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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播着广告,购买热线被女主播念到末尾,玄关传来咔嗒的响声,Bradley扭着门把手跌进来。警服外套搭在他的手臂上,一甩手,门扉重重合上,整间屋子像地动山摇那般震了一下,Nero及时上前,接过了快要滑落在地的外套。Bradley靠着他的肩膀喘气,这间公寓地段好,楼层高,电梯时不时挂牌维修谢绝使用,一层层爬楼上来要花许多力气,Nero毫不意外地从Bradley尚未平复的急促吐息中嗅到酒味,辛辣的味道萦绕在两人之间。他把Bradley扶到沙发上,自己去旁边开放式的厨房给他倒醒酒汤。
醒酒汤是早就备好的,一开始抱着“万一呢”的想法才在Bradley回家前准备这种东西,即使派不上用处,浪费了也没什么,直到现在已经成了休沐日晚间的常态,如果深夜归来的Bradley没有醉醺醺的,反倒是难得的怪事。
汤水此前一直在锅里温着,在盛进碗里的过程中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Bradley卧在沙发上满是醉意的不知在嘟囔什么。结束了一周工作后的休沐日,Bradley总会参与进同事或朋友组织的什么聚会活动里,胡说八道与谈笑风生兼具一体,猜拳、拼酒、玩骰子,中途有诸如此类的许多游戏,正是这样他才总是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Nero一度忧心他这样随心行事的隐患,回家的路上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被人蓄意打击报复,你看,毕竟Brad是一队之长吧,或者倒霉的碰到了什么,这种无法否认其发生的可能性的东西。这样的忧虑也被Bradley本人轻飘飘地反驳掉了,“不准小瞧我。当我是无法自理的三岁小孩吗?被人用CBSC诱惑就眼巴巴地边瞧边跟上去?”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Nero,你不是笨蛋吧?我也不是笨蛋。你乖乖地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Bradley一边毫不在意地畅快笑着,一边拍打Nero的肩膀如此说道。
他胡乱思索着,后背被覆上温热的手掌,Bradley从身后凑过来,头枕上Nero的肩膀,一茬茬粗硬的短发轻轻刺挠着相触的皮肤,Bradley含糊不清地问他:“干嘛呢?怎么磨磨蹭蹭的。”
从Bradley口中吐出的呼吸攀上Nero裸露的侧颈,Nero这才意识到自己思维发散过多,手下动作也变慢了。
“没什么。”Nero搪塞过去,扭身将醒酒汤递过去,“喏。”
Bradley接过仰头就喝,Nero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喉头滚动着咽下水液,颈部的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被递还回来的碗一干二净,仅剩几滴残渣附着在碗底,这下Nero放心了。
酒气太浓郁了,Nero可不想待会闻着一鼻子酒味入睡,Bradley还没大致清醒过来就被推进了浴室。他不满的嘀咕了几声,但还是任由Nero推着他往里带,自己则顺手带上了浴室门。里间很快就响起淅沥的水声,雾气慢慢氤氲上隔断视线的毛玻璃。照顾Bradley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Nero按灭厨房的灯,坐回正对电视的沙发上,刚才的广告已然播放完毕,画面切回更早之前的频道,两名主持人盯着镜头,笑容满面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有关于一周前发生在北街的assistroid当街行凶恶性事件,经警方调查,得出事件的起因为……”
啊……assistroid、行凶、恶性事件。
Nero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本来只是为着打发时间随意的调频,没想到讲的却是近期多起assistroid行凶伤人的社会事件。在AI快速发展的现今,世界各地都在大批量地启用assistroid,assistroid已经成为许多行业的生产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突然出现这样大规模、防不胜防的恶性案件,引起大众的恐慌也是理所当然的。Nero想起来,恰好有一起伤人案就发生在他们负责管辖的地区内,他虽然是副队长,但因为仿生人的身份而不被允许参与进assistroid相关恶性案件的调查中,想来那起案子应该是由Bradley全权负责。不过,这些assistroid是出于什么目的伤人呢。谁都会有这样的困惑吧,仅仅被当做工具使用的他们应该是不具备自主意识的才对。是什么让他们突然之间产生了反抗的意识?……是外力因素,还是自身程序的演变导致呢。
……
主持人请出两位专家,几人一唱一和的对话进行得热火朝天。Nero摸到身旁的遥控器,调去下一个频道。等Brad出来之后问问吧……吗,这种事貌似不在适宜过问的范围内。他思索着往后一倒,将重量依托给柔软的沙发靠背,微微抬头,仰望着米色的天花板。电视里有菜刀咚咚砍在案板上切菜的声音,配着轻快的音乐,Nero重新看去,发现自己随手调到了一档选在深夜重播的美食节目。
Bradley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节目内容已经播到蛋糕教学,蛋糕胚和奶油都已经做好,正在一层层地抹奶油霜。Nero靠在沙发的一侧,像是看得很认真。他找出吹风机,霸占掉沙发剩下的另一半位置,“不错嘛。下次要做这种蛋糕吗?”
“……你吃吗?”
“你来做的话,应该会比很多专门的商家还要美味吧。但果然还是多给我做点美味的肉食啊。”
“啊?不要。……怎么说也得注意一下营养均衡……”
Bradley找准时机调快风速,Nero的声音被骤然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之中。Nero瞪着得意洋洋的Bradley,对方哈哈笑着。
节目在Bradley吹干头发前就结束了,Nero对着切入无意义广告的电视发呆,在Bradley套好睡袍出来时像终于想起来一样摁下关机,屏幕慢慢黑掉。Bradley走到Nero背后,手掌搭上他的后颈,“不看了?”
“不看了。”Nero说,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看电视这种娱乐活动。
大概是原先被当作料理用assistroid使用的缘故,直到现在比较上心的事情也只有做料理。晚归的Bradley通常已经饱腹,考虑到这点当晚便不会再做宵夜之类的东西,如果菜品研究完、家务也做完,就只能通过电视节目来打发剩下这段用于等待而无所事事的时间。第一次度过这种夜晚的时候,Nero计算出一种自己完全可以不用顾虑那家伙先行睡去的可能,紧接着头脑模拟出的,是Bradley好像很是无奈、又没有半点芥蒂的笑容,“真是不像样的家伙”,……这样用明朗口吻说着的话,不经思索就在脑海里冒出,仿佛非常熟悉,稍微有点不自在。
很快又想到,如果真的毫不顾忌对方的话,第二天醒来说不定就要面对一个邋里邋遢的醉鬼,好不容易收拾整洁还没几天的家也会变得乱七八糟、遍地酒气。与其面对这种让人头疼的地狱图景,还不如一开始就守着,力求在喝醉的Brad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把他料理干净。
……反正,本来也是出于使用目的而诞生的assistroid,不同于人,是就算连续做着麻烦冗杂的工作而不得休息也不会感到疲累的仿生机器。只要有能量补给,只要没有哪根线路烧断、哪个零件损坏,就能够一直维持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哪怕吃的是最低级的东西,直到彻底损毁为止。既然不会累也不会困,那么等待也不是什么难事。迄今为止,独自一人品尝过的寂静夜晚好像也不在少数。只要什么都不去想的话。
Nero仰头,对上Bradley莓红色的双眼,在昏黄的夜里熠熠发亮,脸上那道伤疤被阴影盖住,存在感好像也跟着淡去。打湿后烘干的头发柔顺蓬软,残留着属于水汽淡淡的湿润气息,仔细嗅嗅,似乎先前的酒味也还没有彻底淡去,近似雨后的清爽混杂着沉淀在底部既辛辣又苦涩的醇酒,绵延在两人之间。
“发什么呆?”
Bradley用力摸了摸Nero的头,散下的中长发因此产生不少不自然的翘起,在Nero有所反应前他就回了卧室,留下一句“该休息了吧”。确实已经步入了深夜时分,喝酒的人如果再熬夜第二天会头痛欲裂,无需通过资料库搜寻就能够得出答案的常识。Nero用手从发旋处开始往下梳理着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大脑提示着:快跟上Brad的脚步吧。什么都不去想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遵循自主的指令入睡,明天还有明天要忙的事。……不论是冷静地思考,还是安装在体内的程序,都发出了这样的指令,但却别扭的无法乖乖照做。
也许体内的齿轮生锈了,所以才无法产生驱使自己起身的动力,那么下一个休沐日要让Brad带自己去维修看看吗。话虽如此,浮现在Nero脑海中的却是曾经受伤的情景,大概是第一次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受伤。并不太美妙的画面,火花与电光飞溅,有什么在剧烈闪烁,同时又有什么不断发出嗞啦嗞啦的杂音,什么东西短路了一样。想要换只手拿枪的时候才意识到——啊,是自己的一只手臂断掉了啊。
被丢弃前一直作为辅助型assistroid活跃在工厂一样的地方,陡然失去一部分身体的感觉十分陌生,像是无法一瞬间就意识到的莫名轻盈。虽然当时没有倒下,但后续的交战也是一片混乱,胡乱地继续着,胡乱地结束,直到Bradley赶来收尾。Nero启动了扫描程序,和他一同审视着形容狼狈的自己,身上各处是伤,断臂的创口处暴露着大量电线,从全息影像上看不出脸部有明显的伤口,但大概灰头土脸吧。诶,真是有够狼狈的。想用这种口吻调侃一下自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太糟糕了……。我会报废吗?”
“啊?说什么胡话。”
“放心吧,不会让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坏掉的。你可是我捡回来,一辈子都要为我所用的assistroid。不然我不是亏大了吗?”
Bradley边说着,边伸出手揉了揉Nero的头发。
“别担心啊,我会修好你的。”
每一次Nero受伤的时候,Bradley就会对他这么说,事实上最后也如愿的修理好了,Nero又变回完完整整的Nero。但Bradley受伤的时候,Nero却没办法这么说。“我会修好你的”,就像一句蕴含魔力的咒语,一遍遍重组起被损坏的assistroid,Bradley却没法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修理好。迄今为止,见过多少回那家伙鲜血横流的样子,又凝视过多少次看着了无生息的那张脸呢,感到无能为力的次数已经不可计数。“我会修好你的”,想对他这么说,但一旦说出口就仿佛要把对方彻底拆散一样,忍住了话语之后,只有自己寂寥地吞吃着无处纾解的困惑。明明是assistroid,却像人类一样不解着、忧愁着、寂寞着。
“…喂,别愁眉苦脸的,Nero,”
是在什么时候呢。那个人撩起自己的额发,说了这样的话。
“如果我死掉了,那你就一直记着我,然后活下去吧。不准半路就放弃,或者莫名其妙的死了。不是喜欢做料理吗?到那时候就开家店也不错吧?”
被他的手指摩挲着下巴,Nero顺从的抬起脸,一旦对上Bradley绷带下透着血色的伤处,就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困扰地眨着好像愈发沉重的眼皮。本不应存在的心,弥漫着苦涩,一下一下迟钝地跳动。
“…………啊。”
就像这样。仿佛是回应,却含糊无比,连自己都不知其意的。
轻手轻脚进了卧室之后,Bradley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四仰八叉的,毫不客气占据了剩下一半属于Nero的位置。Bradley的睡脸和他重伤昏迷时的脸庞重合在一起,Nero无声地看了半晌,最后尽量放轻动作爬上床,挪开了那条横过来的腿。
依然饱胀而酸涩、满是不解的今夜,过去之后就是不知又要忙碌什么的,次日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