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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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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3-23
Words:
2,769
Chapters:
1/1
Comments: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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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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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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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

别恋移情

Summary:

浣碧的告白

Work Text:

很久以前安陵容楚楚可怜地怒骂过我:你算什么东西!当然不是用嘴骂的,在宫里我们一般不用嘴骂人。这个女人是用她的眼泪,她的手帕,她的脚步,她的整个身体发力在怒骂我。她穿着原先那身暗淡的紫色氅衣的整个身体。而我呢,我用穿着苏州浮光锦的我的整个身体得意洋洋地回击,波光粼粼地扇了她的脸。我想她可能有一晚上,或者三四个晚上,都会在入睡前听见我流光溢彩的声音: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你的正版,你也不是什么东西,你是我的替身呀!因为,很简单,我是甄嬛的妹妹。至于安陵容,她什么也不是。
甄嬛为此找我谈了几次话,好赖话都说尽了。这对我没什么用处。因为,如果一个人从小都在服侍一个同龄人,而她恰好又是这个同龄人血缘上的姐妹,并且恰好又有一个不合法的出身的话,她就会变得相当刁猾,相当油盐不进。这个人恰好是我,所以除了上述这些问题,还附带有三千斤重的不甘心。或许还有三十斤的愚蠢。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毕竟比起我的不甘心来,我的愚蠢实在太不起眼,太容易被我忽略了。后来,更后来,我才知道我那一次愚蠢导致了怎样的后果,竟早早地、暗中地决定了我的一切命运:甄嬛穿着我作宫女的衣服,扮作我,要试探我的不甘心和愚蠢,可是在那个聪明绝顶又胆大包天的夜晚,她竟摔在允礼的船上。

允礼。对允礼我时常感到抱歉。我不知道(其实我完全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卷入这场致命的人间游戏。所有阴谋,爱情,世间权力和势态此消彼长,全都围绕着他好似柳枝缠着风。可是他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是为了春天而吹拂,只为了春天,只为了……如果春天有一个名字,就只能是甄嬛。她神通广大,有千百种变化,一会儿是一句诗,一会儿是一支舞,一会儿是一池不应季候的莲花,天呐,可是那个晚上她偏偏变作我。我躺在允礼身边,在他不安又焦躁的梦里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时候,总是想起这件事。听见蓬莱洲的水声阴沉沉地说话:你算什么东西,她算什么东西?唉,湖水。这么聪明,这么毒辣地嘲笑着我们两个女人的痛苦,对了,全都错了。于是我不合时宜地想到,安陵容恨我不是那个晚上,也不是三四个晚上,而是每个晚上。每个晚上。
允礼。其实我很感激他一直不爱我。难道不是吗?我追逐这阵不回头的风,才感到自由。如果他爱我,恐怕我反过来要看不起他。我身上根植着这奴仆的贱性和韧性:明月挂在天上才值得我的忠诚,一旦它落下来掉到我的掌心,我宁愿那是几两碎银。他好同情我,这是我应得的呀!真令我安心。假使那成了爱……这绝无可能。允礼只能爱甄嬛。这一生,一辈子,或者他们在凌云峰一尺寒窗前还许给彼此他生来世,允礼只能爱甄嬛。我想我不允许……如果他不再爱她,这也绝无可能,那么万一他稍微地有点地略有一些些地爱另一个人,我也绝不允许。那样一来,我的明月就碎如玉盏银盘,再也不完满。可是那个晚上在蓬莱洲的湖水里,倒映着浣碧的衣裙,我的衣裙。偏偏是我,会选中我,在那段命运里做最大的包袱,最精彩的笑料。偏偏是我得到了那一点点不可能成真的可能性:阴差阳错,由于我的不甘心和愚蠢她化作了我。
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我想见她,并且见到她所见的我。可是我已经离开她很久了,比起我们的前半生当然很短暂,但童年和少年已如前世般陌生。此刻我离甄嬛那么远,我们的命运,却紧紧地缠着,缠得那么紧,比我和允礼,我和其他人,要紧得多。

他要是爱孟静娴,我会发疯。如前所述,我也是一名有理想的青年,尽管我的理想可能不算时尚(大概是太不时尚),但我还是有理想。对于我们来说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理想被毁掉。甄嬛呀甄嬛,你听我说:如果他爱孟静娴,我就要把她杀了。把她从世上抹平,清除掉,把她从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变成一行墨迹,变成一只苍白的纸鸢,允礼就算怀念她,也只会把她放进清白的风中。至于他,我不能杀他,我爱他并且需要他爱你,你懂吗?必须是爱你的他,才让我爱得那么深那么要命。我确实早就爱上他,可是那时候他只是作为一个英俊的人路过我的眼泪并且擦掉了它们,我爱上他是理所当然的事,爱得那么要命却是很非同寻常的。他爱你爱得太好了,太美妙了,令我头昏脑涨,心乱如麻。难道他还能爱另一个人?尽管孟静娴……孟静娴有时候叫我心惊。唉,这个女人那不知死活的娇娇柔柔的多情的腔调,和我,和你,和我们这类杀人犯很不一样。她对上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死,却还要贪心不足去挑衅你,让我气愤的实际上是你并不生气。你爱允礼就只是爱允礼,宁可他这么活着,从天上摔进泥巴里也要他活着。哪怕他和孟静娴如今躺在一张床上,某个夜里,还把她操怀孕了。我知道你,你读了好多爱情小说把脑子读坏掉了。小说的主人公们喜欢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所以你爱允礼的时候也不管他在哪里朝朝又去哪里暮暮。可恨我非要嫁给他,非要离他这么近,眼看他在这里那里忧愁快乐,我的朝朝用来排兵布阵家仆,暮暮用来挑灯夜读账本。我不太读书但喜欢看戏,刘备第一次到孙夫人房里看到她的婢女腰带宝剑,吓得两股战战,吴王阖闾叫孙武练兵,孙武就让后宫美人操练列阵,我在郡王府上基本就是以此为乐的。允礼难道不喜欢宝剑么?其实他也喜欢。他只是不敢。我明白他,做孩子的时候像神仙一样美好,瑶宫玉阙怎知寒暑?年岁渐长,他就越是不堪。可是你呢,你还是想他活着,无论如何也要他活着。
直到孟静娴死了,我才像你一样爱他。我才知道你是这么爱他。

允礼还是想寻死。
也许他已经沦落到和我一样了:三千斤的不甘心,三十斤的愚蠢。可能这段时间他和我混得久了,毕竟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用你的爱在爱他。因为无聊,无所事事,无法释怀,我总是想着你的事。除了蓬莱洲,甘露寺,还有永寿宫,上下一片明艳辉煌的血红。我坐在你的妆台前,想着我即将得到的东西,和你已然失去的东西。生平第一次,我成了拥有合法性的人,你成了尴尬的情人。这听起来像复仇,但不是的,我只是得到了你本来就无法得到的东西,并且不是凭借你的施舍,而是由于允礼的不甘心和愚蠢,和我的聪明绝顶、胆大包天。我又想起来安陵容了。于是我也楚楚可怜地流下眼泪,几乎弄花了胭脂。我说:是我占了你的。嫁给他的人本该是你。是我对不起你。这么说的时候,我的眼睛却真的越来越酸,越来越苦。你说了什么我并不记得,你像湖水一样平,一样静。我说:我怕他心里只有你……
其实我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你,多有趣。
就像现在,他写给我的每一封信都询问你,我就会告诉他你很好。其实你不好。但我还是在说谎,自然而然地,习惯性地,为了你和他,你们两个。我想我没有其他选择,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爱情把我困住了,我没有任何办法去对抗它,没法破坏它,不能毁掉它,我只能欣赏它,保护它,把它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然,我也只有去死。

当然,允礼还是死了。

我知道谁杀了他。其实那才是一切的源头。一切的一切都发生自皇帝的理想,还有皇帝的不甘心和愚蠢。他的那个理想早就死了!可是全天下都要为他的不甘心和愚蠢买单,好像我们欠他什么似的。允礼不欠他,我也不欠他,你更不欠他,这点债务却要我们的血来偿还。岂有此理?
我为我们哭了。然后你的爱又在我心里发作起来,但我知道你没有这个合法性。可是你爱得那么深,那么要命,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我突然感到特别痛苦。我从来不觉得是我欠了你什么,从不。那天我说的是假话,我骗了你,用几滴眼泪一抹红妆,你就把我抱在怀里。现在我意识到我确实是抢走了你的一些东西,原来我果真欠你的。只是那又有什么要紧?我的理想也死了,而我会做得比皇帝要聪明。很快地,我的偿还附带着三分利息,将由皇帝的使节呈送到熹贵妃娘娘面前,他会呼哧带喘,亦步亦趋,踏进你辉煌的宫门前不得不用袖子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他会告诉你……我能看到你的脸孔,你撕裂的嘴角,你酸苦如药的眼睛,你动摇的眼睛:姐姐,我允许你为此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