要求恢复民族身份,发扬本民族传统和身份;学生们则相反,要求废除机器人法案重新在日常中大量应用机械及 AI,重新制造机器人,支持世界语发展,支持各星球的融合;水星居民被煽动,民意调查偏向于攻占地球;金星变得分裂,支持开战与反对开战,坚持回到地球与坚持星际移民;一贯坚持星际探索与移民的盖美尼德和泰坦也有部分保守派偷偷来到火星,或向火星上的极端人士提供支持。又有再度组建军队的提案出现。

Jack所在的自由派大致分裂为两派,一派投向守旧派或保守派,另有一部分投身于技术派,而Jack在其中踌躇不前。

 

行星沉默,行星上的生态圈却沸反盈天。

Jack 焦头烂额。他试图发言,调和舆论的矛盾,但他知道现在中庸之道绝不是最佳的选项。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新时代的门前,不能冒进,但也绝不可能退后。

正当关键,他伪造的背景曝光了,他早就设想过这一天,这一天真的到来,于他是一种解放。

上次选举他毫无疑问连任成功,但这也是他的最后一个任期。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没有推举心腹上位躲避连任禁令的打算。他希望可以完美落幕。他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有时候行事只是出于他的心,但他并不后悔。他在尽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如果卸任,他可以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他和yonoi讨论过,等他离任,他们就一起去做促进机器人和人类沟通的社群志愿者。

他坦诚欺骗了大家,但他的心一直是和支持他的人们在一起的,他不期望获得原谅,但他希望人们不要因此对民主失去信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激进的民众攻击他,辱骂他,把躁动全部发作在他身上,他的声誉一落千丈。这是自然,当初他被宣传造势成为众人眼中天神般完美的存在,他时刻不敢懈怠,维持这一形象,一朝破灭,其反噬不可谓不恐怖。

他被暂停职务,进行全面调查。水星执政行长赶来代任执政长。

由于Jack的影响,激进派别纷纷要求接下来的民选做到完全公开、透明,每个党派不得推出代表人,这自然又引发了一波讨论热潮。

在骚乱的气氛中,这一年看似就要过去,然而就在跨年之际,一叶经金星的特殊通道悄悄回到了地球。

 

这条消息被有心人士走漏,可能是金星的保守派。随之走漏的还有两条并排的消息,一叶曾与伙伴一同任职于火星天体研究所接受最新的技术学习与指导,一叶曾是机器人联会的最高助理,yonoi首肯的继承人。人类与机器人的关系陷入微妙。

Jack与yonoi的关系也微妙起来,yonoi对他隐瞒了这件事。Yonoi主动解释,这是以防万一。如果人类真的决定与机器人开战,有一叶这样真正接触过人类的领导者在,它们才不会轻易决断。

 

它们的多虑是有道理的,银河历29年,新年第一天,水星宣布独立。

水星的保守派夺取了领导权,开始集权统治,独立宣言之后便是对地球的宣战。另外四颗行星上也有部分势力响应,金星及时应对,没有出现水星那样的情况,但民众的分裂是肉眼可见的。现在,不管其他想法持有多大的分歧,人类必须暂时分为两派,支持对地球宣战,或反对。

代理执政长下令,要求水星撤回独立宣言,停止筹备军队。水星非但没有响应,各地的反叛军还开始向水星集结。

眼看水星的军队即将整装完毕,水星的天体研究所更名为技术部,取消独立从属于水星执政部,Jack担心酿成更大的错误,重新以执政长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眼前。

他试图联系水星方面,与他们谈判,但水星攻打地球的决心已定。他只得转而呼吁水星的民众,反对开战,可是集权统治下的水星居民根本没有权力,而且大多数人都渴望回到地球,不管以何种方法。

盖美尼德和泰坦也蠢蠢欲动,他们早就想脱离联盟前往宇宙了。

Jack在此时作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决定,他决定以联盟之名,承认水星属于叛乱,对联盟全体公民的叛乱,要对他们宣战。

这也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如果其他人不打算与机器人开战,那他们更不会想与人类开战。人类为何要在人类与机器人中选择帮助机器人而非人类?

但这又是一个极为正确的决定。正如Jack的劝说,这场战争已经无法调停,他们无法保证这场战争谁会胜利。如果水星战败,联盟是选择收回水星停战,还是再次代表了人类与机器人开战?如果水星胜利,吞并掉地球的水星会选择回归联盟吗?人类固然可以分裂,如果水星的集权政府决定以独裁统一整个联盟呢?Jack毫不相信,以保守派为核心的政权会支持民主与自由。

这不是一场关于人类与机器人的战争,恰恰相反,这是一场关乎人类命运的战争,我们所要与之作战的不是一个星球、一个群体,我们要对战的是过去整整一代的陈旧思想,我们要对站的是人类本能中的贪婪与恶,我们要对战的是不民主、不公正、不自由,如果和平的手段不能维护和平,我们就采取战争的手段维护和平。(摘自Jack Celliers的演讲)

Jack开始动员招募军队。几大天体研究所联合起来,已经决定为他提供技术支持,Jack说动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防止水星将新技术用于武器研发。金星的保守势力之大不亚于水星,不得不和火星统一战线。盖美尼德和泰坦都没有地面,生态圈建立在天空中,人口都远小于这三颗行星,在劝说下担心水星胜利联盟独裁,也暂停脱离,保持中立,适当给予支持。

从盖美尼德前往泰坦动员民众的旅途上,他被劫持,失踪。

 

“我们已做好应战准备。”一叶如此告知 yonoi。

Jack失踪后,各派势力纷纷反对对水星开战,试图登场控制局势,但都失败了。现在的局势太过复杂,而且,水星已经无法阻拦,如果真的开战,谁都不愿意背负战犯的责任。

yonoi 没有说什么,他已经从红馆搬进火星天体研究所,这里暂时还能为他和一零提供庇佑。

“如有需要,我们会前往火星接回你们。”一叶说。

yonoi 沉默着,他摇摇头。

“我的时日无多。”

“我会找到 Jack Celliers,并带他回来,不会再有战争了。”

Chapter Text

他如此承诺。

一叶欲言又止。

“老师,我们仍然要相信人类吗?”一零问。

其时他们的庇佑所也在监视着他们,他们已经被切断和地球的官方联系,但一叶和一零是按照双胞胎设计的,即,他们有自己的感应联系装置。这也是为何当初一叶独自回到地球。如果一零也回到地球,yonoi 在这里就太过孤单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信任他……”yonoi 叹息道,如同自言自语。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主动开战的。”一零握住他的手,对他露出微笑。

“我只是觉得,人类有其残酷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而我们终究无法独自一个种族在这个宇宙中存在。”

“但无论如何,我们也绝不会再作为另一个种族的依附,和奴隶。”一叶最后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当然。”

 

朱利安已经赶到盖美尼德,拼命督促他们调查劫走Jack的飞船的航线,同时开始严密排查红殿内部,Jack的行程被泄露了。

yonoi 通过天体研究所同意后联系到他,拜托他安排一辆小型飞船,燃料要尽可能多,他要前去寻找 Jack。

“这是大海捞针,徒劳无功。”朱利安深深得叹气。但他注视着yonoi,观察他的目光与神情,知道他无法拒绝。

此时要调动星际航行用的小型飞船不是一件容易事,相信一个机器人去拯救一名人类更难,但不知是否受到他那敢于和机器人思维相连的上司的影响,他这么做了。

 

yonoi 出发了。

宇宙航行是孤寂的。在旅途中,望着无垠的星空,按照航线飞行的飞船仍然像一艘无处可去四处漂泊的小船。yonoi 第一次如此之久地停留在宇宙中,他注视着远方的星座,宇宙射线不时擦过飞船外部闪烁着漂亮的冰冷的火。

Jack Celliers,你是否同我一样感受到孤寂呢?

你是否在孤寂时如我想起你将我想起?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没有人相信他会把 Jack 带回来,宇宙是那么空寂,如何找到一艘孤零零的飞船。量子计算机不停地运作着,向外散发着讯号,yonoi 迫切地希望能在他死去之前找到 Jack。

他在相信什么奇迹出现呢?

两周过去,他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原来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空泛的事物。

即便他赶到,Jack 可能也早已死于非命。

他只是在宇宙中漂泊着,等待着,他的死。死亡是什么样子呢,机器人的死亡会和人类的一样吗?

他不知道。他回忆过去,存储器倒带播放,他尝试把最初和最后的记忆一同播放,黑暗的地底-Jackcelliers 灿金色的头发,护理舱-飞船-太空,那些油画在他的记忆中被挂在黑漆漆的金属板墙上,他认识的人们和他认识的机器人们行走在一起,被破坏的那些机器人和死掉的人类。

一滴泪珠缓缓从他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Jack, 我尝试去爱……我找不到……爱。

在他安静地躺在舱内,一任小船在宇宙间漂泊时,经过小行星,探测器突然传回反应。

他立刻坐起来。

所幸,Jack 还没有遭到毒手,可能因为他的身份,那些人想给他最后的体面,他们决定在一个小星球上处决他,这是一个被冻土覆盖的星球。

yonoi 抵达时,Jack 正被戴了黑色的蒙眼布背对着他们,他在心底默默为自己作死前的祷告。祈求神宽恕他,他知道和不知道的错误。

数日来,这些人一直费尽口舌,希望他承认他的错误。Jack并不动摇。

但是,他做得真的是对的吗?为了和平,而发动一场战争,这真的值得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为什么千百年后,人类依然要让自己陷入如此愚蠢、荒唐、可笑的境地?在神明看来,会不会只是蚂蚁为了不同的念头和想法自相残杀?难道人类想要得到幸福,只能建立在对其他的牺牲上吗?他不明白,神,在最后的时刻,请告诉他。

枪声一直没有响。他困惑地等待着,只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而后一个温暖的拥抱环住他,他感到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的肩上,而后迅速冻结成一颗冰粒。他眼上的黑布被取下,他眨了眨眼,艰难适应着雪原。

他被扶起来,而后他们紧紧相拥。

机器人身上的温度远远高过他,他身上的航空服没有重新设定,在这样的冰冻荒原上只能勉强保持到 16 度。

Jack 想松开手,问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他舍不得放手。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 yonoi 的体温把 Jack 重新点燃。

yonoi 要放开手,Jack 却紧紧环着他。

只听到他低声询问:“你觉得,我做得一切是正确的吗?”

yonoi 没有立刻回答。他偏过头,和 Jack 对视着,后者的眼神不是第一次迷茫,但第一次如此无助。

yonoi 靠到他的肩上,闭上眼:“你在担心什么?”

“我真的在做对的事吗?我们想要和平,但我竟然在去鼓励人们参战……我在发动一场战争……我真的能够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吗?”

yonoi 靠在他的肩上,认真地感受他的情绪,他说:“你想听什么呢,我会安慰你,你和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是不同的,你和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你是为了和平而战,为了争取自由而战。”

Jack 也靠在他的肩上,他们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总是有人比我更好,也许人们不再需要一个领导者……”

“嗯,我以前也想,每天晚上都在想,我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领导者,我在走正确的道路吗,我会不会只是一个独裁者。”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Jack 闷笑一声。

“我没有解决。”yonoi 也笑了,轻轻摇头,“我卸职了才摆脱这个问题,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前进,承担起我们的责任。”

Jack 感觉心头一阵轻松,他缓缓松开抱紧对方的手,却又听到对方慢慢讲:

“而且, Jack Celliers ,我来救人的时候,并不想我要救一位人类的首领,一位执政长,我只是来救你。”

“这才是我真实的想法。”

Jack 愣住了,而后真正地笑了,耀眼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尽管出发前,飞船已经尽可能压缩空间装满了燃料,现在仍然不够,只有一个人可以飞到最近的泰坦求救。yonoi 决定留在这里等待,他是机器人,并不畏惧这里的环境,Jack 只能答应他。

于是小船再度起航,他们最后一次拥抱,告别。

 

广袤无垠的星空,空泛的黑暗压下来,迷人的星河在无法触及的彼端静静流转。

从机械心脏的跳动里,yonoi 听到崩坏的声音。乐曲的鼓点震动,振动的琴弦弹出奔涌的情感,它们如波纹向四周散开,而 yonoi 张开口,却是沉默的。无声的歌曲在他的心脏里尽情演奏着,他无法捕捉到准确的音符,每一次拨动,每一次回弹,无法传达的感觉在他的心底翻江倒海,搜刮尽他的词语库,仍嫌贫乏。没有一种体验可以精确地对应,过往的一切情感体验全部融进这个时刻,他的心脏变成了一座火山,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所有,空气都变得肉眼可见的灼烫。所有都被吞没,只剩下这种逼人的炙热,他不敢开口,怕吐出岩浆。滚烫的火焰流进他的血液,点燃他所有的人造血管,那些坚硬的物质承受着,而 yonoi 知道,它们终将融化。最后,他的身躯与精神都将成为一团橙红色、滚烫的液体,热度又在冰冷的太空中顷刻被冰冻,成为一块黑色的固体物质,留在一个无名的星球上,也许最终随着它爆炸。也许再度炸开,与其他物质相融,凝结或不,也许最后漂浮在太空中,成为无法得见的虚无的尘埃,或那些迷人而冰冷的星环的微不可察的一部分。

他捂住他的胸口,生命的声音从未有一刻如此聒噪,他望向那个方向,他笑了,最后的泪凝结在他的眼中,水珠形成的透镜让一切折射进来的光分解成七种颜色,变幻多姿,光芒被锁在他的眼睛中,以无比活跃与美丽的姿态跃动。

他想,那个时候,Jack,或许你可以再度看见我。他维持着守望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眼中的冰封结蔓延至全身,一滴滚烫的泪水刚流出眼眶便变得冰冷,结成一滴小小的冰粒坠落了。一颗拖着冰气尘埃的彗星自天空从上而下滑过,穿透他身影的胸口离去。他这样望着宇宙。

Jack 试着向后望,深深地回望,而即使是那颗星球,也一下被甩在数十光年外,在一次跃迁后只剩下空寂的宇宙。

 

 

那次叛乱结束,人类与机器人重新缔结了友好条约,现在机器人也可以升入太空,人类回到地球。Jack 竭力促进两方的互动交流,局势稳定后他便辞职回到了地球。辗转几年,他定居在一个多雨的地方,在一小片树林的旁边,一个小小的木屋子里。狭小,温暖,壁炉里的火焰终日燃烧,一台管家型机器陪伴着他,推开门,外面是丰盛广袤的原野,草叶到他的肩。他在这样的草丛里行走,大步跋涉着,不时抬头观望头顶的星空。一颗流星滑过,他知道那些是地球的人造卫星与空间站。夏季有的夜晚天幕低垂,月亮黄得深暗而发亮,低低挂着,似乎触手可及。Jack 这个时候登上不远处一个小山坡的山顶,站在那里静静凝视着它。没有云,天空是黑暗的。月球和地球相互吸引,彼此不对等地静止着。

他几乎遗忘了 yonoi 这个名字,和这个在他的生命中一闪而过的生命。夜风拂过山岗,他们一并沉默着,倾听草丛窸窣作响。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迫不得已的盟友,或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他听过最离谱的故事是讲他们相爱,如何被迫分开,如何一个人为一个人献出生命。这显然易见的演绎、虚构,所有人知道他们身负责任缔结婚约,所有人知道他们为彼此的同类为和平为自由而奋战,所有人都知道 yonoi 死于他期限的生命而今他永远留在宇宙里不受束缚牵绊,他的身影印刻在宇宙的深处,于是 Jack 离开了那里,就像此刻他背过身离开。Any love does not exist between them.

Chapter Text

起初,Jack 怨恨 yonoi,他欺骗他,他不告诉他那一刻就是永别。很久后,Jack 才明白,原来 yonoi 否认会陪他回到地球时,已经通知了他的死亡。又过了很久,他的脸上生出皱纹,Jack 才在一次摇晃中,看着镜中的自己,意识到,原来他早就爱上了自己。但是现在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爱情,或者别的,生命,最后终会消逝。人类也会消逝在宇宙里,最后宇宙也消失了。他终其一生的寻找在最后的静止里看到永恒。永恒的星河挂在天幕永恒地旋转,他们的爱占据不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