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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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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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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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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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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天长递酒

Summary:

罗严塔尔死后,在许多酒吧留下一屁股的寄存酒水,米达麦亚受鬼魂托梦之邀,去喝掉它们。

Work Text:

0

“米达麦亚,我在各地酒吧存的酒全送你了,记得去喝,不要浪费。”

 

1

亡者竟然仍能做梦!罗严塔尔在意识中发出冷笑。梦境的内容却令人不安:意识在飘飘荡荡之间看到,调暗的灯光下,伊谢尔伦那家“后费沙”酒吧,酒保正挨个翻看酒柜深处酒瓶上挂着的标签。每翻到一只写着“罗严塔尔”的标签,就拽出它连着的酒瓶,甩手丢进一只大箱子。

转眼间箱子里各色酒瓶横七竖八,他甚至能看清瓶子里剩余的酒液反射着射灯灯光,随着熟悉的背景音乐摇晃。然后箱子被叮叮当当地拖出酒吧后门,扔在了昏暗小巷污水横流的垃圾箱旁。

罗严塔尔发不出大喊大叫,只能默默咬牙切齿。这梦境太过真实——或许这根本不是梦,而是他那几百瓶散布在银河各个酒吧的寄存酒水,在生者的世界中,在不久的将来的真实结局。

于是在意识逐渐消散的边缘,罗严塔尔和幻景对视着,如果真是这样,米达麦亚,去把他们都喝掉吧。就当作是没能共饮那最后一杯的补偿。

而米达麦亚更倾向于认为,梦只是人脑神经元非自主意识活动的产物。因此他为昨夜的梦境找了一个比亡者托梦更合理的解释:他见过罗严塔尔在两人的对酌被打断时,会把剩下一半甚至还没开封的酒水寄存在酒吧;而他思念故友,思念故友的酒,尤其思念和故友一起喝酒,这些都是合理的。

再也不会有客人来取的酒的确会被清理掉,这是不争的事实。自从做了这个梦,每当米达麦亚被同僚拖去酒吧时,总没来由地感受到在酒柜深处,有某些挂着“罗严塔尔”标签的酒水散发出格外强烈的存在感。

一段时间后他甚至开始做噩梦。梦中罗严塔尔抱着一只大箱子,箱子里全是酒瓶的碎片,散发出浓烈的杜松子、矿物、泥煤和松脂等各色香气,酒液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身一地。而罗严塔尔疲惫地掀着眼皮看他,一蓝一黑两只眼睛在背光处都成了深色,他语调没有起伏地问,米达麦亚,为什么不去喝我存的酒?

米达麦亚想大叫,想说罗严塔尔你至于吗!但转念想到因为自己迟到,没能遂了罗严塔尔最后对饮一杯的愿望,气势便矮了一截,最终翻了个身默默地想,我去还不行吗。

 

2

正是万事开头难。他邀请艾芳瑟琳同去,但艾芳拒绝和他去充斥着高谈阔论的军官的酒吧;想邀请他去喝酒的同僚很多,但他不认为邀请其中任何一个去喝罗严塔尔剩下的酒是合适的。最终只能独自一人,以一种极不符合疾风之狼的别扭姿态,走进已经很多年没有形单影只地出现过的酒吧。

侍者听他问起从前那位罗严塔尔元帅存在这里的酒,迟疑了一下,返回吧台在电脑上操作一阵,调出一份清单送到米达麦亚面前。米达麦亚注意到清单的长度,一时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罗严塔尔似乎从来不费神在这等微末小事上发挥一下战场上的决策能力,向来是走到哪喝到哪,喝不完便存下,丝毫不管此地是某个临时驻扎、或许这辈子不会来第二次的星球,还是伊谢尔伦这种频繁在帝国与同盟之间易手的兵家必争之地。就米达麦亚所知,远在伊谢尔伦的“海鹭”里,大概存了比奥丁这些他们常去的酒吧加起来还要多的酒。他把脸埋进双手里哀叹一声,随手指了个标注了“已开封”的酒名。

被指到的是一瓶地球时代东方风格的威士忌。罗严塔尔在威士忌的选择上偏爱这种具有木质香气、细腻柔顺而兼具烈度的风格。米达麦亚向来以为自己在酒水风味方面没有强烈的个人偏好,或者说几乎没在这种事上用过心,在他喝来,那些酒在两人共饮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而能者服其劳,既然罗严塔尔对此颇有研究,也有比较明确的偏好,因此无论是谁发起的邀请、最后谁结账,进了酒吧米达麦亚都是跟着罗严塔尔喝便罢。

然而现在轮到他独自啜饮郁金香杯中的酒液,才意识到这酒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甜了,即便只有一点蜂蜜和香草的香气,在高度数酒精的衬托下也显得过于强烈了,以至于总觉得咽不下去似的,酒液黏黏地扒在喉口,连呼吸之间都是这种味道。真不知道以前和罗严塔尔对饮的时候,怎么从没注意到过这种过分的甜腻。

独自饮酒非常无聊。米达麦亚自认不是需要借酒来表露真实自我的人,因此酒后和平时基本没差,既不会畅胸抒怀地谈天说地,更不会默然不语甚至默默哭泣;罗严塔尔也是如此,除却在卡普兰卡基地时借酒装疯那次,其余时间都表现的与平时同样冷静。他们无话不谈,在装甲掷弹兵部队时嘲讽无能上司的决策,在皇帝麾下时则时不时就年轻霸主下一步的行动打上一赌;这些话不喝酒也可以说,而酒精婉转地承载情绪,如涨潮一般填进对话中的越来越多的沉默——并非无话可说,只是不便诉诸口头,再在退潮时带走这些心照不宣。

此时,酒精以数倍于以往的速度蚕食着米达麦亚不需要对话、也不需要思考什么而闲下来的大脑。他开始理解那些需要酒精来麻痹思想的人了。对他而言,这种体验唯有在卡普兰卡有过一次。当他脱下装甲、交接完工作后,几乎是从身上撕下被血和汗泡透又风干硬了的作战服时,却发现黑色的衣服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污渍的痕迹,他抱着这团看上去完好实则已经可以报废的衣物,感到一阵无比的空虚。而走进淋浴间,水声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再一次提醒他失去了所有曾一起从这里出发的队友。他几乎没法回忆起是如何清洗干净自己后穿好衣服走到街上去的,记忆直接跳到了酒吧的部分。他不愿意面对人群,选择在吧台末尾就坐;落座不久后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酒吧吵闹的音乐中,而非作战名单上,他们正式地交换了名字,握了握手;米达麦亚慢慢想起,刚才空荡的浴室中,似乎的确有另一处水声,在浴室远远的对角响起过。那时他们默然无语,一杯接一杯地对饮,好似慢一步就会被拖回卡普兰卡的风雪和毒雾中似的,共享着劫后余生、肾上腺素撤退后的疲惫,共同沉默地哀悼着。

为何有的人酒后能无比开怀,而自己只能想起这些令人更加沉默的往事?

他点了一份烟熏风味的火腿片下酒,那种甜腻的感觉终于消退了,然而不久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尝不出酒的味道了。

 

3

爱芳瑟琳的脸从一侧进入他的视野中,米达麦亚迟缓地眨了眨眼。爱芳也狡黠地眨眨眼,米达麦亚捂住脸,从手掌下发出一声哀叫。

他窘迫以至于语无伦次地向爱芳道歉,讲自己不是在酗酒买醉——不过罗严塔尔的酒真是好酒,今早起来竟没有一点宿醉的不适——只是不习惯独自闷着喝罢了。米达麦亚分神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瞄爱芳的脸色。他们正坐在餐厅的窗下,爱芳浅红的眼睛和乳白的睫毛迎着晨光几乎透明,米达麦亚在这透明的注视下闭上了嘴。他们安静地坐着,两只手在餐桌边缘交叠握在一起。

“亲爱的,罗严塔尔如果要你喝掉他存的每一瓶酒,那他自己在瓦尔哈拉要喝点什么呢?”

“也是……但罗严塔尔不会想喝被扔在垃圾箱旁边的酒的吧?”

“现在它们已经不会被扔掉了吧!”爱芳弯着眼睛笑起来,然后握紧米达麦亚的手注视着他,“又有人会去喝它们了,那些酒不会再被扔掉的。”

 

4

米达麦亚的救酒行动在对他本人造成伤害前便被艾芳瑟琳的智慧劝止了。他能够心态平和地选择空闲的夜晚,对着罗严塔尔的寄存酒水清单想象那些风味,参考着侍酒师的建议,点自己可能会喜欢的那款酒,如此直到他开始分辨出自己对酒水风味的喜好。不过今晚他喝到了一瓶味道奇怪的酒。

侍酒师从竭力控制面部表情的米达麦亚手里接下试酒杯,另取一只杯子,皱着额头倒上一杯底,像某种有着尖尖的吻部的犬科动物似的,把鼻子探进杯口嗅几下,然后仰头喝下,很快露出了同样的面部皱成一团的表情。他们手忙脚乱地吐掉嘴里过于酸苦的液体,侍酒师向他道歉,并面容悲哀地告诉他,这瓶酒已经成了醋酸菌过度繁殖后的巢穴。

米达麦亚听到“细菌”“繁殖”两个字颇有些汗毛倒竖,但表情十分茫然,“怎么……但这不是我们刚刚开封的酒吗?”

是这样的,但酒水灌装时并不能通过灭菌来延长保质期,酒瓶密封贮藏的条件也达不到长期储存的要求……因此即便没有开封,存放过久的酒也有变质的可能。我们这里还有与您的朋友寄存的这瓶酒由同一酒庄酿造的、今年灌装的新酒,需要免费为您更换吗?

侍酒师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音节。米达麦亚盯着那只深棕色、细长四棱柱形的酒瓶,外表看起来毫无异常,甚至连侍酒师也没能从气味中发现变质,只是觉得香气稍微减淡了些,但其中盛着的却变成了足以令他头疼恶心上三天的酸苦液体。他抬头看侍酒师,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却发现年轻的侍酒师早就闭上了嘴,正关切地看着他。

米达麦亚突然听到自己如潮水般轰鸣的耳鸣声。

他很久没有如此无措过了,这感觉像是在爱芳瑟琳面前失手把菲利克斯摔到地上了似的。他一直相信自己只要足够尽力就能避免这些令人无措的事情发生:可以不失手把菲利克斯摔到地上去,可以不让罗严塔尔托付给他的酒放到变质,可以不要让朋友离开。但事与愿违,这些令人无措的事情从某一刻开始,便如同这酒瓶里肆意繁殖的醋酸菌似的,不受控制、无可转圜地反复发生着,直到现在——直到现在!竟然连一瓶酒也要叫他再次体会这种无能为力无常和无措吗?罗严塔尔!看你存的好酒!看你干的好事!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狰狞,好似那口酸苦的酒还在嘴里似的,侍酒师塞了一杯冰水在他手里,米达麦亚被冰水一激,回过神来,收敛了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最终只是又点了一瓶清单上距离保质期还有很久、没什么变质风险的酒,靠在卡座沙发上闭目养神,平复心情。侍酒师拎起那只盛着酸苦液体的细长深褐色酒瓶,“那这瓶酒我们就先撤下去了?”,米达麦亚木木地点点头,在脑子里回放着这刻意委婉的措辞,想象着一支被丢去昏暗小巷污水横流的垃圾箱旁的、罗严塔尔的酒。

那些只是酒,不是罗严塔尔的一部分,更没有罗严塔尔的鬼魂附身其上;而那些醋酸菌,那些早有征兆的事情,也从一开始便存在着。时间过去,无情的水流般的时间,不断磨洗,最终将人事推到了他们应该到达的地方。他这样安慰自己,又不免惴惴不安。罗严塔尔,我把你存的酒扔掉了……不是全扔了!是那瓶格兰菲迪,它变质了……细长深棕色瓶子的,你记好了,别误喝了,不过它已经进垃圾桶了,进垃圾桶的酒你能分辨出来吗……总之见到的话不要喝就是了……

他打着给鬼魂的腹稿,又意识到从今往后,随着时间推移,被过度繁殖的细菌侵占、再也不复往日风味的酒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多,于是加上一句:保险起见,有空的话还是请你来和我再喝同一瓶酒吧,罗严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