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那是个日头毒辣的午间，她正随即将留学的亲哥哥游览璃月名胜铜雀庙，兄妹自小亲近，即便为学业分离也是恋恋不舍捱过奔赴前程的欣喜，二来空日后能否回国尚未定数，极有可能随三人幼时邻居戴因斯雷布那般一张单程票便有去无回。
哼，话倒说得好听，还致信“诚邀”她的哥哥一同深造，谁不知戴因那子公司承袭深渊集团旧部，唬得他哥哥去打白工还差不多，偏生空深信不疑，还教导荧莫要如此揣测二人童稚玩伴戴因，他是有难言的苦衷的。
荧翻翻白眼说知道了。我也不是什么不懂事的“空那在读高中的小妹”了，即将到来的是于今年七月份报道的大一新生——荧是也！
空闷笑一声，吞回戴因近况如何如何，仰头看天空挂着那颗红彤彤的日轮，空气仿佛都在发烫，摆摆头道还是得买点水去。
荧于是瘫在长椅上摇着小腿，试图将腿间的热风踢出去，也正是此刻感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可不是那种正直不阿的欣赏年轻女孩的视线，她直觉，反带着点倒进不退的隐秘的心思……
四顾见一行人在几步开外，当中个金色眼睛的少年被身后四人像是兄弟姊妹的推出来，趔趄几步，向着她的方向催动脚步走来，迈步的姿态倒是不遮不掩，与方才那怯懦的目光迥乎不同。
会是他吗？
可他神态轻松自然，显然是同她一样被家里宠大的少年少女，不知羞怯和卑劣为何物，还将那金瞳坦然盯着她，荧甚至看到那少年叹了口气，为她好似的走上前来，荧一瞬有种老气横秋的哥哥如临眼前、开始说教的幻觉。
比人先到的是件轻轻搭在她大腿的浅色牛仔外套。
那人咬着唇，磕磕绊绊解释道，在身后跟了许久，本是不敢上前跟她说，但……
荧先打断道：“不买保险、不谈恋爱、不交友。”
魈翕动的唇被咬住，洁白的齿微微用力，再松开，“你想错了”，双颊却是全红，显色速度快得堪比酸碱试纸，“你的，呃，裤、裤子……”咳嗽两声，再憋不出一个字，荧却全懂了，脑门被敲了似的唰啦将那外衣拉到大腿根遮住，烫到难开口的唇齿也只能憋出个：“谢谢。”
该死，她记得出门前有换过。
也许就不该在这几日出门，而且哥哥与她同行时向来并肩，也不会刚出门就盯着妹妹的屁股看。
这人怎么就……
她盯着几乎快捂脸溜走的少年，周遭已有人不时瞥来目光，善意行径即便光明磊落却因双方性别特殊而不便多言，还有，诶不是，怎么那身后加油鼓劲儿的二男二女中还有捂嘴轻笑的！
也不知是笑少年见到可爱的姑娘就憋不出个屁，还是方才那句“不谈恋爱不交友”随着蒸发的空气飘到那处被听见。
为终结这场过于尴尬的“善举”，荧逼着自己在羞到晕倒前再度道谢，仿若为寻点事做，扒出手机说加个微信，衣服下山还你——
“荧？”
空拎着冷热两杯奶茶出现在视野内，见妹妹身前那陌生的男性生物，还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顿时拉下脸来，大步过去隔开他与妹妹的距离：“你是？”
魈呢喃着不、不需要了，送你！倒退着离开时甚至紧张到同手同脚，转身投入那个兄长似的笑得弯腰的男人臂弯中，空依稀辨出，那个兄长口中的话是：小五，孬不孬！
……原来搭讪的，还以为我妹妹看得上你这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子，空轻嗤一声，将热奶茶纸袋递去，那纸袋却被风一般的荧接过起身追去送给魈。
那小子不要，她却红着脸推塞说一定要。
？
空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
像，百分之百像。
不，不仅是像，绝对就是……，荧揉着被手掌膈得微疼的下巴，忆起进班前匆匆一撇到隔壁屋翠色短发的少年。
他低垂着头颅，中分刘海便垂下直直挡住高挺的鼻尖，但那浓密的睫依旧瞩目，五米开外都看得见，只是有最后那一点不像。
——哪里不像呢，说不上来。
记忆如墙壁生满密不透风的绿苔，好似拨开才能见到那一日铜雀庙外的青涩的身影，却无论如何无法将与方才匆忙见到的他对标起来，这种感觉像是差了点什么。
别是她自己矫情了，把回忆中的人物神化是人之常情，也许这次新生班会结束得早，还能去门口堵他问一个微信，那件牛仔服底子底子不贵但好歹是人家的东西。
“荧。”
而且收进衣柜前是洗过的，再让家里人寄过来要不要再洗一次，毕竟过去两个月，保不齐在柜中落灰呢。
“荧？”
但那衣服第一次洗便有些掉色，第二次要是直接洗坏了怎么办……
——“荧没到吗？”
“啊、到！”大腿猛地抵退座下小凳，椅子腿在地板擦出咔地一声响，少女表情扭曲地站起来，捡起“碎”了一地的腹稿，介绍道姓甚名谁，临了出门散场，上前台大胆问班委隔壁是什么班团建，原来是物理。
他是物理，她是化学，理化一家亲，看来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多倒是多，机会却少得很，理工科无所谓新生，上手就是实验室待遇，理化基础实验在同一场所教导，于是第二次见到那命中注定般的少年不过是开学第二日。
重逢来的很快。
荧终于得知飞走的熟悉感是他的何处：他不发光了。
他低头并非因为面对少女的羞赧，目光避人不因为有难言之隐或者脸红彤彤的可爱劲儿，面对来人一律的拒绝同样迅速得令人震惊，“不必，”定定看着掏出好友码的荧，口中语调依旧毫无起伏，“别来找我。”
以及还有，你挡路了。
旋即侧身闪过她尚未息屏的手机，差点碰掉一同经过的夹着试管的无辜路人，……这算什么态度啊？荧回身见到同班室友一脸怜惜：那尊大佛你都敢惹，进校时来历不明，钟校长亲送到班级门口，那貌不惊人的京四个8车牌在楼前停了足足半小时，只为确保魈顺利平稳入校。
什么来头这么离谱？
但在“趋炎附势”已经不为贬义词的当今社会，愣是让荧找到自信接下来说道两句，未及开口先闻到股缥缈的金属离子碱味，——彭！胸膛倾倒来突兀的重量差点让她咳出两声惊叫，轻微的碎裂声混杂突如其来的放大的面庞——魈冲过来扑倒了她。
天花板在世界中变成黑暗的星星旋转舞蹈，身旁举着碎掉的试管底的同学表情惊恐得如同看到自己举着一吨TNT炸了实验室，而除却少年埋在颈窝的炽热呼吸一片片落在耳畔，颅顶被他单手小臂紧紧包圆护住，面容被外套罩在黑梭梭的外衣中，脊背与冰凉的地板间便是他第二只死死抱住不放的手。
魈掌心抬起她的后腰，如捧着一只易碎的花瓶，转瞬生命力就将消失在他面前。
……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荧被罩在外套中轻咳两声，四肢都是少年压倒性的力量，难以想象那瘦削的身量如何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道，但他就是那样冲上来扑倒她。
一言不发。
——仅因五米开外安全距离有个无心的同学操作不当，让受热不均的试管炸裂了脆弱的玻璃底部，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于是早已侧身而过的少年一把拉过身边最近的她压在身下翻滚着进入桌底，俨然防爆标准应对措施。
在众目睽睽之下，魈身下的荧一瞬想起两月前那社死到脚趾抓地的感觉：“呃，魈？”
没反应。
仍是死死压着不动。
即便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疑惑着，他还是压在她身上不肯挪动，脸颊埋在她颈窝，鼻中吹出微颤的潮湿的呼吸，固执地护着她头颈。
“魈，起来。”走来个男老师将荧身上那个呈僵持状态的重量搬开，终于胸中释然感与新鲜空气一同将她思绪缓缓回神，荧起身见到名唤胡桃的舍友嘴巴张成O形，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突破石墨烯前沿科技的未来新星。
而魈被拉开前起身的那个目光，眼神空洞，荧在其中看不到自己，他仿若将早已妄想实施的行为在她身上徒劳地尝试，只是茫然地重复而已，但眼中短暂地、转瞬即逝地迸发细小的光。
荧确信仿佛见到他刹那活过来。
继而被实验指导员拉开后，收起八爪鱼般黏在她身上的四肢，颤抖的睫落下挡住归于黯然的金瞳，魈又死去了。
**
按理说这种事情好歹也需个家长或者监护人前来，但两月前在少年身后的四位兄姊无一露面，反而是钟离校长推门而入把整个科室的老师都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在岗位上完成已经完成的琐碎工作。
“嗯，我会保密。”
荧签字，点头。
几乎可被上纲上线为“非礼”的行为变成一张谁都不能提起的白纸，料想魈会受到的处分、警告、通报等等都没有发生，她也无需继续编排腹稿为魈开脱。
她本意也是大事化小。
钟离将魈一人单单送至门外，关门“彭”的一声令魈回头看这间无数次进出的办公室，身侧少女幽然的呼唤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便想起一月前那四张不幸的讣告与领导亲颁的荣勋，为老幺的他除接受外没有任何选择，而更那之前的事都以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封存，他其实不太记得荧与当初的那些细节——遑论她口中那件“你的牛仔服”。
其实不是他的，是弥怒的。
两月前正是魈外出取景为家人出任务前讨个好彩头，那时不知人生处处是离别，一行人还乐乐呵呵，魈盯一个小姑娘许久，分明没见过硬说眼熟，俄而看久就见她衣衫上的污渍，而少年血气方刚不爱穿外套，总是无臂背心仰面朝天，弥怒便解下外衣捅了魈一把让他亲自去送。
魈忆起荧想通什么似的微妙的表情，她说理解领导的决策，于是在那纸页上签字，他想，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如钟书记所言，的确应当先将他自身的焦虑症治愈再考虑入学一事，只是若陀局长依浮舍遗信中“惟念小弟前程”，不愿少年耽误学业，两方决策后提出先让他念半年看看。
‘念半年看看’？
不到半天便推倒一个女学生。
若外号“腾蛇”的浮舍队长见到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魈，还没走呀。”
荧唤道，终于把魈思绪从两月前抓回当下，他不发作时与正常人无异，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只是无论如何容貌漂亮都抵不住蹉跎对待，颓然的气质下显得两分阴翳，不再发光，也不再那样五米外都能透出灵动如风的气场。
不自认年老的荧也不由得说出那句颇具年代感的话：他变了。
即便只是人群中匆忙一面，不比昙花一现留恋多久，她仍清晰地明确地甚至充满怀念地追忆这个少年曾经的模样。
——羞涩地、热忱地告诉一个陌生的少女她衣衫有污渍，将她赠与的那奶茶捧在手心时双颊红得像个小苹果。
荧假装背靠着墙面，双手摸着墙壁，一点点挪近魈身边，“一起回去？”
学校不知发什么癫，隔得最近的男寝与女寝居然就一条街道的距离，两人对照得知就住那靠最近的两栋楼，若是端个盆下楼洗澡保不齐还能左手牵右手走进邻对门的男女澡堂。
魈听到这些事，淡淡“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出荧话语中的缓和气氛，但在她即将贴着墙壁如爬山虎那样凑近时，不知怎么没由来说一句：“那件衣服……”
荧顿住，悄咪咪凑近的小心思变成窘迫的脸红心跳。
“我有。”她答。
答得像个木头。
魈低眉不知在想什么，继而摆摆头：“说了是给你的。”那就是给她了，也没必要归还。
何况那不是他的衣服。
荧讪讪起身，方觉指甲在墙壁上扣出点墙粉，把身后墙壁挖得坑坑洼洼，心也跟那雪白的墙洞一样尬得慌、堵得慌，既然人家不要，强塞也没什么意思，不知如何接话。
下一秒魈却答：“好。”
认真地看着她。
回答她那隔了一个问题的问题。
两个大学生像上厕所都要结伴的高中生那样谈着成年人青涩的恋爱，荧对他足足愣住三个呼吸，才将莫名其妙的对话顺序拼凑起来，哦了一声走向电梯口的垃圾桶，魈在身后替她按住下行键——没有那些焦虑的情绪，他在她面前像个正常人。
她不知怎么便对他有这样的魔法。
收回手，魈道歉，问一起吃晚饭么，为今天下午那整个班级或许一周后全理科系都将知道的英雄救美，荧笑说，你要对自己那一刻的挺身而出的英勇姿态有些自信，没你想的那么狼狈。
没有吗？魈分辨不清。
就那样如恶鬼般对着身侧的少女扑上去，那一瞬胸膛中涌现出昼思夜想的愿望——他能挺身而出保护某个人，就像他曾经的“家人”，为救人而死，那一刻在她身上的想法是，这称不上什么坏事。
出楼前荧看见魈食指和大拇指的铜蓝，像一小片天空在他指尖“黏住”了，于是盯着他两根指头看了又看，把他拉到女厕所，往指头挤洗手液，魈整张脸从额头红到下巴，荧安抚道，放松啦，饭点的理工楼没什么人，因为这里的实验品都是不能吃的。
……废话，能吃，但一辈子只能吃一次。
魈肚子里打着反驳的腹稿，任由女厕所水龙头在掌心喷出哗哗水流，凉得他浑身从那只手开始发烫。
“好啦，”洗完后跟他算账，俨然前辈的模样，“出楼之前要洗手，记住了？”
魈抿唇，点头。
两侧行道树好像更绿了，魈出门第一件事便是短暂凝望冬季长青树，见到那参天的绿叶如新生，在视野中展现出春夏秋冬，荧无意中看过去，说旁边那几根桑树是个做生化的学长的心肝宝贝，春天就偷偷摸摸去薅叶子喂蚕，魈哽了一下，收回视线。
良久，他说了一句，“你们化学人真辛苦。”
荧怜悯地看他一眼，不，还是你们更辛苦，听说大物二挂科率最高达到过一半。
魈沉默，牵紧她的手，补充道：但是大物二也在你们的培养方案里面。
那只手被荧狠狠甩开，少女再也不看他，往食堂加快步伐，魈跟追上去，捞她的手，抓到四根胡乱挣扎的手指，捏住。
“所、所以，”又被甩开，他再追碾着捞回那小手，“呃，荧，要不要跟我组队？”趁乱这样问她，没得到她哪怕一个回头，便知自己说错话，魈想起那件衣服，忽然又想讨要回来，这样起码转一下注意力。
荧忽然狠狠回头，反捏他两下，“好。”在食堂门口拦着他停下，像堵着心爱的男生不让他进班的小太妹，但捏他的那只手又捏试管夹般小心翼翼——她好像总是因为什么事不愿对他发火，魈恍惚有种免死金牌附体的幻觉。
荧直接打开微信填表格，把魈荧写在一起。
一连填了三门课，魈才胆战心惊的意识到理化真真是一家亲，他和她有那么多交叉的时刻，但从来是荧追着他。
而荧想的是，实验一起、大物一起、索性挂科也一起！从此他俩的绩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