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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褪色之物

Summary:

2025/6/4:拼尽全力终于战胜雅思+Final Year Project+各种ddl,爬回来缓慢填坑中(会写完的.jpg

“分离就是轻微的死亡。是为了所爱的死亡。
不论哪里,不论何时,人总是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离去。”

试着写写DLC剧情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平行宇宙ver),以及为这碟醋包的饺子、种的蒜和熬的饺子汤
CP向成分:褪♀梅(≈queerplatonic relationship,比起情爱更接近“命运的羁绊”)+罗褪♀(唯一含有世俗欲望的组合,主线结局前基本是单箭头,未来可期…?)+圣树组(老双子骨科人看dlc剧情后怒而搞出来的纯我流之物,骨但无romantic意味,托莉娜的加入更给你意外惊喜口牙.jpg)
CB向描写:褪&泪滴/菈妮/狼哥etc,圆桌厅堂众、蕾妲小队的各种互动

宇宙安全声明:本篇不存在甚么约定之王拉塔恩,牢拉在本体升天还要上幽影地加班,再不换人连劳动法都会觉得我有点极端了

Notes:

为了观赏性和圆上漏洞而调整了一下部分游戏剧情,中间可能随机出现看起来很有三流搞笑文学既视感的搞笑情节
有原作废案再利用

可能的雷点:女褪,褪有名字和外貌提及,台词OOC,原作剧情魔改,硬凹出来、看上去不知所谓的严肃描写等
如果以上都能接受的话,那么——
大啖食粮之刻已到 ! .jpg

Chapter 1: 归乡骑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即使引导早已破碎,也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

遥远的未来,当弥留的褪色者回首她这一辈子,终于意识到:这句话就是纠缠她几十年的,一切欢笑和痛苦、爱与恨、梦想以及遗憾的开端。

 

 

交界地不欢迎褪色者。如果将来有幸能回到故乡,不要再奢望荣誉、尊重和爱情,属于我们的结局只有隐居山林,就此了却余生。

随军的老密使操着颤抖的语调,让年轻的骑士谨记在心。

我们为黄金王朝而战,女王却抛弃了葛孚雷王、抛弃了我们。我没法像您那样豁达,她闷闷不乐地辩驳。

人生不是童话,你会习惯的。这场遭遇并非没有好处,至少我们获得了自由,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未来。这可是交界地很多人做不到的,繁荣之下,苦苦挣扎者大有人在。

好吧,可我看不出来在异乡荒野无止境地厮杀有什么自由的。大多数战士已经死了,没有赐福的支援,我们早晚会全军覆灭。她擦掉长剑上干涸的血迹,它在旷日持久的斩击中崩出数道豁口,这一把也快不能用了。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但是我回想起老师的教诲,见证过巨人战争的他曾告诉我,那位玛莉卡女王深谋远虑。她流放褪色者这件事,一定隐藏着什么用意。为了理解她的作为,我们也要努力活下去。

您认为我们还有希望吗?她望着王日渐消瘦的背影,瑟洛修的鬃毛在风中轻轻摇晃。

人总不可能一直倒霉嘛,好日子一定会到来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故乡,我估计是等不到了,你就替我回去看看亚坛的风景吧。好了,时候差不多了,去找王吧。老密使拍拍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向前方。

陛下,我果然还是……她走到站在树下的君主身侧,躬身行礼。

我现在已经不是王了,只是荷莱·露,一个战士罢了。褪色者葛孚雷转身,目光落在下属磨损到近乎无法辨认的徽章上。

骑士啊,你的表现和毅力值得称赞。但你未来的人生还长着,不应该耗费在一支苟延残喘的军队里。离开吧,定居也好,战斗也好,自由地活下去吧。

是,十分感谢您迄今为止的引领。恕我就此告退,请您保重。

若是缘分未尽,就在未来的交界地再会吧。他说。瑟洛修低吼一声,像是在为她送别。

异乡荒野的风雨不断鞭打着任何意图挑战它的行者,白昼和黑夜交替吞食彼此,她以地平线上闪耀的光点为灯塔,匆匆前行。数不清第多少个夜晚,镇子近得几乎能看清教堂穹顶的花纹了,她怀着欣喜入睡——

一阵狂风夹杂着脚步声刮过。

好痛。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黏糊糊的,温热的液体像流出一个破口的瓶子似的汩汩涌出。没有搭档守夜,睡梦中的她察觉到危险时已经晚了。对于此刻的骑士,一队最普通的盗贼更甚于风暴王的双翼。

血、血、血。世界覆上了一层红色,一切事物都渐渐变淡,融入视野四周扩散开来的黑暗。咔、咔、咔,马贼挥下大刀,锋利的锯齿被血肉卡住。一只靴子踩住骑士的脸,血红的凶刃横过来,一点点撕开她的喉咙。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想推开他,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苍白的月光从正上方遥遥照下,冰冷地注视着这场悲剧的终幕。

 

 

“你他妈的技术真差,不会用刀就给我滚去多练啊!连给我个痛快都做不到,就这水平还当什么土匪……”

从走马灯中惊醒,褪色者捂着头爬起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艾雷教堂。她额角的血管突突跳动,钻心的疼痛在脑子里炸开,仿佛一柄刺轮在从里往外锯。

对了,刚才她的脑袋被大树守卫一戟砸成了肉泥,怪不得头这么痛。

真是的,都过了快三百年了,这帮家伙还是这么凶暴。

悠扬的乐声在教堂中飘荡,宛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河,听起来竟有一丝哀伤的味道。咖列闭着眼,有节奏地拉动琴弦。褪色者的头疼渐渐减轻,随着曲终归于平息。

“好棒的曲子,是你们族人写的吗?”褪色者为他鼓掌。

“这是一首安眠曲,相传是圣女托莉娜创造的曲子,不过我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大人……你刚才是不是在做一个梦,梦里有股狂乱的意志燃烧着,让你感到一切边界都被融化?”咖列收起琴,翻动架在火上的肉串。

“不,我刚刚是梦到了过去。”看来我睡着的样子很糟糕啊。“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曲子,它平抚了我的头疼。”

“那就好。”咖列把木签子从火上拿起来,递给她。

“谢谢。”褪色者接过,流浪商人用赫帕草包了肉块在火上烤,闻起来好香。我们流浪民族不受黄金赐福青睐,被迫四海为家,过着困顿的旅行生活。她边吃边想起初次见面时咖列说的话。遭受歧视,族人失踪,说这句话的时候,咖列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呢?他会不会也曾在某个孤独一人的夜晚,向遥远的黄金树投去憎恨的目光?

褪色者把木签丢进火里,看着它慢慢变黑。要是这混乱的现状能被一把火烧尽就好了。

“你上次去雾林有听到狼嚎声对吧?”看到她点头,咖列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做了个弹指的动作。“你之后再听见狼嚎,就在声音的下方打出这个暗号吧。孤身一人行动不太方便,有个同伴也好。”流浪商人笑了笑,不再言语。

是她的错觉吗?咖列好像对她格外关照,就好像把她当成同族的后辈一样。

“我这就去。”咖列对她来说也不只是个商人,他是第一个——不算梵雷的话——愿意同她好好交流的人,她也想尽可能地帮上他。毕竟,褪色者和流浪商人,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

那就帮他打听一下大商队的事吧,褪色者把这个想法记在心里。

 

 

“剩下的地方……你没找过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褪色者拿着地图,边走边划掉同伴没有收获的区域。两天里,她们从雾林向北出发,再南下寻遍整个宁姆格福,最终停在连接啜泣半岛的大桥西侧的高地。

“这是座封印监牢。”布莱泽皱眉。“没想到达瑞威尔这个叛徒会被关在这种地方。”

我也没想到咖列的朋友竟然是个狼人呢,褪色者看着他心想。

布莱泽身材高大,她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狼脸。真奇怪,明明有着人形的身体,头却是狼头。半狼身着铠甲,背着一柄巨剑,即使在温暖的宁姆格福也披着毛皮斗篷。他真的有这么怕冷吗?

“布莱泽,能先休息一会儿吗?”眼见布莱泽向监牢中央的封印走去,褪色者喊住他。靠脚走了大半个宁姆格福,她累得连漫步灵庙都走不过了。

“好吧。我忘了你们人类没有野兽的强韧。”半狼抖抖耳朵,在她对面盘腿坐下。

“这可不一定,我就认识一个比卢恩熊更勇猛的人。”褪色者眼前浮现出葛孚雷的身影,她也和众多战士一样,被他的魄力折服才决意成为骑士。不知道王临终时有没有人陪在身边。人生百年,希望他能在异乡的土地下安息。

“那位初始的艾尔登之王吗?”半狼眨了眨宵色的眼珠。

“啊、嗯,原来你知道啊。”褪色者有点惊讶,布莱泽不太可能超过两百岁,应该只是听过战王的传闻。

“我并不侍奉他,但某种程度上还挺喜欢他的。葛孚雷骁勇善战,而且忠诚于永恒女王,这些都是好品质。”布莱泽扭头瞥了封印一眼,目光中饱含鄙夷。

“达瑞威尔是个猎犬骑士吧,我听说他们一旦认定主人就会终生侍奉,他怎么会背叛你们呢?”褪色者记得领主们出行都喜欢带一名猎犬骑士,他们就像真的猎犬般追随在主人左右。

“是我先前看走眼了,他根本就是双——不用在意达瑞威尔,他只是个意志软弱的小人罢了。你感觉怎么样?”布莱泽抓抓鼻子,生硬地改口。

“好多啦,我们去会会这位叛徒吧。”褪色者不动声色地把疑惑压在心底,布莱泽刚才是想说双指吗?这可不是能随便说的戏言,将来有机会再问好了。

布莱泽触碰发光的圆形封印,带她进入了监牢。她们刚站起身,影子瞬间滑到褪色者脚下,大曲剑上挑,直取她面门。布莱泽举剑挡在她身前,低声咆哮。

“化作亡灵吧!”咆哮的布莱泽和达瑞威尔正面拼刀,咒骂他的背叛行径。褪色者退后几步掏出弓,她的剑在卢恩熊能拍飞天灵盖的一巴掌下彻底报废,害得她只能找商人买了弓箭,又做了几个火焰壶堪堪顶上。

褪色者拉弓,瞄准达瑞威尔铠甲的缝隙放箭。猎犬骑士一个后撤避开布莱泽的劈砍,箭被弹开了。她眯眼再次瞄准,又没射中。

“哎呀烦死了!”早知道生前多练练箭术了。达瑞威尔滑向布莱泽,有破绽!褪色者翻上他的后背,拔出匕首插进头盔和肩甲之间。布莱泽趁势一剑劈下,达瑞威尔立刻倒在血泊中,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多谢了,那一下很漂亮。”半狼的毛溅上了血点,他胡乱地摸了把脸,不小心薅掉了几根。

褪色者双手握住剑柄往外拔,拔不动。她只好换个姿势跪在他尸体上用力,可它就是纹丝不动,达瑞威尔脖子的吸力就好像深渊一样。最后褪色者只得悻悻放弃:算了,看来她和匕首的缘分到头了,干脆留下充当他的墓碑,上面刻上“将我的匕首弃置于此”。

“这是之前说好的谢礼,收下吧。”看不下去的布莱泽帮她拔出匕首,连同猎犬骑士的大曲剑和一块失色锻造石一并塞给她。“你拿着吧,没有女巫指引,总得有把像样的剑才好和各种麻烦战斗。”

“我有点举不动……”她仔细观察着它,它有着波浪形的剑身,在主人手中就仿佛猎犬的长牙。

“真的吗,你看上去一点都不瘦弱。”布莱泽张大了嘴。

“没办法啊,要比腕力,普通女性骑士还是很难比过男骑士的啦。”我的力气都用在穿着这身铠甲走路上了,褪色者耸耸肩,把剑背在背上。

“武器锻造得轻一点……”布莱泽拍拍脑袋,“如果你在利耶尼亚见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铁匠,就说是我介绍你来的,他会好好招待你的。哦对,他体型有点大,你可别被吓到啊。”

“有缘再会了,褪色者啊。”半狼提着叛徒的脑袋匆匆消失,留下她一人迎风远眺。

四周渐渐冷了下来,褪色者突然很想回亚坛高原的家。不管是在交界地外还是在宁姆格福,她总是想起离乡前最后的光景。可这一走就是上百年,漫长的战火肆虐,她早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

“即使引导已经破碎,也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吗……”那间幽暗的小教堂中,死去的女人写下血书。那就是她的指头女巫吗?女巫辅佐褪色者走上成王之路,我们本应并肩而行,可你为什么又先于我离去呢?

 

 

“你好,穿越雾前来的人啊。我的名字是梅琳娜,想要和你谈个条件。”

交界地不欢迎褪色者,在引导之路的前头,敌人无数——习武修士、魔法师、古龙骑士,甚至是黄金后裔。不知引导在何方,无法获得卢恩的力量,更不可能受邀到圆桌厅堂……没有女巫指引的褪色者,只能默默无名地死去。

正因如此,在听到名为梅琳娜的少女说出请求后,我才会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之后的事仿佛游鱼破开水面一样自然:

一个没有女巫的褪色者,与一位想要前往黄金树树脚的少女结下了约定。

她选择了我作为同伴,我也在心底立下要帮助她的誓言。

蕴含淡淡思绪的棕色眼眸,紧闭的左眼上的花纹,宽大的深色斗篷……

赐福的光照亮了黑暗,给她浅棕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

那个夜晚,梅琳娜只出现了短短几分钟。然而和她相遇时的场景,即使我堕入地狱也不会忘记。

Notes:

结尾neta了fsn里士剑的初见

Chapter 2: 被寄托于我们的使命

Notes:

梅琳娜视角
狂埋伏笔中(

Chapter Text

我好像已经在宁姆格福徘徊了很久,只为了寻找一个同行者,梅琳娜心想。

一个独行的褪色者。祂得能看见赐福,要有一定的战斗和自保能力。更重要的是,追求法环的野心和坚持前行的意志。

漂流墓地走出一个观星者,聪慧的头脑对旅行很有帮助,魔法有时比剑更能穿透铠甲。

要选他吗?托雷特用蹄子刨了刨地。

好吧,那位密使呢?年老不代表技术的衰弱。托雷特摇摇头。

又来了名盗贼打扮的少女,盗贼们身手灵巧,不容小觑。托雷特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一个手拿战斧的勇者出现了。蛮荒地的勇者与战士荷莱·露出身同族,战斗起来十分勇猛。托雷特猛地打了个响鼻,尾巴来回甩动。

别这样,托雷特。我觉得他不像看起来那样鲁莽……大概吧。

褪色者来来去去,渐渐稀少起来。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托雷特闻了闻褪色流浪骑士的手,用鼻子拱了拱。

就是她吗,梅琳娜看着头盔下褪色者的侧脸。她的年纪看上去略长于青年,几缕金棕色的发丝滑过眉角的旧伤,浸润在水中。据说野兽会受有资质的人吸引,托雷特是灵马,它做出的选择一向寓意着超越性的潜力。她观察了一阵,流浪骑士在宁姆格福四处活动,看起来漫无目的。

这个褪色者似乎没什么“非她不可”的特别之处,是什么让托雷特选中了她?

不过,也许会是一位好旅伴。这么想着,她向褪色者发出邀请。

 

 

“吾王啊,王的众战士啊,我将夺去你们的赐福。当你们的双眸逐渐褪色,我将放逐你们于交界地之外——于交界地之外征战,生存,死亡吧。”

玛莉卡的箴言在耳边回响,梅琳娜集中精神,昔日的景象在她眼前展开:面对刚结束征战的王军,女王宣布夺去他们的赐福,将他们流放异乡。白发的王者半跪在她面前,不发一语。战士们渐渐骚动起来,但女王不予理会,转身离去。

“怎么样,希望多少能代替女巫的指引……”

“即使过了这么久,再听到她这番话,我还是放不下啊……”褪色者拍拍脸颊,朝她道谢,笑容有些勉强。

当时你也是其中一员吗?因为听到那些话时,你看起来很痛苦,梅琳娜心想。

“为什么梅琳娜你能直接复诵出上百年前的箴言?”褪色者晃动细长的灵药瓶,直到红绿两色的露滴混溶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只是身在教堂时,我能听见她的声音、窥见当时的情景。或许是历史的余音吧。”

褪色者点点头,似乎不是特别感兴趣。她起身骑上托雷特,梅琳娜化为虚影,附在她身上。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褪色者的双眼就是她的双眼,褪色者的双手就是她的双手。她们共享视觉、听觉,甚至能偶尔能做着同一个梦。只是,在赐福之外的地方她无法不能自由行动,无法对陷入苦战的同伴伸出援手。

这就是灵魂的性质吗?那她为什么又以这幅姿态在交界地行动呢?

 

 

 

结伴而行也有几天了,梅琳娜一点点了解着她的旅伴。

有着随军出征的资历,褪色者是个不错的剑士。力量稍弱,动作敏捷,形势不利时绝不恋战,也不会因落败而失去战意。她不嗜血好杀,但会积极反击欲取她性命的敌人。

比起为变强而掠夺他人,褪色者更喜欢伸出援手。梅琳娜看着她帮助肯尼斯·海德夺回要塞,为此挨了好几下鲜血斩击;褪色者和陌生的骑士携手救下瘦小的柏克,被成功脱身的亚历山大拍得一个趔趄。作为一个只习武的骑士,她和地下室的女魔法师瑟濂维持着一段意外投缘的师生关系。

这位和她同行的褪色者是个热情开朗的人,非常珍惜和每个神志清醒的人的相处。二人独处时,常常是她说,梅琳娜听。

唯有一点令梅琳娜有点不知所措。每晚褪色者都会做梦,她翻来覆去,神色挣扎,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后在半夜或凌晨惊醒。她们想了几个办法,都没有太大效果。梅琳娜自己不需要睡眠,没法切身体会那种感受,于是只能应同伴的要求,每次及时将她叫醒。

“生前受限于骑士的身份,交界地有很多事物是我不知道的。好不容易死而复生,我当然要抓住机会学魔法啦,只是……呃,魔法好难学。”为克服困意,褪色者用卡利亚迅剑反复抽打教堂的残壁,石缝中的青苔都被打掉好多。

“相比基于观星的魔法,祈祷更平易近人。将来有机会,要不要修习一些进阶的祷告呢?”若不是失去了记忆,我本可以试试扮演你的老师。

是了,还有褪色者们的栖身处——圆桌厅堂。那儿有侍奉律法的圣职者,比我更精通祷告之道。大赐福的管理者以见多识广著称,他肯定能帮到你。问题在于,你是否真的想要成为艾尔登之王、修复法环、终结席卷交界地的混乱?倘若你未有足够的意志,不仅我无法助你前往,他们也不会真正地接受你。

如此想着,梅琳娜用最委婉的语气试探旅伴的想法。

“道理我明白,毕竟半神都不作为,本该管事的神和王也玩失踪,目前也只有褪色者和少数人还清醒。可突然要我这个普通人去当艾尔登之王……”褪色者迎上她的目光,忙说:“啊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履行约定的。等我稍微整理一下思绪就出发去史东薇尔,能再给我点时间吗?”

她点点头。

是啊,夺走褪色者们的赐福,却又对她们抱有期待。玛莉卡女王到底在想什么呢?

 

 

“在你们面临死亡之后,那被夺去的会再归还——返回交界地,投身交战,随心所欲地展现艾尔登法环。”

去过巡礼教堂后,褪色者直奔海德要塞。

“你觉得这座要塞现在怎么样?”要塞的主人开门见山。

几天前还一片狼藉的要塞正一点点恢复秩序,亚人与人类士兵和平共处,共同投身于修复工程。真是神奇的场景,梅琳娜将这座有些破败的建筑收入眼底。

褪色者也觉得相当惊奇,便直言称赞了他怀柔的手段。没想到海德滔滔不绝地抱怨起自己的封君葛瑞克,身为君主统治失格,派来的骑士长沉湎鲜血,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与死亡比邻,成为强者吧——王的众战士,吾王葛孚雷啊。”

走在正道上的强大王者吗……喃喃自语的褪色者往身后看了一眼。梅琳娜听不到她的心声,但她能确定,褪色者想到了那句箴言。

“葛孚雷确实是一位强大的王,但他失去了赐福,至今渺无音讯。现状如此惨不忍睹,我们怎能寄希望于一个不知生死的老王?”领主听到旧日艾尔登之王的名字,摇了摇头。

在海德一再的叮嘱声中,托雷特载上她们驰骋而去。风暴山丘人烟稀少,葛瑞克治下的衰颓光景也波及到这里。若不是赐福的指引,梅琳娜险些没发现蜷缩在小屋里的少女。在她绝望的自述面前,海德针对封君的激烈言辞也相形见绌。

“……都被‘接肢’了。”

和我一起来到交界地、为我而战的大家被砍去了手、腿,甚至连头都被砍掉了。被接到蜘蛛身上,人就会长得像虫蛹一样呢。罗德莉卡揪紧斗篷,原本的色彩和血迹混在一起,呈现出深沉的红色。

“我想变得和大家一样,但是一想到要被砍掉胳膊,砍掉脚和头,我就害怕得不得了……褪色者小姐,我该怎么办才好?”梅琳娜屏住呼吸,迎上少女带着泪痕的双眼。

她听到褪色者倒吸一口凉气,接着跪下来,轻轻抱住罗德莉卡的肩膀。

“你一点都不懦弱。”她故作镇定地说,干涩的声音却微微发抖。“我也曾和你一样,重要的人被接肢怪物杀了,却连仇都没法为她报。遇到这样的事,任谁都会害怕的,所以请不要再贬低自己了……”

深夜降临,少女沉沉睡去。褪色者来到屋外,在赐福旁静立。

“罗德莉卡也是褪色者,应该是离开交界地的王室后裔吧。”半晌,她对着夜色开口。“法环破碎之后,她们千里迢迢赶回交界地,就是为了这样的结局吗?罗德莉卡甚至连赐福都看不见啊。”

“因为交界地不欢迎褪色者……但是,她也不应该遭遇‘接肢’的毒手。”梅琳娜听见自己回应,眼前浮现出一个又瘦又小的白发少年。“黄金”葛瑞克,曾经在王城平凡无奇的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走火入魔的模样?

不对,我为什么会回忆起那样的场景?那也是我的使命的一部分吗?梅琳娜望向黄金树,它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始终沉默无言。

 

 

在半虚半实的梦境,或者意识的深处,我都会看见一团火苗。

它一直燃烧着,虚幻的火焰倒映出一张少女的脸。那是我自己的脸,偶尔却又在跃动的光晕中幻化出一颗金色的巨树。

黄金树啊,承载了时代变迁的黄金树啊,请告诉我,我该如何追寻母亲曾赐予我的那个使命?为何我能看到火焰?它又代表着什么?

即使肉身损毁,只能以灵魂形态在大地上游荡,我也想要前行到命运尽头。它虽然起源于母亲的期许,同时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毕竟我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Chapter 3: 同行

Chapter Text

褪色者想用盾拨开玛尔基特的长棍,却抓错了时机,被打得一个踉跄。

不好——罗杰尔下意识拔腿冲去,恶兆妖鬼的动作比他更快,金色匕首从下往上将她刺穿。他左手发力,直接捏碎了它,被挑在剑尖的褪色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就在炸开的金光中消散。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现在又要失去另一个同伴吗?罗杰尔稳住虚浮的脚步,魔力从观星杖顶端的辉石注入刺剑,直到整个剑锋都流溢着辉石色荧光。不论如何,他都不能死在这里。

“你的同伴已经倒下,魔法师啊。为何还不放弃?”玛尔基特叹气,旋身一棍扫来。罗杰尔就地翻滚,沉重的一击堪堪擦过他的后背。

魔法剑士渗出些冷汗,褪色者在恶兆妖鬼身上留下不少伤口,如果不是流血的两肋减慢他的动作,刚才那一下恐怕就不只是擦伤了。

“久闻您的大名,玛尔基特阁下。然而我还有想要探索的事物,那是只能在城中寻得的秘密,所以恕不从命了。”他召唤出四把魔力辉剑,围成半圆漂浮在两侧。没想到传说中的英雄杀手会出现在这里,罗德尔就这么提防褪色者吗?

“卡利亚的……”玛尔基特眯起眼睛,任凭辉剑圆阵在胸口粉碎。“罢了,反正你的野心也会在此终结。”

冷静点,这应该只是个分身。魔法剑士躲开恶兆的劈砍,跟着一记突刺切开他的大腿。收起染血的剑,他立刻滚到敌人背后拉开距离,一口气朝上放出三道魔砾。不料玛尔基特忍耐攻击长尾一甩,他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砸中腹部,狠狠摔在地上。还好伤得不算太重,罗杰尔捂着左肋重新站起,打算重整架势。

然而恶兆妖鬼惊人的一跃瞬间缩短距离,巨锤撼地,余波将他再次掀倒在地。罗杰尔眼前的一切忽然都慢了下来,玛尔基特手中凝出刺穿褪色者时同样的光刃,一寸寸逼近他。如果吃下这一击,就算没有当场毙命,顶着贯穿伤的他也撑不了多久。这就是死吗?魔法剑士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比起死亡,无法探求真知更令他感到恐惧。

“嗷呜——”

一声狼嚎在不远处响起。

玛尔基特脚下忽然亮起金色的法阵,他被一圈光束紧紧压制,跪倒在地。三只狼扑上来,撕咬起他的双腿。他愤怒地低声咒骂,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金光的束缚。

“对不起我来晚了!”流浪骑士滑到他身边,罗杰尔抓住她伸来的手,被一下拽了起来。太好了,她还活着。危急时刻,魔法剑士只冒出这一个想法。

“真是下流的卑鄙手段啊,褪色者——”恶兆妖鬼踏出逐渐消失的法阵,攻击如暴风雨般打在黄铜盾上。

“是你先出手的好吧,我这只是正当防卫而已!罗杰尔拜托你继续用魔法!”抓住对手动作的间隙,归来的褪色者迅速展开攻势。魔法剑士配合她不停用辉剑和魔砾攻击敌人防御薄弱的两肋和后背,玛尔基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失去了平衡。罗杰尔和褪色者几乎在同一时刻出手:他召唤出魔力块,向恶兆妖鬼的头顶降下魔力雨;她像猎犬一样伏低身子,反手上挑一刀砍出巨大的血花。玛尔基特刚要起身,这次褪色者终于快过了他,大曲剑狠狠打在他的胸口,硬是把大出好几倍的恶兆轰倒在地。

“我记住你了,褪色者啊。恶兆绝不会放过你们……”玛尔基特像灰烬一样消散了,只留下诅咒的余音回荡在空中。

麝战结束,他们相对而坐,眼中倒映出彼此灰头土脸的模样。褪色者卸下头盔和变形凹陷的胸甲,用手指充当梳子,理着被血污凝结在一起的长发。罗杰尔扶正瘪掉的尖帽,露滴一点点修复他被打出的瘀伤。

“重死了,这样下去我的腰早晚要废掉……你还好吗?”一把甩开猎犬长牙,褪色者往前坐了坐,布衣上的血痕渐渐变淡。

罗杰尔往下拉拉帽檐,为了帮看不见赐福的他吸引火力,褪色者承受了大部分攻击。她挥剑幅度太大,又让那些伤口进一步裂开。

“我没事。”他说,静待背上刺痛的触感退去。

 

 

“你也去史东薇尔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一段?”罗杰尔和褪色者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座地下墓地,那时她主动发来邀请。

罗杰尔也曾有过与人同行的日子,但那段时光太过遥远。在那之后已经习惯独行的他本可以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只是暂时合作探路而已,这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的,罗杰尔想。

褪色者有两道充满野性的眉毛,皱起来显得很凶,好在它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和和气气。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逐渐深入城内,罗杰尔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脾气的褪色者一旦发狠便气势惊人。她扯过侧门外哨兵的号角丢下悬崖,一掌劈晕了他。魔法剑士蹑手蹑脚地从沉睡的守卫身前溜过,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偷。

谁承想更大的惊吓在放钥匙的小屋里等着他。灯光照亮黑暗,失乡骑士和褪色者分别露出冤家路窄和见到分别十年生死未卜的老友的表情扑向彼此,掀起的风暴险些把罗杰尔拍在墙上。最终褪色者决定放手一搏,滚到失乡骑士背后,两剑送他归了树。

之后的路途顺畅无阻,直到他们来到一处露天的方形庭院。一具山妖的尸体被倒吊着,数十条长长的蛹堆成一座小山,熏天的恶臭一直漫到二楼走道。两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嗅来嗅去,不时从蛹上撕下几丝血肉。

那可不是什么蛹,只是手、脚、头都被砍去,剩下光秃秃的躯干,远远看上去像虫蛹一样罢了。

“都是‘接肢’的祭品,葛瑞克竟偏执到如此地步……”心头涌上一阵厌恶,罗杰尔偏过头。然而那场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残酷的事实又一次刺痛他的心:弱者总是沦为被牺牲的一方。

罗杰尔用魔砾杀掉野狗,和她对视一眼,双双跳下去。

褪色者凑上前,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她匆忙灌下几口露滴,这才勉强忍住,别开脸捏起尸山顶部的东西。那是枚用红色天鹅绒包住的别针,粘着血渍。

褪色者将它郑重地收好,转向他:“我……还想在这儿留一会,升降机就在附近,你先走吧。整个史东薇尔都在狩猎褪色者,这里太危险了。”

“没关系,我正好也想充分调查城内的形势,能和你一起吗?”罗杰尔拔出刺剑,和她合力杀死了隔壁徘徊的接肢贵族。

“到底要杀掉多少人才能满足他们!”褪色者擦掉猎犬长牙上的血,哀伤地凝视葛孚雷的画像。最终她沉默下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升降机通往城墙塔。罗杰尔换到前面的位置,从窗户跳进一座教堂。这里没有士兵,白天到来之前他们都可以安全停留。失去了指引的褪色者们没法靠赐福消除饥渴和疲劳,罗杰尔摘下帽子,欣然接受同伴的好意,率先躺下。史东薇尔城地下的秘密近在眼前,他带着期待睡去。

阳光穿透玻璃窗照进教堂,罗杰尔看着面色苍白、眉头紧皱还不时嘟囔“不许过来!敢碰我们就杀了你!”的褪色者,和就放在她手边的大曲剑,一时间拿不准该不该叫醒她。

天色接近正午,褪色者终于醒了,看起来没睡好。“听说托莉娜睡莲有安眠效果,你要不要试试?”看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停揉着太阳穴的她,罗杰尔还是没忍住。“或者——”他刚想说祈祷,瞬间反应过来:褪色者很可能没有女巫。

“之前我提过的魔法战技,你愿不愿学?”既然如此,作为曾受赐福指引的褪色者,他就通过这种方式帮助她吧。

“那我就学这个转圈的战技好了。”褪色者来了兴致,掏出辉石杖,照他的指示放在手心。但也许是魔力不够,转着转着就变成一根棍子无头苍蝇似的乱晃。她一把抓住险些朝他飞去的法杖,脸涨得通红:“是、是我智力太低了,不是你教的不好,我回去会多练习的!”

“你的老师是雷亚卢卡利亚学院的魔法师吧。”褪色者施法时有学院派的影子。“‘转啊转’是卡利亚公主们的防身术,可能和学院的经验有些冲突,你才刚学会,发挥不出原本效果是正常的。”魔法剑士出言安慰,第一次用魔法实战的时候,D还笑他瞄都瞄不准……

褪色者收好武器准备出发,她决意挑战葛瑞克,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骑士的长披风在漫长的流浪中染遍脏污,随主人迈开步伐轻轻摇晃。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魔法剑士开口:“这座城中还有其他危险,你要千万小心。”即使是萍水相逢之缘,他也衷心盼望认识不过两天的同行者能在命途多舛的交界地活下去。

褪色者回头,眨了眨颜色和他相近的眼睛,半晌才点点头说:“你也是,不要为了追寻真相忽视自己的安全啊。”

我看起来是这样的人吗?罗杰尔苦笑。

褪色者走后,他也动身寻找去地下的路。苍白的太阳高悬天空,只可惜热力太过微弱,无法照亮黄金树也惠及不到的黑暗。

 

 

褪色者回到了城墙塔,正要思考接下来是去找葛瑞克还是罗德莉卡,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赐福边。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也曾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受赐福指引,怀疑你不会挺身挑战难关。”梅琳娜垂下眼帘。“是我错了。我甚至不如托雷特,祂从一开始就相信了你……”

“你说的是‘曾’怀疑我,也就是说你现在也相信我了,不是吗?”褪色者和梅琳娜四目相对,“过去的猜忌什么的就一笔勾销,从今天开始,请你放心地信任我吧。”话虽如此,她也对梅琳娜有所保留。褪色者决定坦诚相告:“不过我也要说声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我叫什么。我的名字是芙洛琳,梅琳娜,很高兴能获得你的肯定。”从宁姆格福到黄金树脚可是一段长到龙都要飞好久的路,如果做不到彼此信赖、重视对方,她们这对搭档又怎么能一直走下去呢?

“是个有不错寓意的名字呢。”她的同伴笑着说,把双手伸出斗篷,放在腿上。“那么,芙洛琳,有一件事我能帮到你——圆桌厅堂。那是受到指引的褪色者,也就是英雄们聚集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请代替女巫的指引,带我去圆桌厅堂吧。”不需要任何犹豫,褪色者点头。

“一下子就好,让我触碰你……”梅琳娜握住她的手,赐福扬起炫目的光芒。

 

 

我想说一声对不起。

圆桌厅堂那巨大的赐福下,我以心声回应你的承诺。

托雷特选中了你,暗月期待你的反抗,连击败众多英雄的恶兆妖鬼也视你为眼中钉。身为请求的一方,我却不够相信你:我怀疑过你不受赐福指引,怀疑过你不会挺身挑战难关,怀疑过你的意志。

然而,我错了。和你共行到史东薇尔城后,我完全确信了,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同伴。反观我,说着要代替指头女巫,却无法在赐福之外的土地上与你并肩战斗。我作为你的指引者真是不够格啊。

不过,既然结下了约定,我还是想要和你同行。作为回报也作为保证,我愿竭尽全力支持你。请让我解答你的一切疑惑,请将你心中的喜悦与悲伤都分享给我吧;当你陷入噩梦、被孤独缠身时,不必顾忌,请尽管依靠我、向我倾诉吧。因为,同伴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我失去了身体与使命,止步于前路上的层层险关。你失去了赐福和女巫,迷茫于漫长而艰难的伟业。不幸中的万幸,命运将你我引导至彼此身边。

褪色者啊,一同踏上旅途吧,直到火焰不得不将我们分开。

 

Chapter 4: 风暴啊,指引道路吧

Notes:

终于把第四章生出来了(泪
试着强行解释了下游戏里看不见赐福的罗德莉卡是怎么去圆桌的
依旧埋伏笔ing(真的能在后面全都收回来吗),下一章开始就会有剧情和原作不太一样了,还请期待DLC部分的另一种发展orz

Chapter Text

破屋的木板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吹得披风都飞到褪色者的后脑勺上。她看着少女恢复了些精神,把那枚别针紧紧抱在怀中,觉得有点感慨:罗德莉卡看不见指引,赐福却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无形地守护着她。

“大家相信我……即使我现在什么都办不到,他们还是相信在未来,我能成就些什么。”罗德莉卡坐直身体,金色的卷发在风帽下微微晃动。“褪色者小姐,我想去圆桌厅堂,兴许那里有我能做到的事。”

“太好了!”褪色者心中的阴霾都被吹散了,罗德莉卡能振作起来,也不枉她跑这一趟了。来之前她特意问了百智爵士,这附近似乎有个前圆桌成员在活动,去碰碰运气吧。

中年男人单手拄着一把双手巨剑,穿着与他外表不太相符的华丽铠甲。一个家境优渥、资历深的骑士,还受邀到过大赐福,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叫贝纳尔,和你们一样是褪色者。”贝纳尔略显沧桑的眼睛打量着她们。

“你好,贝纳尔先生。”他会同意吗?不然她只能去找梵雷了。褪色者摸着圆鼓鼓的护符皮袋,稍微紧张起来:“请问能否拜托你送她去圆桌厅堂?我可以提供卢恩——”

还以为你们是冲我的战技来的,不过也好。贝纳尔开着玩笑,说太久没回去了,他得找找传送的感觉。“先坐吧。”习战者笨拙地收拾起屋子,然而门可罗雀的破屋实在没几件东西,独居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有人帮忙她就放心了,褪色者朝骑士鞠了一躬道谢,换上轻松的语调和少女告别,好让她不那么担心。

“等等,走之前我想问一句。”贝纳尔突然开口。“你选择这个时刻去史东薇尔……打算在交界地不停战斗下去吗?即使黄金律法破碎到难以修复的境界,也还是会继续相信赐福的指引吗、去追求法环吗?”

这简直算不上个问题,褪色者说:“我想还是会的吧。指引不一定都是对的,它也可能在某一天消失,所以我才要努力保持本心,去好好思考该怎么做出不令自己后悔的选择。至于法环,那肯定是要修的。”也不一定非得是我,交界地那么多能人呢。

“放眼现下,类似的想法难能可贵啊,仿佛让我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引导之路过于艰难,有些幸存者们不再如从前般执着于王位和使命,甚至迷失走偏,也是无可奈何的。贝纳尔感慨过后,话锋一转:“那么,想学战技的话,就白天回这间屋,近期我会一直在。还有,如果你到了利耶尼亚——不要靠近东北部的高地。”

什么意思?与他兴致盎然的语气不同,贝纳尔的眼中思绪复杂。褪色者迟疑了一瞬,他已经和罗德莉卡一起消失了。

 

 

古老的史东薇尔,昔日风暴栖息之城,不乏一骑当千的英勇战士。时过境迁,如今却被一位不属于这里的半神占据。宁姆格福不再平静,许多褪色者们从血指和叛律者手下幸存,又惨遭葛瑞克麾下猎人的毒手。身为统治者,葛瑞克竟做出“接肢”行径,连风都受到玷污。

涅斐丽低头看去,倒在地上的失乡骑士已然没了呼吸。败于第一任艾尔登之王后,风暴王的骑士被迫背井离乡,或转投别的君主,或被流放于极北雪原。这一个被划到葛瑞克麾下,实在令人唏嘘。

“为自己骄傲吧,你确实是名优秀的战士,只不过跟错了人。”愿他随风消散,飘摇到遥远的巅峰吧,涅斐丽出声祈祷。

义父已不需要大卢恩证明自己,此行是她自己的主意。“接肢”影响了太多人,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为遵循主命,守卫和骑士不得不四处搜寻猎杀;宁姆格福的褪色者们惶惶终日,连葛托克也哀声载道;还有那个叫罗德莉卡的女孩……

“她是那么的像儿时的我,只是我遇到了义父,而她只有自己了……”至少让我讨伐葛瑞克,做那个伸出援手的人吧。这样就能为牺牲的人们报仇,她也能得到些安慰了。勇者站起身来,将手伸向门。

突然,一个狼狈的褪色者闯了进来,险些迎面撞上她。两人面面相觑,流浪骑士打扮的褪色者连头盔都没戴,乱发用布条草草扎成松垮的辫子,铠甲伤痕累累,披风几乎没有一寸是干净的。

“呃不好意思,刚刚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请问是涅斐丽小姐吗?基甸·奥夫尼尔爵士说你可能在这里……”褪色者尴尬地清清嗓子,表明来意。

既然是义父介绍来的,这个褪色者可以信任。涅斐丽放下心来,向她发出邀请:“我是涅斐丽·露,叫我涅斐丽就行。一起去挑战葛瑞克吧,他做出如此行径,我敢肯定义父也乐意见到我出手帮忙。”

褪色者简单介绍了自己,双手扛起一把有几个缺口的大曲剑。涅斐丽反应过来,专为猎犬骑士们打造的武器想必不如骑士剑趁手,才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来替她守住视野的死角吧,涅斐丽想。

“没想到葛瑞克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庞大的身影独自站住中庭广场上抚摸龙头,好似在看一件珍藏的宝物。战士和骑士迅速交换眼神,踏入了庭院。

接肢君王悠悠转身,掀去遮身的斗篷,异形般的身躯让她们看得一清二楚:他浑身上下几乎只有头是属于自己的。山妖的躯干和两腿肌肉虬结,左臂异常粗壮,衬得他持斧的右手细长而扭曲。一只只瘦小的胳膊接在隆起的后背上,仿佛有生命一般来回扭动。

“真让人不舒服。”褪色者皱起鼻子,迅速往剑锋抹上血色的油脂。她们一左一右冲向葛瑞克,风暴鹰斧、猎犬长牙和半神的大小战斧两两相交,一时间竟不分上下。

义父果然没说错,葛瑞克自诩为黄金正统,瞧不起褪色者,却又渴求他们的肢体。血统高贵的王者后裔被没有神血的她们打得节节败退,一看到他脸上那精彩绝伦的表情,连她都忍不住产生一丝怜悯。

“区区褪色者,气焰倒是不小!”葛瑞克高举巨斧撼地,想要震飞褪色者。然而她似乎对此早有准备,直接起跳避开冲击,顺手在他没有防护的胸腹劈下一道血口。葛瑞克气得大吼,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朝她们头顶落来,又被褪色者举盾挡下大半,反手挑断小腿的肌腱。

涅斐丽从盾下闪出,挥舞双斧唤起风暴,利刃撕裂肉体的触感沿着斧柄传到掌心。褪色者接着战技连击,葛瑞克下盘不稳,失去平衡半跪在地。终于可以讨伐这个失格的君主、阻止他的恶行了,涅斐丽努力抑制住昂扬全身的激动,举斧踏步上前。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葛瑞克的执念。一个怀揣野望上百年的半神,怎么会甘心轻易倒在两个名不见经传的褪色者手下?

 

 

褪色者听见自己发出凄厉的惨叫。

被龙齿咬噬的瞬间,一团火焰在她脸上爆开,如同泼来一锅沸腾的辣椒汤。好像有一千根烧得通红的针同时深深刺入皮肤,又被猛地拔出来。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开始融化,慢慢流淌而下。好呛的糊味,喉咙一吸入炽热的空气便猛烈咳嗽起来。原来我还能发出这么尖的声音,褪色者摸到脸颊,指尖传来黏糊糊的触感,两片皮肤是不是粘连在一起了?

太大意了,我不该看到葛瑞克跪倒在地,就认为他失去战斗力的。后背狠狠摔在地上,褪色者吃力地向左滚去。她下意识去抓自己的脸皮,好缓解那刀割一般难耐的痛楚,上半身一下子脱力,被沉重的铁块压得翻不过身。剧痛烧灼着她的脑髓,感官却渐渐麻木,涅斐丽的呼喊传到她耳中,不比一阵微风响亮多少。

对了,葛瑞克没过来杀我,一定是她在牵制他。圣杯瓶呢?我的瓶子在哪儿?还好龙焰没有烧坏脑子,她双手并用,在周围狂乱地摸索着。我得快点恢复视力去帮她,别藏了你这该死的瓶子!快给我滚出来啊!

她抻直胳膊来回扫,手背撞上硬邦邦的圆底,也不管那是红瓶还是蓝瓶,一把抓起来泼在脸上。无上意志保佑,是红色那瓶。尖锐的冰凉迅速驱散了灼痛,褪色者顶着满脸的露滴睁开眼,葛瑞克的攻势接连不断,涅斐丽来不及防御,被震飞出去。她立刻摇响召魂铃,库菈菈轻灵的身影一出现,就全力喷出毒液。

“哈?葛瑞克大人您是没吃晚饭吗?怎么连这一下都接不住了?”猎犬长牙狠狠插进半神紧绷的后背,褪色者刻意挑衅他:“莫非您的黄金赐福已经淡薄到比不过我这个褪色者了?”她卯足劲拔出剑,波浪状的伤口喷出一大泼黑血。

“朕可是黄金君王,岂能由汝等卑微褪色者妄议!”葛瑞克踉跄转身,巨斧重重挥下,却砸歪了。涅斐丽趁机喝下露滴,重新摆好架势。

很好,他被激怒了。越是愤怒,葛瑞克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褪色者收盾上背,以攻为守,配合搭档把那些接上的手臂悉数砍去。灵魂水母的毒液溅上他的皮肤,化脓的伤口滋滋作响,冒出绿烟。

褪色者再次放出一发战技,后跳拉开距离,频繁大幅度跃进让她腰背疼痛难忍。一次次舞动斧头,涅斐丽的双臂也慢了下来。葛瑞克的颓势更甚,很明显已接近强弩之末,撕裂伤和中毒变色的疮痕交错横亘在大量失血的躯干上,只有一张嘴还坚挺着。接肢君王可没有圣杯瓶,这场消耗战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她们。

全力的最后一击要来了,涅斐丽在她身侧架起双斧,低声说。

“伟大的葛孚雷啊,敬请见证——”葛瑞克右手大斧撼地,左手高举龙头,冲击波把草皮都震飞到空中。战士同时旋转双斧,羽翼般的斧刃缠绕雷电,以风暴回应火焰。

“葛孚雷到底会帮你还是帮我可不好说!”褪色者起跳,踏着旋风二段跳跃,让猎犬长牙拖着自己一口气突进,切开葛瑞克的侧颈。

百年的怨念,走到结局也就是瞬间的事。三道彼此重叠的圆环浮现在空中,褪色者和涅斐丽并肩上前,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了真正的他。没了大卢恩,葛瑞克靠接肢得来的庞大身体一寸寸崩塌、粉碎了,只剩下头颈和又瘦又小的一截身体。倒在地上的半神双眼浑浊,脸上布满褶子。褪色者不禁有些恍惚,只看脸,接肢君王竟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

终有一天,我等将返家,一同回到那黄金树脚的故乡。葛瑞克完好的右眼扫过她们转向遥远的天空,朝北方望了许久,最终彻底熄灭了光芒。

以“接肢”恶名昭著的半神还有着被思乡和自尊折磨发狂的可悲一面,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终究还是遭了报应。

“原来你已经帮罗德莉卡去了圆桌,真是太好了。”涅斐丽如释重负,把大卢恩向她推来。“收下吧,你了结了葛瑞克,这是你应得的。”王位非我所求,我惟愿帮助义父、践行作为战士的信条,不需要大卢恩,战士又说。

“……嗯!也谢谢你和我一起战斗,涅斐丽。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被龙焰烧死了。”真是位可靠的战友,希望将来还能再和你搭档,褪色者边道谢边感慨。勇者笑了笑,便先行回大赐福了。

这就是大卢恩?我真的打倒了一位半神、拿到了第一片大卢恩?这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真是难以置信。褪色者看着白色的相叠圆环融进了掌心,摸上完好如初的脸颊,那里在露滴的作用下长出一层新皮,还有点发痒。不会有错的,那种被火焚烧的感觉就好像深处地狱一样,连稍微回想一下都忍不住发抖。

不,葛瑞克可是碎片君王里最弱的一位,你都差点被他烧死。利耶尼亚、盖利德、亚坛高原、王城罗德尔……前面敌人无数,可同伴有限,我得习惯独自作战才行。好在时间还算充裕,去多探索一下以前从没来过的地方好了,能变强一点是一点嘛。褪色者也站起身来,慢慢走出庭院。

道路既已被开辟,我就不能半途而废了。哪怕再恐惧、再厌倦、再悲伤,都不能丧失前行的意志,我可是答应过梅琳娜的。她吹响哨笛,应声出现的托雷特朝骑手一甩脑袋,仿佛是在招呼她快乘上来。褪色者跨上马背,灵马撒开蹄子,在城外开阔的原野上飞奔。

Chapter 5: 命运的十字路口

Notes:

野生的褪色者出现了! .jpg
原本瑟利亚boss战是只给武器,不掉衣服的。但尸体消失的特效只是为游戏性考虑,实际上还是会留下来的(吧)。按正常流程走,褪要拿到衣服得到菈妮支线中后段了,那提前亿点也没关系(确信)

Chapter Text

宁姆格福南部今天依旧风和日丽,梅琳娜跟着同伴离开神授塔,沿着蒙流河道散步。

葛瑞克身死,他的猎人们停止了活动,亚基尔湖似乎变得更宁静了……

不对。

那是因为亚基尔死了。

飞龙仰面倒在湖中,胸腹开了个大洞,血肉腐烂开来,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朝天弯曲。蝇群像烟雾似的笼罩着亚基尔的残躯,四周,许多长生者含泪跪拜——大概是为自己再也无法死去而伤心。

“啊?这?到底是谁干的?”褪色者眼睛瞪得比她的琥珀链坠还圆,嘴张得能塞进火焰壶,差点让一只苍蝇飞进去。

“这里曾停留过一位叫尤拉的血指猎人,可能是他所为。”梅琳娜在傍海古遗迹旁的赐福跪坐下来,帮她把卢恩转化为力量。褪色者委托她强化一点智力和耐力,剩下的全加在灵巧上,理由是“只要动作够敏捷就能少挨几下揍,不和多升生命力差不多吗”。

“喜欢猎龙的血指猎人?嗯……嗯?梵雷也是血指来着,真亏他们两个离这么近还相安无事到现在。”褪色者伸长脖子眺望西北方的引导之始,在她击败接肢君王后,白面具就离开了那里。

“转换完成了,希望能够帮到你。”梅琳娜松开褪色者带着剑茧的手,想了想,还是说:“真的不需要强化些生命力吗?我认为像昨天那时的意外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她们不共享触觉和痛觉,但光是看着褪色者被火烧伤的模样,隐约的幻觉在梅琳娜心中生根发芽,仿佛她自己也置身于火焰,切身体会那焚身的滋味。

“呃……下次吧、下次一定!”褪色者一下子心虚起来,不自觉地摸着脸颊。“以后我不会再因为轻敌让你担心了,我保证。”梅琳娜点点头,变回灵体。

没了飞龙干扰,褪色者来了兴致,潜入湖中废墟地下探索。她很少这么做,上次还是从咖列那儿买了情报,专门去了瑟濂藏身的驿站街遗迹。那时褪色者变得畏手畏脚,好几下破绽明显的攻击都没躲开,最后落得一身伤才险胜南瓜头士兵。梅琳娜问“你怕黑吗?”,正在掏圣杯瓶的褪色者楞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在晚上还有光线暗的地方看不太清,从小时候就这样了,大概是天生的吧”。

后来褪色者在隐居商人处买了便携提灯,每到洞窟之类的暗处就打开,情况大大改善。她这次也照常点灯,挥剑杀光扑上来的巨鼠,迫不及待地打开宝箱——

转眼间,她们被传送到了千里之外。褪色者悄声爬过一排排开采岩壁的矿工,对着猩红的大地干瞪眼。

这……也算是一种赐福的引导吧,少女合上双目。

 

 

盖利德一片衰败。

白昼的天空殷红如血,只有深夜时分才重回深蓝。广袤的大地染遍腐色,随处可见稀疏的白草。植被变异膨大,长出像章鱼腕足一样的凸起。变头部大到畸形的黑狗、有两三人高的乌鸦、形似苍白蚰蜒的腐败眷属四处横行,拉塔恩的士兵和玛莲妮娅的尊腐骑士早已失去神智,却依然停留在战场上,无止境地徘徊着。

褪色者捂住鼻子,空气中有股很淡的腥气。艾奥尼亚战役结束已逾百年,猩红腐败在盖利德全境刻下深入骨髓的痕迹,至今不肯散去。

“托雷特是灵马,不会被猩红腐败感染。”梅琳娜轻轻抚摸伙伴的鬃毛,“托雷特,拜托了,请帮助她吧。”托雷特点了点脑袋,伸出蹄子碰碰褪色者的脚。

褪色者抱住托雷特的脖子,灵马趟过深红的沼水,在一座废墟前停下。

这里有人,而且是活人。另一个褪色者。

“太好了!可算有人来了。同胞,我也是褪色者,能借用你一点时间吗?”瘦小的盗贼邀请褪色者一起对付沼泽深处的敌人,作为回报,她可以担任探索魔法镇瑟利亚的向导。盗贼使用了技能“恳求的大眼睛”,褪色者吃软不吃硬,看看她被腐败侵蚀得破烂不堪的皮革绑腿和脏兮兮的灰发,

和我想的一样,只希望别太冒险就好了。托雷特,要再次麻烦你了,少女用褪色者们听不到的声音朝灵马耳语。

“呃呃,这老将看起来不好对付。你能用箭射到他吗?”

“可以,但得再靠近一点,就这个距离吧。好,射中了——”

“啊?他把手下召唤出来了!”

“欧尼尔中毒了,但我的箭也都用光了……”

“还、还有办法,看到那边的猩红喷泉了吗,抓紧了,我们改用迂回作战,让他好好在里头洗个澡!”

“小心!尊腐骑士过来了——还好有小圆盾。”

闹剧般的战斗在一片混乱中走向尾声。老将被盗贼的毒飞刀扎成了刺猬,挺过破碎战争、即使主人失踪也依然坚守战场的一代名将就这么凄惨地死在了腐败喷泉里。褪色者扯下披风捆在手上,捞起他身上的金针。

嗯,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这真的是赐福的指引吗?梅琳娜安抚着累得直抱怨的托雷特,也忍不住摇摇头。

 

 

瑟利亚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诡谲而幽暗。两个褪色者依次点亮三座烛台,解开所有封印。剑士和修士的组合守卫着小庙中的宝藏,二对二,小圆盾和猎犬长牙成为最后的赢家。

“不是交界地人呢。”守卫二人组肤色暗银,使用能流体化伸缩自如的武器,明显运用了异于交界地的技术。“难道是外乡人或者少数民族?”

“也许吧。”盗贼显然对分赃更感兴趣,拾起钩剑。“剑士的这套铠甲你拿着吧,我看你身上这身……也该换了。”用手指卷着头发,她灰色的眼珠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我看上去凄惨到要扒死人衣服的程度吗?褪色者刚想张嘴,同僚竟说“人都杀了,装备反倒不忍心下手吗?真是搞不懂你们骑士老爷的荣誉感,我要是像你这样早饿死了”,说罢自己割下修士风帽上的白布充当系绳。

这人以前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啊……褪色者哑口无言,默默脱掉坑坑洼洼的装备。剑士的铠甲和修士的腿甲意外地合身,只是斗篷和下身的布料有点长。她把丝质头冠放进行囊,万一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不过她说的倒是没错,我参加讨伐风暴王的战争的那一刻就染脏了自己的手,褪色者生涯不可能再一片清白了。只是啊,我可不能拿这个当借口,就此堕落为滥杀无辜的狂人,否则我还有什么脸去抱怨女王?

呼,一不小心乱了心绪。褪色者把骑士甲给剑士穿上,被人砍死还衣不蔽体也太惨了。镇里没几个活人,希望她们俩不会被追责吧。“到那边千万别怪自己看守不力啊,是猎犬长牙和小圆盾太强了。”

格威把修复完成的金针交予她们,褪色者凑近仔细观察,它被雕刻成近似双螺旋的结构,中部染着一点血迹。“这不要紧吗?”被这么问道,格威微笑着摇头:“若非如此,我是修复不了这根针的。”

米莉森蜷缩在高崖上的小教堂里,双目涣散,却还挤出力气提醒她们不要靠近。盗贼将格威的话如实相告,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针刺入皮肤,接着昏了过去。

她们替少女包扎好渗血的断臂,赶紧回去找格威。贤者听后反而很欣慰,说道“那是正常的反应,二位也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了吧。等米莉森再次苏醒,她就能完全恢复正常,踏上旅行了”。

哼,好吧。格威确实是真心想救助米莉森的,姑且相信他好了。

格威将艾奥尼亚战役娓娓道来,褪色者听得一头雾水。拉塔恩和玛莲妮娅各率大军在此地开战,搞得生灵涂炭,自己也被腐败折腾得生不如死。统治火山的拉卡德也是,听说格密尔的惨烈程度和这边不相上下。算来算去,光就规模而论,反而是葛瑞克造成的影响比较小。她搞不懂半神们的脑袋里究竟酝酿了些什么妙妙想法,果然凡人是理解不了神的么?

战史小讲座终于结束了,褪色者掏出被收存在椅子庙的辉石杖,递到他手中。

“啊,这是卢瑟特大师的……原来如此,您是疑惑那两名守卫吧。她们是诺克斯人,是地底永恒之城的居民。”格威摩挲杖前端镶嵌的蓝色辉石,怀念的眼神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瑟利亚便是由‘永恒后裔’建立,魔法师们于此处修习黑夜魔法,作为刺客暗杀自己的同行。幸好他们只是把我逐出城镇,呵呵……”贤者把法杖还给她,靠回椅背上。

“所有戴尖帽子的魔法师都是异端吗?”褪色者不由得想到罗杰尔,给她召魂铃的魔女蕾娜也有顶大尖帽。

“是的,尖顶帽象征异端魔法师的身份。看起来您和异端魔法师相当有缘啊,真想见见他们,我们一定有相当多的共同话题可聊。”格威吃吃地笑起来。

不,我不觉得你们能聊得来,人家的气质可阳光多了。褪色者背上汗毛直竖,只想快点离开盖利德这个阴间地方,小屋外边的大黑狗盯得她浑身发毛。

“我知道随便怀疑人不太好,但你还是小心点格威,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单纯。你想,一个能被热衷于内斗的组织驱逐的人,还在住处旁边养那么大一条狗,这人能简单的了吗?”盗贼把她送到镇外。一瞬间,瘦削的身形和离家那天为她送别的妹妹重叠起来,即使两人性格南辕北辙。褪色者忍不住带上说教的语气。

同僚往贤者破屋的方向瞄了一眼,让她别担心:“瞧他那细胳膊细腿,奈何不了我的毒飞刀的。倒是你太爱操心了,要是在某个可怜的家伙身上——比如肩负悲惨宿命啦、实现不了毕生夙愿啦、奋斗到最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啦——投入太多感情,可是会陷进去出不来的。”

所以说你之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啊?

 

 

褪色者赶在天黑前回到宁姆格福,犹豫再三,还是回到老师的藏身处。

“史东薇尔就明天再去吧,也不差这一个晚上。”路上她花了不少功夫收集托莉娜睡莲,可以睡个好觉了。

“徒弟啊,看来你拿到了好东西。”瑟濂看向挂在她腰间的白色直剑,饶有兴致地开口。“看它护手和剑柄的设计,应该是侍奉圣女托莉娜的祭司们的武器。据说大部分人和生物被它砍中,都免不了陷入短暂的睡眠。有了这把剑,你以后的战斗可会轻松不少啊。”

“真的?外表上看不出来有这么厉害啊。”还真是,两侧护手形似睡莲,剑柄上雕刻有祈祷的女性。褪色者感谢起盖利德南部的商人,如果不是他再三推荐还把石剑钥匙五折卖她,这把剑也到不了她手里。

“你是说,商人为你指了路?哼……听说圣女消失已久,原来她的指引还残存着。”不知是福是祸啊,魔法师喃喃自语。

“当当当当~还有更有意思的呢,老师,您看这个!”她掏出那把辉石杖,瑟濂一下子凑过来,平时优雅的语调也染上兴奋。老师好像个见到偶像的学生啊,褪色者欣赏起魔女难得露出的孩子气一面。

“你去了魔法镇瑟利亚?”魔法师压下雀跃的心情,“从那儿出来的魔法师都是专挑同行下手的刺客,他们使用看不见轨迹的黑夜魔法。徒弟啊,若是遇到这类魔法师,千万要小心背后。”

总之,大师的法杖先由为师收下吧。夜深了,你早些休息。瑟濂坐在桌边摊开卷轴研读,不时写下笔记。褪色者铺好铺盖,把淡紫色的睡莲掰碎扔进圣杯瓶,灌下一大口露滴,接着躺倒。

如泥的睡意温柔地包裹上来。

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褪色者猛地蹿起,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瑟濂的头罩端正地摆在木桌上,人趴在后面,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这睡莲的效力也太大了吧……”好在一夜无梦,她打个无声的哈欠,蹑手蹑脚地溜出地下室。

赐福将她直接带到史东薇尔的中庭,葛托克正等待着。庭院被好好收拾过一番,石地板上的熏烧痕迹变淡了一些,葛瑞克的残躯也不见了。

“你有看见罗杰尔吗?就是和我一起进城的那个魔法师,戴着尖帽子、手里拿刺剑的那位。他后来去哪儿了?”门卫支支吾吾,褪色者又好气又好笑,事到如今了他还打算装下去?“别演了,我早就看见你跟在我们屁股后头。真遗憾,我们没有死在那小黑屋里,不然现在我就能把罗杰尔的全套衣服买下来。我可是馋他帽子上的绿宝石好久了呢。”她如法炮制,故意皱起眉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那位先生去地下了。”葛托克招了,不断窥探她的神色。“你真的要去找他?”他突然不安起来。

嗯?地下有问题?她追问,门卫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所听闻,史东薇尔地底埋着某样源自王城的东西。

哎,问也是白问。褪色者拿着葛托克画的简易地图,决定亲自去一趟。和罗杰尔分别前,他身上的某种特质令她有些不安,总感觉……罗杰尔是那种视理想重于自身的人,一个没看紧,他就会消失不见。

城下的空间相当深,褪色者扔颗虹彩石下去,要用望远镜看,才能看到一抹小小的亮色。

地底果然有东西。盘曲的树根从上方生长而下,一层浅水浸着遍地骸骨。一只腐烂的异形张嘴扑来,直接把她撞飞到墙上。“撑住!如果死在这里,还要从上面的赐福跑大老远下来,直接送进它嘴里!”褪色者咬紧牙关挥出一刀又一刀,一直熬到怪物倒下。她的肋骨断了一根,手臂堪堪脱臼,曲剑蹦开好几道豁口,看上去不像犬齿,倒像人磕出的一口碎牙。

露滴在战斗中喝得精光,褪色者拖着伤脚继续向前。一路向下始终不见魔法剑士的身影,他难道在更往前的地方?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双脚。一股从身体深处涌出的恐惧牢牢控制住了她的肌肉,不能再往前走了。

慢慢抬起头,褪色者瞬间屏住了呼吸。她要找的人就躺在不远处……的什么东西上。很大,层层叠叠的东西。

那是一张巨大的脸。

最恐怖的是,它看上去有点眼熟。

Chapter 6: 条条大路通罗德尔

Notes:

尝试一下小群像的写法
我怎么老是压不下字数,好想快点写到DLC篇哼哼啊啊啊啊

Chapter Text

终于、终于又见到她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柏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柏克?”她一脸惊诧,随即露出欣喜的笑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好了,您还记得我。拜托您,请让我奉您为主人,作为裁缝师替您工作吧。他学着人类的姿势躬身合掌,背却紧张得绷起来。她会答应吗?人类看不起亚人,她会不会也嫌弃我长相丑陋、身材矮小呢?

“好吧,不过你不必总喊我‘主子’的,我又不是贵族——哎,你高兴就好。”主人说着这里还是不够安全,他赶紧跟上,走进远处的教堂。

“能帮我把斗篷,还有腿甲周围的布都裁短吗?大概剪到这个位置就行。袖子开口再小一些的话就更好啦。”她拿出一套防具,和光头魔法师攀谈起来。

好的,请交给我。新晋裁缝用手在白布上比出一道线,操着针线认真钻研起来。这件铠甲背后的斗篷是丝质的,不能用太大力,会扯坏的。主人把它交给了我,我得把任务做得尽可能完美才行。

“你好,那个,我叫你柏克可以吗?”他仰起头,主人已经离开了,是光头的男人在朝他搭话。魔法师说自己叫托普斯,是湖深处那座魔法学院的学生。学院为躲避战火而关门了,他恰巧外出,就这么被关在了学院外面。

“你们——呃,你和那位褪色者是什么关系啊?”得知她和古老骑士搭救他的经过,托普斯抹了把汗。“我明白了,我想你们的关系都能帮助到彼此。说起来蕾娜拉女王也……”

“托普斯先生,我听说蕾娜拉大人有使人重生的力量,这是真的吗?”柏克放下手头的工具,那个念头又从心底冒了上来,鬼使神差地钻出他的嘴。

我也不清楚,托普斯摇摇头。卡利亚女王现在被囚禁起来,像我这样的普通魔法师根本无法接近。

“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呢?”托普斯看着他沿着标记一寸寸剪开丝绸,面露好奇。

因为——柏克张开嘴,却想不出任何正当的理由,只能低下脑袋。小时候他觉得是自己长得太丑才被欺负,稍微长大一点他才明白,那跟美丑无关。亚人在人类主导的交界地被视为蛮夷,他在亚人中被视为异类,无论哪边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不要气馁,我的柏克将来一定会找到愿意爱他、接纳他的人的。”母亲的话回响心中,柏克振作起来,继续裁剪。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不会歧视他的人们,决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失去。

 

 

您这样握圣印记试试,柯林再次出声纠正褪色者的手势。

日渐荒凉的圆桌厅堂难得来了个新褪色者,还是能看见赐福的,圣职者倍感欣慰。只是当褪色者拿出乳白色的祷告书和嵌入黑曜石的圣印记时,他忍不住皱眉。

“这一本是异端——狩猎神祇的神皮使徒们的书,您手中的圣印记亦是。”柯林摸着平滑的封皮,宵色眼的信徒竟然用人皮制书,令他毛骨悚然。不想扫了兴致,柯林还是收下了。

褪色者的信仰力尚不够,在他的建议下,她从孪生老妪处买来指头圣印记,开始学习基础祷告。他教会褪色者如何在紧急情况下为自己疗伤,以及稍大范围可以惠及他人的恢复祷告。

“在释放‘拒绝’时,您不妨适当延长蓄力时间来提升效果,许多攻击型的祷告均是如此,比如我们上次练习的‘投火’。” 她在大赐福停留的时间有限,不知日后是否有缘再会,柯林耐心地将自己对律法和祷告的理解掰开来讲,力图抓住机会倾囊相授。“祷告有许多流派,并非都基于同一体系。例如基本主义,黄金律法的分支之一。它严谨慎密,类似数学,分为回归与因果两种力量。”

“抱歉打扰您讲解,基本主义是侧重学术研究的流派,她刚入门,这方面对她为时尚早。”D突然插话。“如果只为方便战斗和旅行,我倒是认为黄金树祷告更适合。”

“是的。”柯林附议,有些惊讶于D会主动向外人表达见解。罗杰尔遭遇不幸,百足伤环现身,这位与圣职者有共同话题的死诞者猎人愈发严肃,似乎在寻找某物。“等您有了兴趣,光环是个不错的选择。它由神人米凯拉创造,易于学习、上手。”

褪色者点点头,把圣印记攥在手里,试着挥了挥。她皱眉:“左手拿着圣印记,我没法持盾,还得小心别把它甩出去。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会在亚坛高原帮您留心有无虚幻圣印记,那是实质为虚像、能够附在手背上的圣印,共有四……不,三种。其中常见的两件对智力和信仰的要求更高,请您也别忘了提升这些方面。”黄金律法圣印记比较合适,小黄金树教堂应该还留有一件。

那我先把我这个绑在手甲上好了,褪色者向他道谢,接着专注于掌控火焰祷告的释放。一团微小的火苗在她掌心跃动,火光摇曳着,褪色者的侧脸被映得晦暗不明。

柯林下意识侧过脸,隔着眼罩,他仍能感受到火焰的热量。

燃烧于雪山之巅的灰灭火焰,将会把黄金树焚烧——不祥的预言,柯林和同行因此被套上枷锁逐出故乡。他拒绝推翻它,终于等到赐福指引再次降临。

黄金律法是完美的,不可能出现此等纰漏。燃烧黄金树是最为原始的重罪,是身为人之子万万不得做出的事,老妪反复强调。为此王屠戮巨人一族,命火焰监视者不分日夜严加看管。火种和虚像从未现身,可是他又为何如此不安?

我最好将寻找老师的计划提上日程,他的智慧一定能解答我的疑惑。柯林抚过拘束脖颈的枷锁,手指一颤,铁比火焰冷多了。

 

 

很好,那个新来的褪色者终于跳下来了。

阿尔佩利希自阴影中现身,朝这位访客行礼。穿常服的女人吓了一大跳,把法杖掉在了地上。

哦,一个魔法师?不,看上去一脸智力不足的样子,典型的学了星光和魔力武器就打肿脸充石头罩的肌肉脑袋骑士。阿尔佩利希一步步逼近她,褪色者脸上先是惊诧,然后变为恼怒——发现自己被基甸骗得认为大赐福很安全、其实一楼蹲着他这个灵体杀手的恼怒,最后露出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褪色者闭上嘴,往二楼阳台看了一眼。阿尔佩利希借机释放两道辉石冰块,其中一道结结实实打中了她。战斗中还敢看东看西,这就是教训。褪色者立刻反应过来,右手握短剑,左手抄起法杖就朝他冲来。

这一个还有点水平,阿尔佩利希一边和她绕圈子比谁先打中对方的后背,一边在心里评估。褪色者一脚踩住他披风的下摆,借机滑到他背后。不愧是战场医师用来了结伤者的武器,异端魔法师被慈悲短剑的反作用力轰得脸颊贴地。到此为止了,他要让她领会一下何为“发狂之舌”。阿尔佩利希爬起来,大镰刀立刻向后挥出剑舞,打得褪色者措手不及。

悠然掏出法杖,他熟练地将其刺入自己的腹部,荆棘随着虚幻的鲜血刺出,割伤了褪色者的大腿。她被穿刺在原地动弹不得,阿尔佩利希抬手挥出冰雾,把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客人送回了楼上圆厅。

你本来有机会杀掉我的,只可惜差了那么一点。阿尔佩利希有些遗憾。每个褪色者在刚来大赐福时都深受他害,让基甸无数次遭到投诉。奈何活人和死人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百智老头又不会死亡魔法,管不了变成怨灵的阿尔佩利希。

圆桌厅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尽管这里只是个虚像,我也不会轻易让心怀不轨的褪色者辱没它的名声。阿尔佩利希留在原地没有消失,他猜那个褪色者肯定会回来。他们每个人都会回来找他,直到赢过他得到认可、被他彻底打服永不到一楼来,或者被赐福彻底抛弃死在外面。多荒谬啊,他都已经发狂了,竟然还会感到一丝寂寞。

骑士的肌肉脑袋从围栏上冒出来,拼命做着口型。她说的好像是“你给我等着”,阿尔佩利希眯起眼,她不会是怕吵醒旁边的男人吧。同为戴大尖帽的异端魔法师,他对剑士失去双腿的遭遇抱有同情。可怜的罗杰尔,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把一个心怀执念的大活人永远禁锢在某个固定位置动弹不得更残忍的事了。

褪色者又跳了下来,看在她帮忙把那人带回来的份上,他让她先出手。骑士幻化出魔力短剑一阵连砍,这卡利亚迅剑怎么短一截?阿尔佩利希恍然大悟,原来是智力不够,好歹能放出来就不错了。他挥下镰刀,却被褪色者放出的祷告震飞。她得意扬扬地挥挥绑有圣印的左手背,跟着一剑捅穿他的胸口。

好吧,我就先承认你好了,女士。异端魔法师渐渐支撑不住形体,开始消失。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发狂,不然可是会永世不得超生的。看着褪色者被掉在地上的舌头恶心得直后退,阿尔佩利希满意地笑了。

 

 

书房的门被叩响了,来的人会是谁呢?涅斐丽和义父对视一眼,喊道“请进”。

哦,她又来了。第二次从史东薇尔回来后,褪色者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来借阅义父的藏书,还请柯林传授祷告。

不过,这是发生了什么?涅斐丽看着前搭档衣服上骇人的血迹,大赐福不允许动武,那可能的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义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向你表示歉意,请谅解阿尔佩利希的执着,为保护圆桌厅堂,他付出了太多。”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吗?”褪色者揉着太阳穴,把围脖裹得更紧,就好像怕被大镰刀斩首似的。

“阿尔佩利希只能在一楼活动,不跳下去就不会有事……虽然大部分褪色者都好奇地跳下去了。”她自己小时候也有过一回这样的念头,结果义父急忙赶过来把她拽了回去。

褪色者和义父各自翻开书,安静地读起来。涅斐丽看了两人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书房。多么和谐的场景,很久以前朵罗雷丝小姐还在的时候,有时会突然钻进书房,吓义父一跳。

回归黄金树,被死之鸟带走,抑或是像阿尔佩利希一样守护着圆桌厅堂。不知道她的灵魂会去哪里呢?

“罗德莉卡,和灵魂交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们也会诉说欲望,也会感到喜怒哀乐吗?”

“是的。他们的絮语和触碰轻飘飘的,不仔细辨别的话,只会感到若有若无的气息,就像有风流过指尖那样。”调灵师少女思考了好一会,认真地回答。“留在现世的灵魂们,大多是生前的执念和遗憾没有了结。祂们各自保留着原来的性格和习惯,会亲近不同的主人,甚至会和侍奉同一召唤者的同伴闹矛盾呢。”

嵌有红琥珀的浑圆吊坠挂在罗德莉卡的颈上,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摇晃。那是她当上圆桌厅堂的调灵师后,来自褪色者的贺礼。

罗德莉卡的努力她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为她高兴之余,涅斐丽重拾起外出旅行的念头。为了更好地助义父一臂之力,也为了能帮助到更多人。

“这是我在葛瑞克的接肢房找到的护符,你要背很多东西吧?有了它你就能轻松一点。别拒收哦,我可不想变成战场拾荒者。”涅斐丽谢过修古,把修复如初的双斧背在背后,和褪色者道别。

“祝你一路顺风,希望我们未来还能再搭档,我会一直期待着哦。”褪色者挥挥手,走进双指的房间。是去向恩雅婆婆汇报了吧,还差一片大卢恩,她就能进王城了。说不定我们还会一起担任新王的左膀右臂,想到这里,一丝期盼在涅斐丽心中升起。

义父啊,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保护弱者不再遭受欺凌吧。

就像您对待儿时的我那样。

 

 

逝去之人的追忆由黄金树雕琢而出,解指老妪感受着它。

她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王城奔跑。少年并未继承到祖辈的神力和父辈的才干,身为神祇与王的后裔反而身体羸弱,因此不曾有人对他寄予厚望。偏偏他心气比天高,自视黄金正统,不甘落于人后。少年长成青年,遇上英雄和女王结为连理。没有神血的外戚和生来残疾的血亲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将他甩在身后。法环破碎,青年分到最为重要的一块,为此沾沾自喜。然而随之到来的战争不分贵贱,平等地吞噬了所有人。不得不扮成贵妇才逃出生天,青年那有如空中楼阁的自尊摔得粉碎。

于是“接肢”诞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青年的身心衰老不堪。折损了名声和荣誉,故乡依旧遥不可及,最后性命也折在从未正眼相看的褪色者手中。多么愚蠢的男人啊,过完了这一生,你找到自己追寻的意义了吗?

“黄金的王斧和接肢的飞龙,你要选哪一个呐?”追忆的幻影消散,恩雅问褪色者。

“斧头吧。”褪色者接过沉甸甸的长斧,支在地上。

她好好看了看褪色者。相当年轻啊,脸上留下风吹日晒的痕迹,不算美也不算丑。肢体没涅斐丽那孩子强壮,个子倒是不矮。能看出受过宫廷的礼仪教育,但已经抛弃了所谓的骑士架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亲和愉快的天性,原本应该是个普通农家小姑娘吧。

不管怎么看,恩雅都觉得褪色者没有半点王者气质。没关系,玛莉卡女王很有风范,可气概免不了她被囚禁重罚。上一任艾尔登之王认为力量才是为王的理由,也不无道理。

“其他半神可不像葛瑞克这样弱小,你要小心呐。若是有个不留神,可是会走上歧路,后悔也来不及啊。”你有的前辈们就是这样,恩雅忍不住出声叮嘱。不像他们,这个褪色者没有指头女巫辅助,想必一路上会更加艰辛吧。

“奥夫尼尔爵士说在以前,圆桌厅堂有两个最接近王位的人,可惜出于相同原因止步不前了。婆婆,他说的是真的吗?”褪色者若有所思地问。

“是啊,不过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不用担心,你只要把指头大人的引导牢记在心,就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呐。”基甸这个小鬼真是管不住嘴,恩雅叹息。她想到手握长矛和龙雷的年轻骑士,还有挥舞大剑的年长骑士。基甸尚且正常,只怕有一天,他因无法再探求极限而崩溃。真是的,净是些让老太婆忧心忡忡的年轻人。

好啦,快出发去取得第二片大卢恩吧。

 

 

慈悲短剑的剑尖滑过他背甲下侧,贝纳尔收住前冲的脚步,转身后撤,与褪色者拉开距离。

碎步,以速度干扰敌人的战技。一对一时,擅长此技的战士们能踏着轻盈的步伐,以对手为中心快速移动。贝纳尔自己更喜好上砍和真空斩这类依赖腕力的战技,只是考虑到褪色者的力量远不如他,便推荐她学碎步。

“和上次相比进展很多,可惜还是差一点。” 习战者收剑入鞘。褪色者今天临时穿着大一号的铠甲,这让她刹不住车,刚好错开最佳的背刺位置。

“因为我实战过了,哎。”褪色者哀声叹气,换出曲剑。“死亡就是最好的教官,但您没有披风给我踩……”

原来是这样,贝纳尔哭笑不得。倒也没什么问题,黄金树无权规定一个骑士必须堂堂正正地战斗。弱肉强食向来是交界地的规矩,何况双指乐意见到褪色者互相残杀。

“您说的没错,果然还是轻武器适合我。”褪色者原地旋身,刀刃划出圆形弧线后向斜下方挥砍。塞施尔长刀大而轻,若她勤加练习,日后或许会发挥出它恐怖的威力。

“指引之路道阻且长,不必就此把自己限制住。我推荐你把双头剑作为备选,它掌握起来不容易,但能把你的技巧推上更高的境界。”今天就到这吧,贝纳尔准备送客。天色渐暗,铃珠猎人就要来到。好在亨利克斯已启程返回官邸,他们四个不至于互相撞上。

亨利克斯不理解为什么大卢恩的持有者就在身前,他不去掠夺,反倒选择分出力量。“战技是战士持武而战、败北以及丧命的证明,是最为鲜明的英雄故事”,亨利克斯所认识的那个他不会说这种话,它属于骑士贝纳尔烧剩下的余烬。

最近有不少血指和叛律者出没,请小心。“当然我完全不觉得他们打得过您啦”褪色者开着玩笑走远了,意识不到这在贝纳尔听来有多么讽刺。

“在利耶尼亚的是……菈雅和安娜塔西亚。”只能希望安娜塔西亚别馋起大卢恩的味道了。

亵渎赐福、狩猎同胞,她不像是会走上那条路的人……这也说不好。维克曾是褪色者中的楷模,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自己和龙枪骑士不相上下,甚至某些方面还不如他。不,往好里想,褪色者没有女巫,怎么说也不会落得他们的境地。

覆水难收,后悔无济于事,也是时候回火山官邸了。

 

 

局面再次变回了三个人同行。

只不过,这位新成员与罗杰尔和涅斐丽不同,和她更像——没有常人的肉身,寄宿在褪色者体内。

“请用嘴贴近我,将我吸入体内吧。今后请多关照了,我的宿主。”

一个冰凉的银色存在如轻纱般现身,在梅琳娜眼前慢慢幻化成人型。

银色泪滴阿史米,能模仿一切生物的智慧生命。嗯,感受不到恶意。

“你好,我叫梅琳娜,正在和这个人一起旅行。欢迎你加入,阿史米。”

阿史米学着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地鞠了一躬。泪滴似乎是初次变成人形,远看是银色版本的褪色者,近看又有些细节不一样:眉角没有疤痕,鼻子有点歪,眉毛比宿主细一半等等。

从此,阿史米加入了梅琳娜,默默看着褪色者探险、借她的眼和身体观察世界。她们的同行者沿着利耶尼亚的东岸前行,闯过一众杜鹃骑士和魔法师,在高坡上的教堂遇见又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几百年前,见证黄金树与月结为连理的乌龟牧师欢迎她们的到来。

身为兽,米利耶有着卓越的知性,恐怕是她见过的最有智慧的存在了。他甚至能同时教魔法和祷告,梅琳娜再看看听得似懂非懂的褪色者,陷入沉思。假如米利耶能自由走动……不,还是不要想了。

“那边水池中的雕像和永恒之城,我的故乡的人们很像。”阿史米忽然出声。

“哦?阁下体内竟寄宿着仿身泪滴,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如此稀奇的景象。”米利耶被吓了一跳,转而饶有趣味地讲起卡利亚和利耶尼亚的起源。古代观星者居于雪山之巅,研究星空的奥秘。时代变迁,他们四散各地,分化出众多流派。地表的一支转变为钻研辉石的魔法师,地下的一支定居永恒之城,建立诺克斯文明。

“所以卡利亚王室、学院的魔法师和瑟利亚那帮人,都可以往上追溯到同一个族群?”褪色者双目恍惚。

“是的。远古观星者的探求通过血缘延续下来,他们至今仍追求着自己心中的‘星星’,矢志不渝。”米利耶低语道。

暮色降临,牧师劝她们折返:“教堂往北的大升降机附近,有一座癫火村。除非万不得已,我不建议阁下继续往前。请相信我,那里没有您要寻找的大商队的消息,只有大量罹病者。”

梅琳娜深呼吸,褪色者正向米利耶讨教如何最大程度抵抗发狂状态。不要去,癫火是决不能接触的事物,被狂焰缠身的生命,无一例外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不在赐福旁,褪色者无法直接听见她的声音,梅琳娜徒劳地想。

“据传癫火会影响灵魂,所有生物都无法幸免。您来的时候似乎骑着一匹灵马,为了它和您体内的泪滴考虑,我也劝您暂且停步。”好在牧师真诚的劝告说服了褪色者,她有些后怕地摸着手上的戒指,问出临别前最后一个问题。

“您看,我这不是要收集大卢恩,前往王城吗。这样做我势必会和其他褪色者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能互相妥协倒还好……可如果——我只是做个假设——如果我和朋友因为无法共存的理念而分道扬镳,甚至去伤害彼此的心、夺走对方的生命……我认为坚守自己的意志和尊重他们的人格并不冲突,但往往事与愿违。我要怎样做,才能让我们都得到救赎呢?”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我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异端,但依然存在着无法调和的事物。”米利耶叹气,“如果真的走到了那种结局,阁下能做的,也不过是不要连自己的心都一并扼杀吧。”

芙洛琳,你在担忧什么?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梅琳娜想询问同伴的心声,然而褪色者径直返回大赐福,让她错失了第一次机会。

 

Chapter 7: 手足

Notes:

骨科(双子)之魂熊熊燃烧

Chapter Text

别过来,D坐在桌边老位置上,从头盔的眼孔看出去。褪色者拿着一团染血的布离开阳台,又进了二楼唯一一间大卧室。先是罗杰尔,再来是那个女人,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过了大约五分钟,褪色者走了出来,扫视空荡的圆厅,神情犹豫。

别找我,D转开视线,就好像这样能阻止她似的。迪亚罗斯和柯林都走了,百智爵士的房门紧闭,褪色者还能找谁?

褪色者踱到壁炉旁,手一甩,那团粘着血污的布飞进火里,很快烧成了灰。她抱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十分钟,好似一尊雕塑。终于,褪色者还是耐不住折磨,转过身来。

她也有着绿色的眼睛,只是要更浅一点。受不了那像小狗乞食一样的恳求目光,死诞者猎人放弃挣扎,背起大剑。

 

 

出了史东薇尔后门,褪色者说想去取点东西,绕道傍湖的教堂。她和魔法师就一把钥匙来回推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接过亚人递上的防具跑到墙后换装。D刻意拉开一段距离,靠在门口,这里正好能将女王的雕像尽收眼底。

玛莉卡低头垂目,双臂向斜上方伸去,和她第二任丈夫平直板正的姿态迥然不同,宛如受难的圣像。

女王啊,您身在何处?为何对黄金律法遭玷污的现状无动于衷?

黄金女神不发一言。无所谓,我会除掉一切可能威胁到律法的存在。教堂里的两人好奇地偷窥着他,D闭上眼睛。

“从这里往西北方走,有个卖虾的流氓。他语气不太礼貌,但人不坏。”见褪色者整装完毕,魔法师出声道。“路途遥远,你们两位吃些饭菜补充体力吧。”

“你们俩也是,拿着这些肉干吧。虽然柴了点,味道也不如勇者肉块,吃来饱腹还是没问题的。”那么,魔法学院见啦,褪色者告别两人。

她新换了一套更合身的黑甲,腰间挂着一柄刺剑。死诞者猎人别开眼神,它曾经属于另一个剑士,其人无数次优雅地挥出流水般的连击,救他于水火。

“话先说在前头,一旦你被转化成死诞者,我不会手下留情。另外,烙印背后藏着百足环的线索,我来只是为了捍卫黄金律法不被其玷污,除此以外别无他求。”D看着远方的破屋,耳旁传来心不在焉的回应。

“我知道的,但还是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来。”

心里想着同一个对象,两人向前方走去。

 

 

她们到达时,除了戴着铁面具的屋主,还有三个人正坐在桌边等待开饭。最年轻的男人一身蛮荒地勇者装束,脚边立着一把大十字镐。岁数稍大的公子哥无精打采,一手撑着脑袋。年长者头戴铁笠帽,是个芦苇之地的剑客。

竟然在这里碰见迪亚罗斯,他看上去状态不好。D有些稀奇,他在大赐福时可没露出过这种神情。

流氓起初还不太情愿,待褪色者表示好想吃虾、愿照市场价付钱,厨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念着“喜欢虾子的绝对没坏人”便招呼她们坐下。

“对了,叛律者杀了那个公子哥的随从还上门挑衅,他正愁着呢,你们千万别提这事啊。”流氓朝她们耳语。

“好久不见,死根摘除得顺利吗?”朝迪亚罗斯打了招呼,D和勇者相对而坐,开口问。这个新人褪色者初生牛犊不怕虎,轻松祓除了水唤村的唤声船,猎人便把替古兰格寻找死根的工作转交给他。

“一帆风顺啊,宁姆格福和湖区的我都搞定了。”久别重逢,后辈迅速打开话匣子:“这位是尤拉,血指猎人,目前我和他一起行动。那位是迪亚罗斯,正在湖区散心。做饭的是虾哥,我不知道他叫啥名,但他做的虾很好吃哦。”

“啊?你叫我什么?”流氓端上一盘刚出锅的煮虾,自己也坐下来吃。

“大厨。”勇者嬉皮笑脸,捻起一颗就往嘴里放,立刻被烫得直吸气。“你这虾怎么比亚基尔的嘴还热啊啊啊啊!”

“笨蛋,谁叫你不吹吹直接吃。”流氓和尤拉同步扶额。

褪色者瞪大双眼:“你说他是尤拉,那你不会、不会是那个——”

血指猎人解释了来龙去脉,褪色者沉默下来,半晌挤出一句“如果你吃龙,也好”。

“怎么不见你的女巫?”D摘下头盔,勇者被熏得更黑的棕肤和眼角细小的鳞片清晰可见,那是狩猎龙、吃下龙心的直接后果。同样是追寻野兽的力量,古兰格一系要稳定地多。他当初这么告诉那名指头女巫,也是借此制约一下龙化的进度,看来没起多少效果。

“呃,这个……”无所畏惧的勇者忽然局促起来。褪色者、迪亚罗斯和流氓一齐盯着他看,血指猎人则满脸写着“我努力劝过了但没用”,默默把虾送入口中。

“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史玛拉格不会比亚基尔更难杀,头脑一热就上了,没想到它的吐息那么痛。逃出来后我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了。”他认命了。“她喊着‘无上意志啊这不公平!为什么那么多女巫里只有我要跟着一个异食癖有正道不走非冒生命危险去惹乎龙啊!恕我告辞雷蒙大人,愿您遇到一个比我更负责任的女巫吧’去找立志追求法环的褪色者了。”

褪色者又气又笑:“涅斐丽和你都是蛮荒地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不要看他还没事,就产生尝试龙飨的想法。”尤拉严肃地劝告她。“所有执行龙飨的人,都会渐渐成为非人,直到被下一个龙飨者猎杀。”

“嗯嗯,我没有异食癖的。我吃饱了,迪亚罗斯你多吃一点啊。”褪色者推去剩了不少虾的盘子,转向被轮番拷打的勇者。“既然飞龙的力量这么危险,你不如皈依古龙信仰?”

“那不都靠太子殿下撑场面的吗?破碎战争开始之后,他们早就衰落了吧?”流氓插嘴。

“哎,要这么说也对。如果葛德文没死……”

话题不知为何转到王室身上,褪色者和流氓对半神们发起牢骚。这是正常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法环破碎就是一场灾难,带来的只有痛苦。D深呼吸,放平心情。

“虾哥,你在王城蹲监狱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那对神人双胞胎?”褪色者把材料切碎封入龟裂壶,画了个蹩脚的律法纹样。“就是米凯拉和玛莲妮娅啦。”

“哪能啊,时间都对不上。不过这对兄妹的事迹我有所耳闻:米凯拉和玛莲妮娅出生的时候就被封为神人,王城上下那叫一个喜庆啊,什么‘蒙受天赐的孪生子’‘开创新时代的潜力’都叫上了。后来——”

流氓压低声音:“他们发现玛莲妮娅被叫什么腐败的外神诅咒了,几年里整个右手和左腿,还有右腿小腿都没了。她哥哥和父母想尽办法,却怎么也治不好。”

“祸不单行,米凯拉又被发现长不大,永远是个小孩的身体。据说玛莉卡当时那叫一个崩溃啊,就连拉达冈也很沮丧。正常人有这遭遇早就受不了了,米凯拉却没有放弃,你猜怎么着?办法还真让他给钻研出来了。米凯拉造了根针给他妹扎上,又种了棵树,带着妹妹和一大帮子被他德才吸引的追随者住进去,只不过战争爆发后一片狼藉,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再说了他们是我这种小人物能见到的吗?”流氓话锋一转,“就算和他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也得说一句,他们对彼此的爱我是真羡慕。”毕竟我是独生子,还年纪轻轻就成了罪犯,什么父母宠爱兄友弟恭都没我的份,流氓耸耸肩。

“除了尤拉,你们不会都有兄弟姐妹吧?”厨师突然意识到关键。

“我和哥哥一块来的交界地,不过我们很久没见了。他不像我,是个真正的战士。”迪亚罗斯久违地从煮虾中抬起头,主动开口。“唉,要是有一天能介绍他给你们就好了。”他靠上充当椅背的大盾,无意识地盘着花瓣鞭的把手。

“怎么说呢,我在蛮荒地的家有点像个部落。大家都是被长辈们收养来的,强壮的领导瘦弱的,大孩子照顾小孩子,我们和有血缘的家庭一样亲。”顺便一提,我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正好卡在中间。说起故乡,勇者的语气显得很骄傲。

“你的哥哥姐姐真是辛苦了。”流氓挖苦道。

“我在家里是最大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妹。哈哈,早知道要离家这么久,当初就不去当骑士了。”轮到褪色者,她把圆润的壶身当成妹妹的脑袋摸着,语气故作欢快。

D难得看到褪色者笑得这么难看,她平时藏得还不错,就像他一样,他想。

“你竟然是骑士,人不可貌相啊。”流氓往火里添了几块柴,“所以,为什么?别告诉我是英雄梦或者崇拜玛莉卡和她老公——我指第一任。”

“是、是又怎么样,那可是葛孚雷,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褪色者咬紧嘴唇。“有是有,但不是主要原因。”

“是薪酬吧。古龙战役让王城元气大伤,想要远征风暴王,唯有扩军一途。”利益支持换来忠诚,D再清楚不过。

“没错,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一个带着两个小孩的母亲好几年的开销。”褪色者转向他。“D呢?我猜你是哥哥。”因为你挺会照顾人的,尽管你自己可能没发觉,她小声嘟囔。

“嗯,我有个孪生弟弟。”该怎么描述达文和我的关系呢?他想了又想,脑海划过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

“命运剥夺了我们做一对普通兄弟的可能,但我们依然深爱着彼此。”

 

 

“‘纯紫血指’艾琉诺拉往亚坛高原去了,有身份不明的人同样在追杀她,时间不多了,我先走一步。”尤拉去意已决,消失在朦胧的雾气中。

“从风车镇的旧路往西走一段距离,会到格密尔火山。‘霍斯劳以血代言’,我要让那些叛律者悔不当初。”迪亚罗斯也走了。

“诶?你们要去的墓地,正好是我摘死根的地方。我看看地图……”褪色者摊开有些破旧的羊皮纸,勇者在上头比比划划:“先往右走,然后这么过去,再从那里往前……这样就到了!”

“感谢你的指点,我和D还是自己再找找吧。”

“啊等一下,我想和D单独说两句。”褪色者和流氓自觉跑远,勇者挂上认真的表情,对他说:“我已经喂古兰格吃了四个死根了,还是不够。古兰格甚至突然发疯,我用十字镐狠狠敲了他脑袋五六下,他才恢复理智。”

“我是搞不懂这些死根呀死诞者呀的,我只知道这样下去根本看不到头。”后辈的智力好像一下子翻了十倍,“你在这块儿比我经验多得多,可俗话说‘旁观者清’,我在想困扰交界地的问题,会不会其实很简单就能解决?河道淤积的话,直接把堵住的源头给炸开不就行了?”

不过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到啦,哈哈。我还是继续给古兰格找死根吧,勇者光速退回大愚若智的状态。

“两天后,我和这异食癖,还有其他几个人从这里出发,走另一条路上亚坛。你们要是想去,到时候别来晚了。”见他们要走,流氓摆摆手权当送别。

一离开篝火,寂静的凉意瞬间侵袭而入。很久没像这样与人结伴而行了,热闹的团队更是前所未有的经历,D拔出大剑向死之鸟挥去。褪色者以圣水壶助战,神圣的光辉交相辉映,不祥的死亡使者消散如烟。

神授塔前的唤声船已被他的后辈祓除,让他们得以在画家的破屋安全过夜。

“D你还不睡?”端详完屋中的绘画,褪色者问。“睡不着吗?我这还有几个睡眠壶。”

“你照常休息,不用管我。”死诞者猎人摇头。他睡了,弟弟就会醒来。达文前不久刚从死王子宝座回来,让他睡个好觉吧。

好吧,晚安。褪色者用白色直剑照着脖子就是一下,立刻倒在地上。清冷的月光照下,给刺剑的剑锋镀上白光。

就着她均匀的呼吸声,D闭目养神。魔法剑士被荆棘刺穿的模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驱散那恼人的幻象,祈祷黄金抚平心中的波澜。

 

 

褪色者点了灯,又召出一颗辉石色星光,这才肯进墓地。

纠死圣律沿地面延伸,死诞骷髅应声溃散,化为一堆纯粹的枯骨。这才是它们该有的样子,D踩着铡刀升上夹层。乱战中星光熄灭,灯也被撞暗,褪色者一脚踩空跌了下去。他当机立断跃下,赶在铁片把她一刀两断前将人拖出去。

“谢、谢谢……”死里逃生,褪色者惊魂不定地道谢。

D看着她背对自己朝黑暗说话,抬手放圣律剑刃照明,“走吧。”

褪色者跟着上来,拔出腿上的箭,疼得直皱眉:“都死了还不安生……”

“这就是死诞者,只要留在世上就会玷污引导,从内而外侵蚀人的灵魂。”

他们都不再说话,直到黑刀刺客倒在剑下。

褪色者替他扛下穿胸的一击,紧密孪生剑随即劈开黑刀的后背。某种灵药露滴结成的壳泡迸裂,她勾起嘴角全力突刺,送刺客去见葛德文。

一片刀刃形状的幽蓝色烙印飘下来,落在刺剑的剑尖。

返程依然由他开路,背后不时传来磕碰的声音。即使有星光照路,褪色者还是看不太清。

“你的眼睛有办法改善吗?”D忍不住开口。“并非所有战斗都能依赖光照,你很可能会遇上必须闭眼迎战的敌人,最好先习惯利用听力和感觉。”

“我尽力吧。”一声叹息。

时值正午,湖区不甚晴朗。此地向来如此,星与月照耀之处,太阳黯然失色。

说起来,太阳是死王子的象征。命定之死、死诞者、日蚀……

D忍住忽然袭来的眩晕,说:“百足环的烙印出现了,那是不祥的印记,有人意图玷污黄金律法。我要离开一阵子,去为阻止那个计划做准备。你自己小心,别落得和那个男人一样的下场。”

“嗯……D,我能再问你一件事吗?”褪色者史无前例地严肃起来,“你对维护黄金律法如此坚定,不惜和旧日伙伴分道扬镳也立志清除所有死诞者,是因为你的弟弟吗?”

“不完全是,但你可以这么认为。”事到如今在乎这些又有什么意义,D语气平淡。“你觉得这是错的吗。”

“怎么会。愿意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我还为了补贴家用就跑去参军呢。”他从褪色者脸上读出一丝如释重负。“你们三个都为了自己的追求拼尽全力,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啊~啊~我也好想有个哥哥啊——”同伴嬉皮笑脸地走远了。

你果然和菲雅有合作,D毫不意外。他已经给出了警告,她是否会重蹈罗杰尔的覆辙与他无关。眼下弟弟的处境更令他不安,达文一个人睡在冰冷的桥上,太容易被死眠的帮手盯上了。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只是……

“河道淤积,就把它疏通开吗。”D咀嚼着后辈惊人的发言,说来容易做来难,玩弄死亡的伟业绝非凡人之身能达成,释放命定之死一定会破坏黄金律法。他本应制止这个狂妄的想法,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会继续独自为律法服务,因为只有它、只有法环能给达文,给我们所有人带来救赎。就像米凯拉为了妹妹,甘愿放弃与生俱来的天赐。

死诞者猎人摸向口袋,褪色者的东西掉在了他这里。一颗发黄溃烂、富有弹性的球状物。是癫火病人的眼球,她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还给她吧,可能是研究材料。人应该还没走远,D朝结缘教堂走去。

褪色者正站在树下,和一个打扮奇特的人攀谈。他静步走去,听见那人对她说:

“同为受托莉娜指引的人,你对酒有没有兴趣啊?”

 

 

 

Chapter 8: 死亡向何处去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人海中央。

人声鼎沸,琴乐悠扬,一张张长桌摆满酒肉饭菜,众多侍者穿梭其中。王城随处可见破损的墙壁与熏烧的痕印,然而人们载歌载舞,用欢笑将伤痛掩盖。

古兰桑克斯昂首向天,巨大的双旋雷电斜插于地。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庆祝古龙战役胜利的庆典。

这不是我的记忆,罗德尔的这一面从不属于我。

那这是谁的梦?

我很快得到了答案。

王族现身,向民众示意。葛德文神武非凡,熔炉骑士高大勇猛,然而艾尔登之王与永恒女王的魄力压倒了所有在场者,在黄金树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欢呼的人群中,一个农家打扮的小女孩向他们投去热切的目光。发色和瞳色,面容特征,她父亲喊出的名字,还有她许下的想当骑士的愿望——

那是褪色者?这是褪色者的回忆?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我继续看下去。褪色者很少说起过去,我想多了解她一点。

繁荣的王城融解了,平凡的村庄取而代之。褪色者长大了少许,一场疫病带走了她父亲和三分之一的村民。太平盛世竟出现灾害,人们议论纷纷,不乏唱衰之声。弟妹尚在襁褓,母亲独木难支,家务农活需要人手,积蓄日渐减少。领主招募侍从,少女抹去眼泪,每天在府邸和田地两头跑,竟也坚持了下来。

开垦、播种、练剑、照顾弟妹,随从、学徒、见习骑士。数年过去,领主将长剑置于她的肩上,给童年的梦想画下句点。王城派来官员,为远征招兵买马。薪酬相当可观,并且立刻就能到手,新晋的下级骑士走向征兵官。

她被选上了。我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看着她和母亲拥抱,泪如雨下。

原来母亲和孩子是这样的,我把从未经历过的新鲜感受记在心里。

我看着她揉乱弟弟的头发,纠正他模仿骑士决斗的手势。我看着她安慰哇哇大哭的妹妹,用手帕擦拭那张哭花的小脸。我看着她打包好行李,走到我站的位置,回头张望。

我也跟着一同回望,一大两小三个身影不断挥手。一夜之间,不再年轻的母亲又生出些白发,而黄金树依旧闪耀着金光,二十年来未曾变过。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我闭上眼,对之后的发展了然于胸。

 

 

“罗杰尔先生,你在哭吗?”

菲雅替他擦去眼泪,轻柔地问。

罗杰尔摇摇头,想坐起身,腿却使不上力。死眠少女拂过他的眉弓,梳理起被压扁的头发。

“菲雅,我……”魔法剑士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微微颤抖。“我做了一个梦。”

“是什么样的梦呢?”

“我梦见……真相就在我眼前,我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它。我被困在一张放在角落的椅子上,无法起身走动,再也挥不了剑,甚至不能控制自己保持清醒。”深邃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噩梦中的感触真实到惊人的程度,罗杰尔竭力忍耐,尽可能平静地诉说。

女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将他轰入地狱。

“我真的很遗憾,罗杰尔先生。那不是梦。”

大地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开裂,无数黑色荆棘生长而出,刺穿他们的四肢和胸口。天花板崩毁,菲雅哀伤的面容一闪而过。

罗杰尔骤然惊醒,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

他掀开一点盖住腿的白布,旋即又盖上。和梦里不同,现实中被荆棘刺穿的只有他自己,魔法剑士感到些许安慰。

褪色者坐在他正对面,头向后仰着,睡得正香。她膝上横着一把白色的剑,厚重的典籍躺在脚边。

《黄金律法基本主义概论》?再看看褪色者脸上的红印,罗杰尔如醍醐灌顶,它滑到地上,掉落声将他唤醒。

圆桌厅堂一天比一天冷清,连燃烧的炉火似乎也式微起来。远处传来修古的打铁声,却不见有人说话走动,一个月前的热闹氛围荡然无存。

我被留下了,罗杰尔苦笑。

假如我多带两枚苔药,假如当初不停留那么久,假如我听进D的劝告……最初的一周,他总是不住臆想。第十天,他感受不到膝盖往下的身体。从地底归来后满月初次降临,他开始不时陷入昏睡。

我正被活活困死在角落。心中席卷愤怒、悲伤,悔恨交加,然而每次有人前来,罗杰尔仍面不改色地,用与往日别无二致的轻快语气问候。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

最常来看他的是罗德莉卡,其次是菲雅。调灵师每天捎来饭菜,空出手来的死眠少女定期检查他诅咒的进展。死亡像爬行的蚂蚁,缓慢而不曾间断地蔓延。D只在带他回大赐福的那一回露面,罗杰尔隔着墙,听见老友对褪色者说:

“他以前是位优秀的魔法剑士。天资聪颖,看似一派从容,但意志坚定,不会受外力影响。可是你看,现在是什么德行?被玷污荆棘贯穿,不停讲些没用的废话——半死不活,简直让人没眼看。”

“劝你记牢了,那就是受死诞者魅惑的下场。”

褪色者显然没有记牢,每次外出归来都会跑来找他,说起旅行途中的见闻,偶尔还会分享新发现的吃食。她从百智爵士的书房借来战史,就坐在现在的位置翻阅。即使他们均安静不语,多少也能化解一丝独处的寂寞。

日月交替,她回来得越来越少了。两天前,褪色者带来了他魂牵梦萦的黑刀烙印。他欣喜若狂,很快挖出了隐藏的真相。没想到月之公主菈妮,拉达冈与蕾娜拉的唯一女儿就是阴谋之夜的主谋,能请你找出她身体上的咒痕吗?罗杰尔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调查进度已大大超出他的预期,她完全有理由不去冒着惹怒一位半神的风险,替一个非亲非故之人实现愿望。

但是褪色者接受了。

“嗯……?”抬起僵硬的脖子,当事人睡眼惺忪,腿一动,直剑掉在地上。

“……你在说话吗,罗杰尔?”他摇头,她右手按在太阳穴上,漫无焦点的眼睛逐渐恢复神采。“我好像听见有人对我说了什么,可模模糊糊的,我没听清——怎么这么热啊。”

褪色者左手扯开领口扇风,一道淡色的伤痕横亘其上,几乎连接脖颈两侧。

“你的脖子……”她曾受过断首之刑吗?眉毛旁也有一道。可赐福理应治愈一切伤口,罗杰尔依过去的经验断定。

“嗯?啊,那个是旧伤啦。可能是生前赐福没回来的时候死太狠了,赐福回来了怎么都消不掉。”过去的就过去吧,反正又不疼。褪色者伸个懒腰,小脚趾踹到《黄金律法基本主义概论》的书脊,瞬间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快速收拾好现场,坐回椅子上。

“咳咳,刚才的是意外。早知道该控制下睡莲剂量的……”小声嘟囔完后半句,褪色者正色道:“我明天就要去亚坛高原了。”

“再之后,菈妮会派我盖利德参加战斗祭典。我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祝你旅途一帆风顺。”不用担心我,罗杰尔迎上她颜色和自己相近的眸子。他相信她能克服难关。褪色者不只是一名顽强的战士,还有一种让人信赖的特质,而她也不会辜负那份感情。

褪色者双膝跪地,挥开蝇虫,拿掉他腿上洗了又洗的厚布。这是她的例行公事,罗杰尔拗不过她和给出建议的菲雅,便双手放在身侧,让褪色者清理小腿的皮肤。荆棘不肯消失,早已结痂的伤口便又渗出鲜血,反复愈合开裂。拷问比一击毙命更难熬。

“罗杰尔,我能趁走之前再问你一次吗?”褪色者盘起头发,俯首擦拭他的脚踝。“你为什么如此想拯救死诞者呢?”

罗杰尔盯着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它和他帽檐下那颗绿辉石吊坠同步摇晃着。他整理了一下语言,说:“只是因为诞生自错误,就要被排除在律法之外、甚至无情杀死吗?”

褪色者暧昧不明地“嗯哼”了一声,用指关节敲他的膝盖,对着两条纹丝不动的腿叹了一大口气。

“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明明还有意识,灵魂却要永远被困在腐朽的躯壳中。当我想到那副求生无门、求死不能的样子,我就无法忍受下去。”一语成谶,他也落得这种境地。意识清醒,却只能像一株错生在阴影里的金轮草,慢慢干枯萎缩。

“是啊,那确实是一种永恒的折磨。”她像擦拭易碎的花瓶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黑色枝条,清洁干涸的血污。“不过啊……”

“我承认我没法完全共情死诞者的遭遇,D和菲雅的做法我都不太认同,但我也想不出别的。遭受歧视的不是只有他们,还有亚人、混种、山妖,恶兆、流浪商人甚至巨人。又有谁来为他们打抱不平呢?不管换哪套律法,差异始终都存在,我想能做到众生平等的只有死亡吧。”

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的,褪色者悲伤地说。

“酒量浅的话,还是少喝些为好。”罗杰尔闻到一股非常轻微的酒味。褪色者一反常态,说的净是感伤的话。酒在交界地是稀有品,他能理解那种心情。

“我挺能喝的,这酒的特性就是容易倾诉心里话啦。”褪色者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样子非常没有说服力。“总之呢,死诞者问题肯定是能解决的,咒痕也是,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等我好消息!”褪色者说着走远了,阳台重回寂静。罗杰尔目送她消失,攥紧有些褪色的被单,心中五味陈杂。褪色者不和他与菲雅站在一边,却还选择掺和进来。他仅仅和她同行过一段,助她胜过玛尔基特罢了。褪色者为他做的要多得多:找D把他从地底救起,寻找烙印,加入菈妮的阵营……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罗杰尔想对她这么说,可他拿人手短,终究没好意思。倘若他的眼力没衰退,褪色者应是对他抱有超越友情的心思。如今的他无法回应,她也不会宣之于口。露水情缘终究是露水,互为人生中的过客对彼此最好,和D一刀两断的那天,他就产生类似的念头。

罗杰尔的眼皮开始打架,周身的景象模糊起来,他一点点向漆黑的深眠落去。

如果D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肯定会气得怒不可遏,还是说,他会感到一丝哀伤呢?如果我坚持不到看见咒痕的那一天,褪色者会怒骂抱怨吗?无论如何,这些都不会发生,因为我很会说谎啊。

 

 

这粹酒对人体无害吧?褪色者思忖着,把杯中物一饮而尽。里可再三向她保证这种梦酿成的甘露只用于揭露秘密,没有任何副作用。

以防万一,大部分由催眠抗性更高的她自己喝了,给菲雅的那份还掺了水。

炉火噼啪作响,房间的主人侧卧在床上,享受久违的安眠。

褪色者几乎是逃离了阳台。罗杰尔的状况非常不好,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褪色者抱着酒盅敲开菲雅的房门,想对她说声谢谢。没有菲雅给出线索,她们是找不到烙印的。酒在混乱的交界地是珍品,里可酿的味道极好,以此作谢礼也不错。此外,有一件事她想问——史东薇尔地底那张脸皮的主人。

她斟酌着用词,问了菲雅关于死诞者的看法。她已经确认了D和罗杰尔的决心,不能单单漏过死眠少女。菲雅也并不避讳,她被逐出家乡时早已做好了觉悟,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达成心中的理想。

“死诞者仅仅因为死亡而诞生,却要被无情地否定一切。黄金之民和基本主义者为了既得利益,心安理得地无视弱者的呼声,你不觉得这太悲哀了吗?”

“不过你做死眠少女另有原因吧?”

“嗯,我得到足够的温暖和生存的力量之后,再与伟人的尸体同床,就能让尊贵的生命重回于他。”

“原来酒尝起来是这种味道啊,我以前从未……”酒力上涌,菲雅睡着了。

褪色者替她盖上被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沉睡的菲雅。年少离乡远赴交界地,一定吃过很多苦吧,菲雅有真正地睡过好觉吗?

女人的嘴嚅动,吐出微不可闻的梦呓。她把耳朵凑过去。

“……葛德文、请您……”

伟人原来,不,果然是葛德文吗。褪色者只远远见过黄金王子几面,他英俊潇洒,德才兼备;他文能辅佐朝政,武能战平巨龙;他是父母最看重的孩子,是万众瞩目的王朝继承人。

这些都阻止不了他的死亡。冰冷无光的夜里,隐身的刺客为他献上命定之死。讽刺的是,这是后来多少人跪地祈求却得不到的东西。

菲雅是要复活葛德文吗?还是想让他真正地死去?不管她心向哪种,没有菈妮的另一半咒痕都无济于事。

还是再想想母亲和弟妹吧。离家那天到现在,将近三百年过去了。初王褪色到破碎战争爆发,也有百年时光。黄金之民的寿命再长,也不可能长到永生不死,不然归树系统是干什么的?最好的情况是她们在开战前就……免受战乱之苦。最坏的情况,那些长生者,那些死诞者……马上就要回到亚坛了,我该怎么办……

时间过了多久?半小时还是一小时?褪色者终于感到天旋地转,意识模糊。她伏在床边,情不自禁地倾诉起来。

“死究竟是什么呢?我死而复生了一次也没有搞明白。肉体死去而灵魂活着算死吗?人死后能以灵体存在、继续感受世界吗?大家都想活着,可如果死是现状的唯一解,习惯了律法带来的长生的我们,能接受这巨大的落差吗?我爱的人主动寻死,又或者无力回天,我应该接受还是阻止……”

某处传来衣料的摩擦声,一只柔软的手合上她的眼。

Notes:

罗褪好难写(

Chapter 9: 褪色者进行曲(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受赐福引导、心怀迷茫的褪色者啊,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终于“见到”你了。为了创造一个只有你我的梦境,我可是花了一番功夫呢。毕竟你体内还有两位住客,要把她们的意识排除在外也不是易事。

我是谁?呵呵,将来你就会知道了。我保证。

那么,言归正传吧。眼下,利耶尼亚南部的一个隐秘村落中,一场屠杀正在上演。主犯是一位我们都很熟悉的人——当然,他的身份并不重要。那村子里藏有一件绝密的物品,正是它为村民引来杀身之祸。请你尽可能迅速地赶往那里,赶在凶手之前找到它。商人们会告诉你路怎么走的。

嗯,确实,这么突然的话任谁都不会相信的吧。那我这么说好了,你的朋友涅斐丽·露现在就在村里。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被惨剧和某个不可忽视的现实伤得很深。犯人们不会对她下手,毕竟虎毒不食子嘛。

谢谢你愿意答应我的不情之请,我果然没有选错人啊。其实我开始关注你,是看到你和同伴不怕染上猩红腐败也要救起米莉森的那天。为什么我会提到米莉森?你也是当姐姐的,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好啦,是时候醒来、再次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了。褪色者啊,继续踏上旅途,迎接、挑战成王之路上的阻碍,并从中生还吧。我期待未来和你真正相遇的那天。

 

 

褪色者站在调香师的尸体旁,凝视手中的半块符节。冰冷的月光照亮满地遗骸,梦中人说的都是真的,她背上发毛。

深夜自菲雅房中惊醒,褪色者骑上灵马,以最快速度赶往村子。夜色太深,好在托雷特的眼睛雪亮,勉强赶上战斗的尾声。战士的双斧携着雷霆,在恶兆猎人身上撕出深至见骨的伤口,满溢而出的悲恸让褪色者立刻环住她的肩,把她轻轻带离那具早已气绝的尸体。

“对我们白金之子而言,有一座桃花源,这符节是通往那地方的钥匙。勒缇娜要完成她的使命,请你把符节转交给她,它一定会派上用场。真想亲眼目睹啊,那壮阔树脚下,艾比昂的雪白高墙……抱歉,米凯拉大人……”

年迈白金之子的生命走向终结。

“脚渐渐消失的长者,不能言语的‘青蛙’——他们诞生自永恒之城的秘术,是一群受到诅咒的人。”她想起托普斯的评价。

魔法学院的人造生命,一代无法行走,二代智力低下,论地位恐怕还不如亚人。这样的族群,也只有那位立志包容一切弱者的米凯拉的圣树可去吧。怀璧其罪,半块秘密符节引来杀身之祸。幕后主使是谁?

“毕竟虎毒不食子嘛。”神秘的女声在梦中轻笑。

主犯是百智爵士,假不了的。可是为什么?就为了半个符节?褪色者细看那金属制牌,上面刻着圣树纹样。百智想见米凯拉?可是神人下落不明,去圣树又有什么用?

“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圆桌领导人,竟然藏着这样的一面。”

她不是没见过军队将领下令杀光战俘,也不是没听过玛莉卡率军歼灭巨人一族。可屠杀一群连站立行走都做不到的老弱病残,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朵米凯拉睡莲在鲜血中静静绽放。

 

 

好可怕。灵魂不断在耳边悲叹着,哭喊着,求我救救祂们。

好恶心。诅咒的恶臭堆积如山,隔了大半个圆桌厅堂,我也还是能听到混杂其中的疯狂之声。

即使是做出‘接肢’恶行的葛瑞克,在他面前也落于下风。为什么食粪者会和百智爵士和菲雅小姐一同被单独赐福?我理解不了。

还不行、还不行,远远不行。这种东西哪能杀害神祇?捶打声停止了,修古先生抱着头,听起来好痛苦。

修古先生……他听不进我的声音。

修古先生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被一直拴在圆桌厅堂。只是身为混种就要遭受如此待遇吗?百智爵士、恩夏先生、柯林师傅,大家都习以为常。是因为那位让他执着于锻造弑神武器的人是玛莉卡女王吗?为什么女王要这么做……

啊,涅斐丽小姐从爵士的书房出来了。她看起来好痛苦,怎么会这样?

请原谅我、宽恕我。还远远不够,还无法触及神祇,但我一定会、绝对会达成您的愿望。请您宽恕我,玛莉卡女王……

修古先生又在祈祷了。我想帮助他们两个,可我既说不过百智爵士,也没法问责早就消失的女王。啊啊,我头一次觉得调灵是如此派不上用场。

那是褪色者小姐?她浑身是血地冲进了书房,手中拿的是恩夏先生的装备?

大赐福也不再安全了吗……等她出来后,我得警告她小心食粪者才行。

 

 

“爵士,您最好解释一下这个。”一把把恩夏的武器甩在书桌上,褪色者被百智推卸责任的言辞气得头疼。基甸·奥夫尼尔不动声色地表示愿用另一半符节的情报来补偿,仿佛白金村案和她被袭击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知道涅斐丽什么感受吗?她可是真心崇拜着你啊。”

“既然她已经开始心存疑念,那就没用处了……真是恼人。”

褪色者看着百智,他头盔下现在是什么表情?淡泊的还是后悔的?不,他是认真的,是我们以前没看清他的另一面。她拿出赛尔维斯的小瓶子丢过去。

“赛尔维斯那厮,恶习又犯了。你选择交给我是对的,你只需要装作不知情,回复说‘确实让她喝下了’就好。”百智收下了瓶子,目光却在她腰间的白剑上停留更多。“那厮绝不会发觉,这书痴连被算计的可能性都不会去想,你好好欣赏他自大的模样吧。”

哈,你和赛尔维斯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怪不得能干出这种事。

“尊敬的奥夫尼尔卿,我真是对您敬佩地五体投地。就算是以铁腕著称的玛莉卡和拉达冈,祂们也不会见孩子没利用价值了就抛弃他们。您比艾尔登之王还厉害呐。”褪色者极尽阴阳怪气的本事,只要能让向来云淡风轻的老男人破防一次,哪怕连挨五发帚星也值了。

“那证明你孤陋寡闻。”基甸·奥夫尼尔埋头书案,不再看她。

 

 

楼上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罗德莉卡和修古在说着些什么,已经白天了吗?

地窖里真安静啊,最适合一个人待着。

远处传来摔门而去的撞击声,是褪色者吗?恩夏先生不在,莫非……不,不要再想了。不行,越陷越深。有些问题,光靠我一个人是解不开的。要是有谁在我身旁就好了。鹰只有靠双翼才能翱翔天空,人也是如此。可是我又能向谁倾诉呢?

我被义父抛弃了。我坐在墙边,儿时的光景不断冲击着我的心:

长发尚未染尽银霜的他轻描淡写地施展魔法,击穿暴徒的胸膛,向缩在地上颤抖的幼小的我伸来援手。身为备受期许的智者,他即使面对一众同行者的离开、好友的背叛、来自求知的考验,依然坚持了下来,还建立了新的圆桌厅堂。

没有他的养育,我恐怕早就死在那个村子里,而非长成现在这个能鏖战强敌的战士。因此,我始终为义父奋战。义父曾说,只要他当上艾尔登之王,在他的治理下,弱者将不再受欺凌。

骗子。令手下屠光白金村的人正是他。

义父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我忽然感觉自己从未看清他的内心,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吗?还是漫长的岁月改变了他?又或者这是他权衡利弊后,不得不做出的牺牲?若是前两者,那他对我的关爱又是什么?若是最后一种,我究竟该怎样看待他?

义父对我有救命和养育之恩,我无法伤害他。可以的话,我真想装作没看见,返回圆桌一如既往地担任他的臂膀。但一旦我包庇了他,他可能会继续不择手段,而坚持选择相信他的我也会成为帮凶。

好好想想,涅斐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奋斗到今天的。不就是因为你认定义父才配坐上黄金树下的王座吗?那做出这种事的他,符合你心目中对艾尔登之王的定义吗?

答案我心知肚明。我要——

 

 

“托雷特,辛苦你了。吃吧。”褪色者摸着伙伴的耳朵,托雷特一口口吃掉她手上的罗亚果干,看起来十分满意它的味道。

她和卧在地上的白金之子四目相对,仿佛隔着一道血划出的鸿沟。

而她要做的就是填平它。

“我不是基甸·奥夫尼尔的人。”我早晚有一天要好好教训你这老头。褪色者掏出符节,递到勒缇娜面前。白金之子张大眼睛,看看符节,又看看她的脸。

“刚才对你不太礼貌,请见谅。只因一样是褪色者,就擅自认定你和百耳男是一丘之貉……抱歉。”勒缇娜竭力坐直了一点,眼中的敌意消失了。

“你能带我回到米凯拉大人的圣树吗?”白金之子向她请求。

褪色者看着勒缇娜和她的狼。女性白金之子们骑狼行动,亲密如伙伴。如果她哪天失去了托雷特……

“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去,你可能要等很久。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吗?”

没关系,勒缇娜点头。

“为了不白费过去的努力,接下来我要和这位褪色者同行。所以,原谅我吧,罗伯……”勒缇娜把脸埋进伙伴的毛,一人一狼久久依偎在一起。

褪色者俯下身子伸出手去,风吹散白金之子的身躯,化为一阵烟尘飘入掌心。

白金之子想去米凯拉的圣树,米莉森北上追寻玛莲妮娅,为什么这殊途同归的两件事,她会在同一个人口中听到?是谁在暗中看着我?

为什么找上我?答案绝不可能是照顾米莉森那么简单,褪色者伸手触碰那层迷雾,却摸了个空。

 

 

我返回了起点。

这次被打落悬崖的换成了接肢贵族,事实证明,不注意脚下,你接再多肢也没用。

罗德莉卡从树上滑下来,后怕地拍拍胸口。

罗德莉卡竟然会爬树,我有点惊讶。也挺好的,技多不压身嘛。

我们一起走到侯王礼拜堂大门外,这儿和我离开时一样安静。

她依旧半躺在那里,地上的血字干涸了,变得模糊不清。

女巫小姐说她很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她的死不是您的错,请您不要太难过。罗德莉卡告诉我。

是吗,我说。

你帮我问问她,我该怎么……怎么做。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她想让您火化这具身体,这样她的灵魂就能继续陪您走下去。然后,当您成王的那一天,再把她埋葬就好。

如果这就是她的愿望。我说,手上燃起火焰。火舌一点点吞噬了她的遗体,罗德莉卡帮我把骨灰收好,窥视着我的脸。

走吧。我快速抹了一把眼睛。涅斐丽还在等我们。

我和罗德莉卡把楼上的两份骨灰拿走,回了大赐福。

涅斐丽一个人待在地窖。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她慢慢抬起头。她的气色看起来糟糕极了,我和罗德莉卡在她对面坐下来。

对不起,涅斐丽竟然向我道歉。义父是不是派恩夏先生去——去杀你,为了那块符节。

我想他应该不至于高估恩夏的实力,我说。涅斐丽没回答,捂住了脸。

但是,百智爵士他其实不是个绝对的坏人。她愣住了,我继续说:他杀害白金之子们,这是不争的事实。得知有人想害你,他也替我处理了那份恶意。为了利益而随意牺牲他人生命的奥夫尼尔,和把为数不多的爱留给女儿的基甸是同一个人。

所以,涅斐丽小姐,无论你想怎么看待他,我们都支持你。罗德莉卡补充。

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我和罗德莉卡对视一眼,拿出侯王礼拜堂的骨灰。史东薇尔还存在真正的风暴时,一只位居群鹰之上的鹰王骨灰。然而贵为王者的它,不回应任何人的召唤。

涅斐丽用双手捧着它,久久不语。

它有一股古老风暴的味道,她的声音添上一丝活力。

我看不到,也感应不到灵魂。即使如此,看着这骨灰,还是会让我想起我的第一只老鹰。她终于笑了。

我们三个褪色者拥抱在一起。

 

 

同伴在大升降机处停留了一会,梅琳娜抓住第二次机会,拦住想往回返的褪色者。

“芙洛琳,这是你第三次想去癫火村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吗?”第一次是啜泣半岛的病村,褪色者只草草扫了一圈,拿了教堂的圣杯露滴就走。第二次是在结缘教堂询问米利耶,没想到褪色者还是不死心。

“那儿不是有座癫火灯塔吗?我想先灭掉它以防万一。”

“这不是你心中最强烈的理由。”

她们僵持不下,托雷特在一旁紧张地刨着土。

“好吧,其实是因为咖列。”褪色者投降了。“咖列他……喝醉之后,似乎梦见了癫火。我在想传闻中的大商队会不会和这有关系,没准癫火村有情报呢。”

“咖列是我回交界地后第一个主动帮我的人,我也想多少回报他一点。”褪色者是非常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梅琳娜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的疙瘩却没消失。凡是跟癫火沾上关系的……

“而且还有海妲。”褪色者环视四周,神色警惕。“梅琳娜你见我之前应该也看到了,伊蕾娜明明已经死了!长相、身形、声音,每一项都和伊蕾娜一模一样,她却自称海妲,完全不记得自己有个父亲。”

褪色者提醒了她,梅琳娜回忆起那个被混种杀害的盲女。海妲索要的“葡萄”是人的眼球,还以让癫火病传播世间的男人夏波利利命名。

“我得赶紧给她把葡萄找齐,省得她老是缠着我。”为此也需要上去一趟,褪色者补充。

“可是宿主,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一团癫火?光是看着或靠近,我就觉得好热,有点要融化的感觉。”阿史米问。

“我有办法,只是需要麻烦你们俩指引我。可以吗?今晚我就往亚坛高原走了,我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褪色者双手合十,拜托她们。

“好吧,只是你一定要小心。”梅琳娜意识到,如果不让她解决这一趟,事情就没完没了。

“当然。”褪色者戴上诺克斯剑士的头冠,丝布遮住双眼。“癫火从眼入,只要看不见就好很多。”她左手牢牢环住托雷特的脖子,右手握紧长刀。

“跳!”阿史米高喊的同时,托雷特借灵魂气流一跃而起,飞过悬崖。

梅琳娜屏住呼吸,她们朝着悬浮在塔顶的明黄火焰下落。

“就是现在!”褪色者应声收回灵马,一头撞上墙壁。塔底入口处有几只癫火老鼠,阿史米出声提醒。褪色者摸索着往下跳,听声辩位,将它们一一砍死。她抬脚就往前走,被木板绊了个踉跄,忙伸出手撑住。

“梯子在右前方,不,再往左偏一点。”一够到梯子,褪色者迅速向上爬到塔顶。

“宿主,左前三人,左后三人。”有泪滴引导,她挥出两记回旋斩,把罹病者全部砍落塔下。

癫火熄灭,炽热的塔顶很快冷却下来。褪色者摘下头冠,心有余悸。“你们都还好吗?”

阿史米看向她。我没事,梅琳娜托她转达。

“我们没事。其实宿主,只要癫火不进到你的体内,我就不会有事。梅琳娜小姐也是,似乎不怎么受它影响的样子。”

“那就好……哎呀,这种事我绝对不会来第二次了。”

但愿真的如此,梅琳娜无声叹息。如她所料,癫火村没有大商队的情报。数量庞大的流浪商人不可能在这里,直觉告诉她。

褪色者往山坡上的残破教堂走去。

“唉,维克大人,结果您不是王吗?”

“阿史米。”梅琳娜立刻开口。

有什么要来了。这股发狂的气息,是谁?

“宿主,梅琳娜小姐说有敌人。”阿史米一脸茫然,但还是如实相告。

“在哪儿?”褪色者下意识举盾,刚好挡住灵体的突袭。“什么——”她后撤步躲过自敌人头部迸出的癫火,如临大敌。

那是维克?梅琳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初代圆桌厅堂的翘楚在用癫火祷告……而且他像是在守护背后的教堂,不让褪色者靠近。一股诡异的感觉生了出来,绕在她的心上。

褪色者跑到悬崖旁,和追上来的维克错身交换位置,直接释放‘拒绝’把他震下悬崖。

灵体没有再出现。

她抚着胸口踏进教堂。

“哦,玛莉卡的槌子啊——”褪色者捂住嘴。“难道贝纳尔和米利耶警告的是……”

玛莉卡雕像下,坐着一位死去的指头女巫。

维克受古龙宠爱,被视为最接近艾尔登之王存在的其中一人。然而有一天,他潜入王城深处,消失得渺无音讯。

“原来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女巫,他选择受赐癫火。梅琳娜又产生新的疑惑,为什么?维克头脑聪慧,当然清楚癫火的危害。除非有某种让他不得不去的理由……

骑士和女巫,追求王位的骑士和辅佐准王的女巫,信仰破裂而离经叛道的骑士和肩负沉重使命的女巫——

褪色者也是骑士,我则肩负使命,梅琳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Notes:

支线好多啊(恼

Chapter 10: 褪色者进行曲(下)

Notes:

返回去看突然发现有一处时间线冲突遂紧急修改:第三段的“罗德尔与卡利亚联姻换来和平与技术”→罗德尔借助卡利亚的技术不断发展
脑子想着这边王城打古龙的同时,那边利耶尼亚搞联姻,结果手抽打错了orz
好险,拉卡德和菈妮差点来不及出生了(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我再一次身临由褪色者的过去编织而成的梦。

自从她将托莉娜剑随身佩戴,我看到的场景就愈加清晰流畅。

这是圣女力量的诱导,还是潜意识在以此疗愈连年征战和近乡情怯叠加而出的创伤?抑或两者都有,我不得而知。

青年褪色者进入王城受训,个子很快窜得更高,饮食却没能跟上,分到的装备也是修了又修。战争刚结束,罗德尔拿不出那么多资源。女性战士的数量和平均力量都不占优,她要花费多一半乃至几倍的时间精力,才能和处于中游的异性队友抗衡。出身农家,语言和礼仪都完全不过关,在练到合格前,她挨了礼官们不少训斥。

王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褪色者说着,笔下却略去不提。

褪色者每月给家里写信,信封里附上一半薪水和妹妹喜欢的花。她从不写训练被打得多么惨,贵族子弟多少次公然炫富。她写秘传食谱与王宫八卦,写队里情侣分分合合,写今天又偷学到哪些妙技招式,末了叮嘱弟弟别去惹雷电羊。

那时的褪色者比现在更无畏,像一株柔韧而结实的小树,任凭风吹雨打也折不断。现在的她没那么坚强,但本质未曾改变,我相信她一定会跨越——事实上她也跨越了——血和泪的磨难,这或许就是托雷特选择她的理由。

 

 

“哇哦,好多东西啊。”

褪色者抱着双臂看流氓收拾他那一大筐锅碗瓢盆,和另外四人围成一圈等他。

“吃饭的家伙事永远不嫌多啦。”流氓欣然接受忒拉格斯的帮忙,把一半行李交给他背。“左右两条路,走哪边?”

“当然是右边,左边有史玛拉格。我们中只有两个穿了甲,顶不住它喷火的。”

“那确实得走右边。”

“不用这么防备我吧。我已经不想吃它了,一身辉石看着就硌牙。”

利耶尼亚常年飘雾,气候湿冷。她们从门前镇绕过魔法学院,还没走多远,衣服和皮靴就潮得能拧出水。流氓和忒拉格斯看不见指引,行李又多,她们走走停停,直到死亡仪式鸟从天而降。

人多势众,她们占了上风。飞蛇毒箭插进骷髅头骨,圣水壶在翼翅上烧出大小破洞,畸形的身躯被沉重的粉碎巨人槌几下砸跪,龙咬跟上,将它拦腰折断。

流氓讪讪,拳套太短,他还没够到就被敌人当头打飞。米莉森爬起身,少一臂让她情急下难以保持平衡,长刀脱手,人也摔在地上。

褪色者掏出一团干净棉花擦去剑士额头的血,伤不重,圣杯瓶能省则省。她借机细看,一块白斑覆在米莉森的右脸,似乎没有扩大的趋势。金针起了作用。

“谢谢。”米莉森垂下眼帘,不甘心地抿起嘴。“要是我的右手没有被切断,就能用剑帮到你们了。”

“你可以去日荫城找找,据说城中有特制的义手,正好是一只右手。”大角打开地图,在亚坛高原北部的一小块绿地处画了个圈。

“喂喂,我可是听说玛雷玛雷被一个死囚夺了城,城里乱得很。”流氓嘟囔。

“别担心,我最擅长偷东西。”盗贼拍拍置物包。

流氓瞬间变了脸色,冷哼一声。“她这个腐败病怎么办?我们可没有足够的苔药。”

“不会传染的,我们俩不都没事吗?”是啊是啊,盗贼附和。“虾哥,你那天还对米凯拉赞不绝口呢,他做的针你又不放心了?”褪色者一眼瞪过去,流氓立刻噤声。

“金针、金针也只是提供个压制作用吧,压得越久爆发出来不就越……”他弱弱地说。

“虾哥,既然有个病字,就说明能治啊。能治不就行了?”勇者把双手兜在脑后,“没准原本的腐败只是正常循环的一部分,单拿出来就全是坏处而已。”

流氓向米莉森认错,独臂的剑士一笑而过。

“我不会输给猩红腐败的。”她说。

 

 

过了半年,形势逐渐好转。罗德尔借助卡利亚的技术不断发展,亚坛也迎来丰饶时代后久违的丰年。葛德文将王城管理得井井有条,广受众人赞誉。

罗德尔采取男女混编,好在管理严格,矛盾甚少。下级骑士隶属规模最大的步战队伍,由数名巨人战争的老兵分组集训。一位年长的密使担任她所在组的教官,褪色者庆幸自己跟的是他。密使和颜悦色,不像隔壁组的长官动辄打骂。他热衷于教褪色者如何用双头剑,即使她们除了长剑根本用不到别的武器。

女王和艾尔登之王开始不时来视察。骑士更刻苦地训练,不奢求得到单独召见,只为了能更靠近她们一点。她从小便听着二人的故事长大,如今见到真人,更心生崇拜。

葛孚雷身背狮子宰相瑟洛修,力量惊人却性情平和,并且绝对忠于伴侣。除了王子,没有比他更适合当王的人了,骑士的评价获得女伴们的一致赞同。他和女王的爱情故事是她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玛莉卡和义弟封印命定之死,一手建立黄金律法,开创新的王朝。女王仪态万千,文武兼备,在她面前,谁能断言女子不如男?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这样的人——褪色者偷偷幻想自己晋升禁卫,追随她身侧的场景。

葛德文与古龙弗尔桑克斯化敌为友,其姊兰斯桑克斯亦作为祭司入城,罗德尔因而流行起古龙信仰。骑士们挥舞黄色雷电,以龙的力量为傲。有殿下在,黄金王朝一定能长治久安,褪色者顶着被电得炸开的头发,朝我穿越时空而来的幻影感慨。

 

 

睡不着啊。三十次翻身均告失败,褪色者干脆爬起来,借月光打量两个同性队友的睡脸。这对年纪相仿的搭档睡相也相似,安稳的表情让她好生羡慕。米莉森和盗贼性格早熟,这会儿倒呈现出符合年龄的模样。

魔法师塔顶不能生火,褪色者裹紧披肩抵御寒意,蹑手蹑脚地爬下梯子。东西都放在底层,托莉娜睡莲也是。

楼下的三个人都醒着。忒拉格斯抬头:“睡不着吗?”

“马上到亚坛了,我一想到离回家越来越近,就睡不着觉。”近乡情怯啊,褪色者翻起行李。

“你少吃点那玩意儿吧?”见她数起睡莲,把脚搭在梯子上的勇者开口。“吉娜说这种花和香药一样需要严格控量,最好交给她们女巫来办。不过你回来的太晚了,现在已经很少有女巫活着了。”

你一个吃龙心又气跑自己女巫的好意思说我?褪色者只摘下一片花瓣,不论如何,他说的有道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念蛮荒地了。我们那地方虽然环境恶劣,但没交界地这么多麻烦的规矩。不知道大家怎样了呢——”

“混乱结束,新王即位之后,你打算回去一趟吗?”靠墙沉思的大角问他。

“想是想,可还早着呢。吉娜不知跑哪去了,死根也没找齐,尤拉还等我送药过去……”

“话说尤拉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艾琉诺拉啊?”话题切换得毫无铺垫,勇者没头没脑地问。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她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圣杯瓶里卖的什么灵药。

“因为尤拉太在意她了,又是说着‘纠缠不清却光彩夺目的存在’,又是宁可忍受眼睛痛也要先赶过去找她。”尤拉的高徒用手指敲打膝盖,很认真地在疑惑。

原来如此,该怎么向他解释……等等,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例子。褪色者说:“尤拉谈起艾琉诺拉时的神情,我在思念玛莉卡的葛孚雷脸上见到过一样的。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爱她?”他如醍醐灌顶。“我还以为尤拉是她干叔叔之类的,呃,毕竟他比艾琉诺拉老那么多。”

“葛孚雷白发苍苍胡子一大把,玛莉卡青春永驻,你见有谁质疑过他俩是一对吗?”天呐,何等超脱俗欲的男人。而且更像尤拉干侄子的人是你才对吧。

“你对咱们的小龙人太苛刻啦。”流氓见缝插针,“别跟榆木脑袋较劲,结晶木芽开不了花的。”

 “这不能怪我吧,我们都姓露不代表我就要懂恋爱感情啊。”

你还是先找回你女巫再说吧。褪色者道声晚安,睡莲花瓣唤起淡淡的倦意,她躺回塔顶,等梦境召唤自己。

 

 

两年时光飞逝,王军将要出征。听说了吗,玛莉卡女王和我们同行诶,褪色者兴奋地和搭档耳语,年内一定能打一场大胜战回家。

我看着旌旗在军队前飘扬。讨伐风暴王的队伍空前浩大,罗德尔士兵和骑士自不必说,来自利耶尼亚的魔法师和观星者也被一视同仁。战士们身披铠甲,头戴铁盔,手持长剑、弓弩、法杖和圣印记,蓄势待发。褪色者完美融入了这片铁色的山海,变成其中一颗最普通的水滴。我几乎辨认不出她了。

别去,我突然有种喊住她的冲动。她当然不会听见,号角声和呼声响彻云霄,盖过弗尔桑克斯的龙吼。

女王俯视这群为她奋战的人们,眼中金色流转。三百年后的我知道,她在策划一场盛大的反抗,尽管这个高瞻远瞩的计划以无数人的人生为基石。三百年前的褪色者不知道,她只是向偶像投去神往的目光。

葛孚雷振臂高呼,大军开拔,迈向风暴席卷之地。

 

 

白天,她们走小路上了古遗迹断崖。一只熔岩土龙盘踞在出口正下方的洞穴中,对着以往的过路者大快朵颐。人多了就是热闹,她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马卡尔打成肉酱。大角帮勇者剥掉土龙坚硬的皮肤,挖出温热的心脏。

“我警告你,那玩意儿我是不会给你做成饭的,你想都别想。”流氓支起厨具,语气凶恶地威胁。

一锅汤很快被分食得比盗墓者光顾过的墓穴还干净,众人把锅碗瓢盆收拾妥当,谈起各自的去向。勇者要去找尤拉,给眼睛疼的搭档送药;米莉森决定继续北上,寻找玛莲妮娅的行踪;盗贼口风极紧,只说自己有了去处;流氓要去王城外开张生意,忒拉格斯一如既往四处助人。

“我想回家看看,我长大的村子就在高原北边。”褪色者说。

“既然都在亚坛,我想还是跟你们说一下好了。”流氓开口。“知道食粪者吗?那家伙穿着贴满断角、胸口有个太阳的恶心铠甲,是个诅咒世间的疯子。以前我跟他关在同一间牢房,所以我知道。那家伙跟我这种小混混不一样,是很恐怖的男人。”他越说越不安,“那家伙会为了对灵魂设下永恒诅咒而杀人,会用诅咒布满、玷污整个尸体——”

“你们看到了绝对要立刻逃走,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他闭上嘴。

“虾哥,其实……”褪色者如实相告,流氓脸色煞白,抱头呻吟起来。

“他再强还能强过龙?我帮你留意着,最多五爪或三口,保证他滚到下辈子食粪去。”猎龙人从未显得如此可靠。

“我也会注意,你就放心卖螃蟹吧。”还是忒拉格斯令人安心。

拍拍流氓的肩膀,大山羊骑士又说:“你们知道红狮子城将要举办的战斗祭典吗?”

“你也去吗?”褪色者不太意外,忒拉格斯这么热心,杰廉的邀请名单肯定少不了他。巧了,她和布莱泽受菈妮之命同去,如此一来,神人的命运将再度流转。

“到时再会了。”

升降机将她们送往地表。

 

 

永恒女王站在大升降机前沉思。

黄金树是掌管一切的存在。

做出抉择吧——要融入律法?还是脱离律法,沦为无力的边境支流?

 

 

祭典尚早,菈妮为她宽限出几天时间。

托雷特载着褪色者穿行于荒废已久的棺材群,突然,她在其中一辆旁停下。

车后趴着一具领主打扮的尸体。

褪色者把他翻过来,模仿老贤者形象的面具掉在地上,露出一张她曾见过的脸。

很多很多年前,她就是被这个人封为骑士的。

“冷静点,算算年龄,这再正常不过……”褪色者狠狠捏了一把脸,继续向前骑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不,慢一点,慢一点吧。她好想回家看看,可又害怕彼处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两种矛盾的思绪不断翻涌,谁也无法彻底压倒对方。归乡的骑士好似被架在火上受刑,焦灼不安。

 

 

艾尔登之王砍下风暴王的头颅,他的双眼随即褪去色彩。

玛莉卡朗声说:

吾王啊,王的众战士啊,我将夺去你们的赐福。

当你们的双眸逐渐褪色,我将放逐你们于交界地之外——

于交界地之外征战,生存,死亡吧。

褪色者大军乘船出海,远走他乡。

褪色者站在船尾,把心中的神像砸得粉碎,她开始怨恨玛莉卡,怀疑黄金律法是否真的完美无缺、能解百忧。

而这正是女王希望她做的。

 

 

亚坛北部,移送罪人之路的起点。

褪色者默默注视着阔别已久的故乡,充满回忆的乡间田野,精神的避风港, 她人生的起点。

一阵微风吹过,捎来过去人们在这里留下的余音。

“你是我们全村人的骄傲。哎呀,咱们村里也出了骑士了——”

葛孚雷走后,王位易主。卡利亚王子上任司法官,锄拔村庄以南数里的草场和花地,用以集合罪犯,押送至西方的官邸。

“我会非常努力练剑的,姐姐,等你回来了可要和我好好比试一场哦!”

和平持续百年,王城欣欣向荣,驻守遥远边境的半神也寻求人手。年轻的几代陆续前往南方和罗德尔讨生活,村内日渐清冷。

“姐姐,我决定了!我想跟着调香师学习,这样将来就能和你一起工作啦。”

破碎战争旷日持久,肆虐的战火将衰颓的村庄烧成白地,逼走幸存的人。他们远离故地,加入徘徊长生者和死诞者的队伍。

“你尽管去吧,这些日子我的身体也恢复一些了,妈妈有你弟弟和妹妹陪呢,不用太担心了啊。”

三百年的风霜雨雪洗去了一切痕迹,已经看不出过去曾有人在此生活。现在,那里有的只是一片荒原。

 

 

永恒女王孤身一人站在教堂中,与远航的大船遥遥相望。

她说给他们,也说给自己听:

在你们面临死亡之后,那被夺去的会再归还。

返回交界地,投身交战,随心所欲地展现艾尔登法环。

与死亡比邻,成为强者吧。

王的众战士啊,吾王葛孚雷啊。

 

 

这下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退路了。

“我不是没想过……不对,我一开始就做了见不到她们的心理准备。”黄金之民寿命虽长,却并非不老不死,她的家人很可能都已魂归黄金树。“但是,没想到,真的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啊。”

毛茸茸的脑袋抵住后背,两只犄角轻轻蹭着她的手臂。褪色者弯下膝盖,回身把头靠在托雷特背上。

“托雷特,你的老家也和梅琳娜一样,在黄金树脚下吗?”灵马的脑袋轻轻甩动。“没关系,总有一天能找到的”她举起左手,黄金戒指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视野蒙上一层水雾。不论褪色与否,人们大抵都是要告别旧日归宿的吧?对她来讲,这一天来的比较早罢了。

没了甜蜜的束缚,该做的事前所未有的明了。接下来她要和布莱泽参加战斗祭典,送拉塔恩将军上路。然后拿到诺克隆恩的秘宝,向菈妮提出咒痕的交涉,实现罗杰尔的愿望。之后,就该完成和梅琳娜的约定了。

“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褪色者知道梅琳娜和阿史米在听,她想助她们回罗德尔和永恒之城看看,毕竟远飞的候鸟总会归巢。

Notes:

褪梅了解对方过去全靠做梦(bushi
我觉得为呈现效果考虑,交界地实际上要比跑图感受到的大很多,所以对着地图选了半天址,干脆把褪老家设定在亚坛高原很靠北的位置(大概在风车村西边一段距离),到王城约等于进省城(乡下人进城be like)

Chapter 11: 暗月之下

Notes:

巨巨巨巨长的一章

有拉家三兄妹童年生活的捏造
拉塔恩追猫来自于(我忘了从哪看到的)长尾猫别针的初版文本,这个版本里妖精猫拉桂玛是牢拉养的(真·动物之友了属于是

Chapter Text

我们只是去参加战斗祭典,为什么搞得好像要在玛利喀斯眼皮底下偷命定之死一样?阻止不了伊吉的谆谆叮嘱和往他们行李里塞各种道具的手,布莱泽的大脑中冒出老母亲送别远走他乡的游子的场景。他瞥见褪色者戴上被伊吉凿开两个视物孔的石头罩,跌跌撞撞的模样让他想到与她重逢的那一天。

杀死达瑞威尔后,布莱泽本以为他不会再遇见褪色者,直到她风尘仆仆地闯进卡利亚城寨,一路登上菈妮的魔法师塔。半狼属实被吓了一跳,褪色者们受双指引导,而菈妮与她的双指彼此仇视,莫非祂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打算撕破脸皮了?可是咖列信任她……布莱泽正想赶上去查看情况,却和如释重负的褪色者迎面相遇。

“欢迎你加入,让我们一起侍奉菈妮吧。”布莱泽放下心来,为昔日战友成为同志感到欣喜。两人踏过星空之下的大地寻找菈妮所求之物,却无功而返,只得厚着脸皮去问赛尔维斯。咬牙切齿的魔法教授把褪色者赶去找自己的线人,她带着确凿无误的情报归来:通往宝物所在地的路和菈妮的命运被她的兄长,“碎星”拉塔恩连同群星一并封印。与此同时,伊吉收到来自盖利德红狮子城的信函,寄信人邀请他们参加即将举办的战斗祭典,为将军送行。

“杰廉是我的旧识,在加入将军旗下以前,他曾在卡利亚王室做客。”念及路途遥远,伊吉决定让他们即刻出发。“杰廉是身手不凡的剑士,但为人也颇为奇特。竟然想举办祭典,很像他的作风。”铁匠语带感叹,委托他们给任代理城主的老友捎去问候。

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刻。“能够挑战历来最强半神的祭典……真让人激动。”布莱泽心潮澎湃,一半是挑战强者的战士本能,一半是对英雄末路的惋惜。

“布莱泽就麻烦你关照了,他从小性格就一板一眼,很需要像你这样的搭档。他冲动的时候,不需要顾虑,直接拦住就好。”铁匠对褪色者耳语。

“喂喂,我可是听见了啊。”布莱泽有些无语。伊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休想瞒过狼的耳朵。

“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着他的。”褪色者朝他挤挤眼,头罩附带的尖帽随动作轻轻摇晃。“那我们走了——见鬼,这帮魔法师是怎么习惯这么狭窄的视野的?”她步子迈得太大,险些撞上锻造台。看不下去的布莱泽伸手一拨,把搭档转了回去。

“即使受到猩红腐败侵蚀,陷入疯狂,将军仍是被誉为最强半神的英雄。请你们万般小心。”哦?真难得,一向理智冷静的伊吉竟然在担心。“别担心啊老爷子,你还信不过我们的战斗力吗?”布莱泽挥挥手,一瞬间伊吉好像说了些什么,可还没传到他耳朵里,就被赐福扬起的光芒驱散。

 

 

魔女在暗室中思考着。

卡利亚王室的命运与星相连,不止她们,魔法师亦仰赖星辰流转。拉塔恩的“碎星”之举让这一切化为泡影,那个男人就是封印本身。也就是说,如今仍在交界地活跃的各方势力都会涉足其中,派人参加这场战斗祭典。菈妮、拉卡德,或许还有王城,这下可热闹了。

“不过竟然是赛尔维斯让她来找我啊。”一想到这讨人厌的名字,瑟濂便心生不快。若不是她被学院囚禁无力自保,怎会落得求助赛尔维斯的地步,徒弟和热衷于制作傀儡的魔法教授有了牵扯,更是雪上加霜。赛尔维斯私下给活人灌药水的勾当瑟濂一清二楚,奈何他人虽刻薄,才能不浅,缺乏人手的菈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囚之身无能为力,瑟濂只寄希望于祭典结束后,公主能腾出手来干涉。

“真是阴魂不散,不过这也是个机会,我可以反过来利用赛尔维斯。”瑟濂的视线落在源辉石刀上。好巧不巧,祭典的举办者与她互为仇敌,想必拉塔恩一死,那魔女猎人就会赶来杀死她。“等徒弟回来,我拜托她去找我的本体吧。取出我的源辉石,再移植到赛尔维斯的地下室的傀儡身上,这样一来——”她也能摆脱受学院制约的身体,重新回到学院了。

瑟濂不担心卡利亚在战斗上有所保留,只是拉塔恩并非等闲之辈,她的徒弟能与之对抗吗?她很快舍弃了怀疑,做老师的应该相信自己的学生,就算魔法天赋平庸,那也是她被逐出学院后唯一的徒弟。问题在于另一方面,魔女拿起向褪色者借来的白色直剑,此举半是想替她减轻配重,半是想研究其中的奥秘。没办法,谁让魔法师都是求知若渴、甚至愿穷极一生追求理想的人呢。

出于未知目的,圣女在暗中引导褪色者,这剑应是直接媒介。托莉娜啊,你想要褪色者为你做什么?她试着对剑询问,没有回应。也是,一把剑怎么会开口说话?瑟濂为荒唐的想法而发笑。

 

 

祭典开始前九天。

结缘教堂与四钟楼隔湖相对,天顶破败,一片凋敝萧瑟之景。浓厚的历史气息令布莱泽仿佛身临现场,很久以前,拉达冈就是跪在那儿用星星泪滴沐浴身体、宣誓成为蕾娜拉女王的王夫的。而后,他们有了拉塔恩、拉卡德,还有菈妮。多年后的某一天,一只尚年幼的狼被带到同为孩提的月之公主面前,成为她忠诚的影子。

“这位是米利耶牧师,这座结缘教堂的管理人。他虽然行动不太方便,但其他方面样样精通,既会祷告也会魔法哦。”乌龟牧师以谦逊和善的笑回应褪色者的夸赞,布莱泽点头致意。他着实没想到能通过她见到上个时代的亲历者,还是黄金树与卡利亚媾和的见证人。褪色者和菈妮的缘分或许比伊吉认为的要更深。

褪色者打开放在教堂一角的宝箱,布莱泽从她身后探出头,楞了一下。箱中放着黄金的缝衣针和裁缝工具,拉达冈的嫁妆怎会流落到这里?半狼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就是说啊,莫非王夫大人走得太匆忙,以至于随身宝贝都顾不上了?呃……我不是对菈妮的父亲有什么意见啦。”褪色者试探地窥了窥布莱泽阴沉的脸色。半狼回过神来,忽然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卡利亚王室的家庭关系。菈妮并不亲近父亲,甚至态度相当冷淡。他只好说:“没关系,菈妮一向更喜欢母亲,也是蕾娜拉大人最疼爱的孩子。”

我感觉也是,褪色者毫不意外。得到米利耶的支持,她念着“反正拉达冈不要了,既然如此就由更能好好利用它的我代为收下吧”,把两样珍物收好,消失在赐福边。

“我见过年轻的拉塔恩将军,不论人格如何,看见活生生的人丧失生命力与志向,实在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米利耶朝独自留下的他开口,微光在苍老的眼中闪动。“蕾娜拉大人如今独木难支,拉达冈大人也行踪不明,我虽看不出两位为何前往祭典,但您似乎与卡利亚王室有关,还请代替两位大人给将军送行吧。”

布莱泽干脆就地坐下,听老龟将往事娓娓道来。黄金的众英雄与卡利亚大军两度交战,战火与爱憎交织成的史话被米利耶讲述地绘声绘色。不知不觉间天色转黑,布莱泽竖起耳朵听入了神,连褪色者返回教堂、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都没察觉到。

“故事虽然精彩,我们也不能一直听下去哦。”褪色者冷不丁地说。牧师向他背后弯起嘴角,布莱泽清清嗓子,腾地起身。“你刚才做什么去了?”近来时常心事重重的褪色者短暂变回了雾林中弹指的那个她,布莱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感觉挺好。他喜欢看亲近的人们露出微笑,菈妮和伊吉自不必说,甚至是赛尔维斯——阴沉男笑起来很诡异,但总比满口讽刺强。

“只是去给一位伙伴送件小礼物罢了。”褪色者心情大好,路过的铃珠猎人却倒了大霉,被砍得形神俱灭。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似乎也在庆祝利耶尼亚除掉一害。

 

 

应某种大事即将发生的预感,菈妮短暂地从沉眠中苏醒。

“离祭典开始还有五天啊。”合上伊吉整理好的情报,菈妮望向门外。在她沉睡时,四人查出前往诺克隆恩的方法,并为之努力。布莱泽和褪色者已在路上,伊吉和赛尔维斯留守,她们长久以来的计划成败与否,要到五天后见分晓。

独自在塔顶等待还挺难熬的,菈妮暗自感叹,然而她为了深入黑暗的未来,必须习惯享受这种孤独。据再次入睡还有些时间,月之神人决定想想为自己做事的四个人,想想事成后要做些什么。

伊吉是团队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为报答母亲的平等对待,他一直担任王室铁匠,侍奉卡利亚更早于布莱泽。伊吉一向理性,却在她决意叛逆双指的那天发誓相随。为此,他无时无刻不戴着能弹开精神干涉的镜面盔。她给出的回报远没有伊吉牺牲的东西多。

接着是作为神人之影与她一同长大的布莱泽,布莱泽与她就如同玛利喀斯与玛莉卡,他忠诚的意志不曾动摇,义无反顾地伴她踏上不得善终的道路。布莱泽有些一根筋,常独来独往,偏偏还不擅长找路。她和伊吉一致同意,最好为他找个搭档,那人或许能成为布莱泽的下一个依靠,前提是没有双指的诅咒……

赛尔维斯心怀鬼胎,才能倒是无可挑剔。她杀死自己的肉体,灵魂附在人偶上,就是借了他的技术支援。赛尔维斯背地里有小动作,她一清二楚,现在不是挑明的时机,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最近加入的褪色者动机不明,她对此不做期待,曾属于米凯拉的灵马选中的新主人不会太差。只是没想到褪色者还持有托莉娜剑,她想看看这样的人能成就些什么,便将其接纳。

此时布莱泽和褪色者理应到了宁姆格福,正向东方的盖利德进发。拉塔恩被誉为最强半神,与他们过往的手下败将不可同日而语。这会是一场精彩的战斗,菈妮收回目光。她回忆起这个疏远已久的兄长,儿时的记忆里,他还只是普通的高大,用着法杖而非碎星的对剑。如今看来那是一段短暂的平和时光,拉塔恩为了追猫飞檐走壁,重力魔法因此练得日渐娴熟;拉卡德在故纸堆中钻研咒术,偶尔调侃兄长的偶像情结;菈妮自己则私下师从雪魔女,享受保有秘密的感觉。赏月之夜,三人会结伴出现,与尚兴旺的王室宗亲交谈同乐。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切都改变了。母亲丧失神识,被学院囚禁。父亲远走再婚,她们成为外戚。拉塔恩封印群星,拉卡德上任火山官邸,她与两个哥哥渐行渐远。黑刀之夜,法环破碎,战火燃起。破碎战争的最后,二哥喂了蛇,大哥沦为腐败的阶下囚,反倒是抛弃肉体的她幸存至今。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兄长啊。至少你会正确地死去,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菈妮静静地献上祈祷。

 

 

“你们相处得不错啊,看来我从中牵线也有价值了。” 从宁姆格福前往盖利德的途中,他们特意在艾雷教堂停了一会儿,咖列借机调侃布莱泽。半狼抖抖耳朵,先是伊吉再来咖列,他有笨拙到需要别人来中和的程度吗?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两人的用意,有个搭档确实不赖。

褪色者打了个哈哈过去,对商人说:“王城周围最近有杀人犯在活动,我觉得你还是等等再去比较好,丢了性命也就没法找大商队了呀。”

“你说得对,这事不急于一时。”咖列回应,“事到如今,我也不是有什么话想对祖先说,只是想知道我的根在哪、要往哪里前进罢了。”赶在气氛变得沉重之前,商人住了嘴。“你们是去战斗祭典对吧?要活下来啊,我会一直开张等你们再来光顾的。”

剩下的时间要尽可能多得留给环境恶劣的盖利德,布莱泽和褪色者很快继续向东,在倒数第四个夜晚行至两地交界处。没了唤声船,水唤村倒是个安全的过夜地点。褪色者卸下一身装备,哼着歌把水中生长的睡莲悉数拔光。

“有生火的痕迹,有人曾在这里住过。”布莱泽在高台上发现一小堆没烧干净的木柴,周围零星散落着杂物,看样子此人走得匆忙。

“奇怪,这是件葛孚雷军配备的密使风帽。应该有名字,让我看看……”褪色者翻开披肩部分,里侧果然绣有几个小字。“诶?是他?”她反复确认,一脸惊诧。

“怎么了?你认识这个密使吗?”

“嗯,他是我以……生前的教官。为了防止拿错,我们的装备上都有名字,十有八九是他。但是为什么单独把帽子扔下?不像密使的职业作风啊。”褪色者决定将其一并捎上,说不定很快就能物归原主。“原来我们一度离得这么近啊……希望将来有机会再遇到他,哪怕只见上一面也好,两个人在死后重逢这种奇迹可碰不到第二回了。”意料之外的发现显然打断了她的节奏,她捡起双头剑,舞出的旋律却断断续续,夹杂着不和谐音。

“我听说密使擅长双头剑,你是跟他学的吗?”见褪色者点头,布莱泽顺势发出比试邀请:“你的手法不够熟练,我来陪你练习吧,有个真实的对手进展更快。”祭典在即,他可不想一同侍奉菈妮的伙伴因此丢掉性命。

他们拉开距离,冲向彼此。布莱泽的巨剑势大力沉,褪色者以双刃卷起旋风回应。“布莱泽,你的剑术是自学的吗?”被一记狼袭打得措手不及,褪色者提高音量,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当然了,人身的卡利亚骑士武技优雅,但与野兽并不适配。”布莱泽后跳,让对手高高跃下的斩击落空。头罩令她视力受限,依靠听声辩位打出反击,但主动攻击总是慢半拍。“哈,罗蕾塔的战技?”他像狼一样前冲,逼退褪色者的攻势。“好是好,但对上灵敏的敌人就容易落空。”

“这招如何?”褪色者忽然从斗篷下拔出刺剑,四道辉剑与突刺同时袭来。布莱泽横剑挡住,听说有些芦苇之地的剑客会利用长衣隐藏剑身,让对手看不清出手动作,看来不同文化总有相通之处。“让我想起穆格拉姆的贯刺,可惜,对于将军的体型,这根牙签就是九牛一毛。你真的打算在祭典上用它?”

“嘿,它的主人可是你们王室的旁系,嘴下留情啊。”半狼听出她没有真的生气,也就放心询问:“确实有卡利亚的感觉,友人的礼物?”她动作慢了些许,布莱泽抓住间隙,剑尖在她脖子前虚空划了一道,以示分出胜负。“与其说是礼物,托付的称呼更合适。”褪色者拔下头罩,慌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若是在战场上,你刚刚已经死了。”布莱泽收剑,仰望夜空。“不管为菈妮还是你自己,都别因大意丢了性命。”圆月远在天边,仿佛神人的注视。

中场休息结束,不服输的褪色者开启新一轮比试。两人短兵相接,交错而过,随即又踏步上前展开攻势。比起对决,倒更像是影子野兽与人类骑士在月下起舞。

 

 

伊吉展开信纸,提起笔又放下,直到墨水快要从笔尖滴落,才迟疑着写下第一个字。该写什么?又该怎么写?军师唯独不犹豫此举,信是一定要寄出去的,一封给布莱泽,另一封给褪色者。

他先写给褪色者的那封:祭典结束后,请你前往宁姆格福,从星星坠落的地方前往地底,把珍藏在诺克隆恩的宝藏拿到手。还有,布莱泽要你不必等他——他有其他任务在身,是颇为紧急的任务——先出发前往永恒之城就好。

伊吉仔细斟酌字句,开始写另一封:祭典结束后,请迅速到献祭大桥以西的封印监牢。有一名意图背叛菈妮大人的骑士被我识破后潜逃到那附近,你尽快将他捉拿归案。我会让褪色者先行前往诺克隆恩探路,她会等你完成任务。

他将两张信纸分别卷成小筒,用细绳扎好。根本没有什么叛徒骑士,褪色者也不该独自去诺克隆恩。两个善意的谎言,但他不打算把真实用意告诉他们。布莱泽性情耿直,定不可能接受;褪色者过于重视同伴,因此更不能让她们见面。

一旦菈妮大人拿到“宝藏”,便会踏上黑暗之路。伊吉非常确定,她的双指将会立刻出手报复,身为神人的影子野兽,布莱泽首当其冲。双指的干涉一定会夺走布莱泽的心智,让他发狂,成为菈妮的灾厄。所以他要赶在那之前将共事多年的战友封印,做这种事很不好受,但为了菈妮,伊吉也只能出此下策。

军师将两卷信绑在一对猫头鹰的腿上,下好指令。这种鸟经过他的训练,飞到盖利德不成问题。“去吧。”它们一前一后飞出傍海古遗迹,消失在东北方的天际。伊吉暂时松了口气,他在两人离开城寨之后动身,不远万里赶到宁姆格福,就为了将布莱泽亲自封入曾关押达瑞威尔的监牢。他祈祷事情不要出差错,拿出做工精致的小人偶。

“赛尔维斯,你那边怎么样?”

“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闲操心。”人偶之中传来赛尔维斯不耐烦的声音。“我特意给那俩派了助手,瑟萝莉娜已经到了,至于能不能撑到她来支援就看他们造化。菈妮状况一切正常,学院那边也没有动静。”

“我忙得很,还有事吗?”魔法教授似乎在捣鼓某种物品,伊吉眯起眼,他又在做什么小动作?“那个女魔法师呢?”

“你说瑟濂?拉塔恩不死,她还是老样子。你真要杀她?”塞尔维斯停下了动作。

“与你无关。”

“好吧,反正菈妮的事业即将成功,有了更好的技术,我也不再需要瑟濂了。”传声人偶安静下来,伊吉拿出没读完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事情将要起变化,他压下心中的恐惧,强迫自己抓住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返璞归真,做些与夙愿无关的平凡爱好。

 

 

红狮子城热闹非凡,布莱泽顶着众人探寻的目光,独自坐上长桌中间仅剩的空位子。周围一圈人都在盯着他,半狼浑身不自在,狠狠撕下一大块肉,抬头说:“怎么,没见过吃饭的狼?”身经百战、不畏强敌的勇士们在他的瞪视前败下阵来,纷纷对碗里的饭忽然产生极大的兴趣。

布莱泽彻底没胃口了,余光捕捉到另一张桌上有说有笑的搭档。他们在今天午后入城,褪色者先是被久别重逢的战士壶来了个熊抱,然后顺滑地和同僚们交换近况,同时一把抓住人群中唯一的光头,质问他“帕奇你给我老实交代,玛尔基特的囚具你打哪儿弄来的?”,最后总算抽出身来跟他去见城主。

“伊吉在信里给我说了,感谢你们能前来相助。说实话,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天可就错过祭典了。”杰廉友善地招待了他们,问了很多老朋友的事。

“事情结束后,您有何打算?不如和我们回去见他一面?”褪色者打趣道。

“很有吸引力的提议,但我打算照原计划出门旅行。有个绰号‘魔块魔女’的魔法师逍遥法外,我得履行约定除掉这个卡利亚的祸根呐。”

喂喂,杰廉老爷子注意点形象啊,看褪色者被你吓得直打冷战。布莱泽生硬地转移话题,自认为委婉地暗示该开饭了。没想到杰廉突发奇想,在宴席上搬出藏酒,美名其曰给众勇士壮胆助威。布莱泽还没来得及伸手,酒鬼们瞬间一哄而上,把他挤去不喝酒的那桌。

“伊吉说得对,真是个奇异的人。”半狼的注意力转回手中的烤羊腿,三两下解决掉它,趁其他人酒酣耳热无暇留意,独自搭升降机下至海滩。“呼,安静多了。”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开战前难得的欢闹就留给褪色者吧。

布莱泽一直在海滩上待到夜色降临,菈妮实现愿望的日子就快到了,兴奋之余,他也感到迷茫。他想象不出那条道路的尽头究有着什么,想象不出在那个期盼已久的时刻到来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布莱泽赶走无端冒出的情绪,未雨绸缪是伊吉的专长,他只需用剑与牙开创未来便是。

“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褪色者站到他旁边。

“这里看不到月亮。”布莱泽说。今晚夜色晦暗,天上群星影影绰绰,暗月没有升起。

褪色者没应声,只是举起法杖。一点星光悬在他们头顶,散发柔和的微光。“这下月亮出来了吧。”

“星星怎比得上月光?”我又不是会被这点把戏逗乐的小狗,半狼哼了一声,觉得有点好笑。

“月亮也算是一种星星啊,星与月可以互相辉映,拉兹利教室不就是这样的吗?”褪色者谈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知识,就好像她才是两人中更早进过魔法学院的那个。最后星光熄灭,他们不再言语,只是极目远眺。

海对面是祭典的舞台,恸哭沙丘。所有的演员均已到齐,只为给一位主角献上盛大的终结。

Chapter 12: 箱庭中,人偶翩翩起舞

Notes:

虽然行长依旧领了便当,但逃离了被做成高达的命运,也算是半个HE吧……嗯。
熏火教堂的女巫是废案中一条支线的NPC,支线里她会待在教堂里铺垫烧树剧情,顺便充当盖利德地理讲解员。详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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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内含魔改要素:
①将“自己搞情报丰衣足食”立为人生格言的百智
②大卢恩和追忆分别由俩人拿=一种按(剧情)需(要)分配
③行动力超人伊吉(游戏没说狼哥咋给伊吉关进去的,就当他亲自跑了一趟或者魔法传送来宁姆格福的罢)
④蕾妲先后大战艾琉诺拉和蒙格(米凯拉也是个跑遍交界地的行动力超人,他的追随者为了见他去单挑半神什么的也很正常……?)

Chapter Text

事情正在起变化。

百智爵士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前,翻看手下送来的情报。他们是他的“眼眸”,织起一张连接交界地大陆各地的网。

潜伏于火山官邸的眼线称猎蛇计划已准备万全,只等有意者通过塔妮丝的考验,进而觐见拉卡德。“此人并非强大的战士,但大蛇狩猎矛不苛求使用者的能力。”

血指们的动向令人费解,“纯紫血指”和“白面具”在亚坛高原活动,不久前却遭不明人物袭击,一死一伤。“袭击者似乎带走了两样物品,其中有能传送至鲜血君王所在地的勋章。”

持有大卢恩的褪色者近日以卡利亚城寨为据点奔走,背后应有神人指点。“他们在寻找前往地底古文明的方法,可能跟催生出黑刀之夜的阴谋有关。”

盖利德的形势最无悬念,以上所有势力均云集此地,共同为最强半神的人生拉下帷幕。“祭典已成功结束,问题在于大卢恩归属于谁。”

圣树仍是一团迷雾,百智罕见地懊恼起来,另一半符节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所有半身中他最想见米凯拉与玛莲妮娅,原因无他,两个天生神人最有希望解决女王的困扰。尤其是破碎战争后下落不明的“圣树”米凯拉,地上不见他的踪迹,那只有可能身处地底。两座永恒之城的入口尚未解封,答案是……

“鲜血君王剖开圣树,将他掳回地底。”也好,这相当于作茧自缚,方便人去寻找。“暂且静观其变,看那狩猎血指的剑士打算做什么。”百智思忖,把羊皮纸推到一旁,伸手取下《黄金律法基本主义概论》。书页间有一处明显的缝隙,似乎被某位借阅者长时间摊开过。他翻到那页,内容是回归性原理的简介。奥夫尼尔记得褪色者向他借过这书,回归性原理?以她的智力?他一向愿意支持任何有求知欲的人,可学习也要讲究方法,面对褪色者捧着一本科普读物学祷告的行为,百智再次认识到,世界上总有解不开的谜题。

他正要合上书,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力度之大震得地上的灰尘都扬了起来。矮小的指头女巫气喘吁吁,用一双质问的眼睛瞪着他。

这不是那蛮荒地人的女巫吗?双指也是幽默,这么多褪色者,偏偏只眷顾了最没志向的一个。话虽如此,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有事吗?”他说。

“非常有。”女巫咄咄逼人。“恕我开门见山地问了,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这问题应该由我问你。你是指头女巫,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百智收回伸向书架的手,心里想的却是她最好别知道。没必要让一个逃离责任的女巫和她无所事事的褪色者认清真相,对他们来说无知反而是件好事。

女巫沉默了一会,说:“宁姆格福和盖利德的交界有座教堂,我在那儿遇见了另一个女巫,她说、她说……”她深深吸气,总算再次开口:“为了让侍奉的褪色者成王,她想要成为火种。”

“爵士,请告诉我,从前有很多褪色者回来,却没有一个当上艾尔登之王,为什么?他们的女巫又去哪儿了?”他把自己推离书桌,以避开几乎要扑过来的女巫。“贝纳尔是谁?他的女巫要烧死自己,他人呢?难道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作为试验品被派去送死?”

经验告诉基甸·奥夫尼尔,此时应该搬出那套模棱两可的惯用说辞稳住对方。然而连珠炮似的问句耗尽了他的耐心,于是他放弃粉饰,直言道:“过去女巫受到的指引确实如此,但由此而生的教训让双指不再强求。你既然放弃侍奉你的褪色者,他也无成王的意愿,此事就与你们无关。”为拯救女巫选择癫火、最终得不偿失的笨蛋有维克一人足矣,他看着女巫变得面如死灰,和来时一样匆匆离开。

圆桌厅堂复归宁静,百智看着大开大合后吱呀作响的门,叹了口气。“涅斐——”咽回险些脱口而出的名字,过去无数时日养出的习惯和肌肉记忆作祟,他差点忘了养女已经和他决裂,几天前离开大赐福闯荡去了。恩夏和阿尔佩利希两个死人,罗杰尔和修古动都动不了,罗德莉卡和恩雅多半没举过比匕首更重的东西,D整天玩失踪,没人能指望的他只得自己动手修门,同时怀念起真正的圆桌厅堂。若是在王城,他可以求助巴格莱姆的怪力和朵罗雷丝的巧手,甚至是塞尔维斯那厮的傀儡。阿尔佩利希在一旁欣赏,维赫勒同贝纳尔会帮着想办法,加上维克和来寻他的兰斯桑克斯,多么热闹的场面。可惜两人身死,骑士败于爱与火,古龙不复归。剩余五个生者形同陌路,即便重逢也不过说句“原来你还没死啊”,接着刀剑相向。

“基甸竟然在感伤,真难得。黄金树着起来了?”朵罗雷丝的调侃幽灵般出现又消失,百智拿起从褪色者手里要来的药水瓶,把这碍眼的东西和无用的杂念一起丢进火里。

算算时间,给拉塔恩送行的祭典参加者也该回来了。夺得大卢恩的会是褪色者吗?应不应该出手延缓罗杰尔的骤死,卖她个人情?权衡过利弊,百智搁置了这个想法,他不会提取灵魂放进新身体的技术,死王子的诅咒连菲雅都无可奈何,或许只有神人可解。又绕回这个话题上了,他心想。“这就是为什么她选择了卡利亚……话说回来,塞尔维斯居然还没死,看来菈妮真的无人可用。”上次他敢把主意打到涅斐丽头上,下次他就敢给菈妮下药,还是以前那副性子,完全没想过实为棋子的自己会被清算。一想到拉塔恩死后,这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书痴会惨叫着载在他最爱的宝贝傀儡手中,塞尔维斯被五连发帚星贯穿的画面立刻黯然失色。

祸不单行,门又被猛地推开,“哐”一声撞在墙上,好在听声音没坏。

“你的女巫刚走。”百智头也不抬。衰颓时代世风日下,最近的年轻人学不会进别人房间先敲门吗?

“我不是来找她的——呃?她真的来过?我怎么没遇上呢。”蛮荒地人和巴格莱姆的形象重叠了片刻,他摊开手掌,现出一轮大卢恩。环位偏右,是拉塔恩的。

“恭喜你获得第一片大卢恩。”人不可貌相,百智心里把这位划进王位候选,他无所谓是谁成王,只求有人恢复秩序。“说说挑战拉塔恩的经过吧。”告诉我参加者中谁死谁活,背后的哪些势力暂时领先。

真是好辛苦的一战啊,对方从他们刚露头就被拉塔恩的疾射打得丢盔弃甲开始说起。

 

 

两天一夜,无论祭典勇士还是拉塔恩都已走到强弩之末,却谁也终结不了对方。碎星上来便是一箭让队列四散,长矛如骤雨从天而降,收割去几条性命。拿长矛大盾的光头男人率先溜走,随后他们不断减员,夜晚降临时只剩一半了,熬到清晨又少三分之一。参加者们接连不断的舍身攻击重创拉塔恩,然而这无法让没了神智的半神畏惧收手,他仅存的求生欲化为陨石般的飞天冲撞,一举把战局推回祭典开始之前。

布莱泽扛着软趴趴的褪色者,像真正的狼一样狂奔。她被拉塔恩的大刀劈飞,摔断了背,侥幸捡回一命昏死过去。存活者们在沙丘边缘挖出几个洞权当藏身掩体,此时正在休整。瑟萝莉娜让她枕在腿上,不知疲倦地释放恢复祷告。满身裂痕的亚历山大努力伪装成一个普通罐子,替留在场上的队友挡住拉塔恩的视线。忒拉格斯胸前的装饰角断了一根,圣杯瓶也空了。莱恩尼尔强撑着,连法杖都快拿不稳。为什么他不回城呢?布莱泽转念一想,或许莱恩尼尔也追随着想为碎星送葬的某人吧。

“你们看,拉塔恩明显变慢了,他伤得很重。”凯丹佣兵打扮的蛮荒地褪色者把望远镜递给杰廉,“大家别灰心啊,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坚持一——”他捂住嘴,血留出指缝,那是过度使用龙飨祷告导致的。布莱泽头一次目睹人类将肢体变作野兽的战斗方式,野蛮中流动着奇异的美丽。在祭典上见识到了好东西啊。

拉塔恩将军最多能承受两到三人的攻击,杰廉评估。“让我上。”布莱泽看向他,“老爷子你明白的,赐福不会永远指引你们。”

“我跟你一起。”按住勉强止住血的腹部,杰廉道。“我和将军约好要让彼此死的名誉,布莱泽啊,你就让我兑现承诺吧。”

他们一齐看向从昏迷中苏醒的褪色者,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疼疼疼……这该死的伤怎么又开始痛了……”她掐住自己的脖子,上臂和小腿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牙齿也开始打战。布莱泽紧张起来。他从没见过类似的病情,褪色者应该没有外伤了啊?无主的女巫撬开她的牙关,将露滴灌下去。在良药的作用下,褪色者的痛苦渐渐平复,顶着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起身道谢。

“没事了就好。”半狼松了口气,他属实被吓到了。“冲锋交给我们,能拜托你骑托雷特牵制将军吗?”死亡的阴影迫近,任何人都免不了遭其折损、吞噬心神,何况一天内她死了至少两次。

褪色者比个’没问题’的手势,纵马飞驰,配合莱恩尼尔释放的冤魂,为他们转移碎星的注意。布莱泽和凯丹佣兵一左一右伴杰廉杀到半神脚下,几乎同时全力挥出武器。拉塔恩转身反击,眼见陨石就要朝头顶落下,布莱泽暗叫不好。

“呵!”褪色者冒险逼近,投出一支冰枪替他们解了围。半狼旋身前跃,寒气自剑身爆涌而出,冻伤拉塔恩的手脚。杰廉的魔法辉剑早已等候多时,碎星万箭穿心,跪倒在地。然后,他用重力将他们悉数掀飞,升入云霄。

“可恶,就差一点……你在干什么?快躲开,撞击要来了!”布莱泽朝唯一维持站立的人大吼,杰廉非但不避,反倒信步向坠落的陨星走去。只有一种可能,半狼顿悟:他觉得自己的伤势无力回天,与其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

人生的终点,拉塔恩选择了他的挚友。火焰升腾,龙头破开漫天的沙尘,一口咬下,百年的爱恨情仇就此消散。半狼冲过去,看到的是一个身躯破碎、皮肤迸裂、仅有眼珠炯炯有神的老骑士。“真是场不错的祭典……将军肯定很满意。”杰廉用尽最后的力气仰天大笑:“我马上就来。拉塔恩吾友,等着我啊!”

直到褪色者来寻他,布莱泽依然怔怔地半跪在原地。“也算是实现了他的愿望吧,唉。”褪色者碰碰他的胳膊。是啊,半狼低声同意。

无数流星拖着长尾巴划过夜空,消失在云海的彼端。布莱泽不懂观星,但他觉得其中有一颗承载着菈妮的命运。百年的僵局瞬息万变,令人有种不真实感。无论如何,前进的道路已被开辟,终于可以实现菈妮的愿望了。“看到了吗?星星竟然就坠落在我们眼前!”他回头想找褪色者分享这份喜悦,对上的却是亚历山大。战士壶告诉他褪色者被带回城休息了,接着感慨:“刚才的战斗打得真漂亮,你们是货真价实的英雄。相比之下我真是没用,吃了一记攻击就裂开,内容物也漏了很多……”

“别妄自菲薄,愿参加这场祭典就已经充分证明你的勇气。拉塔恩毕竟是最强半神,没什么可羞耻的。”同为战士,布莱泽和亚历山大惺惺相惜。“去火山吧。格密尔的熔岩炽热到致命,但对你们壶来说或许正合适。”

“听起来不错!啊对了,一只猫头鹰给你送来了这个。”战士壶递给他一封信,布莱泽用爪子切开印有王室徽章的火漆,略略读完。宁姆格福有叛徒?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信确实是伊吉的手笔,半狼压下莫名的疑惑,拜托亚历山大捎话给她。

虽然很遗憾没法和褪色者见证诺克隆恩的宝藏,只要他加快动作,还是能一起回城寨的,布莱泽心想。

 

 

“三天前事情的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我能走了吗?”猎龙人说。

“等等,听说你遭遇了‘纯紫血指’,她是你杀的吗?”百智问出最关心的情报。杰廉之死虽令人意外,但就算活过祭典,他迟早可能死在追猎魔女的途中。

他摇头:“我倒是想啊,可被我打伤后艾琉诺拉就逃了,杀她的是个拿剑的骑士,戴着头盔看不到脸。我感觉那是个女骑士,披风很长,白色的,上头绣着老长一根交错的树。”现在问半个月前发生的事还有什么意义,青年罕见地露出阴郁的脸色。

指向很明显,可还缺少一项关键要素。“你有看见凶手拿走的东西吗?”

“没,但艾琉诺拉身上有个空了的瓶子,不是我们常喝的那种,瓶颈很细,大概这么长。”他用手比划出大致的形状。灵药圣杯瓶?这么说,被盗走的第二样物品就是结晶露滴。据悉艾琉诺拉和其他血指不同,她私藏的露滴会是什么呢?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分享。你知道那个金棕发的褪色者去哪儿了吗?”百智随口一问,对答案不抱期待。有罗杰尔和菲雅在,不怕她不回来。

“她去钻被星星砸出的大坑找东西,这会儿应该出来了吧。我问过,她说有些在意宁姆格福和盖利德交界处的教堂,我想现在人应该在那里。”

百智挥手送客,立刻动身出发。以防万一,他先去了一趟熏火教堂,教堂里人影全无。没有因烧伤而裹住面部的女巫,没有能召唤灵马的褪色者,只有一具密使的尸体。“来迟了一步吗,叛律者行动得真快。”他迅速离开,引诱尾随的无名白面具上钩,逼对方带自己去觐见君王。

“果然,诸位半神之中,米凯拉的骑士最为忠诚。追杀血指是为了得到对抗鲜血君王的露滴,杀死潜伏地底的半神以去往侍奉之人的所在地。无人能找到米凯拉的真正原因是他根本不在交界地,而这里就是通往异界的入口。”蒙格温之王已经殒命,百智走向巨大的茧,触碰干枯的异形手臂。四周安静如初,没有任何变化。

为何不回应我?是因为我下令屠杀白金村,惹恼了这位神人吗?基甸·奥夫尼尔头一次体会到懊悔的滋味。不对,这兴许是件好事,他竭力说服自己。在古代,形形色色的外神在交界地这块棋盘上抢占位置。黄金王朝鼎盛时,一位神明掌控万民的生命。破碎战争中,九位半神带着各自的棋子将局势搅得地覆天翻。在祂们看来,芸芸众生或许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能随意操控、于弱肉强食的舞台上演一出好戏吧。至少他如此认为。

Chapter 13: 剧终,亦或是开幕

Summary:

终于扯完了恩雅裹脚布一般的回忆杀,私密马赛各位orz
我保证接下来只会有别人的回忆了(逃走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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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我就像明知自己会被烧尽,却执着地扑向灯火、只为那一线光明的飞蛾。罗杰尔自嘲道,朝黑暗中亮起的微光伸出手去。

一道生有细小枝条的白色弯弧,犹如褪色的黄金百足。是咒痕,诞生自与葛德文相对的另一场死亡,他梦寐以求之物。有了它,他就可以实现长久以来为之奔波的理想,让死诞者得到应有的公正,让黄金律法重回包容,让求死不得的人们不再痛苦……

手指径直穿过了百足环,罗杰尔眼睁睁看着它飘走,他想拔腿去追,身体却纹丝不动。他向下看去,一具具骷髅爬出地面,无肉的手骨抓住他的靴子、裤腿、披风,挽留这个即将成为同类的客人。腐烂自脚踝一寸寸向上蔓延,先是长裤被虫群啃尽,接着小腿的血肉片片崩解,露出森森白骨。死亡化作大海,转眼间吞没了他。他拼命挣扎,却还是向海底沉去。

一根金丝缠住手腕,把罗杰尔拉出深眠的水面。褪色者走后,那把椅子仍留在原处。黑袍的女人坐在上面,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他。

“能为我讲讲你的梦吗?”菲雅放下兜帽,掀起眼帘。

“没什么特别的,都是这些日夜见惯的场景。只不过……”事到如今,没必要对菲雅隐瞒,他撒的谎够多了。

“原来如此,菈妮的圣痕么……”聆听完他的讲述,菲雅低声说。“两片百足伤环的下落终于明了,当它们合而为一,我就能让尊贵的生命重回于他了。”她不用名字代指,罗杰尔也知晓“他”是谁。明明幻想过无数次,他却忽然间不安起来。在那之后,交界地会变成什么样?孕育卢恩会影响到菲雅吗?属于死诞的时代里,普通生者将会如何?魔法师求知的本能作祟,罗杰尔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他最恐惧的事情就要发生:未知的世界就在眼前,可他无法亲自探索。

“罗杰尔先生,跟我走吧。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状况变得无可挽回之前由我介入,尚能留在此岸。你难道不想看看葛德文真正的姿态,还有褪色者用我的卢恩修复法环的那天吗?”死眠少女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就算我不愿意,你也不会轻易放我走吧?罗杰尔苦笑,她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他点头同意。“但是,我不觉得褪色者一定能顺应你的心意。”

“没关系的,哪怕我的卢恩无从展现,我想,未来的交界地也不会比现在更差。”菲雅收回手,将面容重新隐藏在风帽下,离开露台。“给她留封信吧,这一切快结束了。”

罗德莉卡送来纸笔,绞紧双手。罗杰尔朝欲言又止的调灵师笑笑,尽管这完全安抚不到对方:“我想给褪色者留封信,等她回来后,麻烦你替我转交给她。”如果她回不来呢?他立刻踢开不祥的猜想,她会平安归来的。倘若骤死再慢一点到来就好了,菲雅不必分出心力带他走,褪色者也不会因他的不测遭受又一次打击。罗杰尔落笔,才发现自己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好以“致褪色者”开头。

他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一字一句地写下去:关于菈妮的事,不用顾虑我,请你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菲雅很快就要动身了,你要小心。如果遇见D,请替我向他说一声抱歉。对不起,我最近睡意很浓,是感觉会睡得很沉很沉的那种睡意。所以如果给你添了麻烦,请别对我那么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另外,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关于D,他好像有一个弟弟……

 

 

我要死了吗?梅琳娜的约定,菈妮的猎杀指头刀,罗杰尔的咒痕,我还不想死、不能死……褪色者在浓郁的黑暗中蹒跚前行,意识和现实里的身体一同混乱不堪。

“是安娜塔西亚——‘鬼女’安娜塔西亚来了!”蒙面女巫的尖叫是她此刻能清晰忆起的最后片段,紧接着被足以将人体一刀两断的凶器从背后砍翻在地,沦为火山的阶下囚。

即使被困在噩梦深渊中,褪色者仍然能听到刺轮高速旋转时,令人牙酸的刺耳粗声。锯齿刺破皮肤,再由烛台焚烧创口。专为刑讯设计的黑头罩遮天蔽日,视觉的丧失令痛楚加倍,连脑髓深处也震颤起来。所有心理防御都在首轮拷问中败下阵,她很快抛弃不求饶的决心,用自己从未听过的声调惨叫着,直到一切归于寂静。

端庄的身影自前方浮现,褪色者停步,投去疲倦的目光。“我是拒绝了你的邀请,可你也不至于追到我梦里来吧?”

 “我无意强迫你接受,但持有大卢恩的褪色者将会是吾王前行的助力。待到明日,请随我一同觐见他,吾王定会欢迎你的到来。”火山官邸的女主人语气沉静,面具在黑暗中散发诡异的幽光。“毕竟,很久没有新的族人了。”塔妮丝的幻影扭曲成蛇形,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消散。

这似乎是一条单向的通路,褪色者拖着几近失去知觉的双腿继续向前,心中翻江倒海。“原来这就是罗杰尔每天都要经历的感受,不过,恐怕我只体会到他十分之一的痛苦吧……”噩梦何时才会结束?她必须尽快醒来逃离官邸,不然天一亮便要葬身蛇腹。

叛律者们悄然现身,如雕塑般挡住她的去路,自顾自地开始倾诉。褪色者懒得再质问他们,耐心等待梦魇退场。

“辜负了勒尼亚和哥哥的我,根本没资格说出‘霍斯劳以血代言’。什么污秽不洁的英雄之路啊,真是可笑……到头来,我依然只是一介无能之辈。”名门骑士轻声忏悔。

“我无意为现在的火山官邸辩解,叛律者不再像过去一样仅掠夺强权,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劝你审清自己的内心,不要重蹈维克……还有我的覆辙。”厚重的头盔让习战者听起来像蒙上一层雾。

“老实说,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同行的那些时光。信任被背叛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你应该尽早习惯,过去有的,日后还会再来。”盗贼离得最近,声音却空前遥远。

“随便吧,希望你们真的志在此路,而不是自欺欺人。现在,赶紧给我消失。”一拳挥砸散拦路的幻影,她将余力全部灌入双臂和腰腹,半匍匐着缓缓前进。远方亮起微光,似乎快要抵达尽头了。

但亡灵不放过她,似一团银灰色的雾气漂浮头顶,纠缠不休。“明明是替双指杀人的密使,我却大言不惭地以底层人的痛苦来劝慰你好好活着。很抱歉,我的死,和被我隐瞒的过去都伤害了你。”

反复对自己说着安慰的空话,脑海中,老者和善的面容与叛律者甩来的、记述他隐秘罪行的白纸黑字交替闪回。王城任教前,他奉命暗杀、清洗、连坐、灭门……褪色者终于体会到涅斐丽的痛苦:尊敬的人并非记忆中那般高风亮节,往日的美好由谎言堆砌,然而真实之爱也蕴藏其间,无法割舍。

在从前,近似的情况几乎仅有两种结局:转变为一厢情愿的愚忠追随者,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至于她,她选择走向第三条路。“作为黄金律法和双指的忠仆,你害了许多无辜之人;作为教师和指引者,你鼓舞许多灰心的战士、让我们几个学生免于饿死。人可真是复杂,您说是吧?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心,所以我会承认两边都是真实的,既告诫自己别变成前一个您,同时……也谢谢后一个您对我的关照。”

上方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模糊感叹,被更多熟悉的人声盖去,如同潮涨潮落。

“我绝不可能成为菈妮的灾厄,拜托,放我出来吧。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

“唉,看来我的这位兄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先重整旗鼓吧,我等你。”

“徒弟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若是想暂时逃离使命,就回来我身边吧。”

“快醒醒,宿主!你伤得好重,我好害怕,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芙洛琳,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哪怕简短的音节也好,请回应我们吧。骨灰们,阿史米——还有我,都很担心你。”

褪色者张嘴,呼喊却传达不到外界,在无形的屏障间回荡。她鼓尽最后的力气爬到出口,才发现自己身处悬崖边缘,而先前窥见的那片光明其实是几颗虹彩石。

“你说说你,都全须全尾地活过了拉塔恩祭典,怎么就被叛律者抓住了呢?唉,看在熟客的份上,帮你一把好啦。”一记大飞脚全力踹中她皮开肉绽的后背,褪色者栽落悬崖,在无边的黑暗中下坠、下坠、下坠……

 

 

看到后辈手中被侵蚀的破碎短剑的瞬间,D意识到,死神终于找上门来。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死。整日与死亡打交道,猎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偏偏是在他找到百足环、褪色者和咒痕下落不明、罗杰尔垂死的时刻,弟弟的剑被菲雅差使局外人送到他面前。古兰格的现任帮手与此并非全无联系,但他不应该被卷入黄金与死诞的恩怨。于是D说:“我熟识这把短剑的主人,不如由我代为归还吧?”

“行哦,不过还是一块去好了。”后辈似乎从他那声震惊的深呼吸中觉察到什么,想要递出短剑的手又缩了回去。“反正古兰格已经吃了六个死根,我最近闲得很。”

“那个人在很深的地底,去到他的藏身处要从雾林的入口向下。”褪色者去找咒痕的路上,会遇见达文吗?“奥夫尼尔爵士说你的女巫在附近,你暂时不想见她吧。”实际情况相反,不过这一招着实有效,D顺利收下短剑。替文盲后辈代写完留给褪色者的信,他一直等到深夜,所有人都睡了,才攥紧大剑走入最深处的房间。

慢了一拍。不到一秒的迟疑为他献上交界地最珍贵的礼物。种子埋入躯壳,立刻生根发芽,荆棘洞穿五脏六腑,破体而出。盔甲坠地的响声没能引来任何注意,D侧躺在地板上,姿势一如仍在母亲腹中时。他徒劳地伸出手,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做,明明达文远在清冷孤寂的诺克隆恩啊。

心脏拼尽最后的热量鼓动,这也将在数秒内走向终结。视野开始模糊,D看到黑袍下摆动了动,菲雅蹲了下来,伸手触碰他的头盔。死诞猎人沉默不语,弥留之际,他对玷污律法之行的厌恶不再强烈。被称为走马灯的人生回放一幕幕浮现眼前,既有自己的,也有达文的。因诅咒而遭遗弃的孪生子,被野兽捡回东方尽头的神殿抚养成人。命运将他们带来人世,却也开了个残忍的玩笑,让本应亲密无间的兄弟不会同时醒着,不曾彼此交谈。为报答古兰格的养育之恩和黄金律法无出其右的接纳,两人志愿摒除一切法外之敌。他曾追问野兽祭司为何收留众人避之不及的他们,古兰格只回答“为了偿还我辜负的那个人,她也有一对生来有恙的双胞胎”。

“对不起,达、文……”骤死侵入四肢百骸,D最后的祈祷是,他的死能为弟弟换来自由。

 

 

与此同时,梅琳娜正在另一个梦境中。

只看了一眼,她就判断出这是褪色者离开交界地后的人生,不同于阳光明媚的前二十年和鲜艳的王城时光,这一段年月的回放和她的赐福一样褪去了色彩。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大军跋涉千里。交界地之外,没有律法庇佑,没有后援补给,将士们一下子落入凡间。刚开始时,士气尚存。数月过去,军心开始离散。“黄金树抛弃了我们!既然如此,这支军队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难道在女王眼里,为她奋战的人就像夜壶,用完就丢么?”上到将领,下到士兵,埋怨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最甚者为长在树脚的黄金之民,当虔诚的信仰破灭,爱恨便反转。褪色者并不包括在内。她参军纯为生计,虽然对玛莉卡的作为充满怨念,但也反省自己盲目崇拜偶像,借此稍稍释怀。对她来说,军旅的艰苦多过心灵创伤。

入冬,卡利亚人离开了。魔法师们本就看在双方王室联姻的份上才前来助阵,被褪色放逐的现下,他们打算另寻出路。人口减少未能缓解资源的缺乏,口粮供不应求,战场上过命的搭档如今会为食水翻脸。第二年伊始,每周便有两天仅供一餐,饿得发慌的褪色者无心更无力勒索队友,只能靠半夜偷猎的教官接济。后来,野生动植物百里难寻,不放饭的日子里,她们更是饥不择食地开始吃土和树叶,就差把瑟洛修从王背上扒下来炖进锅里。有一回褪色者真的动了想法,可看到葛孚雷徒手拧下一头熊的脑袋,和凝视雕刻玛莉卡形象的护符的表情,就又放弃了。蛮荒地的自然狂野无情,蚊虫叮咬、食物中毒和陌生的疾病令不少人相继倒下。虚弱的战士们抬着更虚弱的战友,迈动浮肿的双腿艰难行军。是年秋,王攻下一座城寨,终于缓解了旷日持久的拮据。他由此正式舍弃昔日名号,成为战士与蛮荒地王者荷莱·露。

然而,压抑许久的矛盾一发不可收拾。先是地缘争端,起初亚坛人和非亚坛人彼此攻击,而后双方分裂为总共八派,各自抱团取暖,争吵不断。接着,两性之事抢占上风。纪律瓦解,不堪骚扰的女性兵士单独扎营。嫖妓和境遇性同性之风盛行,连同酗酒催生许多事故。事态最终演变到阶层上由于分配不均,下级骑士联手平民士兵,声讨贵族子弟与将领。最后,初始之王靠自身的威望姑且平息了所有混乱,宣布他将率领有意者融入本地部落,继续征战下去。很多人离开,也有很多人选择留下。褪色者实在厌倦望不到尽头的战斗,于是在第三年初春独自踏入荒野。

梅琳娜走在褪色者身后,见证了她的结局。冰冷的月夜,马贼挥下大刀,将流浪骑士斩首。来自百年后的幻影、没有实体的梦境访客无法改变历史,梅琳娜在旁跪下来,默默看着褪色者变得僵硬而冰冷,血肉腐烂,作了鬣狗和秃鹫的盘中餐。风沙将一切身外之物带走,留下骨骼干干净净。

这才是死亡本来应有的面目,梅琳娜体悟。它平等降临于所有生命,不分贵贱、不分男女老少、不分物种和民族,甚至不分神与人。物极必反,死亡的缺位,会不会是交界地苦难的一大根源呢?把问题留在心里思考,梅琳娜看着世界崩塌,回归现实,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梦见褪色者的过去了。从今往后,它们会逐渐被新的回忆填满。

前提是,她们不死在火山官邸。梅琳娜借走廊的烛火观察四周,褪色者仍旧陷在深眠中,蜷缩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左边的牢房关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魔法师,正闭目养神。右边是一个用绷带包住脸的指头女巫,跪在地上低声祈祷。三个空手的囚犯要怎样越狱?又如何才能突破叛律者的重重防守?

正当梅琳娜想象最坏的情形发生时她能做些什么,沉睡的褪色者皱着眉动了动腿,把某个胸前有眼眸纹章的叛律者丢进牢房的书掀开,露出一抹金色。她只看了记录熟人案底的散页就被带走,因此未发现其中的机密:一枚卢恩弯弧。

 

 

替莱恩尼尔合上眼,菲雅换回平时的装束,自王城底层教堂的小床上起身。

她还记得初遇的那天,他并未歧视死眠少女的身份,自愿帮助她实现理想,至今为止不曾变心。“无畏”莱恩尼尔远没有称号勇敢,但他始终将怯懦和恐惧藏于无所畏惧的外表之下,全力奔走着。这一点倒是和罗杰尔很像,他们甚至都用刺剑战斗。

赐福王蒙葛特力求排除一切威胁到黄金树的存在,考虑到她要做的事,还是低调为上。死眠少女赤足踏过冰冷的地板,接着是粗糙的石地,湿漉的水潭,凹凸不平的树根。她在家乡曾见过坚持用双足丈量大地的朝圣者,觐见葛德文未尝不算一种朝圣,为此,她也不辞辛劳。

抵达终点以前,菲雅特意去见另一个D,想看看这位现在以及未来的敌人。D是对孪生子,这事她后来才调查明白。大赐福动手之后,菲雅摘下D的头盔,露出一张比她想象中更为年轻的脸。大概是风餐露宿太久,弟弟显得比哥哥年纪大。事实上讲,现在就已经是了。

这对兄弟与其他基本主义者不同,他们向黄金律法献上的忠诚格外深固,更像是“报恩”而非一般的认同感。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让他们别无选择,唯有依赖、仰仗律法。然而菲雅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同情迫害弱者的基本主义信徒?敌人可不会因此放过她。对于无法调和的分歧,交界地只给出厮杀一途。

该走了,菲雅向深根底层走去。时间不容耽搁,纵使目前渺无音讯,褪色者随时可能带着菈妮的圣痕归来,然后被罗杰尔和D的死会指引到死王子宝座,褪色者不是任何一方的拥趸,说不定能争取到她的支持。更大的可能性是,褪色者和D的弟弟同时出现,若是如此,她不惜再度弄脏双手也要取得那半圣痕。她付出了故乡、身体、时间、自由,无数英雄的生命力甚至爱她的人作为代价,决不能前功尽弃。

“葛德文,我来见你了。”菲雅仰起脸,对巨大的异形尸体说。她即将和他同床,由此枉死的王子将得到伸冤,死之土壤将抽发新芽。见证过无数临终,菲雅清楚孕育卢恩之路尽头的结局。区区一条性命,与新时代的开创相比,算不了什么。

她在他脚边坐下,等待褪色者前来。

 

 

“帕奇我要杀了你——呜呜好痛……”

剧烈的起身扯到伤口,褪色者缩靠在墙上,无声地诅咒唐突入梦给她一脚的帕奇。“两位都没事吧?对不起,是我的大意牵连了你们……”阿史米代梅琳娜报了平安,褪色者这才略微放心,立刻开始思考对策。现在天刚黑,她必须利用一晚的时间逆境翻盘。没有武器防身,牢房钥匙不见踪影,最要命的是贝纳尔拿走了菈妮要的猎杀指头刀,它和圣杯瓶是决不能舍弃的。

“我跟贝纳尔单挑?不行,我肯定会被一槌锤爆的。真该死……”

她下意识说出声,忽然,左边牢房的囚犯开口搭话。

“你也认识他?”

“啊,对。”回过神来,褪色者询问对方的名字。太暗了,她看不见他的脸。

“我是维赫勒,一个离群魔法师。”老头说。“我听你在梦中喊瑟濂为老师,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同行的徒弟,恰巧还与那个男人有牵连。看来我们三人彼此缘分不浅。”

“三人?”

“褪色者大人,是我。”右边也传来人声,一双手伸过镂空的侧墙,碰到她的衣袖。熏火教堂的独行女巫以绷带覆面,此刻同她一样难以视物。

“太好了!原来你没事。”她长舒一口气,看来安娜塔西亚真的只杀褪色者。但是仍有哪儿不太对劲,叛律者没道理特意抓回没威胁的女巫啊?除非……

褪色者以不符合她智力的神速提出了猜想。“您猜的没错,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习战者的前女巫应声。

褪色者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她们三人的行装被悉数瓜分,首要任务是从叛律者手中偷回来。夜晚属于休憩,他们多半都关在卧室。房门要用钥匙开,但开门的方式不只有这一种。眼下急需一个能自由行动的人去办,褪色者心中有了人选。狱卒搜身未免太糙了些,她把手伸进布衣内侧的口袋,拿出拟态面纱。

“叛律者自视甚高啊,竟把剑士、魔法师和女巫关在一起。可能他们认为,被锁链束缚的我们做不了什么。”维赫勒嘲讽道。

“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普通的剑士、魔法师和女巫。”褪色者取出夹在书中的卢恩弯弧捏碎,律法圣印记在左手背上亮起,正如暗夜中的星光。正如托普斯所说,无星的黑夜、不见天日的地底、受囚的监牢──无论何时何地,星星都在魔法师身旁。她并不是魔法师,但也差不多吧。希望就在眼前。“请助我一臂之力吧,两位肯定也想逃出火山官邸,不是吗?”

“你的计划?”

“你有智力和经验,女巫小姐有火焰,而我嘛——”褪色者呼唤同伴的名字,身体因绝地求生的冒险发颤。“阿史米,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让我们把这个大焖炉搅得天翻地覆吧!”

Notes:

《牢中对》节选
褪色者:阿史米,你去把火山官邸杀穿
泪滴:我打贝纳尔?诶……真的假的?

 

帕奇的一踹虽迟但到,这下对味了

Chapter 14: 仿身泪滴会梦见璀璨星星吗?

Notes:

本章塑造一下阿史米,但七千字看来还是显得有点仓促
吃人妹和盗贼褪的神必友谊算是对游戏里她在雪原入侵的我流解释(不过这就是另一个坑的故事力

Chapter Text

自进入宿主体内后,我第一次变回了初始的泪滴形态,流出牢门铁管间的缝隙,再化成人形,站在牢房外听她确认行动计划。宿主在诺克隆恩寻找猎杀指头刀时喝下圣杯中的露滴,蕴藏其中的秘力将我的身躯与样貌塑造到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地步,倘若有外人见到我们并肩站立,祂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双胞胎吧。看着那张与我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脸,我摸摸眉角,那儿多了道和宿主一样的疤痕——上一次“仿身”时还没有的。我们相融得越来越完美了,但还不够,银色泪滴能复刻外在,却难以相同程度的复制内在性格和经年而生的技艺。

因此我说:“宿主,虽然您的武技、魔法和祷告我都以知识的形式掌握,但目前我们没有武器和法杖,我不确定能否仅靠圣印记对付整个火山官邸的敌人……”

“所以需要用上这个,没被他们收走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宿主递来一叠轻纱,“这是拟态面纱,你戴上就能拟态成物品,瞒过叛律者们的耳目。但是千万小心塔尼丝身边的骑士,这家伙有熔炉百相之耳和熔炉百相之鼻,感知力强的要命,一旦遇上立刻避开。”

“我知道了。”我把玛莉卡女王的面纱戴在头上,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座矮小的铁火盆。“那您怎么办呢?”

“牢房是铁做的,而铁熔于火。”她神秘道。“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心怦怦直跳,双手不自觉地用力攥握,腿脚上的肌肉紧绷,每迈一步,紧张便增添一分。夜间的火山官邸十分寂静,可称得上阴森。别不小心撞到东西,不能被叛律者发现,天亮之前必须把重要的物资拿回来,尤其是圣杯瓶和猎杀指头刀。无人的走廊中,我如同被祖灵之民追逐的野鹿般惴惴不安,边缓慢前进边注意四面八方。好在诺克斯人是老练的黑夜行者,身为祂们的杰作,我自然继承了优异的夜视力,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偶尔有叛律者擦肩而过,他们察觉到什么似的停下来,我赶紧静止不动,祈祷诺克史黛拉的黑月降下庇佑。黯淡的光线让出现在不该出现之地的火盆不甚显眼,待到他们放松警惕离开、身影彻底消失,我再继续前行。

出发前,我背下了由盗贼夹在书里交予宿主的简易地图,它用萤火虫粉画在书页上,贴心地标注好每间房都住着谁。作者的本意是让我们用卢恩弯弧撬开锁,在正午趁其制造骚乱时拿回被瓜分的行李,进而逃走。但维赫勒先生建议尽早动身,谁也说不准塔妮丝何时送我们去喂蛇。我提出异议,不到半天前,此人还隔着铁窗和宿主互相嘲讽,如此短的时间内态度大转弯,怕是可疑。宿主宽慰我别担心,并交代了一个绝对能说服对方的“杀招”。

跟着地图指引,我终于行至目标人物的卧室门前。门锁着,不用配套的钥匙打不开——但那是对常人来说。我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锁孔,它慢慢融化成泥状,渗入锁芯钻呀钻。许久,“啪”的一声,锁解开了。泪滴能自由改造身体,“仿身”之名由此而来。

我收回重凝成型的指头,握住门把轻轻下压,再悄悄推开一条缝。桌上点着支蜡烛,却还是显得昏暗,房间的主人在收拾行李,没发现我。

“她也许会说些不客气的,也许会索要报酬,但既然都给我们送来这些了,就一定愿意继续帮忙。”回想起宿主的话,我朝眼前瘦削的背影走去,将一切和盘托出。

“明明可以白天趁乱逃走,她非得今夜行动吗?”盗贼有些无言地问。

这里就实话实说吧。“宿主她……在被抓住之前,正在去履行对一个朋友的承诺的路上。他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她想尽快回去实现他的心愿。”宿主的信任自有道理,我弯下腰请求。“拜托您了,宿主说她知道去往玛莲妮娅所在地的方法,愿意帮忙拿到另一半符节作为交换。”

“有这么明显吗?我自认已经掩饰得很好了啊……”意义不明地感慨了一句,她随即下定决心般点头。“反正明天我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帮你们到底好了。”盗贼很快拟定了一份计划,指导我如何潜入三个同僚的房间。她对火山官邸全员观察入微,且至少完成了三次狩猎,无疑是个敬业的叛律者。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暗中帮助我们、密谋讨伐拉卡德?

我心中一动,乘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道出在此刻显得多余的疑问:“为什么要当叛律者呢?我……不太明白,这和您冒着被清算的风险帮我们的决定完全冲突啊。” 话语出口的瞬间,我被自己的举动惊讶到。现在不是答疑解惑的时机,然而获得智慧不久的我,实在无法克制对人心的探求。

“看来你的造物主没告诉过你,人是复杂的生物,有时嘴上说的、手里做的和心中想的各不相同。据说有个血指随身携带克制自己主子的撒手锏,某种程度上,我在做的也差不多。”背过身去,随手把鲜红如血的信封丢进火里,叛律者看着它化为一团灰烬。

 

 

狄亚罗斯紧闭房门,我如法炮制,用手指开锁。公子哥坐在床边,垂着眼帘,手捧一只……龟裂壶?

狄亚罗斯大概算是与火山官邸最不相称的叛律者了,他不算文弱,但不是作战士的料。有成为英雄的梦想,却没有足够的心境。选择了残酷的堕落之路,却缺乏犯下罪行的恶胆。反感同僚的恶行,却只能被迫同流合污。多么别扭的活法啊,奇怪的是,纵使无法共情,宿主和盗贼都不曾声讨这份软弱。迪亚罗斯已经心生退意,你们既然要走,带他一个也好,盗贼甚至补充道。

“是我。”狄亚罗斯看清我的脸,把叫喊吞了回去。我闪进屋,拾起滚到脚下的壶。“准确来说,我是她的从者,您可以把我当成一个能自主行动的分身。”我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番,他将信将疑,面露犹豫。

“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们是因火山官邸才落得牢狱之灾……现在的我不配跟你们一起离开。”狄亚罗斯带着愧色开口,把单独拿出的龟裂壶放回袋子,递还给我。“她的东西我没太动过,请代我物归原主吧。”

我打开皮袋,突然有了个想法。宿主参加完战斗祭典便直接去了诺克隆恩,因此没带太多东西,袋中仅有圣杯瓶、一些素材和几只壶,还好够用。回忆着法力斯笔记中的步骤,我取出一朵睡莲放入壶中,照猫画虎地念出祷告词。淡紫色的纹印显现,看来圣女还算满意我的手艺,我松了口气,这样就多了一重保障。

狄亚罗斯旁观了全程,好奇而出神的目光紧盯着催眠壶。“我听说交界地有一种人造生命,祂们身为装载尸体的器具,却拥有善良的灵魂。这些道具壶也是以同源的技术改进而来的产物吧?”半晌他问。

或许是的,我点点头。这超出了宿主传授的知识范围,不过关于人造生物,我倒是有话语权。“创造我的诺克斯人精通创生和傀儡,但符合你们人对‘生命’的标准的,仅有我一例。我想,活壶和白金之子们都是有心的,只是人们发现祂们与自己期待的理想样貌相去甚远,就加以歧视、利用,从没想过可以视祂们为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勒缇娜小姐若是在,想必会为这番话叫好。无关他人影响,这是我自己的体悟。万幸,宿主接纳了我,即使她做不到米凯拉那样完全尊重混种等受歧视的族裔,而是以近似健康人看待残疾人的视角、抱有夹杂“傲慢”和怜悯的同情,在交界地的盛行文化里也算开明了。

狄亚罗斯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希望他能找到真正想做的事,过上比逞英雄和叛律更适合一位不受期待的人的生活。把道具袋在腰间拴紧,我扶上门把悄悄离开,留下寂静权当饯别。

 

 

安娜塔西亚果然不在房里。“我会邀请她来我屋里坐坐,安娜塔西亚不会拒绝的,因为我马上要去觐见拉卡德,而她知道那意味着这就是最后一面。作为官邸为数不多的女性,我俩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至少她没打算吃了我。”盗贼信誓旦旦地说。

各地流言交汇出一个放在叛律者中也格外令人生畏的形象,“鬼女”,“吞噬褪色者”,安娜塔西亚是吃人的专家。门虚掩着,或许是其主人不觉得有谁胆敢前来夜袭。我摸进屋,点燃混有睡莲花粉的香薰蜡烛。困意削弱她的警惕,以及察觉有人进过房间的可能。眼前一片震撼的景色:墙上挂着长短不一的厨具,刃部平滑的黄油刀,用于切肉的锋利短锯,为剥皮改造的特制匕首……几只小瓶整齐地摆在木桌上,里头是我说不上名字的调味料;大大的玻璃罐中,风干的肉片层层堆叠;铜盘由一颗被处理得很干净的眼球点缀,虹膜是瑰丽的蓝紫色。放在那儿观赏?还是嘴馋时的零食?有些真相还是永远隐藏为好。

一件替换着穿的女巫长袍高高挂起,宿主的防具被放在房间角落,有试穿过的痕迹。我试着想象叛律者换上它,发现裙布下摆长到脚腕,只得“啧”一声脱下的场景。安娜塔西亚也会追求外在的美吗?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诺克斯服装风格受欢迎感到欣慰。

大到可被归类为大斧的菜刀斜插于架上,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凶恶。我赶忙穿好防具,抚摸着故乡的铠甲,安心感油然而生。造物打扮成造物主的模样,恰巧相遇时宿主穿着这一身,感觉真是奇妙,仿佛我们的缘分远在遇见彼此前就结下。

蜡烛燃尽了,屋内飘扬催人入睡的淡香。走吧,她随时可能回来。霍斯劳好懂,可鬼女不一样,我看不透她的动机。泪滴天生的感应力告诉我,安娜塔西亚周身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神圣气息,她曾经是货真价实的女巫,那对金瞳就是证据。安娜塔西亚加入火山官邸是为了什么呢?一向放过女巫、只杀褪色者的她,却为贝纳尔的女巫破例,总觉得其中缘由没有“让同事跟老相好叙叙旧”这么简单。

 

 

悄无声息,悄无声息。我贴着墙壁,滑入漆黑的房间。与上一间相比,贝纳尔的屋堪称朴素,没什么个人物品。

小心绕开靠在床头的巨槌,捏住骨节状凸起的剑身,我把双螺旋的不详黑刃放入袋子底层。这样菈妮那边就能交差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知不觉间回忆袭上心头。久远的过去,永恒之城将它自尸体之中炼出,犯下了一项已不可考的大罪,因而引来毁灭。修士们只透漏它的名字和所在,不允许我随便靠近。是打算等我成长为黑夜之王的那一天,再作为新时代的敲门砖授予吧。诺克斯人心怀对无上意志的叛意,渴求黑夜之王君临、带领祂们完成复仇,这便是我降生于世的根源。

这个男人好像对它很有兴趣。我踮起脚,一窥那张被年岁刻下沟壑与皱纹的脸。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就褪色者而言,已不算年轻了。他有一身定制的盔甲,家境说不定相当优渥。受黄金眷顾者,怎会将手伸向专为刺杀无上意志使者而生的武器?有种拼图即将完成,却怎么都找不到最后一块的感觉。一步又一步,我向后退去。

贝纳尔动了动,我下意识抬起手臂,不料直接撞上桌子。“哐当”一声,一片尖端发红的兽爪形石片掉在脚下。

叛律者猛地睁眼,从枕下拔出匕首朝我投来。不好,身体下意识动起来,像是肌肉记忆在作祟。我只来得及偏开头,剑锋擦过肩甲,入墙三分。贝纳尔翻身下地,转瞬间逼到跟前,游刃有余地点燃蜡烛。火光亮起,驱散我们周身的黑暗。

“是你——”他愣在原地,手虚握住槌柄,仿佛在犹豫如何处置我。

“啊……”明明眼前人尽是破绽,我却被压倒性的魄力钉在原地。赢不了的,引以为傲的变形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场,距离如此之近,他一槌就能把我砸回银色的软泥。

“念及过去的情分不是火山官邸的守则,抱歉了。塔妮丝女士有意,我不会反对她的决定。”贝纳尔看了我一眼……不,是我在和他的瞳孔中,我自己的倒影视线相交。接着,烛光将银发染作金色,宿主的脸与镜中影重叠在一起。对了,那个自愿成为我的容身之处的人还在等我。我想要为她战斗,想要她和我们都能活下去——

空有知识而无经验,臂力、武技、速度,统统比不过身经百战之人。唯有求生的本能这一项,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抬起左手迸发光环,贝纳尔躲过这一击,却也露出了破绽。径直摸向腰间的催眠壶,我瞄准他的头全力挥去。淡紫色的烟雾直接在他面上炸开,叛律者徒劳地与睡意抗争,很快败下阵来。我扯过床单搓成长条,狠命捆起他的手脚,接着夺门而出。

 

 

“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你明知道贝纳尔不愿见她。”

“可她想见他啊。我就是一时兴起,顺便实现一下这个小愿望而已。”

我头戴拟态面纱潜藏于黑暗中,听两个叛律者在房里你一言我一语。

“还挺为前同行着想呢,安娜塔西亚,我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呵呵,不像你这个无情的女人,对着以前的同伴也能面不改色地骂出口。”

“拜托,你看看她那副样子!不就是偶像给黄金树干过脏活吗,这种事在交界地外多得很,有什么好幻灭的。换成你面对让你去烧自己的双指,你怕是骂得更狠。”

“干缩老皱到难以下咽的两根东西?我更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品尝你亲爱的同伴身上,可惜塔妮丝女士不许,唉~”衣料摩挲的声音,椅子吱呀作响,客人打了个呵欠,门开了。“晚安吧,好好珍惜塔妮丝女士授予的殊荣哦。”

“我会想念你的。哼,突然有点羡慕拉卡德大人了,真的是……”人离开了,安娜塔西亚分不清是恶意还是惋惜的低语却环绕耳边。我推门而入,看到了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屋主:盔甲一反常态地从脖颈覆盖到脚底,蛇骨刀挂在腰间,标志性的面具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眼。

这个人愿为几面之缘的断臂少女涉足险境,却又主动加入狩猎同胞的叛律之道。嘴上说着厌恶正道和使命,为什么又愿意帮被自己讽为“女王抛弃的丧家犬”的宿主?问吧,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下定决心开口。

“阿史米。”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红狮子和尊腐骑士厮杀,诺克斯人眼里容不下黄金之民,宵色眼的使徒剥尽神皮,起源派理解不了学院的保守。”

“咖列不会同情丧子的玛莉卡,他只会觉得那是她迫害流浪民族的报应。同样,亚坛高原的普通农民怎么会甘愿忍受权贵的随心所欲?来自雾海之外贫瘠土地的小贼无法共情交界地人的遭遇,他们控诉的,她十几年来几乎每天都在经历。”

“但是,”我抢答道。“侍奉同一位母亲所生子女的骑士仍有和解的可能,永恒之城后裔的卡利亚与黄金结缘,黑焰可为半神所用,一个新统治者足以缝补对立两派的裂隙。同是女性阶层也相近,即便观念相异,亚坛村姑和化外女贼当然可以成为朋友。咖列他们就……嗯,毕竟世上没有能满足所有人的午餐。”

“学的很快嘛。拿着吧,就当是来自恶友的临别礼。”褪色者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随手掏出一张滑轮和弹簧组合成的长弓塞给我,话锋一转:“换我提问了,你一个仿身泪滴,为什么要追随双指认可的褪色者?”

“存在的唯一意义是完成父母亲朋的未竟之愿,身边所有人期冀和庆祝的均不是你的诞生本身,阿史米会觉得不甘心,会感到悲哀吗?”破屋初见时的问题,如今答案熟稔于心。年幼的我只体会到肩负责任的自豪,但当得到智慧、拥有了所谓的“心”,永恒的银被杂色污染,我变得不再是纯粹的泪滴了。使命加身的沉重让我渴望自由;厌倦了头顶虚假的星空,我想见识下真正的蓝天是什么样子;看腻了一成不变的诺克隆恩,我想出去感受故乡之外的世界。终归结底,我害怕死亡,我不想失去“活着”这份奇迹。或许有一天我会重新追寻使命,但别离到来之前,忠诚于当下也是被允许的吧。

“志愿帮助米莉森小姐的您应该能理解的,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缺少之物的感情。”原来是这样啊,听过这番心声我终于明白了。“我的故乡在很深的地下,见不到真正的星星。而现在它唾手可得,所以我不想轻易放弃。”

“吓,你这家伙的感应力倒是挺适合干我这行。”耳朵边缘莫名发红的少女正色:“说到报酬,让你主人别担心符节的事。”

“这边的事结束后,我就要和米莉森一起北上了。这趟旅途会很漫长,任何事情均有可能发生……但故事总会走到结局。”褪色者轻轻打开门,黎明即将到来,很快,火山官邸就会被搅得天翻地覆。“我想要一个承诺。请你转告她:即使出于正向的目的,错误就是错误。因此,到时候就由你代替失职的司法官,来圣树审判我吧。”

我们背向而行,离去之前,她抛来颇具暗示意味的发言。“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猜你或许感兴趣:日出前,拷问官基萨在官邸二楼的餐厅休息。是要让日理万刑的他睡个好觉,还是用火热的臂膀温暖他的铁石心肠,就看你心情咯。”

 

 

如此浓重的血腥味,究竟有多少生命在他锯下惨叫,又有多少被凌虐致死?数不清的白金之子被吊起、套上黑头罩拷问受刑,拖着残躯佝偻爬行。大量的血液泼洒而出,干涸后又溅上新的,周而复始,审讯室的地板总是湿漉漉的。基本治愈的身体直至现在仍隐隐作痛,这些无一例外是他的手笔。

但是,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生命。犯下罪孽多如牛毛的光头男人,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他的肺吸入新鲜空气又呼出,他的大脑功能照常运转。他是活着的。阿史米,最怕死亡的你,能下定决心夺走他人的性命吗?

我慢慢伸出手,环住基萨没有防护的脖子,接着,用尽全力收紧。

血管在掌下搏动,骨骼咔咔作响,遍布疤痕的脸渐渐褪去血色。基萨像砧板上的鱼,疯狂挣扎。我借重力把他拖到地上,左膝狠狠撞击下颌,空出右手握剑刺穿他伸向刺轮的手。真是对不住罗杰尔先生,要让他美丽的剑沾上脏血。

浑身发冷,头脑晕眩,眼前发黑,近似濒死感的幻觉出现在身上。这就是步入死亡的感受吗?我不自觉地共感着正被我杀死的人,手上却没松半分劲。这就是人类互相杀戮的感觉吗?毫无愉悦可言。银色泪滴阿史米得到了智慧,变得能说话、能思考,也会害怕死亡。然而此刻她压倒本能的恐惧,完全遵循着自己的心意,要让他死在这里。

缠绕火焰的钢铁手甲之下,渐渐减弱的颤动戛然而止。就这样,第一次实战结束了。尽管盼望流血的冲突由和平解决,我清楚这不过是空中楼阁。从今往后还会经历不知多少次无法避免的死斗,遇到不知多少个无法共存的敌人。这就是交界地的残酷法则。

 

 

最后,我带着失而复得的全部身家回到最初的起点。坚硬的铁被烧熔一地,宿主站在门户大开的牢房前,朝我比出法环之姿。她的双手遍布未愈的烧痕,面露疲色,然而眼中闪烁着振奋,正如我在梦中见到的星星。

维赫勒先生在遁世者村与我们分别,搭档战死的他心生隐居之意。宿主委托柯林照顾女巫小姐,马不停蹄地奔回卡利亚城寨。

暮色四合,满天繁星织成目眩神迷的万花筒。当宿主如释重负地拿起覆在死去的神人背上,轻如蝉翼的白色咒痕,一阵比诺克隆恩的晚风更凉、比独自蜷缩在破屋等死时更烈的寒意忽然笼罩了我。

不行,别回去。我应该出声制止她的。可就算我那么做了,现实依然不会改变。一封遗书,两条死讯,我们在官邸奋力求生的同一时刻,大赐福的日常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

“这是、为什么……如果我早点越狱的话,如果我没有落在叛律者手里的话,如果那时候……”与宿主的视觉连接中断了,恍惚间,我回到了神授塔顶。月亮被指头状的云层遮掩,一左一右的狼和铁锤星座随即被黑影吞噬。跟着,原本眼花缭乱的星海一颗颗熄灭了:畸形的星,赤色的巨星,苍老到光芒暗淡的星,被它追逐的紫红色星,沾染宵色的灰星,翡翠色的星,双子星中金色的那颗,离群索居的星,有如蛇眼的星,向北飞去的双星,吸食同类的星,较小的花瓣形星,浴火的隐星……

到最后,漆黑的天幕上,只剩下寥寥光点,孤独地闪烁着。“我的故乡在很深的地下,见不到真正的星星。而现在它唾手可得,所以我不想轻易放弃。”愿望向诺言转变,我朝其中最亮的一颗伸出手去——

Chapter 15: 灵魂向何处去(锐意制作中)

Notes:

总之先放个开头在这里好证明我没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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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泪水什么都看不清,除了哭声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要把身体生生撕裂两半的痛苦,心中什么都感受不到。

不对。

还有恨。山火一旦燃起就极难熄灭,胸腔中某个不知疲倦的器官迸发怒意,沿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疯狂灼烧已到失控边缘的脆弱理智。分不清究竟是身痛还是心痛,抑或两者皆是,D抱紧颤抖不已的身体,就好像在拥抱从未有过、也再不可能有机会抱住的兄长。

导水桥上,久违地响起了汩汩水瀑之外的声音。沾满露水的皮靴踏入视野下缘,另一位D抬起头,眼泪模糊了来访者的面容,唯有那一头金发清晰地映进来。

只可惜,不是他所怀念的那种金色。

 

 

晕着水渍的泛黄信纸对半折好,连同尖顶帽一起盖在逝去之人交叠的双手上。

致褪色者:

关于菈妮的事,不用顾虑我,请你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菲雅很快就要动身了,你要小心。如果遇见D,请替我向他说一声抱歉。对不起,我最近睡意很浓,是感觉会睡得很沉很沉的那种睡意。所以如果给你添了麻烦,请别对我那么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关于D,他好像有一个弟弟。他们是孪生子,共用D这个代号。哥哥叫达利安,是常在大赐福停留、与我们同行的那位。弟弟叫达文,是个不为人知的死诞者猎人,我也只听达利安说过一两回。在“永恒之城”诺克隆恩的附近有一座导水桥,达文一直沉睡在那,听说他在更前头的地方,觐见过死王子。他们兄弟的体质与常人相异,无法同时保持清醒,我想,应该也没有在记忆之外的地方见到过彼此吧。如果你读到这封信时达利安不在圆桌厅堂,可以的话,能不能拜托你去看看达文的情况?

最后,谢谢你答应我任性的请求。愿赐福永远眷顾于你。

 

 

“是吗,他也死了啊。”D披上铠甲,头盔内侧残留着细若游丝的气息,令他感到无比亲切。哥哥曾在黄金的面甲下呼吸,达利安的心脏曾在相拥的异色人形雕饰后跳动,另一个D曾经用这把大剑砍下无数死诞者的头骨,脚踏带趾的铁靴丈量无垠大地……现在连罗杰尔,那个曾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活到目标实现的那一天”的罗杰尔也死了。

所以,该做的事很明了。

道了句谢,他转身走上楼梯。前方,近百米宽的瀑布飞流而下。壮观的场景,却勾不起D的任何兴致。重踏觐见死王子时的路,不同的是,这一次巨人观下添了新人,而千里之外的一对旧友永远不在这世上了。怒火狠狠攫住了他的心,一半的他想把可憎的死诞者之母砍成肉泥,另一半的他则想把她劈开剁碎。

“这位一心求死的先生,请留步。”褪色者挡住去路,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见到了……她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做?明知故问。“我要感谢你带来达利安的铠甲,可若你甘愿效忠肮脏的魔女,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D拔剑向前,侧身而出。“别做无谓的操心,亲手手刃仇人以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只怕菲雅不会如你所愿,而我的心胸还没有宽大到放任帮助过我的人的弟弟独自上路。”迟到的骑士保持不近也不远、恰到好处的距离跟上。

“况且,目前或许也只有她知道——那些身故的人们,他们的灵魂都上哪儿去了?”

 

 

“很遗憾,褪色者,我无法为你解答。”

我看着小小的魔女人偶扶正大到夸张的帽子,正色道。

“同样,我也实现不了你的愿望。所谓“死而复生”的秘术所需有二,一为灵魂尚存于此世,二为与其相适应的容器。此外,牵引,或者说呼唤灵魂归来的媒介也是必须的。那两具肉体已被葛德文的咒力污染,除非你能断绝不死,否则就放弃吧。”

褪色者坐在迷你菈妮身旁,手指敲打棺材边缘,凝视着方才灾厄影子消散的地方,半晌才怔怔地说:“那,如果说有一个死了很久,可能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灵魂,由我来提供身体、让她暂时附着的话,你能不能……”但是,她那样无欲的人,不见得愿意接受吧。褪色者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是在说我吗?人偶扭过身子看向褪色者背后,我和她目光交汇,心中一惊。菈妮露出久别重逢般愉悦,又夹着些许哀伤的笑容,转了回去。“我虽然精通傀儡术与移魂,能顾及到的仅有自己而已。也许在某个与世隔绝的秘境里,有一位探索生命律法的神人——或是神祇,他依然有足够的力量去包容你的狂想。”

“你帮我消灭了灾厄影子,我欠你一次。带上这具人偶,当你有求于我时,暗月将指引我们再会。”魔女示意她托起自己,十指交叉。“我该踏上属于我的黑暗道路,去见双指了。你也有你的路要走,现在看来,它并不比我的容易多少。动身吧,要成为王的人必须跨越生死离别,如此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事到如今我依然在想,”褪色者裹紧披风站起,似乎冷极了。“当初若我选择了你的黑夜,事情会有所不同吗?唉,可能我们彼此就是缘分未到吧。”

也许吧,魔女叹息,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假如无上意志与法环不曾出现,假如你不是褪色者,我也不是神人,在由人而非神主导的世界里,我们没准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冰冷的气息如朝露消散,人偶不再言语。

 

 

双头剑在石像鬼手中高速旋转,褪色者将黄铜盾举过头顶,挡下这场狂暴的骤雨。长戟卷起暴风轰得顽石开裂、尸蜡崩落,风暴王之翼高高跃起,替新主攻破敌人的死角。

另一只落单了,机会!D朝拿大剑的石像鬼冲去,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了飞奔的古兰格。不顾毒雾涌入头盔,他拼尽全力朝天挥剑,黄金刀刃随之劈中石像鬼年久失修的头颅,它颓然倒地,化为齑粉。

几乎同一时刻,死诞猎人眼前天旋地转,虚虚靠在剑上,头脑宛若蜜糖一样在阵阵晕眩中融化。真是凶猛的毒力啊,他意识模糊地想着,可与达利安的痛苦相比算不了什么。

快摘掉头盔!身体被谁猛力摇晃,D勉强挑开面罩,一枚苔药被径直捅进了嗓子眼。微妙的苦味在舌下蔓延开来,他别开视线,任凭褪色者,感受着恶心感和脱力渐渐缓和,抬眼对上同样狼狈的褪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