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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天空的眼泪，大地的血液。年轻的商队首领骑马走在队伍前端，嘴里嚼着某种旱生植物的茎以保持口腔湿润，心里无端想起《斯泰恩书》中那一句。四周是宽广的平原——干旱的平原，这里的天空被风打磨得意志坚定，不再随意落泪，大地因此病弱贫瘠。人们本可以行善以感动上天，人们或许确实这么做过，发现收效甚微后转而以最坏的恶意构想出烧杀劫掠之事，妄图让上天惊惧。那些一辈子呆在这里的井底之蛙，没有去过距此三千码以外的世界，却在无知的庇佑下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年轻人心里浮现出老萨满弥留之际那沟壑纵横的脸和浑浊的双眼，女人们在哭泣，男人们拿着燃烧的白草四处挥舞，整间埃亚（移动帐篷，房屋，卵）充斥着牲口的尸臭味。老人很快就死了，当伪神是要遭报应的，在这片土地上，只有报应来得准时。
米达麦亚眯起眼睛，在烈日下朝西望去，夹杂着牛羊腥气的炊烟缓慢飘向天空，将小聚落无法餍足的饥饿感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不愿意回到那个杀人的村庄，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爱芳瑟琳在那里，他的母亲也在那里。金发男子吐掉嘴里的茎，伸手招来一旁的副官，让全队加速前进。
“你不应当那么着急，水场之子。”
一道尖细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米达麦亚皱皱眉，掉转马头面向带有羽毛头饰的随行祭司。
“肉会坏，你施再多法术肉也会坏。现在正好是热季……”
“伟大的法尔克落于地面之时，食用的便是腐肉。”对方抬高声音打断他，那些羽毛因为气愤而摇摆起来。“我们是法尔克的孩子，腐肉对我们有益。”
法尔克连滴水都变不出来，米达麦亚在心里暗讽。他怀疑老萨满就是吃腐肉死的，当然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修行，比如整夜整夜不睡觉盯着绯耶（火苗）看。他的副官在一旁战战兢兢，米达麦亚无视祭司愤怒的神情，让男孩去给队伍后方传信。三短一长的哨声越飘越远，荒漠中蜿蜒的绳索开始缩短，离家还有两千三百码。
除了肉之外，他们这次还带回了一些蔬果、药材和麻布，而在中后方的某架棚车内，几位法事学徒正看管着水箱。到达聚落后会有长老组织分发其他物资，米达麦亚则会在随行祭司的监督下将水箱运至水场暗房集中保管，避免遭到哄抢。所谓“水场”位于聚落东南方，很久之前只是厨房，“水场之主”就是厨师。后来连年干旱，萨满行法事后将蓄水地点选在水场，这才让每任水场之主都成了类似部落首领的角色，水场家的儿子随之成为商队乃至持械者的统帅。米达麦亚也曾率领小队抵御过盗贼和外族入侵，但三年前萨满强行收回了持械者的指挥权，他现在才会在这里顶着热季的太阳，和一个祭司为究竟该不该快点回家争论不休。
身后的随行祭司见说服不成便开始默念经文，据说那是祝祷辞，可以保佑商队与货物平安归来，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在诅咒自己这个毫无虔敬之心的人。身下的马儿似乎被他不豫的神色感染，右前蹄有些打滑，米达麦亚顺了顺它的鬃毛，让它安静点，离家还有一千九百码。
“水场之子，那是什么？”
“法尔克没有保佑你目视千里吗？”米达麦亚尖刻地回应道。他正在确定方向，虽然已经确定过很多次了，但他不想走远路，他想马上到家，把水扔进暗房，然后甩掉这个七嘴八舌的鸟。
太阳的方位，影子，隐藏在光亮下的斯泰恩……商队首领点点头，把目光转回前方。一滴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一阵疼痛刺向他的眼球，一道黑影在前方闪烁了几次，他疑惑地眨眨眼睛，心里立刻明白了祭司要他看的东西是什么。
前方有一团一动不动的黑影，与一个成年人大小相近。米达麦亚四处张望着，然后看见更远处有一匹倒下的马和散落一地的包袱。大概是某个旅行者迷了路，又找不到水源，还没来得及走到他们的聚落就脱水昏倒在荒野中。也不知道那人活着还是死了，米达麦亚想，他还真不好说在这片土地上哪样更幸福。
“那是人吗？”
“大概是吧，”米达麦亚收回目光，吩咐刚回来的副官。“我去看看，你和祭司带队顺着这个方向走，还有不到两千码。若是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饭。”
副官应了一声，招呼后方跟紧些。商队首领策马偏离航线，向那团黑影跑去。现在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人类，一名奇装异服的男子，头部似乎沾有血迹。他翻身下马，走近这位不速之客，把他翻了过来，让他面部朝上。对方的肤色比此地的居民白很多，发质细软，鼻梁高挺。身上穿着的繁复服饰使用了米达麦亚完全没见过的布料，摸起来细腻顺滑，如同细沙一般。昏迷的男子披着一块方布，藏在里面的右手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左手握着一叠纸，腰侧别有一个尾部弯曲的长条木管，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特别之处。米达麦亚将食指探向对方的鼻子，却被动物扇动翅膀的声音打断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在无人的荒野中显得异常清晰。
一只鹰躲过了他的眼睛，落在异邦人流血的头部，转过身，随行祭司已经颤抖着跪在地上，朝他们的方向深深埋下头。商队不知何时都被吸引过来，荒漠中的绳索化作一条河流，荡漾的波纹是此起彼伏埋首的动作，人们在跟着他们的祭司向异象表达惊异与臣服。正午烟起鹰落，神穿梭于此界，找到他的信使——
“是大法尔克……”随行祭司喃喃地说。“法尔克为我们送来了一位新的，年轻的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