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k Text:
01.
作为一个骗局,它实在是太成功了。007的任务出了差错,紧接着他的账户里收到一笔钱,同时MI6控制的某个情报网的小喽啰在催眠中供出了他的名字。于是一队西装革履的人闯进他的办公室,桌上按首字母顺序排列整齐的文件被翻弄得满地都是,M不得不拿出西装口袋的记事本并在晚间的日程安排上打了个黑色的大叉,并在旁边批注一句“情报安全委来访”。用纸质的东西记事,这是M固执到偏执的某个习惯,而当写得工整的工作计划又被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搅乱,那简直快要点燃加雷斯·马洛里劳累一天后积攒下来的怒火。他抱着胳膊盯着这些试图在纸堆里找出一个完整的007的监察委员会的探员,罕见地陷入了沉思——现在朝着主席(他绝没想到刚调职就会被自己的继任者刁难,现在他总算是懂了当时曼斯菲尔德夫人的难处了)的脸来上一拳会不会显得太过火。
情报与安全委员会主席戈麦兹·兰登接起一个电话,然后摆了摆手叫手下人停下——他们甚至不愿意帮他将文件归还到原处。兰登转过身,对马洛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人已经抓到了,就在楼下,原本是要来向您述职的。您看,我早就说了,他傲慢自大、爱慕虚荣,总是惹出一大堆麻烦又实在没什么能力,这种人早晚有一天会叛国的,实在没必要给予他们任何怜惜。”
然后马洛里真的朝他脸上挥出了一拳。
五分钟后他和消失了一个月的詹姆斯·邦德在楼下会面了,后者已经被制伏在那辆阿斯顿马丁的引擎盖上,但MI5的探员们实在经过了良好的训练,没有马洛里的核可都不敢为邦德戴上手铐。邦德看着走上前的M,“长官”一词刚出口就被他抬手打断。马洛里回头瞥了一眼还在擦着鼻血的兰登主席,强迫着自己冷下声调,不去看那双蓝色眼睛里尖锐的失望:“不必了,邦德,解释可以留着说给委员会的干事们听。”
但变故就在顷刻间陡生。或许是通信网络出了什么故障,车载通讯器突然爆出一阵嗡鸣,而趁着压制自己的那人卸了力道摆弄尖叫不止的耳麦,邦德挣脱出一只手抽走了他腰间的配枪,下一秒它就架在了马洛里的太阳穴上。
马洛里停止了挣扎,他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因为不远处还在仰着脑袋止血的兰登正盯着他,眼神里写着“看看你都保护了些什么”,就好像这是打了他一拳的马洛里应得的报应似的。这反倒使他更坚信这是个骗局了。“放下武器。”他说,声音不可避免的显得无力。
“现在,先生们,麻烦你们让开一条路。”
阿斯顿马丁在子弹敲击车盖的乒乒乓乓声中扬长而去了。确认没有了尾巴之后邦德才出了一口气:“抱歉,长官——马洛里——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他斟酌之后还是换了个称呼,很显然认为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上下级关系就这么崩塌了。
“我说过解释的话就留着吧,007,现在开始你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猜他们会直接查封你的和我的住所,搬开沙发和酒柜想找到你通敌的证据——虽然他们会除了蜘蛛网外一无所获。伦敦的监控现在已经无孔不入,或许你能去某个熟人家里躲上一阵子,但不到傍晚监察委员会的人就能把你揪出来。”就像解答他的疑惑似的,马洛里用了那个代号称呼他。
邦德一个急转弯,差点撞倒了路边的一排垃圾桶。他似乎有一个问题要问,但他实在是不知道他的长官还会不合时宜地拥有一些幽默细胞,刚才的转弯又把这个问题从脑子里甩了出去。他腾出一只手翻出留在座椅底下的手机,果然收到了一条新短信;他狡黠地笑了:“我总是有后备计划,长官。”
Q在街角的一个电话亭为他们留下了护照和机票,嘱咐他们先出去避避风头——监察委员会似乎坚信了整个军情六处都是邦德的亲信,要把所有人进行分别隔离调查。马洛里不禁开始思考究竟何时开始违反那么几条法律也成了詹姆斯·邦德的技能之一,却猛然间发觉自己居然也为此做出了贡献——在他还没接手MI6之前他就已经在帮着他们绕过首相的监视了。
他们显然没来得及在希思罗机场布控,邦德戴上墨镜就溜了进去,而等到有人后知后觉地查到机场的监控录像时,他们早已经在去华盛顿的班机上了。
在不那么颠簸的交通工具上既要保持清醒又要和唯一认识的人假装不熟并不容易。一个多小时过后邦德就熬不住了,向马洛里那边倾了倾低声道:“对不起,把您牵扯进来了。”
马洛里原本用胳膊支着下巴眯着眼看机翼下的云层,听到他的话后侧过脸,绿色眼睛里的情绪被灯光晃得看不真切。
“喔,你说这个。兰登本来也没打算让我好过,毕竟他鼻子上那道伤得留在那好一阵子。”
“您……”
“因为他翻乱了我的文件,还对你出言不逊,而我那时候刚巧在处理你制造出的麻烦。”
邦德沉默了,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他的新任上司在他心中的印象了。而马洛里则又扭过头,神色中全无大敌当前的慌乱。
他的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他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走出机舱。邦德没等到来接他们的菲利克斯·莱特,马洛里清点了收件箱之后脸色一黑——邦德从没有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以往即使是弄丢了Q支部最昂贵的装备,训斥他时M总会把情绪控制得不显得歇斯底里。
“我知道为什么Q准备的是两个人的机票和证件了。”
“还没回去述职的摩根发来的简报,他们在我的办公室里翻出了你的任务目标用的特质子弹。MI6已经被监察委的人接管,他们和CIA达成合作要他们抓了人之后送回去。”
“他们的目标是您,长官——我们得离开这里。指纹和视网膜在后台有备份,公共交通恐怕行不通。”
“菲利克斯和她会尽力查清楚是谁这么手眼通天,”马洛里接着说,“他离开前在机场外留下了交通工具和一些装备,但他和外界的联系会被监视。”
“所以,邦德,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02.
“现在我们要扮演邦妮和克莱德*了?”马洛里还在清点后备箱的手枪和弹夹时邦德已经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他不自觉地想起电影里雌雄大盗的结局,但也知道这个不太合时宜的玩笑只是为了活跃气氛,也就一牵嘴角笑了出来。
驶离闹市区的时候马洛里才发觉想要在他和邦德之间开启一个话题实在是太难。诚然,007是他能力最强的下属,他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处理掉任务目标然后换取他为他签下的假单和几句赞扬的话,他自己则会为007修正报告中的语法和文字错误。不巧的是他们在某些事上有着不小的分歧,这时候007就变成了他的特工里最难搞的一个,他曾不止一次斥责他造成太大的损失,接着斥责就会演变成争吵。这样的争吵也总会有个限度,他们都清楚对方与自己一样将大英帝国的利益置于自身之前,最后也就以其中一方压着怒火让步(通常情况下是马洛里)收场。但所有的信任与干涉在触及私人生活时戛然而止,工作之余,邦德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似乎就是偶尔翻进他的公寓,拿出几瓶藏酒来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汽车(尤其是还需要开上不知道多少个小时)的两个驾驶座之间的距离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对两个人来说都有几分尴尬。但马洛里在储物盒里找到了能救他们一命的东西:一张碟片。约翰·丹佛*的声音从车载音乐播放器飘出来时邦德的表情松动了一下:“长官,我以为这玩意儿会在线播放,不会有那么多无聊的歌?”马洛里划拉了中间的那块显示屏两下把它关上,他就只好把视线移回空旷的国道。
“我实在是不会玩这个,”他尽量使自己的抱歉看起来更发自内心一些,“而且我认为还是关掉带GPS的设备比较好。”邦德咕哝着抱怨了几句,马洛里没听得太真切,但猜测大概是诅咒欧美乐坛早日完蛋的话。
很快华盛顿就被他们甩在身后,群山环抱着公路、乡村和这辆灰色的小车,偶尔有一两个人朝他们投来一瞥,但马洛里猜测没有牌照的疾驰的汽车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他又低下头,在地图上寻找着一条避开里士满这种大都市的线路。
“我猜您从前没有这样的经历?”邦德问,或许是早就知道答案,他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如果你指的是在美国的乡村兜风,那的确没有。但是我坐过一次你的副驾驶,邦德先生,不知道你是否忘记——”
“我喝了酒之后还执意送您回去,险些把您和您的爱车都报废在大桥的护栏上,”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马洛里也就知道他断不可能吸取教训了,“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次了,长官。”
“听起来你常来这边?”他粗略地记得特工每一次任务的目的地,比起CIA的地盘他更常光顾的其实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岛或者炮火纷飞的中东。
“任务目标会向任何地方逃窜,长官,当然,偶尔我也会顺道拜访一下菲利克斯。某一次还没摸着目标的影子我就被贩毒的帮派——我不得不说他们真是像南美洲的蟑螂一样随处可见——抓了起来,他们把我关进汽车的后备箱然后用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兜圈子,试图让我说出我上级的信息。后来见我没了声息他们就沿着这种国道一直开,想把我扔进某片海里去。”邦德用一种平淡得近乎玩笑的语气陈述,但他回过头时看到了马洛里稍微有些灰败的脸色,梗了一下之后低下声调,“对不起,M。我该知道您不想听这些的。”
马洛里摇摇头,把签字笔收进胸前的口袋里:“你有权利说出来,詹姆斯,我知道那一点都不好受。”邦德有些讶异——这是马洛里第一次以教名称呼他,而他不愿意承认的是,这个单词被他念出来时居然很好听。他疑惑着,是不是透进来的日光太刺眼,他的上司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了某种关切?
像是终于找到了符合两个人现在的距离的措辞,马洛里补充道:“还有,是加雷斯,如果你愿意。”
邦德长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亦或者是想挽回自己不占上风的局面,却被马洛里摊开地图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
“我们需要向南,从德克萨斯到边境去。越向南就会越安全,直到查明白事情的原委,或者等到他们搬来的救兵。”
唱片放到了一首古老的法语歌,是邦德开车送女士回家时会听的类型。但此时他却只感觉到从车窗透进来的刮得图纸哗哗作响的风,居然有了几分凉意。
*出自《雌雄大盗》,电影的结局是两个人双双死掉了
*《乡间路带我回家》的原唱歌手
03.
尽管邦德认为追兵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踪迹,马洛里还是坚持留下一个人守夜。双人间的两张床的间隔实在是有些远,邦德不得不略微探出身去才能勉强看清他的上司手里的书本上的文字。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马洛里合上书露出封皮上几个快要褪色的花体字:《荒野的呼唤》,杰克·伦敦著。特工扬了扬眉毛,毕业了之后他就不常读文学作品,对这部大作也只是略有耳闻——习惯了文明世界的狗回归自然和野性,一旦把它和他自己的经历联系起来邦德就感到莫大的讽刺,于是他选择露出一副兴趣阙阙的样子,坐回去把菲利克斯留给他们的手枪拆卸开又拼回原样——马洛里记得他还保有着00部门这一项目的最短用时纪录。半日的车程让邦德很快就扛不住困意,背对着他和被子蜷缩在一起后就睡去了。那毫不意外的是一个防卫性的姿势,在工作之外的生活上他向来缺乏安全感。
马洛里想起邦德会在光顾他的公寓的夜里睡在客房,有时他身上带着新落下的的枪伤或者刀伤,马洛里实在不打算恭维他处理伤口的态度,便会在熄灯前去查看他的情况,但等着他的永远都是一扇紧锁着的门。第二天他再敲开它时,也只会看到叠得方正的被褥,他离开得就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但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他也会窥见邦德坚硬外壳底下的脆弱,蓝色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哀伤,像被击打出了裂痕的玻璃窗户,昭示着这其实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渴望着完整的人,而不是一台用于杀人的机器。当然这种状态只是一闪而逝,他的工作习惯和自尊心不允许他把这些展露在外,成为敌人攻击他的锚点。但一旦马洛里知晓了那种脆弱,他就莫名地生发了某种欲望——想要伸出手,将那些裂痕抚平。
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眼下的状况荒谬得有些可笑。如果忘记为他们的清白奔走的特工,忘记那些隐藏在阴影里想要毁了他们的一切的不知道什么人,忘记性命攸关的时刻距现在也不过二十来个小时,他们就只是安详地歇息着,像再平常不过的一次远途旅行。但没有了这些前提所谓的“旅行”也就不成立,他们有太多各自的事情要忙,邦德忙着拯救世界,而自己则忙着处理他拯救世界的过程中带来的麻烦。权衡过后马洛里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他一直把那本书读完,直到约定的交班时间到来。
旅店提供的早餐有着一股泥土的味道。邦德说在这一片有不收钱的早饭就谢天谢地了,啃了一口吐司之后却皱着眉把它放下,补充道:“我其实有些想念Rules的法式面包了。”马洛里闻言轻笑了一声,他虽然不曾和邦德私下约过共进晚餐,却不止一次听见他向同僚抱怨那家(正好他自己还比较偏爱的)餐厅的某些菜品。
“等等,马洛里,哪里来的报纸?”邦德问。
“找老板要来了一份,就在你问他有没有酒可以喝的时候。”马洛里喝了一口刚泡好的浓茶,在闻到茶叶的香气时邦德几乎要翻白眼了。但他没空关心他的不满,因为头版上的一个小栏目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
“我们不能再停留了,CIA已经封锁了交通站点…他们目前还没有公开行动的打算,但迟早会通过留下的监控找到这里。”
邦德不顾已有三四个小时没有合眼,执意要接着由自己开车时马洛里就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如说从昨天起就不对劲——被效忠的国家当作叛徒的滋味绝对不好受,而背井离乡流亡异国又像是下策中的下策,太不光明磊落,太不符合詹姆斯·邦德的作风。而他却显得那么平静,还能云淡风轻地和他开几个玩笑,就像台风宁静的风眼。但是,他在心里替他抛给自己这个问题,真的有其他的选择吗?如果回头去和那些追兵像卡姆兰之战一样真刀真枪地干一仗,就会比现在更好吗?
马洛里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04.
没人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孔吊灯就在啪的一声枪响中碎裂了。“所有人,双手抱头之后趴在地上。”
邦德下意识地想从腰间抽出手枪,却被马洛里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冲动,不只有一个人。”
他们和零散的几个顾客一起俯在地板上,马洛里趴在邦德的斜后方。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他看见为首的那个大个子抬着一把英格拉姆M10指着吓得颤抖的店员。
“我以为出了弗吉尼亚就不会有黑帮这么明目张胆地抢劫,至少不会在加油站的便利店?”他们的位置离交锋的中心算不上太近,因此马洛里压低了声音说。
“这是私人恩怨。”邦德听起来倒没有那么紧张。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领头人连着追问了几遍某个姓名的下落,店员颤抖着说出几个单词——读口型邦德大概能认出来他在说那个人并不在这里——又被枪口指着拨出号码。他实在是讨厌恐怖分子近在咫尺却又没法给他一梭子的感觉,于是他别过头去看马洛里,后者正伸了手臂去够自己大腿枪套里的手枪。邦德海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就像听证会上那一遭,视线交错间居然就已经明白对方举动的意涵。
马洛里把目光从那双蓝得近乎发亮的眼睛上移开,紧接着子弹击中了那人的膝盖,同时邦德如猎豹一般起身,和把守着入口的两名武装分子缠斗在一起。极少疏于锻炼的007收拾一伙小毛贼还是称不上问题,只用了片刻工夫他就让那五个人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旁的马洛里帮着他将人捆在桌角和柱子上,其中一个人却在他们接近时尖声喊了出来:“我知道了,你们就是——”在他说出那两个足以要了他们的命的名字前,他顺手抄起旁边的毛巾塞进他嘴里。马洛里拿走了那人的手机,走到加油站的百米开外拨出了911,而撬开那人的嘴就成了邦德的工作。
几分钟之后他们在加满了油的汽车前再次碰头。“那个家伙是CIA的外勤,原本在帮派里卧底,这次结束后就被临时调回去参加对我们的追捕,应该是已经收到了照片。”
“不过没关系,我让他永远地闭嘴了。”邦德线条冷硬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近乎固执的骄傲。
傍晚的时候他们的车终于抛锚了,轮胎被路边的什么东西扎漏了气,只能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嘶哑的声音。马洛里不得不把它停在某户人家的庭院前,四处询问住户们有没有能更换备胎的工具。帮不上什么忙的邦德(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自己修过车了,那些载具要么就是扔给Q处理要么就根本不曾带回来)显得有些烦闷,撂下一句话说要去酒吧喝一杯就没了踪影。马洛里在记事本的日程上又打了一个叉,自力更生换上了轮胎,这两天他做的不符合英国绅士礼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再加一件修车修得灰头土脸或许也算不上什么,但直到天彻底黑下去他却依然不见邦德的踪影。他正权衡着是否该去看看他的情况,一个陌生人打进了他的私人号码(这时候马洛里就庆幸他当时没有把两张手机卡一起扔掉了),告诉他“你的朋友”在酒吧跟人打了一架,他坚持着不让报警所以我只有打这个电话——这是他身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马洛里赶到的时候闹剧已经平息了。无故惹事的那人被一肚子无名火又灌了几瓶酒的邦德治得服服帖帖,趁着没人反应过来时溜走了,刚露了一手的见义勇为者被碎裂的酒瓶划伤了虎口,已经做过简单的包扎但还是有血从纱布的缝隙里渗漏出来。在他来得及出言关心他的伤势前酒吧老板找上他,硬要拉他到一旁说上几句。
“多亏了您这位朋友啊,如果没有他揍了那流氓一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握住马洛里的手,但紧接着又面露难色,他就知道后半句才是主题,“麻烦您把他带回去,他坐下来有一会儿了,无论如何也不愿同人讲话。”
马洛里又不放心地瞥了邦德一眼,后者在几秒钟的空当又撬开了一瓶。乡间的酒馆多半没有摇匀而不要搅拌的伏特加马提尼,他却也不甚在意。他叹息一声回身夺下邦德手里的酒瓶,想架着他离开却被一把甩开了手:“我没喝醉。”似乎是为了证明此事似的,他甚至试图赢得驾驶座的控制权。
“你之前发的誓呢?被你自己吃了?”马洛里顿时感到一阵恼怒,虽然比起醉酒驾车他更在意的是握方向盘的动作会撕裂他右手的伤口,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于是特工积蓄了几日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着了:
“我真不明白这样躲躲藏藏的意义是什么!特工应该用来消灭敌人,而不是要杀死不明真相的同僚和酒吧闹事的恶棍,我以为这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长官!”
“现在两个特工机构的人都想要置你于死地。”
“与其这样活着,我更愿意作为英雄死去。”
或许是邦德的咬字已经在坚决地颤抖着,马洛里把溜到唇边的“我希望你能活着”咽了下去。它太私人也太不专业了,不适用于这样的场合。
“你不会作为英雄而死,因为你的清白无人对证,”最后他说,“而我认为你值得活下去。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他取了急救箱朝邦德伸出手,后半句用了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寻觅住所的路上透过后视镜马洛里又望见了邦德那双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一次那当中的哀伤似乎淡去了一些,就像玻璃窗户的碎片被某个人拾了起来又拼合到一处。
05.
月落日升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那次小小的不快,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争吵一样,即使言语间毫无保留地互相中伤最后也没有人道歉,他们的关系也依然能回到原点——分歧过后依然要执行新的任务,又或者第二天又要一道逃亡——马洛里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这就是所谓信任,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他所能给予的最宝贵的东西托付给了他;他知道邦德也回报以同等的东西,否则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怎么会确信自己会配合他而非当时就把他出卖?M先生和007的轨迹交错实在是太短,詹姆斯·邦德和加雷斯·马洛里素不相识,因此他觉得这就足够。
古井无波的几天中马洛里竭力习惯着这种崭新的生活方式,他不再需要穿着正装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他批复(失去了最高指挥官的MI6此时的重担一定是落在坦纳身上,他忍不住想,希望监察委员会的那帮人不要再摧残这位老实人了),他甚至得了空闲可以在默特尔比奇的沙滩上散步,朝着在泼洒的油彩一样的晚霞中盘旋的海鸥扔去一把面包干。之后他连头发都懒得打理,听从医疗部建议早已戒掉的尼古丁又故态复萌,但邦德却说他看起来更年轻了——邦德很明显是更能融入环境的那个,虽然口音在一众本地人里显得蹩脚,但他已经不再在睡前拆解手枪,还能自来熟地和便利店老板搭讪,不时地说出几句只有美国人才听得懂的黑色幽默。他们都在缓慢地消化自己被曾为之付出过一切的帝国背弃的事实,也正因为他们仍然怀有着该死的爱国之心,这个过程才带上了痛苦的底色,像从命脉处硬生生剜去一块血肉。
油箱又一次快要见底的时候他们正行驶在某条荒无人烟的泥土路上。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坟头去找加油的场所,但当他们回到汽车停留的地方时,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儿已经把车门撬开,开着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扬长而去。
“哎,他妈的这帮小崽子!”邦德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骂道。
清点完除了遗留的几个替换弹夹之外应该没遗失什么贵重的东西,马洛里此时显得平静,而邦德望着因为动力不足慢吞吞地爬坡的汽车却想出了另一个办法——追上去,一直到车没油了抛锚为止。
但他总算失算了一次,他们还是只能望着它颠簸时扬起的尘土无可奈何。即使会抽空进行锻炼,马洛里的体力也比不上久经战阵的特工,一英里的追逐几乎快要了他半条命。邦德跑出一段后回过身来调侃:“现在是谁老了不堪用了?”
他望着邦德几乎掩藏不住的笑意,仅存的一缕被捉弄的恼怒却烟消云散了。上一次像这样奔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隐约中,他居然透过时间的褶皱、望穿每一条沟壑,穿梭到年轻的时岁。那个时候他负重越野拿过全连队第一名,自诩有着能救万民于水火的天资,夸下过“我要做司令官”的海口,没有人会把他的骄傲当真,也没有人称呼他作“M”或者“长官”。他和战友一起密谋着偷走教官的腰带,大笑着狂奔于湿润的训练场上躲避着气急败坏的教官扔来的训练手榴弹……那时和现在竟然是如此相似,却又是天壤之别——他已经踏上了战场,已经背负过噩梦和鲜血,遭到背叛和猜忌,以为要庸碌半生却又接过名为M这顶沉重的王冠。当初被关了三个月回来说再也不出外勤的人是马洛里自己,现在他的噩梦已经被时间消磨得不甚清楚,刚才那一瞬间却让他仿佛跨越过了那条横亘在记忆里的黑色的河流,拂开浓雾朝着更为遥远的也更为无暇的时光望过去了,马洛里终于想起,原来过往也可以不那么苦涩。他曾将一切自己引以为傲的辉煌的事物葬送在了漫长的求死之途,而如今,他恍惚地看着熟悉的人的眼睛,只有好梦,只有好梦。
马洛里把目光收落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地明白往者已不可追,但他眨了眨眼,对邦德说了声谢谢。
后者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长官?您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不为什么,”马洛里摇摇头,“啊,也是为了所有的一切。”
06.
他们新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快餐车。它的上一任主人约莫是靠着卖热狗和薯条发家致富便抛弃了这个行业,有些破旧但没有落锁的铁盒子被扔在了这里,又成了两个亡命天涯的人的救命稻草。简单的修理和清洁后他们就回到了既定的路线,虽然时速比之前慢了二十迈,也再没有一张唱片聊以解闷,却也不至于永远滞留在罕有生灵的野外了。
但紧接着车载音箱又成了亟待解决的难题。某一次握着方向盘的邦德突然开口,用一种近乎揶揄的语气喊他的上司:“唱首歌吧,长官。”
马洛里扬了扬眉毛,右手捏着半截烟伸出窗外去:“虽然现在我不再是你的上级,但这种要求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您看,整个上午过去这里除了石头、草和河流什么都没有,再无聊些我就要睡着了。”他不依不饶,又试探着不让他因此动怒。从前他这么无意或刻意地踩在自己的底线上时马洛里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比喻,邦德像在与人跳探戈,步步紧逼却把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呼吸近在咫尺却不曾真正侵占对方的领地。
于是就像他在过去的每一次都会做那个后退半步的人一样,马洛里又妥协了。但他没有唱歌,而是把烟扔出窗外,给邦德讲了他在SAS时出过的一个任务。他的某个战友患有先天性的无痛症,在全连队都对恐怖分子布下的尖刀陷阱束手无策时他冲上前去,顶着数十个创口为他们打开了一条通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不计其数,但似乎从未伤到他的灵魂。这一点很像你,詹姆斯。”没有妻女的老官僚自然是全无给小孩讲睡前故事的经验,即使他竭尽全力地将语气柔和下来,战争留下的的灰色与哀伤也挥之不去。邦德却听得十分受用,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眼睛蓝得通透像折射了日光。
作为交换邦德也会在马洛里开车时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这甚至可以称得上他的特长——向M解释他任务中造成的损失时他会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净,想俘获女性的芳心时他又会赋予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以引人入胜的情节,他精通于通过讲故事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清楚现在的场合需要些幽默感,于是他讲述自己是如何在任务中扮成宝石商人、毒贩和赌棍*,又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同时也自然地抹去了和数位女性的风流韵事。马洛里也会给予回应,令邦德吃惊的是他对自己在他麾下工作时出过的任务格外熟悉,他出现在通讯频段中的次数寥寥无几,有一段时间邦德还暗地里奚落他是个只会下达不可完成的任务的小人,但事实证明那不过又是一种偏见。
他们试图用这些没那么残酷的东西来消解眼下残酷的事实,因此没有人提及各自的那段黑色的过往,某种无言的默契在此刻意外地达成。
快餐车原主人的好运似乎还在延续,几天后它招来了第一位访客——一个徒步旅行者,他礼貌地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载他一程将他送到多森去。邦德刚想出言拒绝却被身侧的马洛里阻止,后者附在他耳边说既然是顺路不如带着他,问他了解些情况。背包客一下子就认出来他的伦敦口音,带着些好奇问他们跑到几千英里外生活的原因。方才建立的默契此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马洛里笃定地道他们是探访友人,邦德却说这是一次没有目的的旅行。三个人面面相觑,不速之客的视线在阴沉着脸和陪着笑的两个人间流连了片刻便自认为恍然大悟,兴奋地一拳捶在桌上:“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一对情侣,得不到家人的承认就偷溜出来了。虽然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但是不开明的老人依然存在,我懂,我懂。”
邦德脸上的线条一下子僵住,从未有人造过他和他这老长官的谣,此时他腹诽的话恐怕已经能塞满一整篇交给M的任务报告。马洛里则干脆地截断了话题,转而询问他今日边境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闻。
“你们还不知道吗?英国那边出了个大案子,好像是某个阴险狡诈(在听见这个词时马洛里的表情松动了)的间谍流窜到这里来了,”他暂时被糊弄了过去,“不管是不是确有其事,倒也不必这么费劲,CIA居然还和那帮人合作,在边境设了好几个卡子,恨不得把地上的蚂蚁都拎起来看看。”
但没过多久背包客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面前的两个人身上,短短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构思出了一个完整的苦涩爱情故事,和他们告别时还不忘衷心地祝福他们一定要长长久久。为了不显得可疑马洛里不得不回应他,扯着欢颜说你说得基本都对简直是慧眼如炬,邦德则在一旁用只能他们听见的声音低低地笑着。确认了他远去后他才发动汽车,原本还想在模糊的氛围中揶揄几句,马洛里却先一步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们的动作比想象中快,我们需要理清楚这个烂摊子的开端,”他开始翻动那个掌心大的本子,“你曾把银行账户告诉过其他人么?”
邦德摇摇头:“没有。除了MI6的系统记录和您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个任务的具体信息也只有系统里有留档——看来您需要组织一次内部清洗了。”
他捏了捏眉心。但他的下属们绝无可能是双料间谍。00级别的特工并没有访问MI6资料库的权限,除了邦德外也没人有独自呆在M办公室的胆量。他会在下班之前清理桌面和抽屉,那些据说是从他的办公桌里“搜”出来的弹壳也只有可能是当天出现的。
马洛里的视线划过事发那天的日程安排,最后停留在被划掉的那一块旁的一行小字“监察委来访”上。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兰登,是他要陷害我们。”
“您那一拳打得太值了。”邦德长出了一口气,探身向他索要那个深蓝色封皮的本子,他也从善如流地递了过去,“这是您的备忘录?”他随手翻了几页,大概搞明白了马洛里笔记的功用。自他接任那一天起,每隔一段时间他的日程安排上就会出现一个大叉,旁边的批注几乎全是和自己有关——“007炸了一个大使馆”“007搞丢了Q支部的装备”“007又失联了”,后来连具体的事务都懒得标注,只剩下三个黑色的数字。
邦德感到手上的重量陡增。马洛里用加密线路给摩根打了个电话,在手机被定位之前扔下兰登和任务目标的名字给她就挂断,随后利落地将电话卡扔出了窗外。他扭过头去,按理说007不应该感到心虚,但他突然就有些不敢看那双绿色的眼睛。
*在原著中均有记载
07.
这辆快餐车的原主人的成功秘诀或许就在于此,它车身上的标语实在是太鲜艳,每次他们停下来歇息时就会有旅客敲开车窗,询问他们这里是否有早餐供应。起初马洛里还耐着性子为每个人解释他们不再营业,往复几次他也觉得容易落下话柄,索性还真的买了煎锅、鸡蛋和面包,一早上能卖出十来个简易的三明治。邦德却对这种简易的食物赞不绝口,特意在有人路过时大声吹嘘道“先生您这厨艺简直可以去军情六处做后勤了”;马洛里侧过身,原本准备剜他一记眼刀,但他却望见他蓝色眼睛里的笑意,于是脸上的不悦也融化开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里那些间谍的手段比北爱尔兰共和军的还要残忍;而报纸上每日更新的对边境状况的报道又告诉他它们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实。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马洛里才会觉得末日无法再追上他们。
经过弗洛里达后他们决定加快行进的速度,也因此无法再继续早餐车的营生了。他们买来几桶油漆重新涂装了车身,或许是一身艺术细胞无处宣泄,那个帮他们刷上油漆的年轻人来回扫视了他们一圈,随后在已经变回纯色的车身上画上了两只并排站着的乌鸦。
即使时间和资金都快要告罄,邦德还是执意在某些晚上路过小镇的酒馆时喝上一杯。马洛里见识过邦德的酒量,他曾在某次任务中和目标拼酒,在对方倒下后又连着喝了五六杯,最后将空酒瓶倒扣在桌上爬行的蝎子上,取走了目标西装口袋里的硬盘。无论是否受酒精的影响,邦德总是会保有着最低限度的理智,即使是处于被动,某些东西永远会被他掌控在手里;因此他不知道自己能拥有他的信任是否也算是一种幸运。但很遗憾这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这家酒吧显然是有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马洛里四处走动时看见了不少不明的白色粉末;邦德身旁的一位男性(他猜测邦德并不喜欢他,因为他不动声色地把凳子挪远了一些)正在隔着吧台和女招待调情,这样的场景似乎激发了邦德的胜负欲,他又点了一杯马提尼——即使在这种场合他也坚持不要搅拌——然后加入了对话,在他夸耀自己去过欧洲的多少个国家时带着嘲弄说,我杀过的人比你去过的地方还多呢。马洛里见状在身后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道注意言辞,换上一副笑脸糊弄道:”喝多了不清醒说的胡话,别当真,别当真。”这个小动作却被男人看在眼里,他发出一声嗤笑“没想到这是你的伴侣?当着他的面勾搭女人,你真是吃得开。”
邦德还没来得及否认,一伙警察就闯了进来(好吧,他想着,其实不解释也不错),以这里有非法贩毒点为由掏出警官证不由分说地把未能离开的人铐上,他在将手伸向配枪前捕捉到马洛里的眼神,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来,也就收敛了动作。那名男性大声抗议起来,可能还在混乱中打了某个警探一拳,于是剩下的警力都朝他涌了过去,他们也就获得了从空隙中溜出去的机会。
身后的骚乱还在继续,似乎已经有人发现他们逃离了现场,大叫着让领头的带人追上来。镇子的街道上没有路灯,眼前和脚下都是一片黑暗,回过头去又是穷追不舍的警察;但马洛里知道他们绝不能被官方的执法人员追上,否则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为摩根他们积累的胜算都会化为乌有。
漆黑而晃荡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手,紧接着是他低沉而稳重的声音和蓝色的眼睛:“把手给我。”
你信任我吗?那是自然。
于是马洛里照做了。他感受到带着枪茧的掌心的触感,他毫不犹豫地拉过他的手,不再回头地穿梭在夜幕里,步伐和渐快的心跳重合,吞噬他们的深渊擦着脚跟扑了个空。上一次握着他的手是什么时候?马洛里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是初次见面时带着挑衅和敌意的寒暄,还是被幽灵党的人袭击后互相搀扶从废墟中爬起来?他想起天幕庄园焚毁时邦德像丢了灵魂一样跪坐在地上,他走上前朝他伸出手,却被他强硬地挥开;而尽管间隔着太长太长的时间,这只他本以为无疾而终的伸出去的手,终于在这个夜晚得到了回应。
他们在一个岔路口选择拐进小巷,但邦德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墙上。手电筒的光束找到他们身上时邦德略微向前倾身,空出来的那只手附上他的面颊,侧边看时两人似乎就在接吻——为首的警探咒骂了一声关掉了光源,指挥着队伍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马洛里回过神来,又重新聚焦于近在咫尺的、在黑夜中显得像盛满了酒液的眼睛。他想要退开。或许是他晚上也破天荒地喝了几杯,或许是今晚还有朦胧的月色,又或许是方才的狂奔后心跳实在是难以平复,马洛里眯起眼,伸出手扯着邦德半敞着的领子吻了上去。
起初只是试探,视线中蓝色的瞳孔放大了一瞬,紧接着更精通此道的人夺走了主导权,他急迫地撬开马洛里的齿列,干练的腿勾住他的膝窝,几乎是要将他禁锢在自己怀中,牙尖在碰撞中撕裂了不知道谁的唇角,铁与血的味道在呼吸间蔓延开来。邦德的吻是那么绝望,仿佛是末日降临前仅存的相拥的时刻——然后马洛里意识到这就是事实。死亡和背叛追逐着他们,从前他们的身侧有同伴、有生养他们让他们引以为生命的意义的帝国,但现在它们在三步之内窥伺,而他们的身后空无一人。这如海潮般的悲哀摧毁了某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禁制,上司与下属、大英帝国的地下君主与他最得力的特工之间的平衡的城墙灰飞烟灭,再也没有所谓的公私分明和恰到好处的距离,命运的洪流将那支邦德得心应手的探戈搅得乱七八糟,又叫他被推搡着跌进他的怀中。他们原有的世界陷落了;唱片、故事、三明治和无伤大雅的笑话,这些看起来与他们毫无关联的东西填补了陷落后留下的空缺,奇迹般的将他们崩解的关系复位到了同一条水平线——马洛里不疾不徐地回应着他的吻,想着如果他此刻流露的脆弱与渴望皆是真实,自己是否也某种程度上修补了他?但他又对上那像是被点燃了一捧火的蓝色眼睛,那一瞬间所有的顾虑都被拂去了。
——也许并不是空无一人。即使是在世界的尽头,身边也有一个人会回握住他的手,仅仅是这一点他就觉得已经足够幸运。
起点是一个吻,之后便覆水难收。南方的空气干燥闷热,狭小的旅店房间只能堪堪容下两具久经锻炼的身躯。但没有人拉开灯,也没有人言语,视觉被剥夺后就只剩下感知,感知对方的每一次触碰、每一寸裸露的皮肤、每一声压抑的喘息,因为留下的痕迹或许明天就会消逝,所以才要甘之如饴。
“加雷斯,加雷斯。”邦德从沙哑的呻吟中拼凑出几个音节,那是在世界倾覆的那一天马洛里纠正这个称呼起他第一次这么喊他。
“我在这里,詹姆斯,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察觉到身上人的颤抖,安抚性质的亲吻落在他的眉心。他们要首先是M和007,随后才是加雷斯·马洛里和詹姆斯·邦德,但当第一种身份赋予他们的责任已然无存,他们也就只有成为自己。
天明时邦德带着一身令人愉悦的酸痛醒来,他没再用那个蜷缩在被褥里的姿势,而是翻了个身挂在马洛里的胳膊上。昨天夜里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展露出不那么绅士的一面,湖绿色的眼瞳因为他的几句话暗下来,随后他的手就被脱下来的衬衫绑在床角,高潮的余韵中他啃咬着他的颈侧,对他说我真想在你每次违抗命令的时候这么做;但片刻之后他的长官又红着眼尾在他面前打开自己——这时候“长官”一出口就不再代表某种限制,而是更暧昧,也更昭示着信任和依赖。他抬起眼时看到还在本子上修修补补的马洛里的倦容,更确认了数小时前的情景绝非梦境。
“我猜‘和007上床’并不在你的日程表上?”他揶揄道。
“我可以考虑为它腾个位置,鉴于它已经发生了。”马洛里合上本子答道。
几乎是突然地,邦德想起他开着阿斯顿马丁时想问的那个问题。“您为什么没有把我交给监察委员会?”
他在索求坦白,但被追问的人只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独自离开?”
“因为我相信在您这里我是安全的。”
“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或许本就不需要坦白,一切早已在无言中得到了印证。
08.
马洛里开始后悔那么早就把那张私人线路的电话卡扔掉了——稍早些的时候摩根不得不往他们停留的加油站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打进一个电话。
“先别赞扬我的能力,M,我能找到你们的位置是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兰登与目标所在的组织有秘密交易,他协助他们除掉您和007,他们则许诺他M的位置。Q查到了伪造弹壳的厂家和一份能够指认兰登的交易记录,首相和五处已经把兰登那帮人控制住,他们打算鱼死网破——所以现在追着你们的是一帮亡命徒,”她的话就像本人的行事风格一样简明,却在最后半句时罕见地顿住,“开十英里到新奥尔良,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辛苦了。”
电话挂断。马洛里还没来得及喊留在便利店的邦德回来混战就爆发了。
如果早知道尾巴这么近就留着那张电话卡了,至少会省下通话的时间——片刻之后的现在马洛里皱着眉头想着。他偏过头查看邦德的状况,他的特工在方才的混乱中被几个人困住,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动后马洛里才在翻倒的货柜间找到了腹部中了一枪(可能还有什么地方扎进了玻璃碎片,因为血正止不住地从他前额流下来)的他,几乎是拖拽着才将他拉上了副驾驶。这或许是除了爱尔兰那阵子外马洛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但这时他却显出异常的冷静,离开加油站前他朝着地上的罐子和还能工作的加油装置开了几枪,后者在他驶离后嗵的一声将一个分队炸成了碎片。
现在他的手上沾满了自己的和特工的鲜血,或许握着方向盘时还有些颤抖,但他除了一直向前外别无选择。邦德动了动身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有点羡慕你那位战友了。”
“什么?”马洛里有些不明所以地歪过头,但随即他就明白他指的是他故事里有无痛症的那位,“詹姆斯…再坚持一下。”
“我没事…只是实在是有点疼,长官。”
他就这么维持着依靠着他的动作没了言语,只留下浅淡到随时可能熄灭的呼吸。
马洛里的面前是平坦的大道和一轮在苍白的天空上显得突兀的红日,一大群飞鸟啼鸣着划过他们头顶,奔向有着他们故乡的田野——那简直是他这一路走来所能见的最壮烈也最悲凉的景象。他突然觉得那像他们自己的落日。
即使他们已经不在西弗吉尼亚,也很有可能无法再回到自己的故乡(这时候马洛里想起故乡的定义,他自己已经没有这个概念,邦德曾居住的地方也早已付之一炬,对他们而言真正称得上故乡的地方居然是SIS的塔楼),他还是轻轻地唱出了约翰·丹佛的那首歌。
“…Driving down the road I get a feeling that I should have been home yesterday, yesterday;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那就一直流亡,直到末日追上我们之前。
尾声
“善后工作并不容易,长官?您已经一整天不曾离开这间办公室了。”
“想把每个部门的文件都归回原位并不容易,邦德先生,”M把文件按首字母的顺序重新排列,现在他的办公室终于看起来像没有被翻动过的样子了,“你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居然有空跑到这里来发呆?”
“谁知道呢,长官,或许我只是想和您来一次美国乡村的旅行,”马洛里的脸色沉了下来,邦德眨了眨眼才改口,“又或者是共进晚餐。”
“晚上七点,Rules,别迟到。”他说着,又拿出那个记事本,看来007已经找出了打乱他计划的另一种方式。
“With pleasure, M, with pleasure.”
FIN.
Ltm1900 Wed 12 Mar 2025 05:1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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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odles513 Sat 05 Apr 2025 06:2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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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013Sylvia Sat 05 Apr 2025 06:54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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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onyFielding Fri 13 Jun 2025 04:57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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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013Sylvia Mon 30 Jun 2025 09:0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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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reinnnnn Wed 02 Jul 2025 04:21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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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013Sylvia Fri 04 Jul 2025 09:4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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