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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赵鹏超是在带着常征回澳洲的第七个月零十二天,发现了常征的消瘦。
当时是吵架。昨天晚上常征是被赵鹏超从地下拳场捆回来的,今天披上外套又要去,赵鹏超不答应,两人站门口就吵了起来。
常征来到墨尔本后实在闲不住,又实在没有投身澳洲警届继续做人民公仆的道理,最终在百无聊赖之中发展出了新爱好,有事没事就往地下拳场跑。赵鹏超知道他心中有千万种无处发泄的愤懑,权当地下拳场的倒霉蛋们给他泄愤了,也就没管,正好常征还能给自己挣点零花钱。
大概一周前赵鹏超听说常征终于输了一场,他有些心疼,但被派去地下拳场盯人的欧文跟他说常征看上去还好,于是觉得是马失前蹄,甚至心中小小懊悔了下一比二十的赔率没下注算是亏了。隔两天又听说常征输了,心里头才觉出不对来。
常征回家,赵鹏超要给他看伤,被常征糊弄过去硬是没给。到昨晚上,赵鹏超人还在公司加班,欧文给他发消息,说情况看着有点不对,赵鹏超二话不说往拳场赶,动用了关系直接让老板歇业赶人,他到的时候常征正跟拳场老板置气,问哪有拳打一半歇业赶人的道理。赵鹏超没多废话,带着欧文直接把人连哄带捆弄回家了。
还是老样子。赵鹏超要给常征看伤,实在不行让家庭医生来也行,常征笑嘻嘻,坐沙发上晃着两条腿:“哪就那么娇气了,行了吧哥,你赶紧回去睡觉行吧?不睡觉加个班也成啊?”
常征没少直呼他大名,当年在昌武,常征只有在故意恶心他的时候才叫他四哥。来澳洲后的第四个月,常征终于肯叫赵鹏超一声哥,赵鹏超很受用,被常征看出来了,于是就成了常征对付他的杀手锏,柔声柔气这么叫他一声,赵鹏超有火也发不出来。
赵鹏超知道常征有事瞒着他,但他知道不能逼常征太紧,定定看他两眼,终于点头,赶人回屋睡觉前又补上了一句:“以后不准再去拳场了。”
当时常征没回话。
于是就有了大门前惊天动地这一吵。吵来吵去吵得还是老掉牙的东西,常征骂他控制狂,讲他简直变态,赵鹏超冷着脸说你是我弟弟我不管你谁管你,常征给气笑了,懒得多废话,扭头开门就要走。赵鹏超三步并两步上去一把把常征手腕子死死攥住了。
赵鹏超心下一惊。
他一时没说出话。常征这么高个子,腕子攥在他手里头,简直算得上伶仃。赵鹏超盯死了常征看,才意识到原来常征在这两个月里忽然消瘦了这么多,两人天天同一屋檐下对着,他竟然没发现。
常征被他盯得难受,要甩开他手,一下子竟没有甩开。
赵鹏超几乎是有点手足无措了,他转身把大门关上了,沉默好半天才讲:“你最近怎么了?”
常征看他态度忽然一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拿出他惯常有的撒娇卖乖的笑来,送两颗小虎牙出来放风,笑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什么怎么了?我闲散人一个,除了你拦着我出门打拳之外,还能有啥事啊?”
“见到什么人了?”
常征脸一垮:“我见没见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赵鹏超知道他没说谎。出了这间屋子,明里暗里说是保护也好说是监视也成的人能编一个加强排,常征对此的评价是“十分变态”,但他没反抗,赵鹏超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赵鹏超又沉默,好半天才讲:“那是想家了。”
他用的肯定句。
常征愣了下,又咧开嘴笑:“哥你这话说的,你在这里,我想哪门子家呀?你说昌武吗?那儿人关的关死的死,我想谁去啊。”
这话看似讲得没心没肺,实则是要扎赵鹏超的心窝子。赵鹏超难得失语,好半天才讲:“小征,今天在家里陪陪哥哥吧。”他说这话时候没看着常征,难得有点服软的样子,叫常征也不忍心起来,常征摆摆手,外套一脱,但大概心里头还是有气,转身回卧室去了。
此时距昌武赵家的惊天巨案已过去七月有余,而按理说,常征也已经做了七个多月明面上的死人了,衣冠冢立在西山陵园,就安在常非墓的旁边。
赵啸声是常征亲手拷的,赵老三是宁宇一路追到江边给逮回来的,赵老大想坐直升机跑没跑掉,给宋光明追上了,这事情被队里笑了好几天,讲宋光明的腿脚终于支棱起来一回,抓得还是个腿脚不好的。
独漏了个赵鹏超。
赵鹏超太聪明,知道大势已去的时候他跑得最快,这边常征带着人直接冲进赵家围拷人的时候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丧牛直接开车撞警队的车,舍了一条命把张秋峰带着的人堵在了机场外面,等张秋峰冲进机场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了。
常征是一路追到香港把人截下的,他撞进香港国际机场的贵宾室的时候,赵鹏超正翘着二郎腿在那里等他。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赵鹏超微微笑起来。
常征乐了,他掏出手铐:“行啊,那四哥,跟我回去吧?”
赵鹏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等你,是为了带你走,毕竟,”他顿了顿,“你是我的亲弟弟。”
常征没忍住,想翻白眼:“你这人不装逼是会死是吗?都到这份上了还搁这装呢。”
赵鹏超的笑意倒是鲜活起来,他往后靠近柔软的沙发里:“小征啊小征,还好只有你一个追上来了,但凡再多几个人,我未必就能走得掉了呀。”他笑吟吟地递给常征一部手机,“看看吧,有你日思夜想的人。”
是邱涛。
常征目眦欲裂。
“你想做什么?”
“我想你跟我走。”赵鹏超点了点视频里正对着邱涛的黑洞洞的枪口,“邱涛早被我找机会送去澳洲关着了,如果我现在出事,邱涛就要客死他乡,到时候你们连尸骨都找不着。但如果你肯跟我回澳洲三年,我不仅保邱涛不死,还好吃好喝伺候着,等你回国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带着他一起回。”
常征沉默片刻,讲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没得选啊。”赵鹏超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比了个开枪的手势,“Bomb!”他大笑起来。
于是常征就成了为追捕匪徒而葬身于一场爆炸中的烈士,连同匪徒赵鹏超一起葬身维港,尸骨无存。飞机飞过国境线的时候国内的各大新闻正报道着常征堪称壮烈的死亡,而常征正透过舷窗直视着正西沉的太阳,赵鹏超拍了拍他的小臂,讲睡一觉吧,睡醒便是全新的世界。
昌武赵家的基业被常征连根掘起,但赵鹏超在墨尔本还有不少家当,但他舍了图拉克的豪宅,带着常征住进了卡尔顿的一间小公寓里。
“两个人住绰绰有余,既然是家,就要有家的样子,要那么大做什么。”赵鹏超是这么跟欧文解释的。
然后他就真的安心做起了一个好哥哥。
常征刚到澳洲,千万种不适应。八月份,昌武热得可以户外铁锅煎鸡蛋,澳洲在过大冬天。到澳洲的第一个晚上常征就发起了高烧,一间屋子里就他和赵鹏超两个人,赵鹏超忙前忙后给他测体温烧热水吃退烧药,然后坐他床边愁眉不展看着他:“我回来的实在匆忙,家庭医生还在堪培拉,我刚刚让他连夜赶过来。”
常征那会儿只觉得发烧未必烧得死自己,但极有可能先被赵鹏超恶心死。
但他烧得厉害,意识实在不清醒,以至于这点反胃难以痛快淋漓地表达出来,他昏昏沉沉睡去,连带着这些日子的生生死死,一起归于无尽的黑夜。
醒来时赵鹏超竟然还守在他床边,眼袋要掉到地上,看起来仿佛一夜没睡。
“医生刚走,交代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本来想今天带你逛逛周围,还是等你好起来再说。”赵鹏超嘴角挂着温柔笑意,扶着常征坐起来,极为贴心地给他身后垫上了枕头,然后递给他一杯热水。
“……”常征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你什么毛病?”常征喉咙都哑了,脑袋里嗡嗡的,看着赵鹏超那张温柔似水的脸,觉得自己八成是病得脑子出问题了。
赵鹏超挑了下眉毛:“我原来以为你会早点问这个问题。”
“……”
“还是说你原本觉得我带你来澳洲,是想折磨你?凌辱你?甚至找机会杀了你?”
“……”
“我们本是亲兄弟,合该在一起。”赵鹏超轻笑,“我舍得下赵家的家业,大不了在墨尔本重头再来。”
他举着热水杯的手大概是酸了,于是把水杯换了只手拿着,然后看着常征的眼睛,认认真真讲道:“但我舍不下你。”
“邱涛我早该杀了,只是我想着如果杀了他,就留不下什么可以要挟你的后手了,所以才留他一命,这样看,你算他救命恩人。”
“等你病好,我带你去见他。我向你保证,他现在过得很好。”
“小征,喝水。”他把水杯又往前递了递。
“……你疯了吧。”常征半晌,挤出来这四个字。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