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新帝国历十二年,奥丁西半球的春天略有些寒冷,沃尔夫冈·米达麦亚元帅难得告了一月的假,举家回到旧帝国首都奥丁探亲。自从米达麦亚与夫人艾芳瑟琳正式移居费沙后,他便很少回到奥丁。新王朝建立的前两年,他仍作为一名军人四处征战,把性命系在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细线上跳舞;后来的十年,他成为“狮子之泉七元帅”几乎算得上首位的人物,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朝的建设中,分身乏术。如今下属已经成长为能够分下治国重担的栋梁,更有其他六位元帅托底,他才得以从案牍中暂时脱身。
菲利克斯·米达麦亚就读的军属子女小学放了春假,他从出生起便没见过他的祖父祖母。最初,少年请求随同父母探亲时,米达麦亚以“你年纪太小,瓦普跳跃时你会很难受”为由拒绝了他。少年没有表现出失落,也没有像同龄的孩子那般纠缠着父母,以故作稚气的声音吐出蜜糖般撒娇的语调。菲利克斯淡淡地回答:“我知道了,父亲。我只是听说,那位名叫杨威利的旧自由行星同盟将领在小的时候就与他父亲一同乘着宇宙飞船四处航行,所以我以为我也可以。”他那双蓝如大洋的眼睛安静地望着米达麦亚的脸庞,片刻后,略显早熟的少年回到房间。他没有关门,米达麦亚立在房门处远远地瞥了一眼,菲利克斯手中拿着一本比手掌宽度还要厚的书一言不发地翻阅着。
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米达麦亚暗自喟叹的时候,艾芳瑟琳就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佣人刚刚泡好的安神茶,她冲米达麦亚弯起嘴角莞尔一笑,便进了菲利克斯的房间,甚至顺手关上了门,留米达麦亚一人颇为郁闷地靠回沙发。
起初,这位凡事亲力亲为的帝国高官之妻还不习惯佣人包揽家中绝大部分的活计,米达麦亚一句“比起聪明伶俐的女佣,恐怕那些整天嚷嚷着要来我们家端茶倒水的热心年轻士官们会更让你难办的,那些人绝大部分可都是粗鲁又毛躁的青年人”就让艾芳瑟琳轻笑着接受了一半。但如何料理家里人爱吃的菜肴、沏泡温度合适的茶水,红酒要醒多长时间,杯子里加多少冰,衬衫应该熨多少分钟,都是艾芳瑟琳一遍又一遍向女佣们叮嘱过的,十几年过去,所有事都和她亲自操持这个家时一样。
米达麦亚阅览了几分钟费沙的电子晚报,由于不是官方刊物,上面刊登的大多是些无聊的花边新闻与商品广告。昔日的军旅年岁里,他私下闲来爱往军官俱乐部跑,打台球、玩扑克,喝酒消遣时间。他常听缪拉元帅说起军中轶闻,那时他身侧尚有一个名叫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人,和此人分享的轶闻佐着红酒或咖啡显得滋味甚重,三言两语胜过最豪华的下酒菜拼盘,现在读来类似的报道却食之无味,甚至烦躁地取消了下个月的订阅。这倒不是因为花边新闻的主角是共事多年的同僚毕典菲尔德元帅。米达麦亚泄气了一般叹息,关掉电子屏上那张橙红色长发男人如雄狮怒吼般的脸之后,身后卧房的门终于响了。
猜想母子之间进行了什么秘密对话让米达麦亚度日如年。等到艾芳瑟琳又轻轻带上房门,走到米达麦亚面前放下托盘,在他身侧落座后,他才轻悄悄地开口:“你跟那孩子说了什么?”“比起这个,沃尔夫,”艾芳瑟琳用她紫罗兰色的双眼盛上了甜美安静的微笑,“我已经答应了菲利克斯,让他陪着我们一起回去看爷爷奶奶。”
“可是,我担心他——”米达麦亚的声音立刻提了上去,在他说到一半时,艾芳瑟琳的食指轻轻压在了疾风之狼的嘴唇上,米达麦亚双眸疑惑地眨动。
“我都知道的,沃尔夫。可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呀,我想我应该是有权力决定这件小事的吧?”
“我并没有否定你也有权决定这件事,只是……”
“我可不是白白答应他的,”艾芳瑟琳故作神秘地眯起一侧的眼睛,“他向我保证了,下个学期要尝试学会做家常料理。说是等父亲夜归的时候,可以为他做些填饱肚子的东西。”
米达麦亚在沉默中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孩子……”
艾芳瑟琳继续补充:“对了,前几日我还接到通讯,父亲母亲他们都很想见见菲利克斯。过度保护可是不行的,相信菲利克斯吧。”
这回刚硬如黑铁的米达麦亚也要全面投降了。上个学期菲利克斯的体育成绩拿了A,虽然不是最优秀的A+,但算上他帝国史、帝国语、数学、理学、艺术等其他科目的成绩,他在军属子女小学已是名列前茅。他参加了校足球队,在小学足球联赛中还拿了团体第二名,是个文体综合发展的健康孩子,袭承米达麦亚优良家风的同时也表现了他身上优秀的基因。米达麦亚最终说服了自己,他没理由这么担心菲利克斯。即便真是因瓦普跳跃出现身体不适,届时随舰的军医也能照料好。他在听到菲利克斯请求与他一同回到奥丁时,心底本能涌上来的抗拒究竟来源于什么,他其实是知晓答案的,症结并不在所谓的瓦普跳跃副作用上。
“ 奈伊灵”号灰黑色的舰身缓缓泊入奥丁宇宙港,大部分军官政要早已搬迁到了费沙,但旧日首都的宇宙港不减往日喧嚣,往来商旅舰船令人目不暇接。由于是告假探亲,贵为帝国元帅之家的米达麦亚家只乘了一艘轻度武装的巡洋舰,平平无奇的舰身设计与涂装完美地混入到了一众民用船舰中。他们比预计抵达的时间早了三天,疾风之狼仍然保持着他的美名。
米达麦亚穿着咖啡色的呢子西装与卡其色的格纹衬衫,领口塞着一条艾芳瑟琳为他挑选的黑色丝巾,脚上是一双马靴。艾芳瑟琳则难得穿了 鹅黄 的裙裤套装,领口层层叠叠打着贵妇人们都喜欢的蕾丝领结,她穿着白色短靴, 右手紧紧握着走神的菲 利克斯。 少年已经比她肩膀高了。 一般的军官家孩子都喜欢把自己 打扮得也像一名少年军官,菲利克斯只是规规矩矩地穿着和他父亲差不多的一套浅咖色西装与衬衫,圆头皮鞋闪闪发亮。一家三口看起来并不像传统的军官家庭,只是普通的度假家庭。刚下舰船,菲利克斯还有些站不稳,米达麦亚关心他的状况,只得到“稍微有些头晕,还有点饿”的回答。他们在宇宙港的咖啡店刚买完三明治,接驳的低空飞行器就到了港口。
接应的人是二十出头的帝国少校 ,梳着利落的亚麻色短发,她飒爽地向一家人行了周正的军礼。看得出,皇太后希尔德加德年轻时在帝国军中的造型这些年来受到了女性士官的广泛欢迎 。
“可以稍微开慢一些吗,我儿子菲利克斯刚刚结束他的第一场宇宙航行,还不是很舒服。” 米达麦亚提醒。
“请您放心,元帅阁下。这台驾驶器很平稳。” 少校的声音冷淡而谦卑。
米达麦亚 不禁笑了笑, 望向靠着左后 舷 窗、面色疲惫的菲利克斯 。 尚未进入变声期少年的 稚嫩嗓音倔强地低语着:“父亲,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想快一点回去见到祖父祖母。”
“还有五个标准时呢,如果困了的话,可以靠着我睡。”艾芳瑟琳 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肩头。而黑发少年只是用他比窗外的碧空还要明朗的双眼注视着旧帝国古都充斥着各类旧式古典风格建筑的都市风貌,一言不发。
一行人正式抵达米达麦亚家是奥丁标准时的午后一时许,少校行礼送别后 就匆匆离开了。菲利克斯在飞行器上断断续续睡了三个标准时,被艾芳瑟琳轻轻叫醒的时候,少年的左耳被挤压得烧烫酸麻,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午后金色的阳光倾泻在碧绿的花园中,淡紫淡粉他叫不上名字的花朵轻轻摇曳着,他看见课本上曾见过的学名为“蜜蜂”的生物围绕着花朵飞舞。直到温柔的女声又叫了他两遍,他才怔怔地跟着母亲下了车。
刚进院子,沃尔夫冈就被老夫妇左右夹击一般拥在怀里,硕大的行李箱还晾在石板路旁。一见门口那一金一黑两道人影,老夫妇便 又把沃尔夫冈丢在了原地,奔向还受宠若惊的母子。
“艾芳!”母亲流着热泪与母子二人抱作一团,手掌抓着艾芳瑟琳的肩膀,又去抚摸她蓬松柔软的金发,“真好,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话音刚落,她又转向少年菲利克斯,手心贴着他嫩白的 脸颊轻抚:“都已经长得这么高啦,很快就能赶上你爸爸了吧?”她将少年紧紧搂在胸口。菲利克斯涨红的脸颊能感受到祖母欣喜若狂的心跳。蜂蜜色头发的初老男人则低声叹气,又宽慰地笑了笑:“她这是等得太着急了。我们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回来。”
被丢在身后的沃尔夫冈则高声抗议:“别忘了,再怎么说,你儿子也是帝国的‘疾风之狼’啊!哪有让父母在家中苦等的道理呢?”
艾芳瑟琳偷笑着,拿出手帕沾下老妇人脸颊上滚落的泪珠。老园丁已经提上了行李箱,往洋房内拖去。“你们等会就在花园里休息,我去给你们泡些茶水。”
旧帝国历四八四年,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拜访米达麦亚老夫妇一家。原本新婚夫妇的午餐会是要在酒店或是招待用的花园办的,沃尔夫冈·米达麦亚自认为中校的俸禄还不足以让他放开手脚乱花,再者自家父亲打理的花园看上去总是比外面的场地要温馨美丽上百倍——园子的缔造者当然也是如此坚持的。那天仪式结束后,米达麦亚本以为罗严塔尔不会来午餐会,请柬却照常送了,特意以“有四五九年的好酒”为理由相邀。人生没有多少机会能喝到与自己同岁的美酒,年纪越大机会越稀少。罗严塔尔比他年长了一岁,这也算是极上的款待了。罗严塔尔收下请柬后,惯例用米达麦亚感到神秘难解的目光扫视着烫金的字体,如同微醉的声音回答道:“或许有空吧,得看上面的人物有无命令。像我这样的人,在你的婚礼上干出那种事后,这次再堂而皇之地闯入,恐怕会遭到你亲朋好友的愤怒驱逐也说不定呐。”米达麦亚失笑,耸了耸肩膀感慨道:“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特意去驱赶一个只是来祝福友人的酒客。况且,我对我与艾芳之间的感情多少还是有自信的。”
午餐会已经开始了将近半个钟,新人举杯绕场大半,那位身穿漆黑帝国军服的俊美士官才出现在花园的入口。有眼尖的人很快就认出了那是那日婚礼仪式上出现在现场,款款走向新娘,恭敬而绅士地行完吻手礼便转身潇洒离去的军官。军队里熟知新郎人际关系和桃色新闻的人则喊出了他“金银妖瞳”的名号。
“你来晚了,罗严塔尔。”听见骚动的米达麦亚回身招手。伴着周围人“会不会这次才是真的来抢亲的”一类议论,新郎笑容如同此刻泼洒在园中的日光一般绚烂。“再不来的话,四五九年的好酒都要被我一个人喝光了。”
艾芳瑟琳拎着裙摆轻轻屈膝:“您好,罗严塔尔先生。快入座吧。——沃尔夫,给罗严塔尔先生倒一杯酒吧。”她的目光抚过米达麦亚的脸颊,新郎的耳朵正在燃烧。如玫瑰般馥郁的液体滚入高脚杯中,米达麦亚为罗严塔尔奉上了承诺好的四五九年美酒。
罗严塔尔摇动着酒杯,在悠长的香气中,细长上挑的眼尾把异色的眼珠修饰得愈发狡猾。他避开了米达麦亚热切的视线,转而对新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改平日轻佻的作风,让米达麦亚都瞪大了眼睛。
“既然是米达麦亚夫人的邀请,我受之有幸。那么,鄙人罗严塔尔就不客气了,今日一定不醉不归。”
艾芳瑟琳把罗严塔尔引到了他们与米达麦亚父母同坐的圆桌旁。“我可听过你的名字,罗严塔尔中校对吧,这些天,女人们都在议论关于你的话题。”米达麦亚的母亲先一步发难,“我倒不担心像你这样的男子会从沃尔夫手里抢走艾芳,毕竟我儿子也是一表的人才——”她说这话的时候,米达麦亚的父亲正在一旁偷笑,随即他的腹部就被女人的手肘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瘪了瘪嘴变得一言不发。米达麦亚在隔壁桌与军队的同僚们饮酒,父母与罗严塔尔之间的交谈他听得一清二楚。
米达麦亚的母亲说道:“沃尔夫他平时受你照顾,他性格直爽,或许会无意间得罪什么人,你出身贵族,想必更清楚贵族之间的利益牵连,就拜托你多留心了。”
“伯母,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罗严塔尔笑盈盈地望着妇人严肃板正的脸颊,“为人正直不屈正是沃尔夫冈·米达麦亚的优点,而懂得靠些裙带关系使手段并比不上他磊落勇敢的万分之一。我相信他不会被那些东西困住。不过……”对着妇人逐渐覆盖上阴霾的脸颊,罗严塔尔提高了语调,“您的嘱托我会记在心里。日后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鄙人不会推辞。您有一位优秀的儿子,即便是将性命交付也值得。”
这句话预言了日后与新银河帝国皇帝与吉尔菲艾斯大公的际遇。
像是要刻意打破此刻话语中沉重气氛一般,米达麦亚母亲又玩笑似地补充了一句:“可话又说回来,你不能带坏了沃尔夫,让他学会拈花惹草了。在家里守候他的艾芳瑟琳会伤心的。”
米达麦亚再也忍不住了,羞愤地涨红了脸颊:“你错怪我了,也错怪罗严塔尔了——”他还在下意识地为罗严塔尔游走风月场的事情寻找一些合理的解释,在他把编造好的说辞吐出口之前,本尊就已经以未饮先醉的大笑打断了他。
“说笑了,伯母。我个人不值一提的事暂且放一边,我今日前来,是为诚心祝贺一对新人的结合。在军营时,我就曾听起沃尔夫冈在醉后说起他那无从安放的恋心,如今看它终于开花结果,思绪难以言表。这或许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此生唯一一次真心地祝愿一对男女结为夫妇,祝愿他们一生幸福。就以此酒表示我的心意。”罗严塔尔豪迈地举起酒杯,以有违贵族风度的气概畅饮着深红色的酒液。阳光穿透酒杯,将罗严塔尔的脸映照得一片赤红。气氛已推向至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挺拔瘦高的黑发年轻军官身上,而酒中一丝并不存在于现实口感的微妙酸涩,则只有罗严塔尔一人懂得。
米达麦亚也举起了酒杯。
“不亏我下如此血本邀请你前来,谢谢你,吾友罗严塔尔。你的话我铭记在心,我会践行你祝愿我们的幸福。”
他牵起了艾芳瑟琳的手,夫妇同时昂首饮下醉人的美酒。
呆愣的米达麦亚老夫妇也连忙举杯,庆祝会的喧闹随即淹没了桌旁的五人。
米达麦亚把一家人的行李都放回了卧室,听见厨房水龙头的响动,他的父亲正在清洗新鲜的蓝莓和树莓。他本能地想搭把手。“爸,让我来吧。”
只见水流很快从筛篮的网眼中漏下去,老园丁抖了几下,红紫的果实骨碌骨碌滚进一只木碗。“去拿给艾芳和菲利克斯吃吧。”
米达麦亚有些无奈。他的父母有着平民劳动者的自尊和倔强,凡事能亲力亲为的绝对不仰仗他人。几年前,他试图和他们商量,一家人都住在费沙。那里是新帝国的心脏,有整个银河最便利的医疗和最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最重要的是一家人都在,免遭思念苦。父母回绝他的态度则十分强硬,他们已经呼吸惯了这里的空气,也习惯了这里的土壤,舍不得他们当做家人一般呵护养育了数十载的植物。好在奥丁作为旧都,各项设施也算得上银河顶尖,米达麦亚只好随老夫妇二人心意。
他走到廊下,花园里的情景令他咂舌。
几分钟前,艾芳瑟琳、菲利克斯与他的母亲在花园的下午茶桌旁叙话。说到一半时,郁郁葱葱的花坛里一片响动,不过多久,一只圆滚的毛绒黑色脑袋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母亲,快看,有小猫。”菲利克斯睁大了他那双放出光芒的蓝眼睛,看向身上还沾着树叶的小猫。
“啊呀,是谁家的孩子呢?”艾芳瑟琳问。
而女主人颇为自得地勾手,一边发出“嘬嘬”的声音引诱猫咪过来,一边向母子解释:“当然是我们米达麦亚家的孩子。”猫咪轻盈地跳上了她的膝盖,老妇人为它梳理着背上的绒毛。
“您和父亲什么时候养的它呢?竟然连我们都不告诉。”艾芳瑟琳屈起手指,微微弯下腰,尝试接触小猫的下巴。黑猫慵懒地眯起双眼,甚至抬起脑袋主动让下巴蹭上眼前这位清新明朗的女士温柔的手指。艾芳瑟琳又去轻抚它的脑袋,猫咪细细地喵了一声,听起来十分享受。
“那就要问你父亲了。”
老妇人热衷于猫咪互动,菲利克斯则站在不远处,脉搏加速,不停地吞咽口水,鬓边已经因为跃跃欲试却又胆怯而不敢尝试的情绪渗出了一层薄汗。
而米达麦亚见到的,则是菲利克斯瑟缩着躲在艾芳瑟琳身后,艾芳瑟琳的面前是一只竖着炸毛尾巴、背部拱起,双目瞪视的黑猫。他的母亲语气焦急:“哎呀这孩子,菲利克斯是家人,乖——不许这么凶了。”
米达麦亚转向他的父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园丁只好如实道来:“三年前我们收养了一只黑猫,是一只公猫,一直养在院子里。这家伙怕生得很,但似乎从来不怕女人。你看,艾芳它就一点也不怕。”
艾芳瑟琳学着母亲的样子,也嘬嘬地勾手招引着小猫,甚至模仿起猫咪的叫声。由于学得过于惟妙惟肖,米达麦亚听得两颊一热。小猫的尾巴毛平顺下来,也恢复了平常的体态,向艾芳瑟琳走去。菲利克斯胆怯地探出他那颗黑色的脑袋,猫咪在看见菲利克斯那张脸的瞬间,嗓子里又酝酿起嘶吼一样的呼噜声,表情立刻凶神恶煞起来。
“那看来这只猫是个好色徒啊。”
米达麦亚以半开玩笑的语气答道。他决心试探一下,便也走到了黑猫面前,打算学着逗弄黑猫的技巧。与那只黑猫对视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猫咪清澈无害的异色瞳——左眼是琥珀色,右眼则是天蓝色。黑猫没有对他发威,只是绕着他试探地走了一圈优雅的猫步,然后停在他面前坐下了,自顾自地抬起右边的爪子舔舐。这是它认为这里安全的象征。
“真是奇怪了,这孩子不害怕沃尔夫。”老妇人感慨。
“大概是拜倒在了沃尔夫帝国元帅的气势之下了吧。”老园丁开着玩笑。
米达麦亚脑中则浮出堪称狂妄的幻想,黑色毛发金银妖瞳,喜欢女人,不喜欢结交生人,却又和他亲近,该不会是死去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魂魄没有顺利去往瓦尔哈拉,而是轮回到了一只黑猫的身上?不,不管再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没有任何依据的狂想罢了。只是个可爱的巧合。米达麦亚尝试着去挠猫咪的下巴,黑猫伸着脑袋蹭过了疾风之狼的手腕。而菲利克斯则用委屈又不肯言说的眼神望着他。米达麦亚不禁失笑。探亲之旅从一开始好像就不太顺利。
“菲利克斯那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
吃完晚饭之后没过多久,旅途劳顿的菲利克斯就睡下了,米达麦亚陪父亲在周边的市民公园散步。听到父亲的感慨,米达麦亚眉毛轻微抽动了一瞬。
“嗯……啊,你是说罗严塔尔吗?”
“是啊。我记得就见过他一面吧,在你和艾芳结婚的时候。从那以后过了多少年呢?”
父亲的目光不禁仰望着万丈以外的星空,在银河的彼端,横过狭窄的回廊,遥远到似乎是他们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星系里,他儿子曾驱使着舰艇骄傲地征伐。
“十七年。”米达麦亚也停下了脚步凝视星空。奥丁西半球春季能看到的星座他可以一一细数出来他们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忘记罗严塔尔是什么长相。”
“那可是差点就抢走我们艾芳的男人,”父亲打趣着,“虽然有那件事在,他的名声在奥丁并不算好。但旁人提起你的时候,往往会说起他的名字,这让我想忘也忘不掉。”
米达麦亚只是笑笑。父亲提到的事,他在过去的十年里经历过不少,最近这些年这个名字才逐渐在他的生活里沉寂下来。但那就像是星光被暂时的乌云遮挡了身姿一样,它是无法从天幕上抹除的。
“沃尔夫,告诉我,菲利克斯在学校过得还好吗?”父亲攥起了双手。
米达麦亚把手心盖在了老园丁起皱的手背上:“他很好。成绩优异,老师们都喜欢他,人缘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特别坏。”
“没有人欺负他,对吗?”
“当然,倒不如说他有时会亲自用拳头去惩罚那些做坏事的小孩……艾芳还因此被班主任叫到学校过去。让人难以放心啊。”
“这点倒是和你很像啊,沃尔夫。”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雪茄点燃,米达麦亚没有吸烟的习惯,只是看着父亲吐出烟圈。“那就好,那就好。”
他完全知道父亲没说出来的话意味着什么。在他为菲利克斯设想未来的时候,他也有担心过他生父的问题会不会为他的校园生活蒙上一层阴影。尽管他从不认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是反叛皇帝之人,是需要后世的历史学家持续批评的人物。事实是军属小学的教职工十分关注他,毕竟这孩子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帝国元帅的儿子。而当他从第一天踏上班级的讲台,自豪地将“菲利克斯·米达麦亚”这个名字介绍给老师与同学时,仿佛有一道明朗的日光射下来,时时都为他照亮前行的道路。那便是他作为父亲、作为那个人的一生挚友应该做的。
“不过,”米达麦亚苦笑了两声,“我总感觉最近菲利克斯提前进入了叛逆期。他总是会提出和我的意见不同的想法,明明我这个父亲是时时刻刻都以他的感受为先啊。”
“究竟是他的感受,还是你自以为的他的感受呢,沃尔夫?”父亲的眼中闪出一丝狡黠,“孩子都是这样的,人总要有自己的主见。你不也是吗,当初想让你学园艺或者建筑,结果谁曾想你却报名了士官学校。”
“结果就成了帝国元帅——”米达麦亚连忙打断,耸了耸肩膀,“好吧,那就暂且由他来吧。”
翌日早上,菲利克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睡了十几个小时之后,疲惫的身体被充满了能量。他推开房门下楼的时候,米达麦亚就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刚刚冲泡好的黑咖啡。苦涩的香气激得少年鼻头一缩。
“早上好,父亲。”
“早上好,菲利克斯。睡得怎么样?”
“很好。……母亲和祖父祖母呢?”
“他们都还在楼上睡着呢。我是军队的习惯,一直都醒得早。你想继续睡的话,也可以回去再睡个回笼觉。”米达麦亚冲菲利克斯挤了挤眼睛。
少年则把双手背在了身后,捏着指尖把玩。
“父亲,我也想尝尝黑咖啡的味道。”
“我刚刚煮好的。”米达麦亚拿出一只空杯,没有犹豫就为菲利克斯倒了大半杯,大约有一百五十毫升左右。他将砂糖罐子推到了菲利克斯的面前。“觉得苦的话,就多加一点糖。”
显然少年还在讶异为何一直以“小孩子还不需要喝黑咖啡提神,要想精神就多睡觉多运动”为理由拒绝他的父亲会如此迅速且不假思索地答应他的请求。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米达麦亚斜对侧的沙发上,夹起一颗方糖放入咖啡杯。他忘记搅拌就双手捧起了杯碟,望着正在阅览电子书的米达麦亚又一次开口。
“父亲,我还想去您当年在奥丁常去的地方看看,还有,……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经常去的地方看看。”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