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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预警:十年前是夷笛,十年后老笛认为是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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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病会传染。
这是笛飞声唯一的感想。
不然他很难解释他自己的行为——在将李莲花的遗骨送归云隐山之后,他盘桓了好几日,还没有离开。
一切尘埃落定,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岑婆没有赶他走,他便一直住在李相夷旧日的房间里,白天去替岑婆砍柴,去山里路过李莲花的墓碑,回来时又路过李莲花的墓碑。
每次路过,方多病都在那里,如今的天下第一路过曾经的天下第一的坟墓,看到未来的天下第一在那儿蜷着,有时候在掉眼泪,有时候只是盯着墓碑看。
绝大部分时间,方多病并不理他,听到他来,还会特意扭过头去。
笛飞声于是走开,回到柴房码放柴火,再回李相夷的房间打坐。
他住在这里,因为方多病不肯住这间屋子,眼泪汪汪,说看着这些旧物就来气,他也不肯住单孤刀的屋子,这一点笛飞声倒是很理解。
于是最后,方多病住在最远处的客房,从笛飞声这里的窗子望出去,总能望见那边孤单单亮着的一扇窗。
他如今好像觉也不睡了,笛飞声想。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直到岑婆来敲他的门。
“笛盟主,你带他走吧。”
岑婆淡淡说道,“离了这里,伤心少些。”
笛飞声看她,“他自己有脚。”
岑婆笑了笑,看着笛飞声时,是看晚辈的慈爱目光。
笛飞声很不适应,顿了顿又说,“这和我无关。”
岑婆走近他,在他身边自然地坐下,笛飞声看着她。
“那笛盟主在这里待这些时日,是专为了替我这个老婆子砍柴吗?”
笛飞声不做声。
岑婆伸手去握他的手,笛飞声下意识地往后躲,想起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恶意,又觉不该。
他僵在半路,岑婆佯装看不出来他的窘迫,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坚实。
“嘴硬心软。”
她摇了摇头,“相夷当年就这样说。”
笛飞声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诧异。
岑婆又笑了笑,“他当然说起过你。那时——”
“那时如何已不重要。”
笛飞声突然将那话打断了。
他看向窗外,今日那扇窗子没有亮灯,暮色昏沉,方多病还没回来。
入秋了,外头冷得很,他难道打算在李莲花墓前待一夜吗?
“或许吧。”
岑婆看了他一会儿,只说道。
“去看看吧,若是真冻病了可怎么好。”
她出去一趟又回来,将一件披风放在桌上,没再说话,又走开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笛飞声才起身。
她把他看透了。
笛飞声想。
可她似乎又对他充满喜爱。
他不喜欢这感觉,古怪得让他起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那是类似于一种本能,一个母亲不需要很久就能看得穿她照顾的孩子们,因为笛飞声从不知道照顾为何物,他没有被正常地爱过——或许有吧,或许曾经的李相夷算一个,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重逢之后,他们之间就像老友,李莲花再也没有提过他们之间的旧事,笛飞声接受了这一点,也接受了李相夷身边新出现的小孩。
一开始他觉得方多病吵,后来他觉得他烦人,再后来他把他当逼着李相夷活下去的筹码,发现那格外好用,更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再后来——
笛飞声不知道怎么定义。
朋友?或许吧。敌人,也可以。
最准确的大概是李莲花的前任与现任,但那个时代没有这种词,这些词也从笛飞声嘴里吐不出来。
他逐渐欣赏那年轻人对李莲花的赤忱真心,无论李莲花怎样胡编乱造,那孩子怎样无辜受骗,绕个弯抹干了眼泪,自己哄好了自己之后依然回来,说你下次真的不可以这样了。
笛飞声甚至觉得李莲花实在有些冷心冷情,他没有被正常地爱过,也知道自作主张不能算为对方好。
在李莲花面前丢下忘川花时,他很认真地看了李莲花好几眼。
如果他们之间的默契没有死尽,李莲花就该明白他的意思——至少为方多病活着。
“又打什么哑谜呢!”
李莲花到底明白了没有他不知道,但方多病看他们两人眼神交流依然不爽,笛飞声很理解,那孩子虽然不知前尘,直觉却像小狗一样准,吃醋也吃得明晃晃,看他不爽很正常。
“笛飞声!你能不能不要和李莲花一天到晚的眼神交流啊。”
他没去拽李莲花,反而过来拽笛飞声,力气很大,硬生生把没有防备的笛大盟主拽得退了一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从今往后,我也要眼神交流!”
他看着笛飞声,笛飞声失笑,挣不回自己的袖子,他低头看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又看向李莲花,意思是你不管管吗。
但可能他们之间的默契确实死尽了,李莲花的神情,笛飞声看不大懂。
仿佛愉快,却又仿佛悲哀,他望着笛飞声,又看向方多病。
“方小宝,急什么呢?你来日方长。”
李莲花笑着说。
方多病闭了嘴不说话了,可看向他们时那双眼睛还是晶亮的,他那样高兴,笛飞声只觉心中一轻,有希望鼓胀其中。
他走时,李莲花去送他,两人并肩而行,李莲花忽然开口。
“阿飞啊。”
他说道,“他将来会超过我的。”
笛飞声笑了一声,“怎么?又要推脱和我比武吗?将来是将来的事。”
李莲花看着他,长久地看着,忽然笑了笑,垂下了眼睫。
他伸手拂掉挂在笛飞声身上的一片柳叶,“是啊,到那时,你大约——”
李莲花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笛飞声那一天感受到的一丝希望,很快就湮灭了。
一转头李莲花就去死了。
而笛飞声发现自己只能接受。
他终于明白,活在李相夷的世界里,和他产生关联,就只能接受李相夷会按李相夷的方式行事,就只能接受那人会选择当个英雄,为了保全自己之外的所有人而死。
他能做的都已做了,虽然遗憾,但他心安。
可方多病——
他走到李莲花的坟墓前面,果然看到方多病蜷缩在那里。
笛飞声皱了皱眉。
秋雨一阵阵地下,打在身上冰凉彻骨,笛飞声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英雄病一定会传染。
李莲花死了,在他身上留下这顽疾,可能修习扬州慢就会变得没办法不管别人死活,是某种邪法来的。
他走过去。
“方多病。”
他语气冷硬,见到方多病旁边还丢着一个酒壶,更加不愉快。
“起来。”
方多病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笛飞声伸手去摸他额头,明明被雨水浇得冰凉,却又隐隐烫手。
笛飞声叹了第三口气。
他伸手用披风裹住方多病,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回走了两步,想起岑婆的嘱咐,又停下了脚步。
“无颜。”
他说道,不多久,无颜便出现在他身侧。
“替我去告诉岑婆,我已带他走了。”
笛飞声说道。
无颜低头,“是。”
他犹豫片刻,又问,“尊上是回盟中?”
笛飞声点点头。
无颜离去,笛飞声也正要离开,低头时,却见方多病微微睁开了眼睛。
“阿飞……”
方多病喊他,手指揪住他衣角,“你还生气吗?”
这话没头没尾,可方多病的声音里带着惶恐,笛飞声皱眉,心想病了的醉鬼果然毫无逻辑。
他不生气,他没有生气,他怎么可能生气,他气也气的不是方多病。
笛飞声换了个姿势,单手揽着方多病,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弹向李莲花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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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李莲花。
那个人一身白衣,独自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手上拎着一盏红色的灯笼。
他追上去,心里觉得这只是某个很寻常的早晨,他走到李莲花身旁,问他要去哪里,问他何时回来,问他为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一声就离开了莲花楼,害他找得好辛苦。
李莲花看他一眼,很温和地笑。
“走了就走了,自然是不需要打招呼的。”
他说。
李莲花语气平常,但方多病突然心底一阵恐慌,四周好安静,甚至连李莲花的脚步声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仓促凌乱,一声重似一声。
李莲花脚程明明不快,方多病却追得气喘吁吁。
“那怎么行?”
他说,想起更紧要的事,“你不辞而别,阿飞怎么办呢?”
他问道,恍惚又觉得笛飞声宿在楼中,正等着他找李莲花回去,“等他睡醒,发觉你走了,我要怎么告诉他?你与他有约,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李莲花笑了笑,“我给他留过信了。”
“信?”
方多病不懂,“什么信?”
李莲花望着他,“你放心,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灯笼,四周雾气渐起,昏暗得很,唯有那灯笼还发着一点光,带着一点暖意。
“我已在心底赴过约。”
李莲花说,看着那跳跃的火光。
他转过身,将灯笼塞进方多病的手中,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雾气寒凉,方多病打了个抖,心底恐慌更甚,紧跟着加快了脚步。
他只觉得李莲花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在乎他是否跟随,方多病几乎绝望地意识到,这一回,他就算用跑的,也追不上他了。
李莲花的白衣似乎变成了红的,袖口沉沉地下坠,仿佛那红的是一层一层黏腻的血。
“李莲花,你等一等。”
李莲花的身影被浓雾吞没,方多病手里执着那盏灯笼,想把灯笼还给他,想要留下他,想要告诉他笛飞声不可能接受他在心底赴过约,也绝不会被一封什么破烂绝笔信糊弄——
“李莲花,李相夷——!”
他尽了全力奔跑,李莲花的背影就在他三步之外,似乎永远触手可及,却又永远拉不住。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他带着哭腔喊道。
“自然是为了你。”
李莲花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脸色苍白,唇角带血。
“自然是为了你啊,方小宝,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等不到我,自然也是因为你,他若是遗憾终生,也是你的过错。怎么,你连这也忘了?”
那声音冷漠而虚幻,不像李莲花,更像他自己,但方多病听不出来,他浑浑噩噩倒退一步,忽然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确实是李莲花不得不走的缘由,想起了自己其实在一个梦里,李莲花早就已经死了。
“李莲花!!”
方多病猛地坐起身来。
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并不在李莲花的坟前,甚至也已经不在云隐山了。
“哎呀,方公子,你可终于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方多病回头,只见药魔端了药朝他走来。
老人家慢悠悠地在他面前站定,方多病眨了两下眼睛。
“我在金鸳盟?”
他问道,声音嘶哑。
药魔点点头。
“我为何会在金鸳盟?”
方多病又问。
“自然是我带回来的。”
笛飞声的声音响起来,方多病抬眼,只见那个人走进来,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方多病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别开视线。
“我要回去。”
他依然想哭,不敢直视笛飞声的双眼。
他听见有脚步声远去,沉重拖沓,是药魔而不是笛飞声。
“先把药吃了。”
他抬头,笛飞声果然还在原地。
方多病接过了药碗干脆利落一饮而尽,翻身下床,却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往前栽倒。
笛飞声一把接住了他。
“还没闹够?”
笛飞声问,声音里已有怒气。
方多病很无力地笑了一声。
“笛飞声,你怎么变得爱管闲事了。”
他始终低着头,又想起身,可浑身无力,进退两难,笛飞声把他扛了起来,丢回床上,方多病头昏脑胀,面前一个笛飞声变成三个。
“我要回去。”
他执拗地说。
“我答应岑婆,将你带离云隐山。”
笛飞声说。
看着方多病的神情几近于谨慎,年轻人眼眶通红,脸色苍白,他进门时听见的那一声几近绝望的呼唤,仿佛此时还在他耳边。
笛飞声又在心里对李莲花的墓碑连丢了好几颗小石子。
伤人心的惯犯,他想,李相夷,你到地底下也欠我。
方多病睁大眼睛,终于抬眼看他,“师祖婆婆赶我走?”
笛飞声神色不变,“她说你离了云隐山,看不到李莲花的坟,能少一点伤心。”
他看着方多病,觉得岑婆说的不对,那不是症结所在,方多病在他这里,仍然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此刻宁愿方多病吵闹,哪怕是和他打一架也好,那初见时活泼的年轻人变成了个影子,在他身上快要看不到了。
方多病想说话,可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笛飞声看不下去,手贴上他脊背给他顺气,他手一贴上,方多病就一抖,若不是虚弱得没有力气,大约立刻就要躲开。
笛飞声望着他背影,心想他果然很抗拒单独和我一处。
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为那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人已经死了。
“方多病。”
笛飞声开口,很想委婉地劝慰,但不管是委婉还是劝慰他都不擅长,话说出口,听起来不仅冷硬,而且无情。
“李莲花已死,你必须放下。”
方多病转头看他,憔悴狼狈,一滴眼泪掉下来。
“你怎么不放下?”
笛飞声听不懂他的意思,自己哪里没放下?
自东海之畔,到找到李莲花的遗骨,敛葬祭奠,安排后事,他想都没想过要哭。
在云隐山,他日日对着李相夷的旧物,也未曾觉得伤心。
方多病又咳嗽起来,整个身子弓起,笛飞声拽开他挡在身前的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又是滚烫的。
笛飞声皱了皱眉,收回手想起身去找药魔来看,可方多病似乎烧得浑浑噩噩,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整个人往他怀里去拱。
“你别走……”
那声音惶然至极,方多病牵着他的袖子,头靠在他颈窝,眼泪不要钱似的流,笛飞声没有动,心想方多病这是认错了人。
“放开,我不是李莲花。”
他不愿欺骗,给方多病更多事情还能回转的幻觉,方多病不说话,抓他抓得更紧,眼泪流得更凶,笛飞声叹了口气。
他抬手把方多病打晕了。
“尊上,方公子怎还——脖子后头多了道瘀伤?”
药魔跟着他进来给方多病诊治,笛飞声挑挑眉,面色平静,“那不碍事,你只管医病。”
药魔不敢再问,诊完脉退出去煎药,笛飞声坐在桌边,本要离去,看着床上的方多病,思索片刻,叫了无颜进来。
“先前百川院那个要替李相夷杀了云彼丘的女人,你替我给她送一封信。”
笛飞声说道。
“我要江湖悬案。”

gxsubi on Chapter 2 Tue 04 Mar 2025 09:0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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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ystalee on Chapter 2 Wed 03 Sep 2025 10:05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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