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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
清晨的空气可太糟糕了。
日出带来的温差垂直聚拢起了一层污染物，太阳光被远远压在平流层之外。尘霾使能见度不超过十五米，到中午之前都不会散去，对习惯早起的人只是个折磨。
Tim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慢慢挪动着脚步。他虽然做出了能把10米走出十公里的气势，还是不能减缓前往目的地的进程，那个鬼屋一样阴森可怕的地方就在面前了。
并不是说他怕鬼，在现在这个时候——Tim在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环顾了一圈——如果真有死后灵也不失为一种进步方向，好歹大家能调转视线研究点新东西。只是，他不想面对的是那个地方会带给他的结果。好，或者不好，都不会给Tim带来痛苦之外的东西。
Tim呲着牙，站在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建筑物之一的面前，仰头看着门扉彩绘上刻画的圣母像。涂鸦者们在上面喷上了自己的标志，看起来不甚圣洁还有点地狱百景的意味。
这也称得上是医院？
无论经过多少次进来多少次，Tim依然无法说服自己。除了外形复杂得完好无损之外，这里看起来就是个灵异场所。
真不想来不想来不想来不想来不想来……
Tim把自己缩到最小，加入了在服务台排队的人群里，拿围巾把自己半张脸围住。大家都昏昏欲睡，数据传输需要很久，但是来得晚就需要等更久，所以只能早来然后百无聊赖地等着。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Tim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靠在墙角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一只鸦科的长尾鸟站在树枝上唱歌，透过层层的树叶，洒落下金色的阳光。Tim一秒就知道这是梦，现在怎么可能有树与阳光呢，更何况他从没见过阳光。那这又是谁的梦呢？
鸟儿飞走了，Tim醒了。
他身上都是汗，仿佛精神上受了什么巨大的负担一样，心跳如擂鼓。本以为是自己醒过来的，但是他马上就听到了争吵。
“……给我做基因测序。”
“稳态之后不提供测序服务。”
“我说，给我做基因测序！”
声音的主人咆哮着。也许是刚度过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非常凶狠。
Tim把自己从大衣挣扎出来，看向服务台。一个个子颇高，但是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男人正在对护士大吼，他的眼睛血红，能看到已经开始外显的耳朵和尾巴炸起了毛，似乎下一秒就会输给第二血统，在这里大开杀戒。
这就是Tim为什么不想要第二血统，不论他的是什么。
显性性状会暴露身份，会影响人的行为与性格，阻碍契约成立，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对某种病原体起反应，如果产生了变异就会发生免疫排斥，没有总体规律的发情期，以及无法做到恰当的医疗救助（这也是为什么医院变得荒芜的原因），几乎没有任何好处。Tim喜欢现在的自己，他已经给自己订好了完美的成长轨迹，不想因为这个而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变化——变化总是让人始料未及，因此格外烦人。
“你的性状已经外显了，基因稳态表达后检测需要消耗的资源非常多，多到你承担不起。”护士站起来，庞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显示屏，他与那个人对着咆哮：“你如果想要检测，就去找天空塔，当然，你这种没有价值的人不会值得她这么做。而我们这里只给十岁的小孩儿检测，在闹事之前先学会把你的耳朵管好，刚刚分化的小崽子！”
那个人被气势压倒而背起的耳朵听了最后一句话猛地重新竖起，白色的毛炸开，Tim看着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个少年，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个人……而且性状也好，特征也好，完全都不一样。但Tim还是不自觉地偷偷拿出卡片相机，对着那个方向，就像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咔嚓。”
少年的耳朵动了动，Tim的心提到了喉咙，但是对方并没有转过来，只是怒视着重新坐下的护士，看来那些话真的让他出离愤怒。
“下一个！”
长着獠牙的护士咆哮道，轮到排在Tim前面的人上前，递上自己的存储盘。
Tim也上前一步，他与少年仅一步之遥，于是他仰头看对方就更费劲了。
为什么刚分化就能长这么高。Tim将视线转到他的尾巴上，灰白色的长尾下垂在身后，只有末端微微翘起，没有触到地面，粗硬的毛看起来就很扎手，上面还沾着灰尘和机油，即使如此，也比他全身的伤痕看起来规整多了——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是哺乳动物。
Tim心想，虽然他没见过任何除了人以外的生物，但是他就是知道。从自然中消失，只留在天空塔的资料库中的种种生物，现在的人只能看到文字描述而已，Tim也不例外，但是这拦不住他的脑袋瓜。
无脊椎动物因为和人的差异较大，很难稳定表达，能外显的多半是杂合了脊椎动物；这样形态的尾巴在运动中肯定会起到作用，保持平衡，支撑，还能保暖；攻击性和牙齿，灵活的尖耳朵，是猎食动物，在平原追逐草食动物的猎食动物。
“你是狼。”
Tim小声说。
少年听到了Tim的声音，看向他。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狼，但是我知道，有一种叫做狼的生物，和你的外显性状是一样的。”
“狼？”
“W-O-L-F，狼，是骄傲的捕食者。基因肯定与你的父母有关，你没有什么头绪吗？”
少年板起脸，摇摇头。他的毛已经完全顺下来了，Tim稍微出了一口气，要是对方发火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然他也没想到有人会认真听他的话。
“我的推论大概是对的，更多的就不清楚了，但是起码有个方向不是吗？更多的你可以去天空塔找找资料……”
“下一个。”
护士的声音在服务台里响起。Tim赶紧应了一声，在背包里找起存储盘。这功夫少年已经急匆匆走了，看上去对于基因的问题颇为在意。护士不耐烦地看着Tim身后的人：“你怎么还不过来？”
Tim身后的人抬手向下指了指，护士疑惑地半起身探出头，才看到原来还有个刚赶上服务台高的少年蹲在地上翻书包。
“找到了！”
Tim大叫一声，旋即高举起了手里的存储盘，正好一巴掌撂到护士的脸上。
“抱歉。”Tim无比纯良地道歉。
护士低吼了一声，揉了揉鼻子，坐下开始查找Tim的测序资料。
“Timothy Drake……你有十岁？”
“有，上个月刚过的生日。”Tim有些紧张地揉搓着衣角。首先是不要哺乳动物会外显，也不要结构简单的无脊椎生物，会影响免疫与循环，不要哺乳动物不要无脊椎不要哺乳动物不要无脊椎……
“一共30K的数据，你有足够的空间吧？”
“有。”Tim整理过存储盘，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应该正好能放下测序。“能先告诉我第二血统是什么物种吗？”
“不知道，这个属于隐私，拷给你然后你自己去查。”
“哦。”Tim低下了头，死刑延期。
护士看面前的小不点好像有点低落，挠了挠头：“这个序列我见过几次，大概是鸟吧。”
鸟！
虽然脑容量有些不足，但是不是最坏选择。
Tim稍微有些放心，他抬起头正要再问点什么，就听到了计算机报错。
“传输不了，空间不足。”
护士从屏幕后面递出盘：“你再删一些。”
“我删过了，应该是正好才对，我算的不会有错，除非——”
Tim忽然闭上了嘴。除非他刚刚好在测序之前照了谁的照片。
3k左右的照片，和以前一样，直接传输到了存储盘中，所以空间不够了。
删掉么？
灰白色的狼出现在脑中，他沉默地盯着手里的存储盘，盘算了一秒左右的时间。
“那算了。”
“算了？”护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想清楚，这辈子只有一次的免费DNA测序，30K删不出来吗？”
“能删的都删了，剩下的不能删。”
“什么宝贝东西不值得你删掉来放基序？如果出现变异与先天性重伤没有基序你就完蛋了。”护士喊道，“别告诉我你有一整套生物图鉴——等等，你不会真有吧？”
“就当我有吧。”Tim无所谓地耸耸肩，“本来我就不是很热衷第二血统……”
一个什么东西砸在了Tim的后脑上，Tim痛呼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头，然后在地上看到一块闪存卡。
红色的小巧的闪存卡，看上去就很高级。
“我没用了，给你了。”
在门口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少年，他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Tim。
Tim捡起了闪存卡，透明的卡壳中有着复杂的焊接针脚，Tim呼吸一滞，这是上个间冰期的东西，除了极度严寒的城外……不可能！
“别再说什么对第二血统不热衷这种话。”
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冰冷不带感情。Tim再抬起头，对方已经不见人影。
“等一下！”Tim慌忙抓起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急匆匆向外跑。
“你的基因测序……”
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Tim根本无暇顾及。然而等他追出去，少年早就不见了身影，一点他曾存在的痕迹都不见了，空荡荡的街道四处只有白色的尘霾。
Tim握紧了手里的闪存卡，他重新踏进了医院之中。
天空塔
「首次登入，数据扫描完毕，请选择称号。」
首次登入……少年的眼睛发红，嘴唇和手指都在颤抖。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呢？意气风发，张扬自大，桀骜不驯，也许吧，也许是自卑自艾，自暴自弃。他缔结了契约，跟着那个男人，选择了那个称号，独一无二的称号。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被抛弃了，被单方面撕毁契约，记忆和身体都支离破碎，毁坏重组，过去的自己不复存在。
再次醒过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自己也变得不一样了，连自己都要抹消自己的存在。
在一百个候选中，他点开“VILLAIN”，那里面的每个名字都让人战栗。
他将要摁下那个按钮，承认这个称号，重新登入系统，成为这个世界中最高级的存在，赢得自己该拥有的一切，对那个男人进行复仇。
但是——
你是狼。
有人这么说了。
少年蜷缩在隔间中，照亮他的只有面前屏幕的幽幽蓝光。
他伸出手，删掉了那个称号。
他不做Villain。
他是狼。他是骄傲的捕食者。
是WOLF。
「是否使用原创称号？确认请——」
“确认。”
天空塔无机质的声音恭喜他获得了首命名权，少年合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绿色。他牵起天空塔不存在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吻：
“我说过，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