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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David Wilson终于回了他信息,约定今天凌晨视频讨论新节目。Yuzuru Hanyu关掉了他的邮件界面,又刷新了两下邮箱,见Shae-Lynn Bourne的回复还是不见踪影,不免有些烦躁。
算了,至少David的时间已经约下来了。他扔下鼠标,决定先让注意力回到现实。
转为职业选手的第二年,顺利完成首次在日本的个人巡演,Yuzuru却并未过多沉浸于刚刚摘下的胜利果实。失去了分数的评判,日子反而更难过了一些,观众的喜好,市场的接受程度,浮动的标准有时甚至比ISU的打分尺度更难揣摩。依着竞技时代留下的时间规划,他得在接下来的三四个月里完成新节目的编排与下一年度的演出规划,偏偏两位与他合作最为顺利的编舞师齐齐掉了链子。
与David的视频会议草草结束,对方对他的新构想给出了相当积极的反馈,但他们却迟迟不能就编舞交付时间达成共识。David像是完全没看出他的不耐一般,只是反复请求他尽快来多伦多一趟。Yuzuru还来不及多问,镜头那边一阵嘈杂,天旋地转中画面径直黑掉。David竟直接挂断了他的视频会议。与此同时,一向积极又热心的Shae-Lynn的反应更为异常,她连视频邀约都不答应,只是用邮件发来了类似的请求。
“可否请你来一趟多伦多?最近有些意料外的突发事件需要处理,一段时间内我还无法进行线上编舞。实在抱歉。”
莫名其妙。Yuzuru“啪”地点下网页关闭键。先前分明已经多次以线上的形式进行编舞,偏偏这次不可以,怎么非要他去一趟加拿大?如果他没时间去,他们也会像Jeffrey Buttle一样不回自己之前的邮件,无视新的更改需求吗?他明白这两位编舞师客户众多,但难道只有线下的编舞值得他们重视吗?
原本是出于对两位长期合作伙伴的信任,才将新节目的编排交给他们。早知道自己直接上手了,也不是没有圈外的专业人士可以提供帮助。忙碌了一整天后倒进床铺,Yuzuru心里的怨气一点都没有消散。
一觉醒来,充足的休息使他做出了更为明智的选择。反正仙台冰场还在整修,即便是线上编舞,他也得提前更久预约临近几个城市的冰场,倒不如去一趟多伦多,回到自己熟悉的训练地。这样算起来,或许如他们所愿的确是更为高效的决定。
匆匆订下最近一趟前往多伦多的航班,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令他疲惫不堪。到达久未居住的,甚至还算不上家的公寓中已是凌晨,尚未来得及收拾行李,Shae-Lynn就给他发来一条新消息,一并附上了明日见面的地址。Yuzuru暗自嘀咕对方截然不同的迫切态度,在仙台的时候,两三天都不见邮件回音,一落地多伦多就被数条短信轰炸。
当然不是Cricket Club的地址,也不是隔壁Granite Club的,甚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冰场,而是一个综合医院。
是David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故,还是生病了?Yuzuru一下子紧张起来,回忆起前几天屏幕里对方疲惫又憔悴的模样,还有与以往不同,看上去像是医院背景的白墙,他瞬间懊恼于自己先前的抱怨。
大清早,Yuzuru带着路上匆匆忙忙买的鲜花赶到。Shae-Lynn正在一楼门口等候,她以灿烂的微笑和拥抱欢迎了他,却对其他闭口不谈。
Hanyu小心询问:“David,他生病了吗?”
“没什么,你看到就知道了。”Shae-Lynn勉强维持着微笑。
集中探视时间加之今日是周末,推开门,偌大的病房里几乎人满为患。众人转身见Yuzuru到来,不自觉噤声。
他一一扫视着这群神神秘秘的家伙:David Wilson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口,挥手打了个招呼;前几天自称忙于学业,婉拒他工作邀约的Jeffrey Buttle尴尬地低头回避了他的目光。许久未见的Tessa Virtue冲他礼貌地点点头,Scott Moir正僵硬地搂着她的肩膀,表情有些微妙地不赞同。Tracy Wilson一向慈爱的目光里包含着某种说不清的愧疚。
没人说话,他们只是齐齐让出一条道来,顺着人群空出的位置,Yuzuru看见了病床上的人。
是Patrick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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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莫名其妙!
Yuzuru胃里翻江倒海,紊乱的生物钟让他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周围熟识的,或是点头之交的加拿大人们低声说着他讨厌的英语。千里迢迢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他可不是为了见这个人的!
偏偏没有任何人打算站出来解释为什么大家会齐聚在这里,以及把他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众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仿佛他才是那个可以一锤定音的人。
“你瘦了。”
唯独病床上的始作俑者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房内的微妙气氛,当然,他更不可能看出自己的内心的怒火。Patrick Chan四肢齐全,五官端正,身上一点儿纱布或是吊针的痕迹都没留下,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这会儿刚刚起来。他一派悠闲地笑着主动冲新访客伸手,感谢对方的礼赠。
有点傻,Yuzuru不情不愿地递过手中的捧花,恶狠狠地在心中吐槽:还好只是随便买的,这家伙根本不值得自己费心挑选任何的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别担心,他们小题大做而已。不过,你能来我很高兴。”Patrick接过嗅了嗅,咧嘴笑的模样和床边摇着尾巴的金毛犬比起来并不显得更聪明。
Yuzuru心头的无名暗火一下子被这位病床上的旧日对手扑灭了。直觉告诉他,Patrick误会了什么。
他该说什么?
尽可能礼貌地陪他聊聊,询问病情;还是客套又不失疏离地划清界线,解释说只是来完成工作,听闻他病了,所以前来探访?
查房的医护人员中断了他们即将展开的对话,David Wilson顺势将他拉过来,以医生要与“病人家属”沟通为由暂时稳住了病床上的“病号”。
背过身,Yuzuru冷下脸在众人的围观下来到病房角落,不客气地扫视一圈周围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众长辈在他的目光下纷纷尴尬地低下了头。
“说吧,怎么回事。”
Yuzuru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气到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发泄自己的不满。神神秘秘地把他骗到这里来,居然只是因为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难道随便一个加拿大选手出了事故,他们都会来找他吗?他算哪门子的医生,见了他的病就会好吗?为什么要默许Patrick把自己当作“家属”?他们的名字可从来没有并列出现在任何一份共同文件里过!
现在他只觉得疲惫。还是早些回家再睡上一觉,然后乘最近一班飞机回仙台,远离这群莫名其妙的家伙。
“Chiddy……Patrick这里出了点问题。”Scott Moir抢先开口解释,众人之中,他是最反对将一个外人牵扯进来的,Yuzuru能早点拒绝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指指脑袋,叹了口气:“冰演彩排的时候,他受了点伤,头撞到了冰面。”
怪不得看起来不太对劲,Hanyu的表情略微缓和。瞟了眼边上目光游移,从一开始就缩在最角落的Kurt Browning,他把事情猜了个大概,“普通跳跃怎么会摔到脑袋?是什么托举动作?还是后空翻那种奇怪的东西?”
“不不不,和我完全没关系!我知道那玩意有多危险。”Scott与Tessa对视一眼,随即摆摆手,迅速划清界限,还不忘吐槽一句,对于好友的受伤,他们心里不是没有怨言,“又不是美国人,喜欢玩体操就去垫子上,冰面是用来滑行的。”
始作俑者Kurt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怎么能叫奇怪的动作,观众爱看!他们总是会给后空翻最热烈的反应!”
Tessa耸耸肩,笑容里带着几分莫名的骄傲:“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我和Scott快吻上时观众叫得最大声。”
“换两个人吻也不会有这个效果。”Yuzuru闲闲地来了一句。
回头望了眼在病床上仍不安分探头探脑的好友,脑中一片混乱的Scott下意识地反驳,“那不一定,如果你们俩在冰演上吻上的话。”
“不可以!”不知道Patrick是怎么精准捕捉到这句的,尽管脑子不太灵光,他的听力倒是比以前更灵敏了。
众人或惊讶,或惊喜地齐齐回头望着他,Kurt的心都揪了起来,差点要为他的清醒而欢呼起来。
“我们是地下恋情!”Patrick振振有词。
Yuzuru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当着几位长辈的面,Scott也不便过多指责Kurt。对于好友这起意外事故,他颇为恼火,如果不是那群家伙非要撺掇着Patrick加入一起后空翻,局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几天前。
医生检查一番宣布,不幸中的万幸,病人的症状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受太多不可逆的生理性损伤。一群心怀愧疚的伙伴们围绕下,Patrick懵懂又奇异的状态,让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加拿大人又紧张了起来。
Patrick Chan失忆了。
不,比失忆更糟糕,就像是某个荒诞艺术家举起了画笔,他的记忆被劣质油彩涂改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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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严重?他还记得多少?”Yuzuru试着让自己听起来尽可能冷静一点。
“好问题。”Scott冷笑,“我倒是希望他什么都忘了。至少那样他就不会问我和Tessa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了。”
他可不会忘记匆匆和Tessa赶到Patrick病床前,被对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折腾地百口莫辩的情形。
从小认识的伙伴在众人面前口无遮拦地关心着他和Tessa的感情生活,似乎对他们俩在平昌后已然成婚这件事深信不疑。
不知为何,在对方的记忆中,两人之间的爱情早就不止冰上的那几分钟。Patrick甚至为他们索契之后的短暂休息谱写了全新的剧本:因失利决定暂时分手,但又无法割舍对花滑的感情最终重新携手回归,也因此达成了感情和事业的双丰收。
这对早已各自成家的前冰舞商业伙伴在Patrick信誓旦旦的讲解下几乎自我怀疑了起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是否真的如好友描述的那样对彼此产生了超出普通搭档的隐秘情愫?而他口中的恋爱与结婚是否真的是现实世界中发生过的事情。
看着面前日本人睁大的双眼,Scott忽然心情大好,至少他和Tessa的故事还不算最离奇的。
Brian Orser打来慰问电话时,Patrick主动提起了另一位Brian,那位抢走Orser奥运冠军的美国人,玩笑般询问起两人的感情进展如何。从Orser口中得知Brian Boitano此刻正以教练身份在日本集训营中指导合宿的选手们,Patrick便语气真诚地建议Brian Orser下次邀请同为教练的Boitano一起举办夏令营,增加彼此的接触机会。
Orser从矢口否认到极力辩解,直到Patrick一击致命般谈起Boitano在Orser髋关节手术康复时特意调制的蓝莓特调酒时,这位金牌教练终于忍不住落荒而逃般挂断电话。
他们之间果然不对劲,Scott愉快地享受难得的八卦时刻,全然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无从辩驳的窘迫。
“这就是我一进来就看见你搂着Tessa的原因?”Yuzuru被不属于自己的八卦逗得大笑,顽皮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之间这么不自然的肢体接触。”
“没关系,应付Chiddy足够了,我有把握。”Tessa Virtue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加式甜心的笑容,“我倒是很担心你,他可是一口咬定你们热恋多年,只是中途短暂被疫情分开。”
不知为何,她对与老搭档扮演情侣一事全无负担,甚至出了将Yuzuru Hanyu喊来这个离谱的主意。
对方上下打量,满怀质疑的目光瞬间激起了Yuzuru奇怪的好胜心,十几分钟前盘旋着的回家念头迅速被他抛诸脑后。
“你们把我骗过来总不是为了证明我不行吧。装情侣这种事有什么难的。”Yuzuru立刻接下这份挑战。
“这样,让我先给你展示一下他现在的记忆水平。”Tessa立刻拉着他走向病房。
“今天感觉如何?”一进门,她立刻变成那副春风化雨的模样,“今天Brian又向Tracy问起你的状况,你在他的冰场出事他一直很愧疚。”
Brian还没回来?果然是去给Javi的夏令营帮忙了吧,Yuzuru在心中腹诽。听说他要来,Orser只说自己不在多伦多,外加一堆可惜不能和他见面之类的客套话,但问起要去做什么,却又支支吾吾的。
“我说了多少遍,我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究竟要我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感觉到我的肌肉消失了!再不训练怎么赶得上接下来的巡演?我可不想连Double Axel都跳不出来!”Patrick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语气急躁。
Yuzuru差点笑出声来。连Double Axel都摔,天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跳过了。
“行啦,你丢掉索契金牌的时候都没这么暴躁过。”Tessa意有所指地看了Yuzuru一眼。见她哪壶不提开哪壶,眼看要给Patrick更大的刺激,Yuzuru登时吓得一激灵。
“是谁在索契赢了!”这个词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Patrick又一次恼火地大吼道。明明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偏偏脑中这段记忆一片空白。他唯一想起来的就是自己那块银牌。
一共加起来两块银牌,真荒谬。
“一定是俄罗斯人动的手脚,为了金牌他们甚至换了药检尿瓶,他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只不过这次被查出来了,但索契可是他们的主场,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块金牌。”病床上的加拿大人喋喋不休地重复他对俄罗斯人的恶意。
“对,没错!就是Plushenko那家伙!”Scott瞬间领会前搭档的意图,真情实感地翻着白眼念出这个被好友时不时叨念吐槽的名字。
“是!你没记错!就是他!不信你看!”Yuzuru迅速接话,在心中默默对童年偶像道一声抱歉,欲盖弥彰一般在手机里翻出Evgeni Plushenko在索契挂着金牌的照片,递给Patrick。
当然,图片中的团体金牌看上去和单人金牌别无二致。
“果然是他,好丢脸。”Patrick只瞥了一眼,便将脸埋进双手里,小声嘀咕。
可他随即又感慨地叹息,“不过,即便是Plushenko那家伙也是值得尊敬的。这已经是他的第四届奥运会了,还能在拿过一块金牌后继续挑战,夺得第二块。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似乎真的比我强。”
Yuzuru心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算了,不用自作多情,他很快冷静下来。只是Patrick记忆错乱下的胡言乱语罢了,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不过,Patrick记得他拿到了平昌金牌,却不记得他们在索契的故事,这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醒来,他就吵着闹着说他没事,比你刚刚看到的还要疯狂。”先前Scott和他简单地提起一些Patrick的记忆问题,“他大体记得索契后几个赛季的事,之前的几个赛季记得断断续续。唯独索契那个赛季……他的状态时好时坏,一会把第一块世锦赛金牌记成是13年拿的,一会又想起来11年那次世锦赛才是他第一次拿到冠军的比赛。不顺着他的意思来,他就会突然昏过去。总之他的话颠三倒四,对自己说的事情又无比确信。看到我的第一眼竟然问我怎么没和Tessa一起过来,是离婚了吗?还好那时她就在我的冰场为另一对选手做顾问,我们俩才糊弄过去。”
“至于和你的恋情细节……他怎么也不肯多说,满口嚷嚷着地下恋情,尊重个人隐私……”Scott发现自己收获了Yuzuru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讪讪闭上嘴,决定不告诉对方,Patrick醒来真正的第一句话是:
“Yuzu呢,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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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训练顺利吗?我一切都好,照着你和医生的嘱咐,哪里都没去。”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到半腰处,Patrick保持着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姿势,孩子气地冲他眨眼。
Yuzuru还是无法对Patrick只向他显露的乖巧给出合适的反应。放在从前,他绝对想象不出他们之间会这么相处。
多日来,他过着家,冰场,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Yuzuru为自己的逗留寻找到诸多合适的借口。他总不能回绝熟悉的工作伙伴的恳求吧。更何况,只不过是在空余时间多陪陪Patrick,尽可能地修正对方混乱的记忆。各位编舞师都诚意满满地为他空出了合适的线下编舞时间,Cricket和Granite的冰场随时向他敞开大门,白天的探视时间也与和日本团队的会议时间不冲突。再加上医院安静整洁,不如在这里构思和处理一些新赛季的演出规划。观察Patrick这样的一面本身就充满吸引力,Yuzuru姑且把这件事当作了努力工作之余的娱乐活动。
Scott Moir帮忙取来了病人的一沓金牌,期望聊聊这些愉快的回忆能让好友尽早恢复,也算是为Yuzuru寻找到一个他能胜任的工作主题。本来,这两人的交集也不过就是冰面与领奖台罢了。
“尼斯!”Yuzuru刚拿出一根彩色条纹的奖牌带子,Patrick便欢快地嚷嚷了出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们就是在那时候互相告白的!”
所有的世锦赛金牌长得都一样,怎么这家伙就只记得尼斯了。手一抖,他差点把这块金牌砸在地上。Yuzuru还是没能对Patrick时不时的惊人之语免疫。在对方的剧本里,早在十二年前的世锦赛后,两人便互相告白,坠入爱河,并在此四年后的Skate Canada决定订婚。
“第一次在俄罗斯站上遇见的时候,我就有留意你了!当时只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在训练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是自己把衣服穿错了呢。”
他怎么连这种事都记得!哪里像个失忆的人!Yuzuru感觉脸烧了起来,幸好Patrick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只是那次我满脑子都是我的四周跳能不能成功,没机会和你说上几句。不过几个月后,我们又在日本的冰演上再见了!你成长得真快,才十七岁就拿到了世锦赛铜牌。有时甚至让我想到了四五年前的自己,不过,我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厉害。”Patrick的眼睛亮晶晶的,愉快地说着Yuzuru听起来有些陌生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有预感,你会成为未来的奥运冠军。”
Yuzuru望着对方眼里的自己,努力隐藏发自内心的困惑。试着将对方的描述与自己的记忆匹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Patrick难道不是完全无视了他?而他也只敢在练习时悄悄看着对方,有些笨拙地模仿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滑行。
怎么Patrick口中的自己和自己记忆里的Patrick完全相反?
至于尼斯,好吧,他是被夸奖了,可那不是大家都会说的客套话么?他对着记者说Patrick是他最喜欢的选手,也不过是对对方称赞的客套回应罢了。在他之前,Daisuke也把Patrick列为最喜欢的选手,在那样的场景里说这种话难道不是气氛使然吗。
更何况,明明那时候这家伙只顾着和Daisuke寒暄,他们俩倒是亲密,完全把他抛在一边。莫名的怨气占据了Yuzuru的心头,他胡思乱想着,各种各样的片段被他组成不同的意味,但无论哪一项都与表白相去甚远。
如果那就算表白,自己岂不是同时表白了Patrick,Evgeni和Johnny三人?
对方的幻想与现实如此割裂,Yuzuru忍不住吐槽:“你说八年前,我们订婚了,那我们的订婚戒指在哪里?”
“戒指……”被打断的Patrick愣了一下,凝神思索了一番,口中自言自语,“啊,戒指,奇怪,戒指呢……”
愉悦瞬间被苦恼取代。一手摁着额角,Patrick像对待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机那样拍打自己的脑袋,期望这样便能把脑海中的迷雾如电视屏幕上闪烁的黑白雪花纹路般驱散,重新播放出清晰的影像。
惊愕之下,Yuzuru只得迅速摁住他的手,他根本没预料到对方居然会被这样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问题刺激到。
“没事,没事的,我们会有戒指的。”他慌了神,冲到床边把Patrick搂进怀里,下意识地安慰道。苍白的语言没有任何效力,Patrick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昏倒在他怀中。
看着眼前人突然失去生气的脸庞,Yuzuru手忙脚乱地摁下按铃。可等急救人员赶来,他却仍呆呆地坐在床边,连眼前护士的呼喊都听不进去。
不知不觉中,他竟死死握住了Patrick的手。
直到来帮忙的Scott上前将他们分开,强行把他拉走。出房门的一瞬,Yuzuru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一松手,他就会彻底失去眼前这个人。
脚步声,仪器声,嗡嗡的白炽灯,悉悉索索的噪音帮他屏蔽外界一切不和谐的杂音。即便如此,他仍像是一脚踩空了楼梯又重新站稳,还未褪的惊慌伴随不真实的茫然。
两手空空,Yuzuru隔着玻璃凝视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忙碌检查的背影,Patrick的脸被仪器挡去了大半,玻璃只反射出他空洞的目光。恍惚间,Yuzuru好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属于他的那部分自我在一点点动摇。方才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Patrick说的那些他一点儿都记不清了?Yuzuru一阵恍惚,也许Patrick的记忆是正确的呢,失忆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他不接受任何真实但残酷的东西。”他求救般向Tessa Virtue描述了全部,对方冷静的回答听在Yuzuru耳中却是那么冰冷。
“抱歉,我们一起骗了你。”不知何时,Tracy Wilson已坐到了他的身侧,把他揽入怀中。在Tracy如母亲一般的怀抱中,Yuzuru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一点也不好玩,他苦涩地想。他还是喜欢那个坐在病床上和他分享奇怪回忆的Patrick。哪怕是那个正常的,从不怎么和他说话的Patrick都比现在躺在病床上毫无反应的那个强得多。
“这本不该是我的责任。为什么要把我喊过来?”病床上的Patrick依然昏迷着,Yuzuru只感到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喘息,无法抗拒。
为什么要让我为他的生死负责?
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般,Yuzuru重重摇头,内心复杂的情感终于喷涌而出,“Patrick一直都讨厌我。”
“他恨我。”他急切地重复,打断了试图解释的Tracy,“就算现在过去了,他也不会就喜欢上我的,我根本不该掺和进他的私事。等Patrick清醒过来,一定会更讨厌骗过他的我。不,他绝对不会希望我看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如果他能够选择,他绝不会想要找我来帮他。”
“Patrick醒过来以后,向每个来探视的人问你在哪里。”Yuzuru压抑在话语下的深深不安落入Tracy眼中,“每一天他都在问,直到我们骗他你马上就来,他才能安静下来。”
“这不代表任何事情。”Yuzuru一震,随即低下头去,却仍在反驳。
“他一直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你回日本的那段时间,他就曾拐弯抹角地问过我。”Tracy轻声道,Yuzuru竟有些难以直面恩师的眼神,不禁轻轻别开了头。
角落里,被Scott带来的金毛大狗正把脑袋搭在两爪之间。见Yuzuru瞧着自己,她站起来小心地踱了几步,像是急着为无法说话的主人多作几句解释一般,又哒哒跑向那个总是陪伴在主人病床边的陌生人,讨好般蹭蹭对方的小腿。
自从Patrick受伤后,他的宠物犬Poppy便由Scott帮忙照料,Yuzuru屏住呼吸,不太自在地往座位里缩。对待这样大的活物,他总是浑身不自在,宠物特有的气味让他的鼻子痒痒。金毛犬似是觉察到他的抗拒,有些焦虑地在他边上饶了两圈,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甩动两下,却还是鼓起勇气凑上来,颇为冒犯地舔了舔Yuzuru的手背,又用鼻子仔细嗅了嗅。这才颇为安心地就地坐下,靠在对方腿边。
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他主人的味道吗?Yuzuru忽而顿悟,那点别扭顿时不见了。几分钟前,他不正紧紧握着Patrick的手,为怀中对方的气息行将消散而痛苦吗?Poppy的担忧和自己的本没有什么不同。
叹息如不知何处而起的暗涌,湿漉漉地包裹住心脏。朦胧之中,十二年前的灯光与掌声忽然变得鲜活。
他想起来了。
尼斯的领奖台。当时稚嫩的他还不怎么能听懂对方的英语,前辈已然就位摆好姿势,只有他还不知所措。Patrick向他的方向低头招手,不停冲他说着什么,直到他小心翼翼地随着对方的指引站上狭窄的领奖台。
Patrick笑着紧搂住他,他记得那时对方的心跳,还有自己的心跳,那是为了第一枚世锦赛奖牌,也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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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zuru早已不是那个初来加拿大,因不足的词汇量和糟糕的语法而不知如何表达的青年选手。但此刻,他仍然保持了极为缓慢的语速,为病床上的Patrick描绘各种真真假假的故事。
他苦中作乐般安慰自己。日行一善,这也是为了回馈诸位曾在自己竞技生涯中曾帮助过他的加拿大人。就连Kurt Browning,也曾在他来多伦多的第一年就热情地给他编排了一曲表演滑呢。
现下的荒诞场景倒是同花滑常见曲目《天方夜谭》一般,自己就像是贤明的丞相之女山鲁佐德,为了不让更多人被Patrick编写的奇怪剧本困扰,心甘情愿日复一日给他讲述各种回忆故事。
一推开门,Patrick仍像前几天一样傻乎乎地冲他挥手,显然已经期待今天的探访时间太久,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编排成故事中的那位残暴君主。
总不会要他讲满一千零一夜吧。Yuzuru撇撇嘴,心中那点做好事的决心又有些松动了。他讲得慢,可Patrick回答得更慢,慢得他几乎以为对方的脑袋真的坏了,连母语都说不利索。
“别担心,我只是怕我说得太快,你没听清。”一次长久的停顿,Yuzuru几乎疑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Patrick却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慢慢来,反正我们之间有的是时间。”
Patrick的手盖着他的手背,烫得让他不自在地想抽回去。Yuzuru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天,他陪着对方回顾过往的比赛,仿佛也一一把自己那些丢进脑海深处的记忆重新捡回。
原来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赫尔辛基世锦赛的等分室,那时Patrick也用同样的笑容和语气对他说着什么。比赛结果并没有让Yuzuru十分紧张,完成自由滑的那刻,他就已经确信自己赢定了。可惦记着镜头和身侧的Patrick,他把噗桑小心地挪到腿间,像是要抓住点什么一样急匆匆地向对方开启话题。说了哪些内容,他早已忘记,更别提记下对方说的那些。原来那时Patrick的迟钝也不是出于和他无话可说的尴尬。
Yuzuru皱皱鼻子,在心底偷偷哼了一声。这么久了,这家伙还是在小看他的英语,但他又情不自禁握住了Patrick的手许诺:“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他醒了之后,我们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一见他出来,病房外的Scott Moir便摇头。
“我同意。”Yuzuru点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
“要不是他吵闹着一定要见你,我就把他带回我家了。”作为好友,Scott颇讲义气,奈何无论大家怎么劝说,Patrick都不为所动,坚持要见他的“未婚夫”。
“辛苦你了。”叹了口气,Scott认真地感谢远道而来的日本人,作为旁观者,Yuzuru一眼可见的拙劣谎言连他都看不下去,奈何Patrick竟全盘接受。
“我们去约会吧!你又很久没来了。”送走Scott没几分钟,Patrick心血来潮般又抛出一个炸药般的提议,“上次来……是去年吧,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呢。”
去年的Stars on Ice巡演期间,似乎正是第一站开演前……Patrick凝神思索,记忆到了这里逐渐模糊。他扬起的语调低沉下来,听上去不太有信心,“那时,我们见面……了吗?”
怎么又把和Yuzuru有关的记忆忘记了呢。Patrick迫切地看向对方,等待一个肯定的答复。
眼看对方又要敲打自己的脑袋,Yuzuru哪敢说不。对上次事故心有余悸的他立刻不动神色地摁住Patrick的手,轻声安慰道:“当然了,我就是为了见你才特意选在开演前来的,Brian还很惊讶我怎么突然回去,都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呢。”
或许谎言也是有程度高低的吧,这句彻头彻尾的假话可是叫Yuzuru难受极了。对方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想到那只名叫Poppy的金毛犬,幸好Patrick并未深究所谓的“见面”发生了什么,这倒是让Yuzuru松了一口气。
“就去大瀑布吧,之前你说过很多次的!”床上的病患语气轻快地转回约会话题,似乎还颇为得意自己的体贴。
“我什么时候说过?”Yuzuru下意识反问,他可是对外出一点兴趣都没有。天哪,Patrick心里他究竟是什么形象?
“你不是说你从没像普通人一样在多伦多周边游玩过吗?在日本,你甚至不能正常逛街,更别提外出旅行了。”Patrick疑惑地歪过头,Yuzuru怎么连这都忘了,他随即感叹,“是不是我们真的没怎么一起出游过?我一次都记不起来了。休赛季总有机会放松的吧。”
“那时候我总在养伤,不过都过去了!等你完全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出去旅行。”Yuzuru急忙打断,他着实无法在短时间内编纂出听上去真实可信的约会经历。他的性格爱好似乎与Patrick的天差地别,除却花滑,他甚至都想不出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共同交集。姑且先把眼前的事敷衍过去,等Patrick清醒过来,一定不会计较这个小小的承诺。
幸好病人没有纠结于他短暂的沉默,主动道歉:“真是抱歉,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或许我的脑子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出了问题,就像是谁把那些美好的回忆挖走了。”
Yuzuru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是我一点都没忘记我有多喜欢你。你走进我房间的那瞬间,我真的很开心,是这么多天以来最开心的时刻。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对你的记忆一定都是真实的。”
Yuzuru浑身一震,这几天听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情话,可是此刻他却无比希望Patrick的这句话不是出于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滑的天鹅湖。”Patrick好像被他突然温柔的目光触动了。
“我没滑过。”Yuzuru心一沉,下意识否定。果然,那点温情不过是由对方一段又一段的虚假记忆堆砌的。这家伙说的多半是Daisuke Takahashi的《Swan Lake》。别想抵赖,他可是看过对方在采访里那么说的。
Patrick惊异道:“索契的那套表演滑,你不记得了吗?总不会你也失忆了吧?” 他自顾自地继续,“还有你的Notte Stellata,我还记得那件表演服。”
望着对方的眼睛,Patrick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很美,第一次在Skate Canada见到的时候,我就偷偷多看了几眼。”
“你记得那么清楚,一点也不像失忆的样子。”Yuzuru小声嘟哝着,忘记了计较先前小小的不愉快,只低头掩盖住不知从何而起的害羞。
“因为那件表演服不小心被我……”大约是对方脸颊的红晕让他心情愉快,Patrick差点说出自己的秘密。
“什么?”Yuzuru有些疑惑。
“没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事。”Patrick神秘地微笑,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打定主意绝不和对方分享这段记忆。
我摘到了一颗星星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当年意外从对方腰间蹭掉的那颗水钻仿佛又出现在他的手中,像夜晚的星光那般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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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来温哥华训练一段时间吗?你总是深夜在仙台冰场训练,作息颠倒对身体不好,又没有其他选手可交流,一个人的训练环境虽然有利于专注自身,但总是很孤独的。”
Patrick再次提起旧事,Yuzuru心里泛起微妙的抵触:“你怎么知道这些?”是谁把我的事情告诉你的,他几乎将自己两年前的疑问脱口而出。
“你一个人在日本训练,我当然放心不下。”Patrick的神情困惑,仿佛Yuzuru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一般。他就说吧,他根本没失忆,明明记不清事情的是Yuzu!
要不是亲眼所见Patrick多日来颠三倒四的发言,Yuzuru几乎以为对方根本没有失忆,只是装作如此来戏弄他。怎么会有人在失忆的情况下,选择性的保留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回忆?
好吧,臆想的那些恋爱结婚的桥段除外。这家伙甚至提起其他日本选手时,说出了“我就知道他们总一起欺负你”这样过于直白的评价。
“我只是和大家没什么共同话题,毕竟我常年在海外训练。”Yuzuru下意识否定。
Patrick摇摇头,“我能感觉得到,在我们第一次一起冰演的时候。”
Yuzuru沉默片刻,终是回答:“我记得。”从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的Patrick把他拉到人群的中间,他就这样突然地被对方搂住,尚未反应过来,照相机的闪光灯已经亮起,定格下彼此都无法再抵赖的确切回忆。
“我刚升组的时候,顶尖选手中没几个亚裔,也几乎没有同龄人。我试着交些朋友,却越弄越糟。有人表面友善,背地里却在媒体面前变了副模样。或许是因为我的性格不好相处,又或许是,我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你。你也和他们不一样。”Patrick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与欣慰,Yuzuru听着对方絮絮讲述着自己全然陌生的记忆,心头五味杂陈。
在病床上待了整整两周,考虑到并没有检测出什么异常,况且也没有任何医疗手段能改善Patrick的状况,病患强烈的出院意愿终于被满足。他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离开了医院。
不明所以的Yuzuru被护士递上了一份单子,他认真地对着手机一项一项查询纸上复杂的医疗术语。正在他寻思着该怎么做时,Patrick一把抢过签上大名,大大方方地说:“谢谢,不过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自己来吧。”
一旁牵着Poppy的Scott干笑两声:“呵,结婚,你们连订婚都没有过。”
眼见Patrick似乎又要陷入迷茫,又担心以他现在的脑回路,可能干出当场下跪求婚的夸张行为,Yuzuru狠狠地瞪了一眼Scott,警告他别再徒惹事端。回过头面对Patrick时又仍是那副温柔耐心的模样:“没办法,毕竟同性婚姻在日本还不合法。”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Patrick轻快地说。这副莫名的乖巧惹得Scott一阵白眼,本想与前商业伙伴吐槽一番,可Tessa只低头不停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我在记录重要的研究素材,现在的他是个很好的行为心理学案例素材。”Tessa头也不抬。
Scott本想识趣闭嘴,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发问,“你什么时候成为心理学大师的?”
“但凡你看一眼我学位证书上的专业。”在Patrick的视线下,Tessa自然无比地挽上他胳膊,侧过脸小声说。
“我怎么会看到你的学位证书!”Scott反问,他最近又没去过她家。可他更关注的是另一点,“再说了,我们俩一起被授予的那个荣誉学位不就是个假的吗,我的真实学历就是高中。”
“那是你!我在大学里可是真的在好好学习。”Tessa忍不住笑了,却又很快换上一副面对公众的标准微笑,对身侧饶有兴致看着他们对话的Yuzuru亲切道,“接下来这几天又要麻烦你了,有需要的时候喊我们一声,我会随时和Scott假扮情侣来配合你的。”
“嘿,我还有女儿要照顾。你那边怎么说,他知道了不会有意见吗?”Yuzuru和Patrick看不见的地方,Scott小声抗议。
“我爱他,只是他远不是我生活的全部。”Tessa一如往常地搭住了他的肩膀,在她的逼视下,Scott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Yuzuru面露难色,他不知道Patrick在多伦多的家在哪里,是否和家人一起居住。眼下看起来,Patrick似乎根本没有回他自己家的意思。难道要把这家伙带回他在多伦多的公寓吗?
不如扯个慌,说自己已经将多伦多的房产出售,这几天都在酒店住着。这样Patrick总不好闯入他的私人空间。可这几天,他曾当着Patrick的面搭几位探视的加拿大人的车回自己家,显然已经让这个谎言不再可能成立。
“跟我回家吧。”Scott连忙拉住Patrick,展现出铁杆好友应有的美德,却被Patrick严词拒绝,“我怎么能打扰你和Tessa的二人世界呢。我有Yuzu陪我呢!”
他的一句话就打消了Scott的念头。把失忆的Patrick带回家的话,得怎么和他解释家里那个不是Tessa的“太太”和凭空冒出来的女儿呢?
“Poppy就寄住在你家吧,Yuzu有哮喘,受不了她掉毛的。”这便是Patrick唯一的请求。那只金毛大狗趴在Patrick的脚边,可怜兮兮地耷拉着眼皮,任凭Scott扯了两下绳索,纹丝不动。
“来吧Poppy,Scott叔叔带你回家!”一向颇为亲近Scott的Poppy甚至往Patrick身边缩了缩,和她的主人一般不愿意离开。
“没关系,只要它离我远一点就好,我会带好口罩的。”Yuzuru终是点头应下。这几天他心软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
果然,Poppy似是立刻听懂了Yuzuru的意思,前腿“啪嗒”拍在瓷砖上站起,疯狂地甩了两下尾巴,咧开嘴吐出舌头。Yuzuru本想摸摸她的脑袋表示友善,一个喷嚏阻止了他的举动。
“Poppy!离Yuzu远点!”过于欢快的大狗迅速得到了主人的怒吼。
Yuzuru跟着脚步轻快的Patrick走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他尚且不能自然地与对方尽可能亲密相处。脱离了医院里探视者与病人的身份,扮演情侣突然变得更为困难。
电梯内,Patrick无比自然地紧握Yuzuru的手,某种熟悉的身体记忆让他将Yuzuru拉得更近,他循着自己的内心,下意识地拥抱了上去。可对方却只是握住自己的手,扶着自己的胳膊,像是以此阻止他贴上来的胸膛。他怔怔地看着Yuzuru的双手,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十分眼熟,好像曾在某个颁奖后台上发生过一般。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似乎很久以前了,Yuzuru的脸不像现在那么消瘦,下巴还肉乎乎的。周遭人的脸庞模糊,但应当尽是笑容,正齐齐朝着青年欢呼。一定是什么好事吧,我该去祝贺的。他也不免加快了走向对方的脚步。
彼此的视线穿过重重人群,猝不及防地交织。鲜花与闪光灯下,对方的双眼泛出晶莹的水雾,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喜悦。
他是在……为我而悲伤吗?
Yuzuru心道不好,Patrick脸上的笑容随着他的抗拒而冻住。对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脱口而出某种质疑。
可那点反常又在Yuzuru的安抚下瞬间消失。
“会被人看见的,万一有人进来!”Yuzuru惊讶于自己发出的甜腻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紧张与羞涩。如果现在有面镜子,他一定要看看他下意识作出的假笑究竟是什么样子。
Patrick如被瞬间点亮了般,绽开开心的笑容,这让他知道自己又轻松过关了。Yuzuru已经对说谎没有了太多抵触。Patrick是个那么容易搞定的倾听对象,似乎不管自己笑着编了多少离谱的故事,对方都愿意全盘接受,深信不疑。
而且Patrick还立刻松了手,极度地听话,让Yuzuru也随之松了口气,身上属于Patrick的气息变淡了。上一次这么抗拒对方的拥抱好像是在……
十年前。
索契自由滑的赛后,他们在无数摄像机前拥抱,如媒体观众所愿般上演完美体育精神的戏码。那时头顶身侧的镜头,远比不知会从何处冒出的医院路人的视线更清晰,更繁杂,也更刺眼。
Patrick脸上的笑容比哭更糟糕,离得太近了,对方发红的鼻子和眼角直直地撞进他的视线里。他宁可被对手怒目而视,或是不理不睬,也不想看着Patrick违心地向他道贺。
“你怎么了?”他问。
“我不知道。”他答。
当然是因为Patrick病了,只有他生病了,才会把自己认作恋人,迫不及待地在电梯里就向他讨要拥抱。如果那时也像现在一样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Patrick怎么会愿意靠近他分毫,Yuzuru苦涩地自嘲。
一路上,他胡思乱想着过去的种种,甚至没顾得上回答Patrick的其他种种问题。如果自己也能像对方一样,将他们十几年间的记忆全部忘却,或者更改地像如今那般简单就好。他忽然生起一种奇妙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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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家门的那一刻,Yuzuru才惊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离谱且危险的事情。
他可不是简单地把一个陌生人带到了家里!眼前这个家伙和他半熟不熟,却共享了大部分共同工作伙伴。两点因素叠加,意味着彼此绝对不会亲密到能共处一室,可如果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却又不适合闹到人尽皆知,或是寻找合适的友人帮助。
不不不,最糟糕的是,Patrick现在还处于把自己当作恋人,记忆失常的状态。如果Patrick想吻他,他该怎么拒绝!
恋人之间的亲吻,无论怎么看都是合情合理的吧。不知道在Patrick如抽象画一般混乱的记忆里,他们会在怎么样的情形下接吻。对方似乎曾提起,他们的初吻就是发生在16年Skate Canada的后台。幕布隔开记者的长枪短炮,Patrick就在那里向他求婚,而自己也以一个吻作为“我愿意”的回答。
怪浪漫的,听起来还很摇滚。一想到能在诸多热衷窥探隐私的小报记者眼皮子底下搞出个大新闻,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第一次听见这段故事的Yuzuru还颇为自得。不过他下一秒就清醒过来,这么精彩的故事不过是Patrick的臆想。
家里一切关于比赛结果的痕迹,奖牌,照片,杂志都被他尽数扔进打包箱,塞入储藏室,确保Patrick不会看到任何刺激他记忆的存在。早在前几天大家一同讨论Patrick出院后的去处时,Yuzuru多少就已经认命,做好了把人带回家的准备。可当那个人就站在自己家的客厅时,他终于意识到先前被他忽略的一件事:他难道要和这家伙睡同一张床吗!?
Patrick的记忆里他们睡过吗?不是一起躺在床上相安无事的那种,他是说,比睡觉本身更复杂更激烈的。两人光着身子,搂作一团,浑身汗津津,呼吸急促,脸颊潮红,明明浑身热得要命,又偏偏不肯分开。那时的他会对Patrick说什么,而对方又会怎么回应呢……
想到这里,Yuzuru有些绝望地瞥了一眼身侧对他的心情一无所知的家伙,决定打断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
看在花滑之神的份上,不能再让脑中的画面继续下去了!
公寓不算很大,Patrick自然地向有居住痕迹,门敞开着的一间走去。那里正是Yuzuru的卧室。
失策了,母亲的房间房门紧闭,只是短暂小住,他也完全没有打扫,自然是会被Patrick忽略的。
基本的家教与礼节让Patrick的脚步在不属于自己的卧室门口顿住,一时进退两难。这个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为什么会对恋人的家毫无印象?
卧室床头,唯一熟悉的金色小熊正趴在Yuzuru的枕头上,圆圆的眼睛凝视着陌生人,似是疑惑对方的存在,可双臂伸开的模样又像是在向他讨要一个拥抱。
这是接纳吗?Patrick犹豫着是否该上前。记忆中,Yuzuru似乎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的宝贝小熊,那么自己呢?
作为恋人的他究竟算不算在“别人”里?
他的宠物犬Poppy可没有主人那么大胆。一进门的金毛大狗前脚刚踩在客厅的地板上,悠悠飘落的长毛便惹得Yuzuru打出今天不知道第几个喷嚏。识相的金毛犬赶紧缩回爪子,一屁股坐在玄关处,再不肯多走一步,只可怜地望向房间门口的Patrick,低低呜咽恳求主人赶快回到他身边。
“Poppy!我们出去买些吃的吧!你一定饿了吧!对不起,家里都没有给你准备什么。”Yuzuru急中生智,用腻得死人的加拿大口音对着大狗亲密寒暄,似乎毫不在乎她在掉毛。
这可是我从David Wilson那里学来的语调,怎么样,加拿大狗应该很熟悉这一套吧!他现在只想用尽一切办法避免和Patrick待在同一屋檐下。正巧家中没有任何宠物用品,这就是个很好的借口。
Poppy把脑袋搭在前爪上,眼珠一滚,小心翼翼地嗅嗅Yuzuru冲他伸出的手,重新缩了回去。她头一次对这样的友好选择了沉默,大约是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不受待见,连叫声都是有分寸的轻。
“很高兴你也喜欢Poppy,她可是个好姑娘呢。”Patrick放下从医院带出来的那点行李,重新放松地看着一人一狗的简单互动,又很快贴心地递给Yuzuru一枚口罩,“这可不能忘,我不想刚出院,你又因为哮喘进去。”
过了春分,天黑得越来越晚,他们牵着金毛溜达在安静的街区。即便在这里居住多年,日常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Yuzuru还没什么机会好好享受一番悠闲的散步时光。
路上人不多,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遛狗的年轻人正是某项冰上运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选手以及本国在那项运动里获得最多荣誉的选手。甚至连Poppy在路上收获的友好问候都比他们多。春夏之交,空气中满是树木与花草的气息,Yuzuru摘了口罩,放松地享受清新的空气。带着Poppy溜遍了整个街区,Patrick与他并肩,手上提着几袋不同口味的狗粮。
“晚上有冰球比赛!”Patrick似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兴致勃勃地叫起来,又小心觑了伴侣的脸色。他总记得恋人似乎对这项运动没什么兴趣。
可今天的一切似乎对他来说都顺利地有些过头,Yuzuru好脾气地给了他一个极度积极的反馈:“那快回家吧!去前面的店买些酒,边看边喝正好。”
用几瓶高酒精威士忌把人灌醉的计划纯属临时起意。可Yuzuru的大计顷刻间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即便在亚洲人中,他也算是显小的长相,被检查年龄是必然的,忘带ID的Yuzuru不幸被赶出商店,牵着Poppy等在门口。
Patrick没舍得叫他等太久,几分钟后便出来了,他打开牛皮纸袋展示了一下,Yuzuru两眼一黑。
居然只是两瓶普普通通的啤酒。
蒸汽熏得他额角冒汗,原本是一天中最为享受的泡澡时间,Yuzuru却因水汽弄得满心烦躁。比起外面那条不知道会啃拖鞋还是抓沙发的金毛大狗,某个不受他控制的人形生物似乎更危险。
Poppy还算个乖巧的好姑娘,另一位可就难说了。
平心而论,今天Patrick的表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可能是负责开车的缘故吧,今日他不再侃侃而谈他那些离谱的臆想,正常到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过去几天,Yuzuru已经被灌输了太多新奇故事。比起最开始的“我们是地下恋情”这种爆炸性新闻,他大概也不会从Patrick这里了解到什么更劲爆的内容了吧。
不知道Patrick完全恢复过来,关于这段记忆又会剩下多少。如果能像中了魔法一样一忘皆空就好了。他若是记得那些对自己说的情话,构造出来的虚假恋爱回忆,多半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比从前更尴尬。
可是要是Patrick真的全忘了……Yuzuru一时竟有些不愿面对。比起一个对他视而不见,在更衣室里都不和他讲话的Patrick,他果然还是希望收获一个更友善的版本吧。如果能只留住那些记忆本身,让从前的恩怨与憎恨消失就好了,他有些贪婪地祈祷着。当然,也不用是现在亲昵到成为好男友的Patrick,他们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Yuzuru一阵心烦意乱,他像是在超市里对着名为“记忆”的商品挑挑拣拣,但无论什么都不会令他满意。
糟了!
因为在自己家就完全放松了警惕,他甚至没给浴室门上锁,万一那家伙不请自来,推门进来说要和他一起泡澡……
思绪回归现实,Yuzuru在热水中打个寒噤,倏地站起来。三两下擦干身体套上睡衣,顾不得地砖被溅得满是水渍。
还好,走出去故作冷静地扫视一圈,Patrick只是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啤酒,专注于电视转播。
不远处的餐桌上,Patrick的手机被对方随手放在那里。Yuzuru又是一惊,不动声色地收起可能暴露他所有谎言的危险道具。“还有一罐呢。”他简直是病急乱投医,期望两罐啤酒就能将Patrick灌醉,想着这样他的夜晚便能安生许多。
“我对酒精轻微过敏,这些喝完就好。你要是困了先去睡吧,不用等我。”Patrick摇摇手中还剩下的半瓶啤酒,语气轻松,想来主队的局面令他心满意足。
“好吧。”Yuzuru悻悻而归,可又不敢在如此危险的家伙眼皮子底下就此睡着,不得以拿出了游戏机。
按他的原计划,Patrick应该像Poppy一样,被晚上漫长的遛狗时间折腾得筋疲力尽早早睡去,偏偏天不遂人意,眼见那家伙体贴地看着他:“比赛还有好一会儿呢。”
“我喜欢熬夜,现在是游戏时间!”背着Patrick,Yuzuru偷偷打了个哈欠。
外面电视机里冰球比赛的解说模糊不清,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Yuzuru从来没有如此专注过,按键被他摁到快要起火,但是屏幕上试图在虚拟世界里杀死他的大魔王其实一点儿都不可怕,至少,绝对不如客厅里那位真实存在的,想要和他上床的家伙可怕。
眼皮不住打架,脑袋控制不住往下点的一瞬间,他落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Patrick一把搂住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我看得都忘记时间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去睡吧。”
Yuzuru彻底清醒过来。
大魔王已经被他杀死,可他的噩梦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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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睡相不好,还总是和你抢被子。”Yuzuru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情况过于紧急,他不得不随手编撰出个借口。虽然发过誓一定要让Patrick好起来,但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贞操都贡献出去。
Patrick嗯了一声,没多问就抱着睡衣和浴巾走进浴室,留卧室的主人在床上铺下新的被子,像是完全接受了对方的说辞一般。
果然,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吧。什么都记不得的自己一定让Yuzu更讨厌了。热水烫得胳膊上的皮肤发红,Patrick闷闷地想,如果不是Yuzuru讲话时死死盯着自己的凶狠模样,他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浴室里那家伙出来得比预想的快很多,Yuzuru差点忘记了对方并不是一个有泡澡习惯的日本人。
不同色的被子,加上高低不一,明显不是一套的两只枕头,泾渭分明。格格不入地放在同一张床上,就像被迫出现在同一个卧室的他们一样。没有任何匹配的地方。
刚刚整理好床铺的Yuzuru早就换好了睡衣,连脖子下第一颗纽扣都认认真真系好,正颇为忧愁地与噗噗的圆眼睛对视,下身只裹着一条毛巾的Patrick便带着一身水汽推门而出。
不自律,连体重都管理不好的男人是最讨厌的。之前在屏幕里看着退役许久,略微有些发福的Patrick,Yuzuru暗自将对方的身材批判了一番。但对方显然为今年的冰演做足了准备,不论是滑行技术本身,还是……
日光浴晒得充足,泛出漂亮小麦色的皮肤上,莹亮的水珠顺着胸膛滑落。就像浓稠的枫糖浆浇在新出炉的松饼上,Yuzuru脑海中冒出种种奇怪的画面,毕竟没有比这种香甜可口的美食更能代表加拿大的了,而且还是刚刚出炉的那种。对着Patrick还冒着热气的赤裸的上半身,他忽然萌生了秀色可餐的荒诞念头。
一定是饿了吧,肚子里隐约有团小小的火苗在燃烧。毕竟晚餐两人仅仅随便吃了些草草打发,其中还有一大半是特意从日本带来的能量代餐棒。Yuzuru抿了抿嘴,继续为自己的散乱思绪寻找借口。看着那几颗过于活泼的水珠顺着对方一点也不像松饼那样软绵绵的腹肌向下滚落,消融在白色的浴巾里,留下几滴深色的痕迹,他忽然觉得连耳朵都变烫了。这些带着醉人香气的水珠品尝起来,是否也如枫糖浆般甘甜呢?
一道不和谐的印记乍然撕裂他的隐秘幻想。Patrick侧腹一道浅浅的白色撞入他眼中,是十年前那道伤痕吗?Yuzuru僵住了,再一眨眼,那抹白似乎又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没看清,也不敢再凑近了去看。
清醒的Patrick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会作何感想呢?
他会想起……他吗?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你没见过的吗?”Patrick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一把将Yuzuru重新拉回现实的旖旎。他一把套上T恤:“好吧,虽然什么都发生过了,你也什么都看过了,情侣间还是需要适当的神秘感。”
如果对方不补上这么一句,Yuzuru觉得他的心脏可能还有救。
什么叫“发生过了”,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团火焰终于抵达他的脑袋,Yuzuru的大脑CPU都快烧冒烟了。他仔细回忆着有关对方身体的一切,更衣室里的坦诚相见当然不在少数,可那时候没人会多留意这些,难道Patrick的回忆里还有和这不一样的部分吗?
什么场景?什么前提?他们为什么要脱光了互相看对方裸体呢?
他根本不想看!
完全忽略了几秒钟前将他冲击得精神恍惚的疤痕,Yuzuru神情呆滞。他都不敢再往下想,那个“发生”意味着什么。
对Yuzuru丰富内心世界一无所知的Patrick很快回浴室收拾整齐,才重新出来。他吹干了头发,比Poppy更乖巧地钻进给他准备的,还带着点衣柜熏香味的被窝,有些不安地瞄了一眼Yuzuru的脸色,再次小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看电视看得太晚了。”
“没关系,我是想等你一起睡。”Yuzuru觉得自己一定是累到脑子都转不动了,居然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了口。他看不得Patrick那张看起来比Poppy更委屈的脸,自己熬夜也不能都怪他。
下一秒,Yuzuru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结了一般。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句多么容易引起歧义的话语。
再不计较这个臭不要脸的陌生人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睡在他的床上,Yuzuru决定认栽吃瘪,快点结束尴尬的睡前谈话,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枚蚕茧,关上床头灯,飞快地说:“晚安!”
他讨厌别人睡他的床,除了噗桑,谁都不可以,哪怕是失忆病患Patrick都不行!不!尤其是这个人不可以睡他的床。
比起Patrick一个人睡在他的床上,两人不得不共享一张床无疑是他能想象的最糟糕的事了。
好吧,其实还有更坏的,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不能在深夜中思考的那种……
不要!
紧紧蜷缩在被窝里,Yuzuru徒劳地祈祷。要是自己能渺小到消失在Patrick眼前,从呼吸到心跳,全部消失就好了。若是对方提出要给他一个晚安吻,他甚至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可是他的初吻!难道要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交代在这里吗?还不如当年在Skate Canada的后台接受Patrick的求婚,然后亲吻……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Patrick翻了个身朝向他的伴侣,却意外看到了被放在他们中间的噗桑。小熊的豆豆眼依然明亮,勇敢的纸巾盒似乎打定主意。今晚它要为了守卫主人,站足一整夜的岗,不能给这个意外的闯入者任何可乘之机。
Patrick的手静静地落在Yuzuru的腰上。
就在此刻,所有的加拿大人都受到了Yuzuru发自内心的疯狂诅咒。以花滑之神的名义,我诅咒你们永远拿不到那块奥运金牌!哪怕是《一千零一夜》中那位王后,也只用每晚给国王讲讲故事罢了,为什么到了他这里,不但要动脑子圆谎,还要陪睡献身。
天理何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就在内心的尖叫几乎化为实体之时,Patrick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我身上还有啤酒味吗?抱歉。”
“没关系。”Yuzuru一动不动,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是真的困了。
“嗯,晚安。”Patrick识相地收回手。不是他的错觉,无论是先前手心里突然僵硬的肌肉,还是对方暗暗又往床边挪动的动作,乃至回家后一整天,说话时躲闪的眼神,安静时下垂的嘴角。酒精味仅仅是双方心知肚明的借口罢了。
Yuzuru没有回他。看着眼前那个似乎离得很远很远的后脑勺,Patrick的心空空的。
注定是难眠的一夜,Yuzuru从来没有觉得身下的床垫是那么不舒服。一定是睡在他身侧那家伙的缘故,对方的重量如尽数压在他心头那么沉。他睡得浑身僵硬,可稍微一翻身,想到正要与Patrick面对面,Yuzuru只得又不自在地翻回去。
他辗转难眠,Patrick那里也是一样。几个小时前,他曾小心问起两人是不是在冷战。对方面无表情地摇头,给出个冷漠而敷衍的回答。失忆患者无力地想,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为那些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也许是失忆时做出的过分举动向伴侣道歉。最终,他也只得到了Yuzuru客气的否认。
“我都明白了。”Patrick猛得起身。
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Yuzuru几乎像被闪电击中一样从床上弹起,他第一时间转向对方。
怎么可能,他明明隐瞒得那么好,对方的手机也被他藏了起来,难道是之前在电视上看见了什么新闻了吗?Yuzuru心乱如麻,张口结舌。
Patrick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突然想起来了,要连夜离开。连和他继续呼吸同一个房间的空气都不愿吗?
“家里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碗筷,茶杯,拖鞋,什么都没有。我们之前一定吵得很凶吧。我是不是让你伤心了?你才会把所有东西都扔了,就好像我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Yuzuru看不清Patrick的神情,可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只要看过一眼,就会立刻心软的苦涩模样。
“是……是这么回事。”Yuzuru艰难地继续他的谎言,即便如此糟糕的说辞,都比真相更美好,“我们大吵一架,那次之后我们就没有怎么见过面。”
“所以,其实去年我们也……”他本想顺势将去年所谓的“见面”回忆抹去,不对,是修正。Patrick的异样打断了他。病人紧皱眉头,捂着脑袋,嘴里却还在不停说着抱歉。这一晚,他似乎在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道歉,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深呼吸,放松,别想了。”Yuzuru别扭地搂住因疼痛而颤抖的Patrick。对方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不论是这几日,还是过去那十几年。从未有过。
“难怪在医院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开心。”疼痛勉强缓解后,Patrick轻轻推开了对方的拥抱。
“我们……是不是……早就分手了?”这个残忍的疑问时不时萦绕在他脑海,如心上一枚血肉模糊的伤口。每每想起,他只能忍着剧烈的疼痛将它暂时缝合,贴上胶布,装作一切都好。
“没有。”Yuzuru答得很快。他打开了床头灯,神色平静而坚决地注视着对方,似乎这样就能将力量传递给对方。他甚至在Patrick的抗拒下再度抱住了他,感受怀中逐渐平复的心跳。
他的答案几乎不假思索,仿佛这样就能增加一些自己的可信度。
我没有说谎,Yuzuru想。他们从没有在一起过,自然也无从提起分手。
“我去沙发睡,晚安。”脑中那股间歇性的疼痛消失,Patrick主动抱起被子,离开了卧室。
这不正是他期盼了一晚的结果吗,彻底放心的同时,Yuzuru抚摸着床单上属于那个人的,行将消失的余温,心底只剩一阵淡淡的失落。
他来到这里,答应加拿大人种种离谱的请求,不过是不想看着Patrick病了的样子。
可是,给对方带来一次又一次伤害的人为什么总是他自己?
Patrick的消失并没有让他真正地放松下来,Yuzuru忽然像着了魔似地冲向客厅。对方正蜷缩在沙发中,已然熟睡,他这才终于平静下来。
还好,还好。Patrick没有不告而别。Yuzuru终于安心地搂住噗桑,沉沉睡去。
他自然也不会知晓,一夜无眠的Patrick曾推开他卧室的房门,望着他的睡颜,又悄声关上门退出。他来到厨房,一打开灯,Poppy便抬起脑袋,一点儿也不惊讶于主人在深夜突然出现。
“你也觉得他在骗你,是不是?”抚摸着爱犬的脑袋,Patrick出神道。
“我们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但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一定不是一个关于相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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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zuru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房门,厨房忙碌的身影与锅碗瓢盆的响动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在役时期,与妈妈同住在多伦多,被她的早餐唤醒的日子。再定睛一看,桌上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日式早饭,没有煎鱼,米饭与味增汤,是全西式的菜式。
“早安,先去收拾一下吧,我还剩鸡蛋没煎,你要全熟的还是半熟的?”Patrick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笑容温和,动作自然。真的像在自己家一样,还穿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围裙。
他妈的围裙!
“半熟的……谢谢。”揉揉眼睛,Yuzuru想起昨夜那些离奇的对话,一时拿不准对方这副二十四孝好男友的模样是不是出于刺激之后新一轮的疯癫。对着满桌优质蛋白配比合理碳水的早餐,他吃得为难。虽然味道足够美味,可完全不是他的喜好,可是他怎么好意思拒绝Patrick经过认真思量,完全出于营养学角度为他准备的早餐。
“吃不下给我吧。”Patrick主动把盘子里被他戳了两下,并不怎么心动的面包与沙拉拉到自己面前。他完全看穿了Yuzuru的挑食,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心意被辜负,很快眼含笑意地主动为对方找到台阶,“好男友就该是这样的。”
或许是因为Patrick对两人分手的事情信以为真,所以才试着弥补。Yuzuru眼珠一转,迅速想到了一个令他稍感安心的解释。
与其两人在家一整天耗着,倒不如出门走走。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每日探访两三个小时,他只需开动脑筋编造一些故事就能轻松过关。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他可不想第一天就把事情搞砸。
不能把Patrick带到Cricket或者Granite一起滑冰,俱乐部里高挂着的荣誉牌会让他瞬间暴露。市区当然也绝对不行,一旦被人认出来两人一起逛街,就更麻烦了。
“今天去尼亚加拉瀑布吧。”Yuzuru心中算盘打得飞起。
是的,大瀑布。这种向来只有游客来去匆匆,工作人员也麻木到绝对记不住任何一张面孔的热门景点才是最合适的。
他还能趁机享受一天无所事事的玩乐时光。昨天晚上他不还在绞劲脑汁怎么让Patrick筋疲力尽地回家,避免尴尬的同床共枕吗?如果是在外面,Patrick能对他做的最过火的事情也不过是亲吻吧,这可比在家安全多了。
只是初吻罢了,看在Patrick为他做的早餐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Yuzuru自觉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等Patrick清醒过来,说不定就不记得这些了。只要没人知道,这个吻不就等于不存在吗?这么看他根本没什么损失。
经过一番复杂且独特的脑回路运转,Yuzuru得出了最想要的结论。
真是完美的选择!
“交往这么久,我们都没有一起去过吗?只有第一次来多伦多的游客才会去那里吧……”Patrick眼中深深的疑惑让Yuzuru心惊。不但远不如他预想的激动,接下来的一连串追问一个比一个难以招架,他的谎言像肥皂泡般易碎,
“我们就没有什么更特别的约会地点吗?我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一起上冰练习?还是一起打游戏?我也会这样来你家给你做饭吗?我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你告诉我那些,我差点以为我们其实不那么熟悉呢。”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一起上冰也太高调了。我在Cricket的时候,你也只来过一次。”Yuzuru灵光一闪,想起平昌赛季前Patrick那次莫名的探访。他稳下心神,顺着这几天的“设定”编纂着不存在的恋爱日常,谢天谢地,Patrick坚信着的地下恋情为他提供了很多灵感。
他微笑着看向炉灶,像是真的回忆起某些甜蜜过往:“通常都是你来我家,我们一起做饭打游戏。我有时候也会做饭,你爱吃麻婆豆腐,不记得了吗?”两人的确没有什么私下的愉快回忆。不过没关系,此刻正是创造回忆的好时机。至于麻婆豆腐,日本超市就有卖调制好的酱汁,真的要下厨也不是什么难事。
Patrick仍旧紧盯着Yuzuru的眼睛。恋人的眼神没有分毫动摇,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微笑:“原谅我,我实在想不起来。不过,如果能吃到你做给我的料理,我想我一定会想起来。”
因为早餐而被赶到玄关口趴着一动不动的Poppy听闻出门的指令,立刻欢快地撒开了腿,一路小跑领着两人冲向汽车,尾巴翘得老高。待主人一拉开后座车门,便迫不及待地跳上后座。
“Poppy!”Patrick紧拽住爱犬脖子上的牵引绳,语气难得有些不快,“下来,这是Yuzu的位置。”
“后面宽敞,留给Poppy吧。”Yuzuru心情放松,径直坐上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
Patrick控制了猛踩油门的习惯,只为让柔软的风顺着半开的车窗拂过Yuzuru的脸颊。夏日将至,天气好得出奇。Yuzuru看了会儿风景便无聊起来,忙不迭带好口罩,回头试着把手伸向Poppy的脑袋,与她互动起来。
后座的金毛犬虽不太情愿被他随意摸头,可论起乖巧可爱,也不输给床头的黄熊纸巾盒。Patrick专心当他的司机,留一人一狗玩得愉快。
瀑布附近的小镇游人如织,被早早放下车的Yuzuru牵着Poppy去拿了地图,Patrick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车位停下来。老远便看见Yuzuru冲他挥着手,大喊着他的名字,把尾音拖得很长,生怕他看不到,也毫不在意会不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Patrick刚想招手,却又因心中莫名的不安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没关系,就算在这里也至少有几十个“Patrick”。他小步跑向自己的恋人,牵过狗绳,一起顺着人流向景点走去。
不知是因为这场“约会”,还是意外得到的悠闲假期,Yuzuru今天格外兴奋。最高明的骗局,首先得骗过自己,他自信这根本不难。拽起Patrick的胳膊,他把人带向自己看向的方向。Yuzuru好像有种奇妙的自信,今天绝不会被人认出,将会是无人打扰的美妙休息日。只剩下Patrick独自心猿意马,乖乖把另一只手交给Yuzuru。
“比起这两个人,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被路人认出来的概率更大吗?”Scott Moir神经质地张望了一下四周,把鸭舌帽又向下压了压,“我总感觉自己在偷情。”
共处还没超过一天呢,Yuzuru就兑现了出院时的话,把Tessa和Scott叫出来支援。可如何援助,对方却没有说清。听上去只需远远跟着,出问题的时候立刻闪现支援就好。其余时间,他们两人可以自由享受休闲时光。
这是什么古怪的要求,一个电灯泡不够,要他和Tessa凑一双围观他俩的虚假恋爱日常吗?Scott腹诽。
“我考虑过这种情况了。”Tessa Virtue淡定地走在前商业伙伴身边,“如果被发现,千万不要认真解释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我知道。”Scott点点头。他得怎么把Patrick记忆错乱,把对手当作情人这种事解释给路人听。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与其指望他们相信现实,还不如承认我们偷情,拜托认出的人保守秘密,千万不要发到网上。这样可信度高点,能认出我们的人一定会愿意的。”Tessa紧盯前方遛狗的那对“情侣”,口出惊人之语。
Scott沉默片刻,决定服软,又难免生出些找事的心思:“你是怎么和你家那位说今天的事情的?”
“他知道我是来和你见面的。谎言对一段关系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我们之间没有秘密。”Tessa微笑。
“他不在乎?就这样让你和我来游乐园?”Scott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吃醋?我们还在约会的时候或许会吧,现在不了。”一瞬间,Tessa竟然后悔于自己的诚实,她匆忙扯开话题,“你那边呢?找了什么借口?”
“我没说谎,和你一样。她也知道是和你。”Scott回头,与Tessa微微抬头仰视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他很熟悉搭档这个角度的模样。赛后采访的镜头前,在一舞终了的冰面上,他总是能独占她毫无保留的目光。
这样的眼神伴随了他超过二十年,他曾以为自己能拥有这份独一无二的信赖,直到永远。
可他们不会永远并肩走下去。
各自结婚只是道路分叉的开始,之后的漫长人生中,作为Virtue&Moir的这二十多年的分量似乎会变得越来越轻,逐渐被各自的家庭与新的事业所取代。
彼此心照不宣的念头在此刻居然有些伤感。
兴许是Tessa从不擅伪装的他脸上读懂了一切,又可能是他在Tessa的眼神中捕捉到同样的惆怅,他们各自移开了目光。
“快,他们又走远了。”Scott生硬地将话题回归到第三人身上,Tessa配合地跟上他的步伐。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肩并着肩,越走越近。不论是彼此的身高,还是多年的习惯,这样的亲近好像刻进了彼此的身体记忆中,不论过去多久,都不会改变。
Scott没有告诉Tessa,他只是向妻子如实交代了与Tessa一起陪Patrick出游,正如Tessa也在向Scott的转述中隐去了失忆队友的名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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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Patrick忽然松开了身侧人的手,将脑袋上绣着枫叶图案的鸭舌帽盖在Yuzuru脑袋上,“不会是日本小报闻风而动,跟到这里来了吧。我知道他们总喜欢骚扰你。”他皱眉四下环顾,将视线停留在热狗餐车附近的一个角落。
Yuzuru赶紧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似乎不见两位后援的踪迹。没有暴露吧……
“早知道叫上Scott和Tessa一起两两约会呢。”来不及思索如何打消对方的紧张,听到熟悉的名字,Yuzuru心中一紧。他暗暗扫过人群,餐车旁的遮阳棚下,只稀稀拉拉坐着几对情侣和两个大家庭。压根看不见那两人的影子,他一时又猜不透Patrick为何提起他们,只得草草敷衍:“他们俩现在开着自己的花滑学校,忙着指导学生呢。况且你一直不喜欢和我一起出现在别人面前,哪怕是Tessa和Scott,就连他们都被你瞒得死死的。”
“这样啊,我不记得了。你想过做教练吗?像他俩一样。”Patrick再度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以此躲避潜在的跟踪,又随口抛出个话题。
“不感兴趣。”Yuzuru皱皱眉。惦记着Tessa与Scott,再加上被Patrick牵着手一路往前,他难免心慌,口中语气也少了修饰,生硬拒绝的不知道是Patrick口中的“当教练”,还是“像Tessa和Scott一样”,毕竟对方想象中的他们可是恋人呢。
Patrick不以为意地附和:“我也是。”倒像是真的随口一提。
本以为自己又得绞尽脑汁编故事满足Patrick的好奇心,但这位病人今天的表现比之昨天更是好上了许多,几乎与正常人无疑。Patrick对他予取予求,充满耐心地陪着他排队体验各种幼稚的项目,Yuzuru几乎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身患重病,需要被满足最后心愿的病人。
“我去买个冰激凌,想喝点什么?真的不要汽水吗?”他们坐在树荫下的休憩区,Patrick将自己的杯子放在桌子,起身道。
“不喝。我在控糖。”Yuzuru双手撑在座椅两侧,摇摇头,眼睛却诚实地盯着桌上唯一的红色纸杯。
“好。”Patrick心领神会,冲他眨眨眼,“我给你拿杯冰水吧。”走远几步,他悄悄回头,果然,Yuzuru已经伸长了脑袋凑到他的吸管前。
喝“男友”的饮料而已,怎么算偷呢。只要Patrick不知道,这可是连间接接吻都算不上。Yuzuru满足地抬起头,却被远处的Patrick抓个正着,恼羞成怒的他远远冲微笑着的“男友”挥了挥毫无威慑力的拳头,另一只手还是不肯放开杯子。
“你的水。”将新的纸杯放在桌上,Patrick绝口不提刚刚看到的那幕,像是也根本没发现自己的饮料被挪动了至少一英尺,一口咬在Yuzuru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意味深长地冲着他笑起来,换回一个比起瞪眼,反倒更像害羞的表情。
Dr.Pepper的滋味还残留在舌尖,只剩一点点,却也是明白无误的甜。Yuzuru偏过头去,舔舔嘴唇回味着口中久违的汽水滋味。
“快看!他们喝了同一杯饮料!”躲进拐角林荫道,真的像小报记者般鬼鬼祟祟观察着两人的Tessa差点控制不住音量。一早警觉地注意到了Patrick回头巡视的动作,她拿出比脚踩冰刀滑行时更快的速度拽过Scott溜之大吉。
“有什么奇怪的,我问Chiddy要咖啡喝的时候,他直接把他喝过的咖啡分了我一半呢。”Scott翻了个白眼,好兄弟沉浸在虚假恋爱中的笑容看上去真是傻透了。
“那不一样,你们又没用同一根吸管。”Tessa下意识反驳,又突然发现哪里不对,难以置信地追问,“你喝了他喝过的咖啡?别告诉我是在比赛的时候。”
“是啊,怎么了?”Scott不明所以。
“万一他的饮料出了什么问题,你也要跟着他被禁赛,连我也逃不了!”Tessa无语扶额。
“他又不会害我们!你总不会在怀疑Chiddy在偷偷嗑药吧!”Scott一把抢过Tessa喝过两口的咖啡往嘴里灌,“只是喝同一杯饮料而已,又不是什么爱情魔药,喝了就能变成一对。”
“我们和他们哪里一样!”Tessa决定不再多说半句。
“去吧,我等你。”
在几乎体验完所有的项目,Yuzuru将目光投向最后的地标。顺着人流绕着巨大的摩天轮排队,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出门前的“任务”。
“我有些恐高。”Patrick今日第一次面露犹豫。Yuzuru赶紧制止了对方脱口而出的抱歉。总是被没犯错的人道歉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他昨晚听了一晚上呢,太叫人良心不安了。Patrick很快补充道:“我先陪你一起排队,把你送上去之后再给你买焦糖苹果。”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经过小吃摊时他放慢了脚步,心中犹豫要不要再来个甜品,可终究忍住了。只是走过后回头多看了一眼,便被Patrick记在心里。Patrick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总是知道他想玩什么,想要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放松过了。
Yuzuru轻快地跳上摩天轮,隔着窗户冲Patrick挥挥手,看着对方逐渐变成地面上小小一个黑点。不用多久,对方就会带着他的最爱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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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当时我们有多担心吗?好不容易从昏迷中苏醒,你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Yuzuru在哪里。”Scott Moir的抱怨如一声闷雷,炸得Patrick脑中嗡嗡作响。
就算是傻子也能从这两天的相处中感觉到哪里不对。更何况,Patrick早就发现了身后如影随形的跟踪者。支开Yuzuru,将他送上摩天轮,Patrick直接走向两位不擅长跟踪的队友,把他们从人群中抓了出来。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你们都不担心被拍到在一起逛游乐园?如果闹大了,怎么和家里那位交代?”他紧皱眉头,看起来只是单纯地为二人同行这件事而忧虑。
“瞎说什么呢,我和Tessa是清白的!”Scott下意识地驳斥好友的夸张联想,又瞬间明白了什么,惊喜道,“等等,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Patrick耸耸肩,不作回答。不过是三两句试探,他便大致弄清了两天来那些异样的起因。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在Yuzuru的家,而对方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用拙劣的演技扮演着他的恋人。Scott与Tessa出现在他们身边,却始终不愿现身,鬼鬼祟祟的跟踪也并不像他们一贯的做派。他的记忆存在一段清晰的空白,必然是这段空白将他的生活颠倒成如今的荒诞模样。Scott从来都不擅长撒谎,他很快引得对方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你不见到他根本不罢休,对着所有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Scott无奈道。
“什么叫所有人……到底有多少人?”太阳晒得Patrick两眼发黑。人来人往的游乐园中,周遭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化作模糊的图景与嗡嗡不清的噪音,脑内那些时断时续的记忆胡乱搅动他的心绪,真实与虚幻的交界一下变得模糊。手中只剩最后一点的饮料杯已经被他捏得变形,一股久违的,仿佛刚在竞技场上完成了一套长节目的脱力感向他袭来。
到底有多少人见证了这场闹剧?
“除了我们,David,Kurt,Tracy,Shae,Jeff,Brian。哦,是两个Brian,还有美国那位。”三人一同坐下,Tessa扳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Patrick把脸埋在Poppy的脖子上,一点也不想看见别人,巴不得此刻能被就地埋进土里,再也看不见听不见所有。
“他们……都知道了?”逃避永远解决不了任何事情,Patrick深深呼吸,冷静下来。
“大家都觉得你疯了,你醒来后对着所有人说你和Yuzuru是地下恋情,还好Yuzuru没过几天就被请来了,他到了以后你正常了许多。”Scott看出好友的异样,尽可能将事情说得简洁平淡,仿佛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样才能让Patrick好受点。
即便加拿大人能对他失忆后的状态报以最大的同情和理解,但Patrick要怎么接受自己在最讨厌的对手面前,表现得像个只知道恋爱的蠢蛋。可真是奇耻大辱。
Tessa紧盯着好友的双眼,终于确认了那丝一直缠绕心间的疑虑:“知道什么?”
"没什么。" Patrick却笑了。幸好,没有人会把一个记忆错乱的失忆症患者的话当真。他低头一点一点顺着爱犬脖颈上的毛,Poppy趴在地上,尾巴被她盘在身侧,搭在一起的前爪往后又缩了几寸。“你可以给他们报平安了,告诉他们我没事。是我不好,还要麻烦你们假扮夫妻。”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吗?你没事就好。”好友终于恢复正常,Scott的心中却依旧被某种阴翳笼罩。换作平时,Patrick怎么会对他和Tessa如此礼貌。
Scott拍拍对方的肩膀,一时不知更多的安慰是否合适:“你最应该感谢Yuzuru。一开始被大家骗过来的时候,他差点摔门就走……”
Patrick一顿,猛地直起身来,Tessa竟忽然觉得难以直视他的眼神。Scott却仍沉浸在那几天的回忆中。
“可是Yuzuru还是答应了,不但每天按时过来探访,还努力地编了一大堆恋爱细节,至少把你稳下来了。我们俩每天都会和他对口供,就怕在你面前穿帮。他简直像在给他自己的冰演写剧本一样认真。你们俩根本没什么交集,你的脑袋里又总是冒出来那么多古怪的回忆,让他怎么随机应变。”想起倒霉的Yuzuru,Scott的语气多了几分同情,“谁还能记得十几年前和不熟的人第一次见面,Yuzuru没把时间地点记错已经很好了。你们那时候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吧,偏偏还得往一见钟情的方向胡编……”
Patrick的脸色越来越差,Tessa赶忙拉住Scott的袖口。果然,任谁也不想知道自己失忆的时候干了这么丢脸的事情吧,Scott讪讪闭嘴。
“是我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对,我该好好谢谢Yuzu。该赶紧回去向他说清楚,我会负责把他送回日本的。已经耽搁了他这么久。”Patrick站起身,抬手看了看时间,语气轻松,“好了,不和你们再说了。时间不多,我还要给Yuzu买他的焦糖苹果呢,得当好这个男朋友,让他开开心心地回去。”
“当着我的面还撒谎。”看着匆匆远去的背影,Scott绷着脸,极力忍住因好友的欺骗而生的怒火。
“他笑得脸都僵了。”Tessa抿嘴,显得忧心忡忡。
“他撒谎的水平看起来还是那么拙劣。”Scott冷哼一声,“以为我没见过他伤心起来是什么样吗?”
灵光一闪,Tessa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匆忙翻找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Scott凑过头与她一同翻阅着过去几天的记录,纸页声沙沙的,衬得她的声音很飘忽:“我是不是,做错了。”
Yuzu, Yuzu, Yuzu
上下引号之间,Patrick说的每一句话,全是那个人的名字。
“你还记得他提到他名字的样子吗?”Tessa轻轻问。
嘴角连带着语调一起上扬,一个名字好像拥有瞬间把人点亮的魔法,当然不只是在“失忆”的那几天,而是更久之前……
Scott沉默片刻:“他喜欢他,或许比我们想到的都要早。”他深吸一口气,把那几页记录扯下来撕了个粉碎,一把丢进垃圾桶:“暗恋不敢承认已经够怂了,还在我们面前装不喜欢。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现在说有什么意义。Yuzuru对他完全没有意思,你看不出来吗?”
“何止是没意思,说不定还讨厌他吧。要不是那天你故意激了他一把,他早就买机票回家了。”再怎么说,Yuzuru也帮了大忙,Scott不好责怪什么,只能把心头的无名火发到好友身上。就该照他说的,怎么也不能把Yuzuru牵扯进来。他暗暗地看了一眼Tessa的神情,迟疑了一会,摸了摸搭档的背:“我们就装作不知道,这一定是他期望看到的。”
笔记能被撕碎丢弃,如果记忆也能这样就好了。可他们能为好友做的,也不过是分头通知仍为他担心的加拿大人Patrick已然康复,Yuzuru也会不日便启程回家。
一从座舱下来,Yuzuru像个没长大的高中生似的,几步蹦蹦跳跳跑到Patrick面前。摩天轮离地还有五六米远,他便看见下面冲他挥手的Patrick。
一点也不好玩。Yuzuru撇撇嘴。一个人坐在吊舱里,起初的新奇很快变为无聊,悄悄观察了下其他舱位,不是你侬我侬的情侣,便是拖家带口,两三个小孩子一起叽叽喳喳的大家族。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才分开几分钟,他已经有些想念Patrick了。
好不容易熬到行将结束,他便迫不及待趴在窗边寻找Patrick的身影。一手拿着礼物购物袋,一手举着他的苹果,那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像从天而降的王子一样令人怦然心动。
泛着琥珀色光泽的焦糖脆壳包裹着一颗意料之外的青苹果,喜甜又怕酸的Yuzuru为难起来,“我只吃壳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看这里所有的女生都是只吃一小口,把剩下交给另一半的。”Patrick一口答应,笑眯眯地说。
就着对方的手,耳朵通红的Yuzuru一口咬在苹果上,外壳清脆地裂开,带着香草与可可甜蜜滋味的糖浆在舌尖化开,将他的世界照亮。
“该结束了,我们回家吧。”将剩下的苹果塞回给“男朋友”,Yuzuru小声说。今天是不是有点玩得过头了呢,该回家休息了。
看在Patrick今天表现的份上,他决定允许这位不速之客暂时与他分享一会儿床垫。怎么能让客人睡沙发呢。独自牵着兴奋的Poppy大步奔向停车场,Yuzuru心想。Patrick慢悠悠跟在后头。一口咬下对方吃剩的苹果。
失去焦糖甜美的外壳,里头只剩下一颗空有亮丽颜色,实则酸涩不已的果实。
“嗯,该结束了。”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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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了一整天,Yuzuru毫无防备地继续顺着Patrick的计划,坐进了车子后排。对方把溜达了大半日,已经颇显疲累的金毛犬抱上了副驾驶,又摆出专属司机的姿态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后面宽敞,累了可以睡会儿。”Patrick将购物袋一并放到后座,这样给他解释着,体贴又周全。
勉强照对方所说闭眼几分钟,大脑却活跃得过头,仿佛还沉浸在玩乐模式。Yuzuru没有半分睡意,便偷偷睁开眼,从后视镜观察着专注驾驶的Patrick。这家伙不笑的时候看起一点也不友好,是更衣室里需要远远绕开的存在。
双方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是被这副模样唬住的。他哪里能想到,冰面上目不斜视,看起来一切尽在掌握的Patrick,其实心中担忧也不比刚升组的他少。
回忆的碎片如窗外的风景一般从脑海中飞驰而过。这些天听对方讲述旧事,Yuzuru才意识到另一个当事人的视角与自己的是如此不同。他像是被对方引领着,重新走过了那段近八年的,并肩前进的竞技时光。
如果他早知道Patrick当时想的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或许他们之间……
不,现在也不晚,失忆的Patrick当然比清醒着的更听话,就像西点师手中的面团一样,他可以轻易搓圆捏扁。
Yuzuru在心中盘算,回去就找Jeffrey Buttle帮他订个周边的冰场,以找回记忆之名和他一起滑冰。这会儿就算让Patrick背着自己滑,对方也一定不会拒绝的,想怎么样还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畅想着心愿达成的那刻,Yuzuru皱皱鼻子,满意地像刚喝了一大盆热牛奶的猫,怀着自己都难以分辨的心情旧事重提:“还记得吧!你是我最喜欢的选手。”
这次Patrick一定不会毫不在意地一笑而过了。也许,失忆的Patrick并没有说错什么,这的确算是一句表白……
“Daisuke Takahashi那时也是这么说的,你是跟着他一起开玩笑吧。”Patrick瞥了一眼后视镜,仿佛根本不需要回忆,便知道Yuzuru说的是什么。
几天前在病房中被两人仔细复盘,又全新演绎过的熟悉记忆让Yuzuru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为什么要提第三个人的名字?这难道不是Patrick记忆中自己的“表白”吗,关Takahashi什么事,他总不能觉得那家伙也在对他表白吧!
“提他干什么。”Yuzuru嫌弃地嘟哝了一句。车载音响里播放的音乐旋律有点耳熟,他停顿一下,有些迟疑地确认:“这首歌似乎有选手滑过,我好像在赛场上听过。”
“是Yuna Kim滑过的曲子吧。”不,这个话题也没有令他更舒服。Patrick的车里有其他人的节目音乐这件事不知为何令他不太愉快。
“她没有滑过这个版本,这版是Frank Sinatra的。”Patrick有些冷淡地回答,顺手调低了音量,将男声低沉的咏叹化作他话语的注脚。
“这是首爱情喜剧片的插曲,昔日的旧情人多年后重逢,有了一晌之欢。惯于游戏花丛的女人意识到男人才是她心之所属,因此认真地向男人提出破镜重圆,共同生活的请求,对方却告诉她自己无意破坏已有的婚约。”Patrick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根本不在乎后座的Yuzuru能不能听懂:“女人是个演员,她本想以一贯的风趣幽默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便唱了这首歌试图化解尴尬的示爱失败。”
“但即便身为演员的她也做不到向爱人掩盖真心。她彻底在男人面前暴露了所有。”
车内的氛围似乎也随着伤感的故事沉寂下来,Yuzuru小声追问:“后来呢?”
“这是喜剧,所以后来他们重归于好了。”长长的铺垫也不过是为了最后的俗套结局。一切皆大欢喜,过往的眼泪总能轻易抹去。Patrick简单一句便让Yuzuru有些低沉的情绪重新振奋:“那可太好了!”
“就是因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喜欢大团圆结局,所以编剧才会那么写,现实哪会像剧本一样圆满。”Patrick终是被他孩子气的雀跃感染,语气也跟着略微轻快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抵达了公寓。发动机熄火,车里突然安静下来。Patrick一动不动,没有下车的意思,而他也……
出门时,Yuzuru绝对想象不出会度过如此美妙的一天。曾经的对手,麻烦的病患,虚假的男友,重重身份下,驾驶座上的人变得更加鲜活。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牵手,拥抱,分享同一份食物……
Yuzuru一手撑住前排的座椅靠垫,慢慢探身过去。
扑面而来全是属于对方的气息,Patrick知道,他只需上下眼皮一搭,闭上眼,便能得到什么。他最想要,又最不可得的……
他的视线落在Yuzuru肩头,灰色的连帽衫下露出的一小片瓷白色的皮肤,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连皮肤下淡淡的青紫色血管都清晰可见。他本想搂住Yuzuru的后颈,却只单手环住了对方的肩膀,隔着柔软的衣料感受他的体温。他听见怀中人略略吸气的声音,越来越近,或许也正享受着这种亲昵。
Patrick侧过头,微凉的嘴唇贴上对方光洁的脸颊。
只是这样就好。
“再见。”Patrick呼出的热气扫过Yuzuru耳侧,很快转凉消散。
驾驶座上的人神色平淡,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难解的话语:“早点回家吧。”
“我们不都到家了吗?”Yuzuru不安地问,对方的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不是这里,你该回日本了。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天了。”Patrick说得若无其事。
“你怎么了?”不是错觉,Patrick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Yuzuru有些慌张地从对方眼中寻找早已习惯的温柔与爱恋,但只看见自己茫然的神情。他又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莫名其妙就被讨厌了吗?还是今天玩过头,太任性,忽略了Patrick的感受,对方心有不满了?
“不是一直这样的吗?我在加拿大,你在日本。这里的训练环境再优越,也比不过你的家乡吧。”Patrick答得理所当然,可完全为他着想的答案并没有让Yuzuru从不安和负罪感中解脱。驾驶座上的司机似乎完全没有下车,陪房屋的主人一起走回那扇家门的意思:“不在的日子里是不是积了很多工作?日本团队总不能飞过来找你。”
Yuzuru张着嘴,太多东西堵在喉咙口,他什么都说不出,只无助地听着Patrick继续意有所指道:“我一切都好,非常正常,不需要你再帮我了。”
“不,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这几天Yuzuru重复过太多次这样的谎言,次数多了,他早已无需任何抗拒便能脱口而出。仿佛这就是真相。
“不,我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Patrick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刺痛,他沉声回应,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执拗。
对方的反应全在他意料之中。这几日来,想必几条自相矛盾的谎言就能把失忆的他轻松哄住,Yuzuru当然不会觉察到今日的话语更是漏洞百出。可Patrick终究把话咽了下去,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额外的伤心了。
Patrick今天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临到晚上又开始不听话了。Yuzuru放轻了声音:“我会一点一点让你全部想起来的,别担心。”他忽然想起早上的闲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试图唤醒先前的“完美男友”。拜托了,千万别再刺激到Patrick,他默默祈祷,柔声道:“早上你不是说想吃我做的麻婆豆腐吗?这会儿超市还没关门,我们去买菜吧,你还想吃什么?”
如此真挚。Patrick几乎陷在那双眼眸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闭上眼。只要再多看一秒,他又会被轻松地,心甘情愿地骗过去,继续沉浸在这个虚假又荒诞的梦境中。
他得醒了,他们都得醒了。
Patrick轻声叹息,宛如呓语:“还要继续骗我吗?”
脸颊褪去血色,Yuzuru死死抓住身下的皮革座椅:“你都想起来了?”
Chapter 13
Summary:
本章BGM:
《Send in the Clowns》by Frank Sinatra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你的家里完全没有我居住过的痕迹。甚至连备件都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这是完全属于你的空间。”Patrick眯起眼,细数昨夜那些一思考便会头痛欲裂的种种疑点,“你主动牵着Poppy出门,也是不想和我单独待在家里,对吧。”
至于同床共枕时的不自在,他都不需要再多提一次了。
“我们不是情侣,当然,你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们的关系只是一对普通的对手,我拿了银牌,自然就会有人拿金牌,而那个人显然不是Evgeni Plushenko。是你赢了我,仅此而已。”驾驶座上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轻而悠远,却重重撞击着他的心脏,Yuzuru挣扎道:“不是,不止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否认什么,十年前的宿命对决宛如一堵让他们永远无法更近一步的高墙,却也是唯一能将Patrick和他永远捆绑在一起的东西,如果连这道最后的高墙都被击破了,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不过现在一切重回正常,不用再麻烦你了。”Patrick表情逐渐温和,语气中堆满礼貌和疏离,正是从前Yuzuru能想象到Patrick最友好的样子。“谢谢你。世界上没几个人愿意花时间帮助自己讨厌的人,我甚至闯进你家,做了很多冒犯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
谁会仅仅为了做一个好人,就千里迢迢地来加拿大帮助失忆患者!甚至为了唤醒他的记忆甘愿扮演情侣!一点也不愿意听到那通冠冕堂皇的赞美,Yuzuru终于出声打断,反驳道:“我根本没有讨厌过你!”
“这也需要说谎吗?”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彻底断裂,Patrick迅速收敛起并不真心的笑容,冷哼一声,Yuzuru立即感受到对方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嘲讽意味,“连条狗都看得出你不喜欢我,我才应该质问你吧,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讨了你的嫌?”
难道他在对方眼里就是一个会对所有拙劣谎言全盘买单的蠢货,几句信手拈来的空话就能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Poppy蜷缩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只低低呜咽一声。
“‘特意选在开演前来看我’,我比谁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能穿越回去,Yuzuru真想掐死为随口一说就能唬住Patrick而自得的自己。偏偏是这句彻头彻尾的谎话!
“知道你就在多伦多的时候,我刚离开那里。真巧。”
一结束最东边城市的巡演,Patrick就匆匆赶回,前去Cricket。工作日白天的俱乐部比往常更平静,现在是休赛季,三三两两的选手各自在教练的指导下专注练习,冰面显得有些空旷。
Brian和Tracy去了西班牙的夏季训练营。虽然他们不在,但David会过来编舞,或许Jeff待会也会来。许久不见,他可以和他们多聊一会,他们之间总是相处的很好。
隔着玻璃,Patrick注视着冰场中的选手,一张张他认识或是不认识的面孔从他眼前滑过,一圈又一圈。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让他造访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我根本不欠你的。”
十年前的疤痕浮现在Yuzuru的眼前。他木然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从没有为此正式的道歉过。仅仅是因为害怕,便做出如此失礼又怯懦的选择吗?像只鸵鸟一样躲着,仿佛这样就不必看清,不必面对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那些东西。
Patrick看见它,一定会想起他吧。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Yuzuru根本无法回答对方的质问,只机械性地问出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我从未感觉自己真的失忆了,特别是在你身边。”Patrick闭上眼,放轻了声音,沉浸在陆陆续续回归的记忆中,“我清楚我没有记错和你相关的任何事情,那些回忆总是那么清晰,每当我想起,就会感觉……”
“是什么感觉?”Yuzuru忍不住追问,直觉告诉他,这是很重要的事。话一出口,他便暗暗责怪自己的愚蠢。只需再多看一眼Patrick此刻的神情,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今日的对话或许掺杂着诸多谎言,发自内心的喜悦却作不了假。
乍然间,Yuzuru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揣测。他咬住嘴唇,这个念头甚至比他在医院听到的那个“最劲爆”的更加荒谬且难以相信。换作往日,他一定会嗤笑是自作多情,把几次过多的注目和带有正面意义的话语充作喜欢的表达。
“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你有了新生活。”眼见对方不再作声,似乎单方面关闭了沟通的窗口。Yuzuru便支支吾吾地开口,试图用几句辩解挽回越来越糟糕的局面,“难道要让我找你来日本吗,谁想被死对头邀请去……我不想打扰你的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我以为你真的会想见我。”Patrick深深地注视着他,“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给我一个电话,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去做。你不想,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凑上来。”
Yuzuru的眼睛随着这些词句瞪大。
“第一次在俄罗斯遇见的时候,我就有留意你了。”
“尼斯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你一个人在日本训练,我当然放心不下。”
那些“胡言乱语”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荒诞无稽。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了,记忆中那副属于Patrick的冷漠面孔一点点复原成原本的样子,温和的,带着善意的,故作不在意却又将视线悄悄停留在自己身上的……
原来竟是他记错了。那个逻辑混乱,记忆里满是对对方臆测和虚构的家伙从来都不是Patrick。
“我以为我至少能收到一句‘谢谢’。”Patrick沉默许久,又含含糊糊地补充了一句。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开口讨要些什么。那些因对方受挫而起的失控,因对方的眼泪而产生的感同身受,他终究是希望Yuzuru知道的。他无可避免地同剧中的女演员一般,在爱人的面前暴露了所有,“电话,短信,哪怕只是封邮件。”
“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Yuzuru扭头看向窗外,心知自己又吐出了一个可笑的借口。
他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下该做什么。只要他想,他就绝不会让自己做不到。可他却唯独将某样东西关进内心的最深处,想也不会多想,看都不敢多看。
一份他永远不知该如何回应的心意。
“我也没有,不然那些话我会直接告诉你。”Patrick背过身去,重重靠在椅背上,无意识握紧手中的方向盘,“有些话我根本不想被人看见,也不想等到被外人采访到才说。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至少有人看见了。不,所有人都看见了,所以你才一定能看见。这样更好。”
“不过,说和不说也没什么差别。”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可Patrick还是顺着后视镜瞥了一眼。Yuzuru的鼻尖红红的,他惊觉自己又轻易地因对方的伤心而心痛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我很感动,我从没想过你会为了我……你一定不知道曾经你对我有多重要。”Yuzuru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曾经。当然是曾经。
“我还没死,把怀念的话留到那时候再说吧。也不必用这种你和谁都会说的套话回我。”Patrick掐断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希望,“就当挂断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推销电话。换作我自己,也不会记得一个凑上来把我夸得天花乱坠的推销电话到底都说了什么。谁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怀着什么心思?是我也不会接。我当然不喜欢被无视,但也没理由责怪挂断了我电话的人。”
Yuzuru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而Patrick却自顾自地继续:“今年会是我的最后一次冰演了。”
捆绑着他们的那丝羁绊断得如此轻松,原来是比风筝线更纤细,脆弱的联系啊。Yuzuru的胸口比先前更闷,更痛。埋藏在心底那么久的种子终于在血肉的浇灌下生根发芽,一点点穿透他的心脏,缠绕他的骨骼,最终扼住他的喉咙。
难道要开口请Patrick留下吗?
对方凭什么,总不能是为了他吧。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这么做?
“你不再参加演出是这项运动的损失,喜欢你的冰迷会很……伤心的……”Yuzuru偷偷吸了吸鼻子,低低地说。
“有什么可惜的?伤心?或许会吧,大概会有人难过几天,或者不到一天,又或许只有几分钟。他们会为自己找到点别的乐趣的。转去支持下一个叫Patrick,或者下一个姓Chan的选手。”Patrick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你就当打了个免费的出租,高档一点的那种。把陪玩服务也勉强加上吧,我给你买了些纪念品。”Patrick回头打量着车的内饰,目光比二手车行的老板更挑剔严苛。在这全无自己的眼神中,Yuzuru硬着头皮忍受比奚落更令他不安的自嘲,“可惜怎么算都是你亏了。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还掉欠你的人情的。”
大概是再也不会在乎Yuzuru快哭出来的表情,Patrick真的下了车,为他打开车门,像一个专业的司机那样彬彬有礼地将旅途结束的乘客送下车。Yuzuru不情不愿,又不得不狼狈地踉跄下车,提着那袋纪念品傻傻地站在路边。
几分钟前,他还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开心的人。游乐园很有趣,到处都是像他们一样牵着手的情侣,天上飘着彩带,小丑与玩偶将他们逗得哈哈大笑,走下摩天轮,对方正举着焦糖苹果等待着他,满心满眼都是爱意。
驾驶座的车门关闭,“砰”的一下甩出的风如无形的拳头重击Yuzuru的面门,直让他眼冒金星。Patrick扭过头,留给他一个冰冷的侧脸,而眼角一闪而过的光亮似乎也是Yuzuru痛苦下的无端幻想。
“我只是不喜欢看别人难过。”Patrick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车顶,深吸一口气,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希望你难过。”
Yuzuru或许马上就明白他在说什么,又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但那都不重要了。
柔软的叹息转瞬即逝,他冷静而条理清晰地一字一句道:“抱歉,把你家弄乱了。我用过的东西都麻烦你丢掉吧。”
“没有那回事。抱歉。”Yuzuru动了动嘴唇,这也是他仅剩的话语,“对不起。”
除了道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抱歉,是我该谢谢你。”Patrick冲他扯出一个笑容。
一声比风更轻的叮嘱传入他耳中,温柔到近乎不真实:“别勉强自己的身体。一个人训练的时候记得休息。”
Yuzuru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扭头就走。艰难地踏上公寓门口的第一级台阶,他却仍然没有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他猛然回头,Patrick果然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对他的眼神不闪不躲,也不知看着他走了多久,多远。
那只相处了好几天的金毛犬见Yuzuru回头,像是得到了某个命令一样,一下从开到底的车窗里跳了出来,如一道金色的闪电般三两步便疾奔到他脚边。他从未见过已经有些老态,总是慢慢悠悠的大狗如此激动的模样。
Poppy围着他不停转圈,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阻拦Yuzuru离开。可她又保持着一定距离,只是尾巴不安地甩动,扫过草坪与水泥地,发出“刷刷”的细微声响,看上去满是顾虑。
她也不想他就这么走了吧。那她的主人呢?
这只黄色的,会动的生物怎么理解得了Patrick与他之间的感情。或许Poppy也根本没有做出能被人类称之为“挽留”的举动,只是单纯不舍得和新认识的朋友分别罢了。想到此处,Yuzuru忍不住蹲下向她伸出手,再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Poppy!”真正的主人大吼一声,惊得Yuzuru一颤。他的右手还悬在半空,只一瞬的功夫,金毛犬便离开了他能触及的范围。Poppy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车上,夹杂着一步三回头的不舍。
Yuzuru飞快地跑进楼中,一路祈祷上升的电梯能快点,再快点。刚一到家,他便忙不迭地从窗内向下看。那辆车早就消失在公寓门口,不见踪影,仿佛从不曾来过。
Notes:
关于第十三章:传统艺能,十三不是个好数字,所以……
请准备好速效救心丸……
虽然,看到这里,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Chapter Text
Yuzuru扫视着略带陌生的家。厨房里,早餐后洗净的两套餐具还并排晾在架子上,Patrick把自己用过的围裙挂了起来,连他都不曾注意过妈妈把围裙放在了哪里,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出来的。角落的碗中留着Poppy吃剩的狗粮,碗和食物还是昨晚他们散步的时候新买的。那时的他还指望着几瓶啤酒就能把Patrick灌得一醉不醒……
共处的点滴回忆涌上心头,他脱力地瘫坐在沙发上,一脚踢中了Patrick放在沙发角的包,鼓鼓囊囊的。在他没注意的时候,Patrick就已经把全部的私人物品塞了进去。无需费心收拾,他只要把这个包扔进垃圾房,对方在这里留下的全部痕迹就能顺着垃圾管道消失无踪。Patrick居然为他考虑到了这些,真是贴心。
原来在今日的游乐园之旅开启之前,他的“一日限定”男友就做好了结束一切,彻底下线的准备。那他自己又在这场闹剧中收获了什么?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来到多伦多,又花了十几天陪着失忆病人。好吧,不可否认,大部分时间他玩得也挺开心,但最后得到的可是一顿奚落。
Yuzuru把Patrick的背包提到茶几上,狠狠地瞪着它,试图以意念隔空和那个人再吵一架。公平点,他的心摇摆了一下,Patrick也没有真的在奚落自己。他开车送他回家,看着他一路走到电梯口,还叮嘱他保重身体。
哪怕是在最后,对方眼角那滴一闪而过的光亮。他怎么就不敢相信,Patrick真的在流泪。
因为他。
还不如听他痛骂自己一顿呢!
Yuzuru气鼓鼓地踢了一脚茶几,仰面倒在边上叠得整齐的枕头与被褥里。被临时访客盖过的被子洁净如新,他学着金毛犬的动作那样东嗅嗅,西闻闻,但糟糕的嗅觉一点儿没找到Patrick身上的味道。况且,他也记不得对方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味道。Yuzuru开始后悔自己拒绝了医院里那个带着消毒水味的拥抱。想到这里,他终于放弃和自己较劲,顺应好奇心,小心翼翼打开那袋Patrick临走前交给他的东西。
也许,里面有什么惊喜呢?Patrick总不能一句话不留就这么走了吧!要是他的心也像嘴一样硬,哪里还会陪自己玩上一整天。
Yuzuru撇撇嘴,难得没有了信心。仔细地一件件翻看,尽是些热门景点里各式各样,又乏味得千篇一律的冰箱贴,钥匙扣,明信片。零碎的纪念品摊了一桌,Yuzuru连长长的发票都一字不拉地阅读了,深怕错过Patrick留下的任何信息。却一无所获。
袋子越变越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没有任何特别的。什么都没有。Patrick连揣测他的喜好都省却,宁可将纪念品商店里的玩意儿每样拿了一件。
他也想不起递给Patrick的那束花长什么样了。也许在他轻慢地递出那一捧颜色都记不清的鲜花时,命运女神的纺线就把他拽向了今日的结局,他也注定也不会收到一份认真挑选过的礼物。
Yuzuru犹豫良久,收敛起幼稚又愚蠢的恼怒,郑重地将那捧东西放进了书桌抽屉里,即便这就是Patrick给他的回应。
天还蒙蒙亮,Patrick就驱车驶向Granite Club,他幼时的训练地。他总是喜欢在清晨,空空荡荡的冰面清理思绪,开启新一天。不久前把地产业的工作辞了真是个明智的决定,至少在医院里他不会接到老板和客户的电话,无形中也没有让自己的窘事传播得更广。
再怎么难缠的同事也不会比冰场上那位曾摧毁了他最大梦想的对手更可怕,而职场竞争的激烈程度也远不及他在奥运赛场经历过的那些。打出去的推销电话被拒绝过多少次都没关系,反正没人真的在意,电话那头的人又不知道他是谁。他至少不会正大光明地丢脸。
无论如何,这都比被喜欢的人误解和无视强多了。Patrick颇有些精神胜利地为过去的奇幻经历做出还算乐观的总结,连换冰鞋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他久违地将Poppy带进了冰场,这是今日唯一的意外。Poppy活泼得出奇,见他出门便一路缠着,直到爬上后座。Patrick不禁有些怜爱地揉一揉爱犬暖乎乎的脑袋。前几天在医院和陌生人家里,她一定闷坏了吧。
一进俱乐部大门,Poppy尾巴甩得飞快,显得格外兴奋。绕着长凳的一角不住嗅着什么,又不时张望门口,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奔出更衣室,看起来比她的主人更渴望回到冰面。
“耐心点。”Patrick又将防寒马甲给她套上,这才走出去。他心情正好,轻哼着为最后一次冰演选择的曲目穿过走廊。
陌生的冰刀声随着他离冰面越来越近变得清晰,忍不住让Patrick驻足倾听。比落雪更飘渺,没有丝毫刀齿前端与冰面磕碰的嘈杂噪音,轻盈到近似无声。感觉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呢。
Patrick没有豪气到包场。但之前这个时间段分明不会有来得这么早的选手,一直都是由他独享整块冰面的。
大不了就和小朋友一起滑吧,有个伴也不错。如果对方有什么问题,他们说不定还可以聊上几句,但愿他的建议能帮上忙。只是……Patrick有些为难地看向Poppy。希望这孩子不讨厌狗,毕竟她今天似乎特别想上冰。
站在入口处,冰面反射的莹白灯光照得他两眼生疼,他踉跄半步,下意识一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另一只手扶住了挡板。一个陌生人,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冰场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黑色的脑袋仰着,正在细细阅读墙上属于他的荣誉记录。
Patrick晃晃脑袋,一时不怎么敢相信大脑的反应,毕竟不久前自己还处于记忆错乱。不成眼花了,是昨晚喝多了酒还没醒?可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昨晚是否有喝多,连做了什么都快不记得,他只是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家,灌下半瓶苦涩的啤酒,晚饭也没吃便蒙头大睡。
他终于回到了和从前一样清净的,没有Yuzuru存在的日子。可偏偏那个难缠的家伙大约是听到了睡前自己的吐槽,再度冲进他迷蒙未醒的恍惚梦境,给了他当头一棒。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个人转身,如一朵云般悠悠飘到他的面前,Patrick居然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不真实的惊喜,似乎在为彼此共享同一块冰场而激动。
够了,别再自作多情了,Patrick狠狠地拍了拍大腿。可这不是梦,也不是夜有所梦之后的日有所思,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真的是Yuzuru Hanyu!
他来不及惊讶。恐惧,尴尬,愤怒,什么反应都无法给出,只是僵在那儿。落荒而逃或是勇往直前都是此刻的他做不到的。
Patrick甚至做不到开口问上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好像失忆了,有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了。”Yuzuru局促地踢踢面前的碎冰,像个刚开始学习滑行,还不知如何与脚下冰刀相处的懵懂稚子。他小心翼翼向前滑了两步,见Patrick想着后退,立即识趣地停下。
“你愿意帮我一件一件想起来吗?Patrick.”他嗫嚅着,因对方的神情有些不安。
怎么会有人会为这种愚蠢的谎言买单,还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自信到觉得自己真的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才不懈地追到冰场来。Patrick倒不见得再有多少对他的怨怼,掉头就走的念头不过是掩盖自己那点不愿表露给对方的情绪。
偏偏天不随人愿,身边出了个叛徒。
Poppy激动地大叫两声,将他挤到一边,从他与挡板间的缝隙里窜进冰场,冲向今天的不速之客。她围着Yuzuru绕了半圈,用鼻子确定了这正是她最期待的访客,忙不迭蹭上对方的腿,尾巴翘得老高。
“Poppy!”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难道她已经忘记了昨晚在那家伙家里,寄人篱下,只敢缩在玄关的尴尬了吗?Patrick恶狠狠地瞪着只留给他一个屁股的金毛犬。
没能把Poppy吓住,他又眼睁睁看见Yuzuru低下头笑了一下,随即蹲下身冲示好的宠物犬伸出手。
“离Yuzu……”见Yuzuru抽了抽鼻子,Patrick心道不好,他很快板起脸来,“离他远点!”
Yuzuru快速抬头瞟了一眼,藏起笑容。鼻腔中那丝痒因为对方藏在呵斥下的关心奇迹般地消退了。Poppy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在两人之间打转,Yuzuru耐心地被她打量,等待她的答复。
Poppy可没有那么简单地被虚张声势的主人吓倒,她回过身看了看Patrick,终于打定主意,安心地将下巴搁上Yuzuru的膝盖,愉快地享受起对方的抚摸。
连条狗都知道他拒绝不了他!
Patrick踏上冰场,心知自己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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