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of Our Own ^beta

Chapter Text

“呀，哥你就不考虑吃点别的？”

“怎么了？这么吃不是挺好的？也方便你做。”

林在范将筷子伸进面前那盘青木瓜沙拉里，挟了一大筷子木瓜丝铺在自己端着的那碗米饭上。身上系着粗布围裙的斑斑看他只吃这种菜色也能摆出一副大快朵颐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走去后厨不一会儿又出来端给林在范一碗海带汤。

“不是……你这明明是泰餐馆怎么还会有海带汤？”林在范说完就被食物噎住，他赶忙端起那碗汤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泰餐馆的后厨就不能准备海带吗？”斑斑瘪瘪嘴，眼看店里最后一桌客人离席，他把门上挂的牌子转到CLOSE一面后又走回来，并不急着收拾桌子而是选择解开围裙坐到林在范对面。

“不是说了不需要给我加这个了吗？”林在范说着把藏在木瓜丝底下的那枚荷包蛋拨出来，话虽如此，可手上的筷子还是很诚实地捅进鸡蛋中央，让尚未凝固的蛋黄液体流进盘子里。

“不这样的话哥哪有机会吃到蛋白质啊，天天干体力活还吃这么素。”斑斑看了一眼他哥身上脏兮兮的快递员工制服，悄悄叹了口气。

“嗯，吃完了，帮你收一下？”林在范仅仅花了十来分钟就吃完了这过于简单的晚饭，他起身端着里面清得干干净净的碗碟餐具将它们送进水池，随后顺手拿起丢在一旁的帽子戴在头上。这段时间在店里打工的泰国工读生正好换下制服准备回去，看见同样打算离开的林在范时用蹩脚的韩语跟他打起招呼：“哥，准备回去啦？”

“嗯，你也该回去了吧，路上注意安全。”林在范伸手拍拍对方单薄的肩膀。

“老板——”工读生扯着嗓子用泰语朝店内喊道，“我走啦！”

“好，明天见——”斑斑的声音像是隔了层什么那样听上去有些失真。

先一步离开店里的林在范看着这家位于巷弄深处名为“NEST”的泰餐馆店头的霓虹灯招牌熄灭，长舒了一口气后转头离开。

明明已经出来了大半年，可是外面的世界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相距不远的两侧街道上林立着各色各样的酒吧，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便利店，以及面向年轻人的青年旅馆与胶囊酒店，唯独他所在的这一带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尤其冷清，他被倒春寒激得裹紧了身上并不算多的衣物，转头看见工读生骑的二手小摩托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夜色当中。

因为明天调了班所以不用早起，一觉能睡到十点对他而言已是恩赐，林在范哼着歌朝家的方向走去。

说是家并不恰当，他在首尔没有家，他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允许他拥有一个家，他现在住的是斑斑给他租下的一间公寓，建筑整体老化严重，三层小楼本能容纳十几户其实就他一个人在住。

哦不对，里面还有他前几天刚捡来的一只白色的小奶猫。

我们Nabi呀，现在在干嘛呢？是不是睡了？他没给小猫费心取名，毕竟等把小猫养大点他就会把它送人，直到小猫离开他之前他都是统一用“Nabi”这个常用的名字代称，Nabi一代、Nabi二代……现在这只是Nabi四代。

被城市现代化改造给遗落的街道就连路灯都少得可怜，林在范不得不掏出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用闪光灯照亮前路。几小时前下过的春雨将地面打湿，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砖缝隙生怕蓄藏在下面的雨水溅起来弄湿他的鞋子。忽然间身后由远及近的光源将他的前路照亮，他回过头看见一辆暗色的宝马轿车缓缓开来——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个想要去旁边街道但是被导航带错方向的倒霉蛋。他朝旁边走想要将这车让过去，没料到宝马车非但不加速通过，反倒是把车速降得更低跟在林在范身后。

啧，是太窄了过不去吗？林在范只当是道路两旁杂乱的垃圾桶等物什让道路变窄而宝马车主不敢在夜晚涉险通过怕伤了爱车，只好加快脚步等这路走到尽头好让被压制了速度的汽车快点驶离。一人一车一前一后通过这条窄路时，林在范先一步注意到脚边的水坑，可要小心别踩进去，他心想。

很遗憾，车子不长眼，本该能躲避的污水坑在被车轮碾过后当中泥水一滴不剩全都溅到了林在范的裤腿上。

“西——”后一个音节还在喉头徘徊，宝马车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凄厉的刹车声吓了林在范一跳。

“对不起，你没事吧？”车主在短短几秒之间就完成了停车——下车——绕过车头来到林在范面前的一系列动作。林在范惊恐地看着面前黑色头发、黑框眼镜、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这能是没事吗？你难道看不见我现在成什么样了吗？本该拿出气势的受害者不知为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扫视了林在范一通后径自蹲下来指着他的裤子说道：“怎么全都湿了……不要紧吧？”

明知故问，怎么可能不要紧啊！林在范后退一步又说：“很要紧，非常要紧。”

好吧，我知道了。男人又直起身，他朝前跨出一大步逼到林在范面前：“你家在哪？要不我送你回去。”

早知道就说不要紧了——已经坐上宝马车副驾驶位的林在范突然心虚起来，这件物流公司统一派发的工作制服被弄脏本就是家常便饭，他刚才那么说也只是想趁机管这开车的男人索要一点“干洗费”来作意外之财，谁想对方一个劲说他下边湿透不好自己回去，执意要他上车送他回家。被推着上车的时候林在范脑中闪现了许多离谱又可怕的想法，他很怕这黑色的男人将他打晕后送去远洋捕捞船上做一辈子捕金枪鱼的苦工，更怕他直接取了自己的器官让自己就这样小命归天。我跟他体格差不多，虽然他看上去比我结实一点，但我也不是毫无胜算……就在林在范张望着想从车里找个顺手的物件防身时男人又拍拍他的肩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家住哪儿。”

要不编个假地址然后半途下车自己走回去算了，可是这不争气的嘴先行说出了详细地址所在，最后能让他逃跑的机会都白白给浪费了——黑色的男人点点头，随后点击中控屏幕的导航系统，确认定位后说：“还好，不到十分钟。”

就这短短不到十分钟，林在范的脑海里已经闪回了三遍自己这三十来年的人生走马灯，他以前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没想到过了三十变得这么胆小惜命。就在他正闭眼向不知何方神圣进行祷告时，车子稳稳停到了他所住的三层小楼楼下，车主将宝马车熄火后又拍拍林在范：“下车吧，我们到了。”

哦，哦！看来自己被饶了一命，林在范甚至都忘了朝对方要干洗费的事，推开车门就直接下了车。

“等一下，”黑色的男人又从背后叫住林在范，“我跟你上去吧，你把裤子脱下来让我带走。”

“啊？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想不到素昧平生的男人还要跟着自己回家，林在范又是一惊：这楼里就自己一个人在住，真要出了事喊破喉咙也没人知道，他偷偷掏出手机打算给斑斑打个电话，却发现刚开了半天闪光灯的手机现在电量耗尽完全开不了机，这下彻底完蛋了。

“不是，你一点现金都没带着吗？不用给多少，给我点硬币也行，这衣服不难洗的。”林在范强装镇定开始和男人讨价还价。

“没有，一分都没。”男人说着拿出自己同样黑色的BV三折钱包展示给林在范看，里面除了几张银行卡和驾照外什么都没有。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上来吧，林在范没细瞅驾驶证上的文字信息，不过他想对方既然愿意把驾照这种带有个人信息的证件展示给自己，估计也不会是什么打算做坏事的人。他招呼男人跟在后面，两人沿着楼外的铁质阶梯走上二楼。怎么不走楼梯？身后的男人问。

里面楼梯的声控灯坏掉了，黑漆漆一片还不如走外面的。林在范随口答道，到了公寓门前他开始掏钥匙，等钥匙进入锁孔顺时针转了一圈半后又说：“那你等我一下，我把裤子换好递给你……”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下一秒两个人就同时进入了室内，林在范震惊于对方连自己的话都没听全就先行推着自己进来，随后意识到这搞不好是黑色男人准备干什么坏事的预兆，本来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

开一下灯，我脚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身后的黑暗中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林在范来不及想，下意识已将手放在电灯开关上按了下去。视野被再次点亮时林在范发现小猫Nabi正停在男人黑色皮鞋的上面喵喵叫着。

Nabi呀，你这是干嘛呢？林在范慌忙捧起小猫将它拿开，也多亏这个小插曲，本来有些可怖的氛围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不好意思哈，我家猫应该是饿了，等下我先去给它喂点东西——第一时间想的是猫的林在范正打算先喂饿了一天的Nabi吃点什么的时候又被男人拽住衣袖：“就这样穿着湿掉的裤子喂猫吗？早点换下来也方便我带走不是么？”

林在范愣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几十分钟前自己还在提心吊胆担心对方是坏人的自己现在却任由他呆在自己住处内，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神经大条还是对方身上有什么令人安心的氛围在，他盯着那男人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对方其实是个五官端正，甚至足以作为演员出现在荧屏上的好好青年。要是长了这样一张脸还能是坏人，那么这个地球可就真的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他想。

“好那我去把裤子换了，你等我两分钟。”林在范甩甩因为湿透而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裤腿，又把再一次想向男人靠近的Nabi抱到一边，转头去找了条裤子走进卫生间。换上新裤子后林在范把那条沾了泥水的湿裤子叠起来，正准备要出去找个袋子给男人装起来，一扭头却又看到门中间那条磨砂玻璃后压着一大团黑色。

啊！吓得叫出声后才意识到应该只是男人站得离门太近，他拍拍胸口安抚一时狂跳的心脏，随后拉开卫生间的门。

加一下kkt吧，后面我把裤子洗好就联系你，就在黑色的男人掏出同样套着黑色手机壳的黑色iphone手机时林在范才想起自己手机没电的事实，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叫男人先坐着等他手机充电到可以开机，看对方在那个有些破烂的二手沙发上坐定后将手机连上充电线又转头去给Nabi四代添猫粮。

眼见白色的小奶猫将头埋进碗里大块朵颐，林在范又不厌其烦地捋着Nabi的后颈皮毛要它吃慢点，眼见着这温馨场景的男人下意识说了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哥还是很喜欢小猫呢。”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听错了吧。”

此时原本电量耗尽的手机也在短暂充电后再次亮起，林在范顺手将其解锁，他点击应用通过对方提供的号码成功和黑色男人互加好友。

那等裤子洗好后我联系您吧。“男人收起手机，将湿裤子装进林在范找来的塑胶袋里并提在手上，林在范点点头，目送黑色的男人下楼离开，又从窗子向外看那辆同色的宝马车缓缓驶离，才将门锁好窗帘拉上。精神一旦懈怠下来劳碌一天的疲惫便找上门来，他伸了个懒腰后转头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等他洗完出来才发觉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这时候他本该已经进入梦乡了才对，只是因为遇上了一些插曲才前后耽误了一个多小时。眼见Nabi四代吃饱喝足已经在小小的猫窝里进入梦乡，林在范随手关了灯，仰躺在床上的他决定睡前再看几分钟Youtube。

视频开始前十几秒的广告都没走完。新消息的提示气泡就浮在屏幕上端，他随手点开，发来消息的正是刚从他家离开不久的那个黑色的男人——

「哥，你之前看了我那么久，还以为你认出我来了呢。」

一行文字后又附上了一张照片，看得出来拍摄距离现在有些时间了，即使加载完毕仍不够清晰的画面上是两个头挨头抱在一起的少年，一个留着漂成金色的短发、金属饰品大大小小挂了一身；另一个深色头发用发胶抓成莫西干式样，身上同样色彩斑斓。谁啊这是？一时恍惚的林在范突然发现这个金发刘海上还挂着些其他彩色的少年正是十几年前的自己，而头发冲天的少年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不就是那个今晚碰到的一身黑，开宝马车的家伙嘛！已经在那个人车上放映过的生平幻灯片被再度截取关键几帧后浮现于林在范眼前。

是珍荣吗？他将信将疑。

果然是你吧，朴珍荣。又一次认真回想后林在范确认了心中的答案，自信满满地在输入栏敲下对方名字并确认发送后过了好久才等来简短的“睡了”二字。

Chapter Text

林在范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朝着半个身子已经跨到围墙外的少年嚷道：“不是说了要你别跟来的吗？太危险了你给我乖乖回去。”

“知道危险的话哥为什么还要去？”只见少年不服气地撇撇嘴，倏地一下就从高高的围墙上端跃下，落地后很快就站起身来到林在范面前，那小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换掉校服，配上那乖乖盖在头顶的瓜皮发型，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翘掉补习班跑出来跟人打架的样子。

“我不去的话那边会很麻烦……总之珍荣你回去上课吧，这儿没有你的事。”林在范边说边抬起手腕上深蓝色的G－SHOCK，他的确没工夫在这儿讲废话了。

“不行，要去一起去，不然我会担心到课都上不下去的。”名叫朴珍荣的少年一脸坚定。

算了，随他吧。实在没办法，林在范只得撒开腿大步向前跑，他一路上都没回头，不过很明显能感觉到朴珍荣一直跟在他身后。

等一下，那天打架自己这边有赢吗？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路上，林在范又开始回忆。不行了，现在的他脑袋中一点印象都没有，青春期打了太多次架了，从整体几率上看赢大于输，就当自己在后面拖着个尾巴的情况下最终还大获全胜了吧！

骑着另一份零工的同事送他的二手自行车到了物流配送中心，他把车子靠在墙上后也不锁就转身去换了衣服。春天到了，因为冬日的萧条而暂时熄灭的人们的购物欲再度燃烧，这几天他察觉到每天要分拣的东西明显变多了起来。

众人手上的机器扫过大小纸箱上贴的条码后发出此起彼伏的哔哔声，员工们为了保证经手的快递物品不会被分到错误的地址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工作时个个抿紧嘴巴目不斜视。说实话林在范很喜欢这种工作氛围，虽然在别人眼里看来确实有些压抑。

到了午饭时间大家也都是一言不发地排好队走去食堂打饭，看上去也像是摆在传送带上匀速前进的快递盒子们一样，他走在队伍当中，凭借身高优势去看今日午饭的菜色——很遗憾，贫乏的菜式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模一样。

他吃午饭的时候又想起一点有关朴珍荣的事，当时小自己半岁的他孤身一人来首尔上学，借住在周围环境混乱的亲戚家里。有一次上学路上差点被过路的小混混打劫，还是那天林在范看到及时帮了他一把。在那天之后他这个好学生就跟在浑小子林在范后面寸步不离，起初他只以为是对方想找个可以罩他的人好不被欺负，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对方似乎是真心想和自己交朋友。

明明当时两个人都穷的旗鼓相当，怎么现在他就开得起宝马了呢？林在范想着想着就又叹了口气。

下午的工作依然枯燥又累人，时间一到他就抢先冲去淋浴室洗了个澡。之后他还有另外的工要打，每周三和周五得去隔壁街的烧烤店上晚班，他特意将这里的工时调开，不同的零工都被他安排得井然有序。

多亏这辆别人不要的自行车，林在范到达烧烤店的时间比预计提前了十二分钟。他跟老板娘打了招呼后就又换上这边的衣服，戴上头巾穿上围裙，现在正是晚饭时间，不断有人从外面涌入店里。

怎么只隔了一条街，生意就能好这么多？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有斑斑如今居住的街道以前也是很热闹的，从他记事起街上的店铺个个生意兴隆，直到前几年那个地段被人承包改建，后面又遇到疫情，最后改建工程不了了之，整条街也像是被人们遗忘了那样变得十分冷清。似乎只有NEST的生意还算可以，其他哪个不是搬的搬倒的倒。林在范不是没问过斑斑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开店，对方只是看着他的脸笑着说：“哥啊，你说要换个地方，可我来韩国这几年一直都在这儿，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再说了，哪有地方像这儿租金便宜，搬的话钱从哪儿来呢？”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毕竟以前也不是没帮过。林在范想了想，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就在他一边给人剪牛肉一边想东想西的时候，身后那桌客人好像起了争执，他一回头正好看到穿着牛仔连衣裙的女人把手边的酒杯举起，杯中无色的液体泼了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脸。

“啊！”林在范惊叫一声，只见牛仔裙女放下空酒杯，拎起手边的银色皮包转身出了烤肉店，只剩头发往下淌着烧酒的男人坐在原位。他快速把肉剪好，转头抽了些纸递给男人。

“客人你没事吧？”林在范问。

“别误会，她只是我朋友，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这也不涉及感情纠纷。”男人边擦脸边说。

谁问你了？林在范尴尬地挠挠眉尾，随后又继续说道：“普通朋友之间也总会有小争执的嘛，是吧？”

所以说现在要买单吗？一般人估计这时候也没心情继续吃饭了，林在范其实想问的是这个。不料男人擦干脸上和头发上的酒后又问林在范要了菜单，一个人也要吃完这顿，林在范也只好乖乖照做。等这桌的男人点完单后他拿着递去后厨，然后就忘了这事去忙别的。直到晚上十二点烤肉店打烊，他收拾桌子时才看到被泼了酒的男人还坐在桌边以颗为单位烤着香菇。

“我们要打烊了，客人。”林在范提醒男人。

“这么早？”相对附近其他餐馆，这里的确算是关门早的了。

“老板他们岁数大了，从去年圣诞节开始就改成晚上十二点关门了。”

“这样啊，那你知道附近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的嘛？”

“旁边酒吧什么的很多啊。”

“对了，你下班之后去哪？应该不会直接回家吧，我认识的韩国人没几个会早早回家的。”

也没有告知你的义务吧……林在范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话里的意思，难道对方不是韩国人吗？

“客人您从国外来的啊？”

“对啊，中国你知道的吧？我是中国香港人，China ,HongKong, you know?”

“嗯，这倒是知道。”

“所以说你接下来去哪？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可以跟你一起吗？”

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啊？林在范不停眨巴着眼睛，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其他店员陆续下班走人，老板和老板娘这老两口也换了衣服催促林在范：“在范啊，还不走？”

“走吧走吧，”外国男人赶忙站起身让林在范过来收拾，嫌他收不过来还自己上手帮忙，最后结完账更是直接拉着林在范一起往外走，走之前他还跟老板夫妇聊了好一会儿，逗得两位老人笑到脸颊发烫才离开。

身后跟着一个人就不方便骑车了，林在范只好推着车走在前面，他对跟在后面的男人说：“正好我也认识一个外国人，你要是觉得没劲儿就再跟他聊聊吧，他那儿关店的时间要晚一点。”

“好啊……对了，哥，刚才听到老板叔叔喊你‘在范’是吧？那我叫你在范哥？还有啊，哥你姓什么？”

“姓林——不对，怎么都是你问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大名是王嘉尔，你叫我Jackson就好，大家都这么叫我。”

穿过作为捷径的某条小巷，周遭立刻静了不少。两个人从一前一后也变成并排行走的状态。林在范领王嘉尔走进NEST的时候店里人不多不少，不一会儿两个MBTI首位同样是E的异乡人未经林在范过多引荐自然而然就熟络起来，趁他俩热聊的功夫林在范洗了手坐到一旁，该到他吃饭的时候了。

依然是底下藏了荷包蛋，有时还有几块烤猪肉的青木瓜沙拉配饭，一开始工读生还心不在焉错把隔壁桌点的炒空心菜上给林在范，被他提醒后才一脸惊惶地又把菜端走。

是不是累了，不然今天早点下班休息吧？面对林在范的关切，工读生也只是摇摇头，随后又一言不发地走掉了。林在范回过身拿了筷子开吃，身边的王嘉尔则对着才认识半小时的斑斑大倒苦水：听起来他似乎是来韩国做艺术品投资的，不久之前才被合伙人坑了亏掉一大笔钱，今天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朋友也是因为听了王嘉尔生意上受此重创还想着向她借钱想要东山再起才一怒之下泼了他一脸酒。

听了半天的林在范放下筷子打断滔滔不绝的王嘉尔：“都这样了就先别想着很快翻身了吧，你不是也说如果老实去打官司的话钱也能追回来不少么？正好趁这个机会调整一下状态，过一阵再……”

“不是的，哥。”王嘉尔一脸严肃地摆摆手，“我可没有那个功夫等着打官司，还有很多事情要着急做的，再跟那个混蛋纠缠下去也只是浪费我的时间。”

“我支持Jackson哥，比起在烂人那里浪费时间倒不如抓紧一切机会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狠狠打那家伙的脸哈哈！”斑斑顺势接话道。

“说得好啊Bam！”似乎打成共识的两人在击掌后更是隔着吧台拥抱起来，剩下林在范叹过气后继续低头专心扒饭。那种只是想着多赢过别人一局的好胜心自己并非没有过，只不过随着岁月流逝年华度过，自己心中热烈燃烧着的那部分早在不知何时就已悄然熄灭了。

回家前他看到穿了前襟酒渍斑驳的上衣的王嘉尔坐上叫来的车离开，手机上立刻跳出若干新消息提醒，不知什么时候斑斑把林在范拉到了新的三人群聊当中，今晚才认识的王嘉尔激动地连发好几个表情包庆祝自己在异国他乡多了两个新的朋友。

虽然那家伙是有点自来熟，但并不令人讨厌。林在范笑笑。

本以为今天（实际上又到了第二天凌晨）就可以这样平稳结束，可现实又给他开了一个不算小的玩笑——他住的地方着火了。

说起来这事还是朴珍荣告诉他的。

当他把自行车轮子踩出火星子一路风驰电掣回到住处，只看到楼下聚了稀稀拉拉几个人围观消防队员朝自家窗户里喷射泡沫灭火，林在范想起娜比四代，正要急着冲上去就被人拦下：“哥，你的猫在我这儿。”

林在范诚惶诚恐地从朴珍荣手上接过半身皮毛都被燎黑，正瑟瑟发抖的Nabi。还没等他说什么，一个穿着破烂毛线衫的大叔就插进两人中间，他揪起林在范的衣领质问道：“好小子，原来是你住这儿的吗？”

这房子是斑斑帮自己租的，揪着林在范的大叔应该就是房东。才知道自家房子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了不认识的人，而且这人还因为不小心让房子起了火，大叔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等消防队离开围观群众也散去后他抓着二人一猫来到一楼的空地：“虽然我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是你在住，但该赔的你是肯定逃不掉……还是说要我去找那个泰国人要钱？”

“这可不行。”林在范抱着猫直摇头，他可没办法让小自己好几岁的斑斑给自己擦屁股。

“等一下，您这边没有给房子保险的嘛？”朴珍荣问大叔。

“哪有钱上保险啊，我这房子都多少年没人租了，难道要给空房子上保险吗？”大叔气得鼻子都歪了。

“那个……”

“怎么。难道你有什么保险？”见林在范欲言又止，大叔又转到这边问他。

“总之是我住在里面的时间发生的事，跟和大叔您签租赁合同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什么要赔的您尽管朝我开口。”林在范又说。

“哼，就你？”大叔上下打量着林在范，“住这儿的穷小子能有钱赔么？”

“我……”

“我赔您吧！”打破僵局的是朴珍荣，大叔于是又打量他来，看上去的确是要比林在范有钱。朴珍荣从外衣内袋里掏出驾照和员工证，看见那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企业Logo时大叔眼前一亮，他把证件还给朴珍荣后又问：“这可是你说的，那等下我们先签个契约？”

“签什么契约啊！”听了这话后林在范急得又扯过朴珍荣低声问：“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想替我还钱吗？”

“那哥你现在有钱赔大叔吗？”朴珍荣反问。

“钱我自己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该不会是去找人借吧？都想到这一步了，就不能考虑找我借？”

林在范被这么一说才猛地惊醒，春夜的凉风吹得他一个激灵，他的确能够找人借，但是代价远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大叔看他俩嘀嘀咕咕半天，又赶紧拉住朴珍荣衣袖：“年轻人，你可不能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至于契约，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再说？朴珍荣的提议很快就被大叔驳回，不愿再生变数的大叔要他俩跟自己去附近的网吧一趟，他用那里的电脑拟好契约再去24小时便利店打印，双方签字画押才能安心。

一套流程下来已是凌晨四点，送大叔回去并约好明早去起火的房间收拾残局，林在范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蹲下来把Nabi四代搂得更紧了一些，头也不抬地对朴珍荣道：“珍荣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的，本来就是加班开会到很晚，想着把哥的裤子还回来才顺路到你家楼下，看到你家窗子往外冒黑烟就冲上去砸了门救出Nabi，然后打电话报火警……咳咳咳咳……”说着朴珍荣剧烈地咳嗽起来，林在范猜他或许是进门后吸了些燃烧产生的浓烟才会这样，心头愧疚又添几分。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有，那个，我现在手头也不宽裕，别看打了好几分工可薪水挣得不多也攒不下来，钱的事情……”

“哥你别以为咱们以前有交情就想着赖账不还啊。”

“我哪有！”林在范急得站起身，本来都快睡着的Nabi四代也因惊醒开始用爪子挠林在范前胸。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Nabi对不起不吵了哦。”林在范哄完小猫又开始和朴珍荣解释：“我怎么可能欠钱不还呢？我只是说不会立刻还你，就不能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给我点时间吗？”

“我没说不给啊，是哥你说的话太让人迷惑了。”朴珍荣说着拍拍衣袖上的灰。

“不是吧，还不是因为你曲解我的意思。”林在范气也气不得，“总之我会努力还你钱的，或者这段时间内你有什么忙我也可以帮你，没别的意思，不这样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

“帮忙？哥能帮什么忙？”

“我知道现在我混的没你好，但你也懂得，人无完人嘛，总有些事情你干不来或者不想干的啊，这时候我不就能帮你一把了么？”

“没有瞧不起哥的意思，我似乎并没什么事情是自己干不了所以要哥帮忙的。”

“换了一种说法不还是瞧不起我……”

“哥你刚才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等一下，”朴珍荣眼珠一转，“我倒是有个想法，哥要是能帮忙的话也能抵消一部分该还我的钱。”

“在范哥啊，要不然你来和我谈恋爱吧。”

“你说什么？”

Chapter Text

每当段宜恩将要沉浸于酒会上女歌手所演绎的爵士乐曲时，身后隐约传来的咳嗽声就会让他分心。他索性转过身，借会场内蓝紫色的光线寻找声音的源头。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朴珍荣。

“咳咳咳……我还好……”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朴珍荣夸张到像是把咳嗽顺着气管咽回去那样抻长了脖子。台上身穿亮片礼服裙的女歌手一曲歌毕，引来台下看客的一阵喝彩。

“还以为Mark哥你不会来这种无聊的酒会的。”朴珍荣说。

“要是在美国的话我的确不会，可是到了这边也要遵守这边的规矩不是么？”段宜恩说完喝了一口香槟。

“哥的词典里竟然还有‘守规矩’这几个字么？”朴珍荣干笑几声。

很快就有想要巴结这个从美国空降过来的常务理事的人围到段宜恩身边，朴珍荣也不打算多待，想叙旧还有的是机会。他撤到旁边把半满的香槟杯放到路过侍者的银托盘上，掏出手机给林在范发消息：「哥现在干嘛呢？」

「吃晚饭」短短几个字后跟上了一张对焦失败的照片，依稀可以看出拍的是盘绿色多于其他颜色的菜肴。

「知道了，哥慢慢吃吧。」现在果然是那个人的晚饭时间，这和自己统计后推出的结果完全一致，朴珍荣暗自想着。发完消息后他再次锁定手机并放回口袋里。

这就没了？看上去屏幕的那一边应该不会再发来更多消息了，林在范对着聊天软件的界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说是要谈恋爱，可朴珍荣这小子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像是要和自己相恋的样子，每天发来的消息少之又少，其中还有百分之八十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揶揄。

我看他就是想要存心找乐子，看到我过得没他好就躲在暗处悄悄得意……是这样没错吧！林在范就算气得牙根痒痒也拿朴珍荣那小子没办法，几天前的意外事故让他失去了住处，还是朴珍荣帮他联系的新房子，明天还需要对方帮自己跑手续搬东西办入住，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翻脸的。

“在范哥你有在听我们说话吗？”王嘉尔他们的呼唤又让林在范回到现实，他转头看着横跨吧台热聊的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假笑。

等一下……他的视线越过王嘉尔看向他身后坐着的高个子男生：“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金有谦。”那小子的答语毕恭毕敬。

“唔，叫你‘有谦’就可以了吧？”

“哥想叫什么都行。”金有谦笑着脱下棒球帽向林在范颔首，很快就又捋了一把头发把帽子戴上。

这位是半个小时前林在范才刚认识的，据说和斑斑同岁，是附近街上新开的舞室的老师。

“那边吃饭都可贵了，以后我下了课过来这边吧！”

“好啊欢迎欢迎，正发愁没客人呢！”

“好奇怪啊，才隔了几十米怎么就变得这么冷清……”

自己周围也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林在范用勺子刮空了碗底，在他的记忆里还是读高中的时候身边才会叽叽喳喳地围了一堆人，那时候明明还觉得很吵来着，现在反而不那么讨厌置身于无意义的热闹之中，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呆到打烊又是已过十二点，他走出NEST来到街上，听着远处传来嘈杂的乐曲混合人声，放眼望去则是被不远处各式店家霓虹灯招牌映成彩色的夜空。他看见正前方靠着路灯站立着的朴珍荣，今天的他穿了一身咖色的休闲西装，不知为何耳廓染上了一层粉色。

“今天怎么没开车来啊？”

“喝酒了。”

“哦。”

正式搬家要到十几个小时之后，从失火那天到现在他都是住在朴珍荣家里的，每每到了晚上自己下了班吃完饭也都需要麻烦对方接自己回去。相对无言地走在稍显冷清的街道上，两旁倒闭的店面卷帘门被人用喷漆画满了涂鸦，一层盖着一层让人看不清上面究竟画了些什么。林在范走在前面用脚踢开因起风而被吹到路面上的碎纸、商品包装袋等垃圾。他的身后传来朴珍荣的声音：“哥，要不要去趟学校那边？”

“那里五年前就关掉了啊。”

“我知道。”

话音刚落林在范的后背就被施加了一阵压力，朴珍荣推着他两个人一同跑了起来。以前上学时觉得很快就跑完的一段路程却在这个春夜里显得有些遥远，两个人维持速度跑到校门口时均是气喘吁吁。

“真的欸，看上去很久都没人来过的样子了。”朴珍荣说着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我就说吧，都这么晚了……哎哎哎你干什么？”眼见朴珍荣双手撑着爬上围墙，林在范赶忙过去想要阻止他。

很可惜，晚了一步的他只见得对方纵身跃下，落地后又问：“哥你能翻过来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这么矮的墙根本就不在话下——”话虽如此，站上去后往下跳的途中还是差一点就崴了脚。听到朴珍荣面向自己发出的嘲笑声时林在范很不服气地摆摆手：“太黑了我看不清脚下。”

深夜空旷的废校内还是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的，二人横穿操场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朴珍荣四处张望的同时还拿出手机调到夜景模式东拍一张西拍一张，林在范跟在后头数着他闪光灯亮起的次数，过了一会儿后开口问：“嗳……你，你都多久没回来过了？”

“高三那年到现在，差不多十三年了。”

“这么久啊……”

“嗯。”

“在美国怎么样？”

“在范哥你想听我回答什么？”

“啊？”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走到了教学楼内，相较于外面完全断电的教学楼内此时是一片漆黑，朴珍荣将闪光灯调至常亮抵在自己下巴处，从下往上的光源衬得他的脸有点吓人。

“你说什么回答啊？”

“我的理解是哥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所以才回来的？”

“完全没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就算有想过，可是看见他住在高档公寓、就职于大型企业、开宝马轿车……就知道他完全不是过得不好的样子。

“没事，就问问。”

“哦。”

“那天哥为什么没来机场送我？”

“嗯？”

林在范的思绪被对方的问话带回到了十三年前，那时朴珍荣很突然地跟自己说因为家庭缘故他要去美国念大学了，如果顺利的话就留在那里以后很可能不会再回来。说实话，觉得不被背叛是完全不可能的，过去一年里林在范总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从地方来到首尔的普通小孩，可是有一天这个看上去手头并没多宽裕，很多时候还要打工挣钱或者跟自己借钱花的臭小子突然说其实他可以去美国过更好的生活时自己心里还是有点不平衡。那时未成年的林在范表面不说，心里的确有在闹别扭。

不过我事先声明，我那天没送你可不是因为我不想去。林在范也掏出手机，用闪光灯照亮眼前的路，他的不开心也就持续了不到三天，之后两个人还是兴致勃勃地去游戏厅、去球场、去网吧、去美容室做了很夸张的发型，最后还用打工攒来的钱到一家米其林餐厅大吃了一顿。

那是为什么？朴珍荣跟他身后，借助手机的光亮小心地避开地上被当废纸丢弃的诸如练习册或试卷之类的东西。

楼下的奶奶一氧化碳中毒了，我送她去医院。

拜托你编借口也编好一点……

我是说真的，不信你去查那天之后的报纸！

这件事也算是林在范人生中的大事之一，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记错的。那天一大早他收拾好一切准备坐地铁去仁川机场送朴珍荣，独自住在屋塔房的他下楼时总要隔着门跟房东奶奶说句“我出门了”，可是一向很快回应的奶奶那天却什么都没说。

看时间奶奶应该也买完菜回家了，本想着就这样离开的林在范总觉得放心不下，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久，听奶奶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最后才一狠心撞开门发现了因为烧煤取暖而一氧化碳中毒晕倒在地的房东奶奶。折腾好半天终于到了医院，确认奶奶并无大碍的林在范才想起要去机场送人的事。

“我到机场的时候你早就飞走了。”林在范边说边用光照着曾经就读的教室内部，推拉门上了锁，他俩只能隔着门上长条状的玻璃朝里面张望，

“嗯。”其实朴珍荣知道这件事，还知道在那之后林在范因见义勇为受到嘉奖，和当时那任市长的合影还被刊登在了几天后的晚报上，他倒是没办法获得那份晚报，不过他检索到了同内容的报道还保存了网页快照。

“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两个人又穿过走廊准备沿着楼梯往上走。

“……你猜。”

“哎呦可饶了我吧。”真拿这小子没辙，以前就被他拿捏，过了十几年俩人都三十多了还得看他脸色。林在范背过身吐了吐舌头，看上去他俩毕业后学校内的陈设还是一成不变，尘封如此之久就像没有埋进土里的超大号时空胶囊。

终于来到顶楼，这里的门倒是没有上锁，用力一推就应声而开。林在范见视野稍稍亮起来也就关闭闪光灯，两个人一前一后开始漫步起来。

“真的和我印象里一样，这么多年都没变呢！”朴珍荣感慨道。

对了，林在范想起天台的一角还有两人留下的痕迹，他凭借记忆来到墙脚下找了一会儿后就发现了目标：“珍荣你看，这个都还在呢！”

是两个人用石子在墙上刻出名字缩写首字母，两个大小相等，笔迹却不尽相同的英文大写字母“J”。朴珍荣无感情地拖长音“哦”了一声，随后掏出手机留影纪念。

“你给我发的照片，好像就是在这儿拍的来着？”林在范问。

“对，怎么了？”

“要不然同样姿势同样角度再拍一次？不是挺有趣的嘛。”

“在范啊，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呀。”

“嗯……等一下你小子没跟我说敬语是不是？”

“怎么会呢，哥你上年纪耳背听错了吧？”

相互调侃过后准备模仿那张照片再拍一张，做出勾肩搭背的姿势之前林在范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发旧的快递工服，又看了看朴珍荣为了今晚参加公司酒会特意穿着的名牌西装，突然就有些不敢上前。倒是对方完全没有顾虑的样子，他学着原来照片上的样子亲昵地勾上林在范的脖子。

“三、二一——茄子！”在弱光条件下自动亮起作为补光的屏幕闪得林在范睁不开眼，等他看到朴珍荣手机屏幕上自己那由于猝不及防而被拍到的丑表情时更加哭笑不得：“拍的什么啊！快删掉再来一次。”

“干嘛啊，这不拍得挺好的？”朴珍荣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

的确，照片上这小子的表情的确还蛮帅气的，他要是喜欢那就留着吧。林在范看着确认手机上照片的朴珍荣被屏幕照亮的脸，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Chapter Text

这天清晨的林在范是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吵醒的。他睁开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就感到左脸颊湿湿的，哦，原来是Nabi四代在舔自己的脸。

他抱着猫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径直走去靠墙处先将小猫放进笼子，确认笼门紧闭后转身拉开通往露天阳台的推拉门——

“那个，我说……”他的音量不算大，不过足以被新邻居听到。

隔壁正在练声开嗓的男人停止发出洪亮的声音，一颗栗色的脑袋探过来：“啊对不起，打……打扰到您了？”

“呃，算是吧。”

“不好意思啊，忘了隔壁有人了，实在是很抱歉！”住在林在范隔壁的男人崔荣宰赶忙道歉。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啊？”

“嗯，差不多。”

“……好吧。”

“那个，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再确认一下刚才是不是真的有吵到您？”

是也不能怎么样，林在范尴尬地挠挠头，他冲着邻居摆摆手后又回到屋子里。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甚至比上一处还要老旧，建筑内只有位于二层的他和隔壁两户，隔音效果差到让人以为墙是纸板糊的（或许的确如此）。

合上推拉门后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林在范又慢悠悠地踱步去到厨房给自己做早饭：一碗简单的速食拉面里打了一颗鸡蛋，不吃蛋黄的他单挑出那嫩黄的圆球碾碎喂给Nabi。在没有什么家具的室内他只得拉来一个搬家用的纸箱和一个漏棉花的破坐垫，碗放在倒扣的纸箱上然后席地而坐。往嘴里送面条的时候听见小猫吧唧吧唧吃蛋黄的声音和隔壁传来乒呤乓啷的声音。

推开入户门向右看正对上邻居崔荣宰敞着门半蹲在地系鞋带，很明显被吓了一跳的对方看见过早起床的低气压男林在范时又开始道歉：“啊对不起是不是声音太大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没关系的，”林在范把手顺着衣领伸进去挠了挠肩头，“要走了？”

“呃，是的。”

“路上小心。”

目送一副谨小慎微模样的崔荣宰离开后，林在范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出来，可能是出于对身边环境无意义的好奇。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一系列举动被邻居认为是因不满而产生的抗议。就在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又被崔荣宰给“伏击”了。

“不好意思！”邻居男人的大嗓门震得林在范轻微耳鸣。

“怎么了？”疑惑的林在范同时伸手掏着钥匙。

“早上的事很抱歉，我也是一个人在这儿住了太久了就没注意音量……多有打扰真的太对不起了，那个，您要不要……”

半个小时后的林在范就嘴里叼着鱿鱼丝开始打量起邻居家的内部陈设来，物品虽多但不算杂乱，看着很有生活气息的一居室内摆放着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台式电脑与音频设备，完全不是该出现在这种低月租公寓内的东西。

“对了，你说你是……”

“音乐剧演员，虽然还只是个没混出什么名堂只能打酱油的……”

“那也很厉害了啊！”林在范的称赞发自真心。

没有没有，崔荣宰嘴上否认可脸上已经乐开了花。他说着又伸手要给林在范再开一罐啤酒。林在范见状连忙拒绝：“不用了，喝太多明天该起不来了。”

“在范哥您现在是？”

“打打零工，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比较好。”

这样啊，崔荣宰点头，两个住在这种破败地方的难兄难弟基本上不用明说就能心领神会，沉默了几秒后就默契地举起手中的易拉罐装啤酒干杯。正聊着的时候林在范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出来就看见朴珍荣发来的新消息：「哥明天是不是没有晚班？」

林在范发了个黑猫点头的表情包。

「那你来接我下班吧。」

「为什么？」

「就当抵债。」

屏幕上白色聊天气泡里的小字触目惊心，林在范看完两眼一黑，差点忘了现在他欠了“男朋友”朴珍荣不少钱，赔房东大叔的费用、住新住处的费用、甚至给Nabi买猫粮的费用……自己的收入仅能cover一小部分，其余的还不是要找他借。

好在跟以前接触过的人相比朴珍荣这里不设还期没有利息，而且他并不非得要林在范直接还他韩元——用别的来抵也行，那小子说。

毕竟是金主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本来想明天偷懒在家休息的林在范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干脆地回了一个“好”字。

「还有，哥，这段时间你是没有拒绝我的权力的，所以我说了什么的时候你就不要再问‘为什么’，乖乖照做就好。」朴珍荣在回复后补上了一个屁桃Apeach坏笑的表情。

等到了第二天林在范乖乖在下午五时四十五分来到位于首尔市瑞草区的某个高楼林立之处，目之所及均是外层玻璃幕墙于晚霞中反射出金灿灿光芒的高楼大厦，林在范看着身旁经过的行色匆匆的男女老少，心底生出一种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感觉来。

是六点下班没错吧，他低头看着手机锁屏显示的时间，随后抬起头仰望延伸到天上的钢筋水泥森林，同一个姿势保持时间久了难免目眩。

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晚，陆陆续续有上班族从这些高到夸张的写字楼中不断涌出，然而左等右等也盼不来朴珍荣那小子的身影，懒得像路障那样站在路中间的林在范找到楼侧下沉花园中的一处公共座椅坐下，打过去的电话总是忙音他也不好三番五次打搅，只得老实坐着等对方。

随着第一盏灯亮起，朴珍荣的身影出现在了林在范视野之中。

“哥，等很久了？”他问。

“你说呢？”林在范解锁手机给对方看上面的时间，“六点四十五分，整一小时。”

“临近下班的时候部长找我有点事所以耽误了，哥打过来的电话自然也没办法接。”朴珍荣则是一脸理直气壮。

“知道知道，你是大忙人，哪像我这种游手好闲的打工族呢？”林在范起身拍拍裤子，这时他才注意到朴珍荣身后还站着一个穿了藏青色西装的男人。

“忘了介绍了，”朴珍荣也回头，“这位是我……呃，熟人。”

“在范xi？我没叫错吧？”那男人身材精瘦，五官轮廓可以用耀眼来形容，搭配剪裁得体的西装看上去简直就像这几幢高级建筑内摆放的现代艺术装置那样。

林在范没想到又凭空冒出来了这样一个陌生人，他用眼神朝朴珍荣求助。

“没错，这位就是我说的，我‘男朋友’林在范。”朴珍荣道。

喂喂喂你捣什么乱啊，私下里叫叫就行了，当着外人的面怎么……林在范站在一旁呲牙咧嘴，显得有些窘迫。男人朝一脸怪相的林在范伸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段宜恩，从洛杉矶来的所以韩语可能不够标准，叫我Mark就好。”

“中文名字吗？”

“对，怎么了？”

“没有，我最近也认识了一个既有中文名字又有英文名字的人……对不起跑题了。”林在范讪笑着伸手同对方相握，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又都没了后半句，还是朴珍荣提议要不要一起去NEST吃个晚饭。

“哥你能吃辣的对吧？”朴珍荣和段宜恩并排走在前面，林在范则是有些窘迫地跟在他们身后。

“还好。”段宜恩算是惜字如金的类型，一路上林在范只听到朴珍荣主动问话后对方零星的几句答语。三个人一路来到不远处的一个露天停车场，简单商量后决定林在范他们开车在前面带路，段宜恩则跟在后面。对方的车子点火的瞬间林在范就被吸引住，他通过后视镜仔细观察着那辆一尘不染的豪车，暗自发出感叹。

“哥，专心开车啊。”系好安全带的朴珍荣在林在范面前打了一记响指。

一路开车从繁华的CBD前往道路渐窄的老城区，林在范总像是担心对方那辆昂贵的奔驰车被这破败的街道所伤害似的，没一会儿就要从后视镜里确认情况。见状朴珍荣先是从自己那一侧的后视镜中简单确认，随后又看向林在范：“哥，好好看路，你现在开的可是我的车呢。”

“那位的车比你这个要贵吧？”

“当然……怎么了？”

“没，就是想不到这种车子会出现在这里罢了。”

“哥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吗？再有钱的人也不都是生活在真空里面脚不沾地的啊，总归也是会来这种地方的啊——等一下是不是快要到了？”

哦！被副驾驶位置上的人一提醒林在范才缓过神来，他打了转向灯将车拐进旁边的小巷中，原本里面的店现在都关掉了，停在门口也无妨。

三个人走进店里时开门迎客的竟然是穿了店员围裙的金有谦，他那头稍长的卷发被裹在黑白相间的腰果花纹头巾里，整个人已经和这家餐馆融为一体了。

“欢迎光……在范哥你带朋友来了啊？”金有谦说着把他们带到吧台坐下。

林在范想着是不是金有谦想要下班后找份兼职，但又觉得斑斑这抠门的小子不太会舍得再多掏一份钱来雇人，他趁着后厨的斑斑把刚做好的咖喱鸡端出来的时候问：“怎么回事……人手不够？”

啊？斑斑看了他一眼后才反应过来林在范说的是金有谦的事，他“嘿嘿”笑了几声后答道：“又不要钱，干嘛不行？”

听了这话林在范更迷糊了，他的视线又落在正和另一桌客人询问是否要加菜的金有谦身上，对方像是自带心灵感应一样笑眯眯地转过头：“斑米说可以靠帮忙来顶餐费，所以我一下课就过来了。”

你不是骗人家了吧？林在范用眼神和斑斑交流。

怎么会呢，那是他自愿的，我才不是会骗人的人呢！斑斑回了一个得意的笑。很快他也注意到今天林在范身后那两张陌生的面孔，他越过林在范朝着正看菜单的朴珍荣他们打招呼：“在范哥的朋友吗？”

“嗯。”朴珍荣点头。

“那你们随便点，到时候记在在范哥账上。”斑斑臭屁完后不等林在范发作就怪笑着躲去后厨。

等林在范坐回原位时朴珍荣戳戳林在范：“斑斑吗？都这么大了？”

“你之前见过他？”

“去你住处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候还是他妈妈带他吧？”

“嗯，你走之后他妈妈也回国了，后面就变成我在带……先不说这个了，你们点好菜没？”

“就这个套餐吧。”朴珍荣话音刚落就看到高个子的金有谦拿着手持点餐机和装了冰柠檬水的水壶走过来，他接过菜单后点了几下机器屏幕，看上去熟练的很。

“斑斑那小子要是欺负你了记得跟我说哦。”林在范拉着金有谦耳语道。

“没有啦，哥你不用担心的。”金有谦或许确实是脾气好得过头，从刚才到现在挂在脸上的微笑就没下去过。

目送他离开后林在范又转头看向那两位：“还想吃什么随时和我说，就像Bam说的，呃，记我账上。”

“哥还有钱可以赊饭费吗？”朴珍荣表情之认真让人忽略了他话语中隐藏的调侃。

算了算了，早在不知何时就被动成为受气包设定的林在范干笑几声，随后端起杯子干了一整杯柠檬水。

不一会儿菜肴们就被陆续端了上来，三个人来回找话题也都开始心累，正好用饭菜堵嘴。到现在为止才感觉到饿的林在范更不必说，配着炸好的猪肉和冬阴功汤很快就吃下了大半碗米饭。

“这里，好像人不是很多啊。”默默吃饭的段宜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里算是这一带生意还好的，别的地方人还要更少呢。”朴珍荣自然而然地接话道。

看上去你们二位好像很熟是么？林在范嘴上没说什么，大脑倒是在思考。Mark说他是从洛杉矶来的，这么说他们应该是在美国就认识了吧？真是不得了的资本主义Brothers，林在范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靠近，下意识将椅子朝另一侧挪了一点儿。

“欢迎——啊，Jackson！”又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金有谦看见来者很自然地就打起招呼来，反倒是吧台这边的段宜恩一不小心把手上的铜勺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响。

“哥你喝酒了？”金有谦闻到王嘉尔身上的酒味后小声问。

“没怎么喝。”王嘉尔摇摇头，实际上他的脸已经因为摄入大量酒精而有些发白，汗水也将他的鬓角完全打湿。

林在范循着声音看见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王嘉尔接过金有谦递来的冰水，摇晃着往前走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朝前扑倒，在还未倒地之前又被一个箭步冲上去的段宜恩接住——人是接住了，但冰水就完全泼在段宜恩那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上，小股的水流顺着藏青色的下摆滴落在地上。紧接着眯眼看清楚对面是谁的王嘉尔非常果断地给了好心的段宜恩一记头槌，被攻击的段宜恩捂着鼻子后退半步，等他将手移开就看见一道血痕从他那形状完美的鼻子下方蜿蜒流出。

不光是他看傻了，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不瞠目结舌。唯有还在后厨忙活的斑斑毫不知情，他把做好的虾酱炒空心菜端出来：“有谦啊你没听我招呼你吗？”

“Fxxk.”捂着头顶的王嘉尔低声骂着从店里夺路而逃。顾不上鼻血是否止住的段宜恩喊着：“Wait,Jackson!”也紧跟着跑了出去。

“这算怎么一回事？”林在范不解地望着那两人的背影。

“谁知道，还是先吃饭吧。”朴珍荣又一脸淡定地转头继续享用他的晚餐。

Chapter Text

“哥，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话讲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么？”蹲在NEST门外吹着夜风的时候，一旁的王嘉尔突然说道。

“啊？”林在范一愣。

“说的大概就是你……还有我现在的状况。”对方讪笑几声。

倒是个蛮贴切的比喻。林在范一边想着，一边揉揉隐隐作痛的肩胛处，今天下班的时候骑着自行车被迎面驶来的送外卖的摩托车撞上，受的伤倒不算重，只可惜那辆免费的二手自行车前轮被撞得变了形。眼看那位骑车的年轻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自己道歉，他没好意思说什么就放对方走了。

当时还不觉得，到了已过凌晨十二点的现在，积攒了一天的疲劳外加受伤后软组织的挫痛，两相叠加疼得他直不起腰来。他抬起眼望着身旁靠在墙边，嘴里叼了根香烟却迟迟不点燃的王嘉尔，生出了少许好奇——

“对了，你和珍荣朋友认识？”

“他是我前男友啊。”

“嗯？”

像是就等他问这一句似的，王嘉尔很干脆地把烟摘了揣进口袋，蹲下来开始对着林在范忆往昔。他说得绘声绘色，林在范听得云里雾里，末了在心里顺了一遍后对王嘉尔说：“那你这几年也是很不容易了。”

“那当然了，”像是知道有人替自己撑腰，对方说话的声调立刻提了一个八度，“哥你说是不是他段宜恩欠我的？”

也不尽然，我看你们是半斤对八两，谁都不无辜——不过当着王嘉尔的面，林在范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话也还是要朝向他这边：“是，他不是好人，他混蛋一个。”

“倒也不能那么说，”王嘉尔摇头，“Mark身上还是有很多好地方的。”

那你干嘛问我！林在范差点发作，他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认清了那两个人十有八九还是余情未了而自己很明显被当作了他们调情的中间环节这件事，扭过头翻了个白眼后就想着要站起来。不站不要紧，一站起来身上的疼痛又加剧了。

“对了，说到这里——”王嘉尔的视线随着林在范站直身体而向上移动，整个人还保持着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的姿态，看起来像是被人丢弃在街角的小狗崽。

“还有什么事吗……我是说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林在范低头看他。

“我想拜托哥一件事。”

与王嘉尔分别后的林在范推着他那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带着一身的疼痛披星戴月回到家，上楼前他抬头张望发现邻居家的灯并未亮起，也不知道是还没回家或者是早就睡了。没有上锁价值的自行车被他丢到一边，上楼的过程中身上酸痛的肌肉群全部都被拉动使得林在范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抵达门口，用钥匙开了门后就浑身酸痛无力瘫在玄关，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他通过思考得出了独居在某种程度上确有风险以及人果然还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多为自己攒点钱应急的结论。

三天后的晚九点，他准时出现在汉南洞某高档住宅区的地下车库当中某个电梯口前，接受从上层下来的人们无情的目光审视。

「Jackson，不是说好九点的吗？」林在范强压怒意在手机上打下一串文字。

消息发过去迟迟没有回复，不一会儿就听见面前的电梯发出清脆的“叮”声，头发梳成背头并用大量发蜡固定，一身黑西装配上超大框架黑色墨镜的王嘉尔从电梯里走了出来，面对林在范时他先是微微一笑，随后张开双臂给了林在范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走吧！”说完后他还塞给林在范一套装在干洗店塑料袋中的同款黑色西装。

就开车接送你还需要换衣服？林在范质疑的同时身体很诚实地钻进车里把衣服换好，替换下来自己的衣服被他团成一团塞进了原本放西服的塑料袋子当中。原本他想的这份兼职很简单：送人去指定的地方，在车上待命，等人回来就接他上车回家。对方提供的报酬和在物流中心上晚班差不多，对自己而言也更加轻松，本该是这样——

“如果一个半小时后你打我电话没人接听，哥就进来这个包厢找我。”王嘉尔说着在自己的名片背面用签字笔写了个房间号递给林在范。

“等一下，你也没说是这么危险的工作啊！”林在范毫不犹豫地挥开王嘉尔伸出的手，被打落的名片飘到车子中控台的下面。

“哥，拜托了，我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王嘉尔双手合十道。

“我……我能干什么啊？”

“不需要你干什么，我觉得里面那帮人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我是想别人突然进来的话他们肯定会收敛一点……”

“不行，太危险了，”林在范弯腰捡起名片塞回到王嘉尔手上，“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考虑，也是为了你——你究竟是谈什么生意还要以身犯险的？”

“才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啊，这不就正常酒店式练歌房么？只是我之前和那帮人有些过节，怕今天他们为难我而已……在范哥，求你了，你总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吧？”

“谁说会丢下你不管了？”林在范说着就要转动汽车钥匙，“我想的是开车带你离开！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的话想别的办法就是了，干……干嘛要……”

“哥，帮我一次吧，算我求你——”眼见王嘉尔一把薅下墨镜露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借助车内微弱的光线林在范很明显能看出对方眼角闪烁的泪光。

算了，我是拗不过他了。林在范只好低下头叹气认命，他拿了墨镜给王嘉尔戴上：“就按你说的，一个半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希望你到时候会接。”

“知道了哥，那我进去了！”王嘉尔说完把名片塞进林在范胸前口袋里，甩甩手走下车，只留对方一个人在车内唉声叹气。

这段时间以来自己身上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林在范抱着方向盘好生惆怅，只是这顾影自怜还没持续五秒，短促的消息提示音就打断了他的空想。

「哥怎么今天没去上班，也没去NEST?」原来是“男朋友”朴珍荣发来的消息。

「有事。」

「那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呢？」

倒是也没有事事报备的必要吧……林在范不认为这个玩笑般的“男友”关系具备什么约束效力，他扁扁嘴又发了条消息：「为什么这么问？你是要过来找我吗？」

「没那个功夫，我已经到家休息了。」

这样啊，林在范干笑几声。他敲下“那就早点休息吧，晚安”就又把手机收起来。本来还指望着能从对方这儿得到一点关心的，想不到朴珍荣的回应也这么冷淡，他叹了口气，专心坐着数秒，等一下给王嘉尔打的电话他可千万要接啊，林在范心想。

与此同时把车停在斜后方的朴珍荣也收了手机，他猜林在范肯定想象不到自己此刻就停在他开来的车不远处。当然他可不是什么跟踪狂，本身并没有尾随他人的变态爱好，今天一路跟着林在范来到这边一来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二来也是受好友段宜恩之托看看他家Jackson最近在干什么。

他也没说要我怎么看，盯林在范的时候顺便看看应该也算吧？朴珍荣是这样理解的。

不知过了多久，朴珍荣只看到斜前方那辆车的车门突然打开，林在范如离弦的箭那般冲了出去，直直进入眼前的建筑物内部。朴珍荣想都没想也跟着下了车，进门的时候却被保安人员拦在外面。

“我是和他一起的！”朴珍荣忙说。

“请问客人有什么凭证吗？”

那他呢？他的凭证是什么？朴珍荣指着林在范的背影反问，就在他们拉扯的时候又听见里面人声喧哗，人高马大的保安人员在用手按着耳机应了几声后便快步走入室内维持秩序。眼见里面乱了起来，朴珍荣趁那几人一个不注意便溜了进去。

建筑物内部走廊狭长，彩色的灯光在他周围盘旋，朴珍荣在里面来回打转，靠耳朵努力分辨周遭环境的重重噪音。他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男人的叫骂、女人的尖叫以及其他隐隐从不同房间内传出的，交织在一起的各式乐曲声。

他听到那个人在唱歌。

混乱的源头在走廊尽头的大号包厢内，一身黑色西装墨镜架在头顶的男人敏捷地甩开跟在他身后的人们，那些丢了目标的男人又转头去找之后闯入的男人，他们气急败坏地推开旁边一扇又一扇包厢的门，却只撞上包厢内客人们诧异的目光。

“让他们跑了？”

“怎么可能，再去找！”

很快堵在走廊里的人们又都分散开，倒是那个人的歌声还在持续着。

朴珍荣紧贴墙壁好让那些人出去，随后便循着歌声来到了那个回荡着歌声的房间门外。他透过没有关紧的房门缝隙望向室内。

房间内部是一群下班后过来放松的上班族，他们正起哄让刚和女友订婚的年轻同事上来唱首歌的时候突然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破门而入，他抢过话筒不由分说地唱了起来，不一会又有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男人闯进来找人。过于戏剧化的场景让几个人都呆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只不过先一步进来的男人唱歌实在好听，他们听着听着也就忘却了方才的惊心动魄，全都转头沉浸于陌生人动听的歌声之中了。

朴珍荣当然没打算进去和上班族们一起欣赏，他可不想让林在范发现自己一直在暗中跟随他这件事。只是悄悄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将对方唱歌的画面收录下来。

Chapter Text

一曲歌毕，林在范放下麦克风，坐在旁边一圈沙发上的上班族们纷纷拿起沙锤铃鼓摇晃着齐声叫好。见他小心翼翼地向走廊内张望，一个发型变作“地中海”的大叔推推旁边的年轻人：“张代理，你去看看那伙人走了没。”

我？年轻人，也就是张代理略显惊惶地指了指自己，看上去他是今晚室内年纪最轻的，见别人都一脸殷切也就无法推辞，他放下手上的沙锤推开门看了看走廊内部，过一会儿才回来：“看上去是都离开了。”

“真的吗？”林在范跟在他后面也看了门外一眼，确认那帮危险份子业已离去后便转头向众人道谢：“今天真的谢谢各位啦！”

“哎呀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话说小哥你唱得挺不错呢，是歌手吗？”地中海大叔笑着问道。

“没有没有，就无聊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唱唱而已……那我走了？不好意思今天打扰到各位了——”

终于从练歌房脱身，还在四下寻找王嘉尔身影的林在范突然被人给拦了下来。

“谁？”还以为是刚才那帮人，林在范差点挥了拳头。

“呀在范哥，是我啊！那伙人走了？”原来是躲在门外灌木丛许久的王嘉尔，此时他两边耳畔插着折下来的小段树枝，身上也都是细碎的草叶。

“应该是走了……对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关系的，我跑得快，他们没追上我……说回来还是多亏了哥你今天跟着我一起，要是没有你在我才是麻烦大了！”

“……好吧。”林在范本想着是不是该告诫眼前这个男人以后不要再这样将自己随随便便就置身险境，可是千头万绪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也只好摇摇头选择放弃。

他开了车送王嘉尔回去，转身离开后不久就收到了自动发送提示到账的短信与对方的留言：『下次还要再麻烦在范哥你了❤️』

林在范看着手机从亮到暗直至熄灭，看来下次自己还得再去一趟，倒不完全是为了钱，更主要的是要盯着对方别像这次一样出什么岔子。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到来的邀约并不来自王嘉尔，而是他的现任邻居——崔荣宰。

“在范哥，你会唱歌吗？”他在楼下的空地中央拉住林在范。

“怎么样才算会呢？”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在范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会一点也算。”说着崔荣宰就拉住林在范一路直到最近的地铁站。

等一下，这是去要干嘛？过了闸机后林在范才觉得不对劲。

我跟我朋友今晚有个小型路演，说好要一起唱歌的一个朋友临时发烧嗓子哑了唱不了……崔荣宰边说边架着林在范进了地铁车厢。

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他？林在范这才觉得不对头，他是很喜欢唱歌没错，自诩在业余爱好者中水平也不差，但是就这样突然被人拉去路演还是太过于突然了。

唉呀就来一次吧没关系的！崔荣宰在背后缚着林在范的双手，直到车厢内的电子提示音播报“下一站：弘益大学”，眼前人的身体扭动得愈发激烈。

现在想想我这也是在做善事呢，边和林在范较着劲，崔荣宰边回忆着几天前另一个男人突然登门拜托他的场景——

那天他回家大概是晚上十点，刚通过楼梯爬上二楼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对方看见自己先是低头打了招呼，然后掏出名片递到自己手上：“方便的话可以进去说嘛？”

虽说贸然邀请陌生人进家门这种行为不值得提倡，不过崔荣宰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是坏人，他给对方拿了拖鞋又端了茶水，两个人面对面坐到了餐桌前。

“我是在范哥的朋友，是他中学同学。”陌生男人说。

“哦哦你好你好……”崔荣宰连忙点头致意。

“在范哥他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唔，人挺好的啊。”

“他还好吗？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怎，怎么了吗？”

“唉，本来不该随便说的，他也不想让人知道——”

陌生男人的话语含混不清，但是敏锐如崔荣宰还是察觉出了对方发言中的深意。

“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很希望能有人听他唱歌。”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眶微红，语气愈发消沉。

“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崔荣宰忙问。

“听说您是歌舞剧演员？”

“嗯，虽然演的都是什么不知名的小角色……”

“前天晚上大学路X剧场的那出戏我去看了，您唱的很不错呢！”男人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丁香色的票根。

您……您看过我的演出吗！崔荣宰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他双手并拢虔诚地接过对方手上的票根看了又看，这下子事件的性质就不同了，他不仅要完成对一条生命走向终点前的承诺，更是要给喜爱自己的观众一个交代。

绑着林在范一路赶往弘大街头的崔荣宰此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像一个英雄，他那天晚上送走了陌生男人后就跟一起组乐队的朋友们报告了这件事，群组中一位编剧朋友还准备过来进行秘密取材。

而这一切实际上却都是朴珍荣胡诌的：林在范的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但是不给崔荣宰他们营造出什么类似于“这是他人生最后的心愿”此类的假象 对方也不会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下来。

抱歉啊在范，不是想要对你不利才这么说的，相信你也会原谅我的吧？离开那间公寓楼时，朴珍荣回身对着那个方向双手合十。

好吧，还是回到晚九点半的弘大街头，被半推半就带来此处的林在范被怂恿着又一次拿起麦克风，旁边是抱着吉他、手鼓的乐手们，他们看上去应该也都是崔荣宰的朋友，众人用幼儿园老师看小朋友的慈爱眼神注视着手足无措的他。

“唱……唱什么呢？”林在范眨巴着眼睛。

“唱哥拿手的吧！”

可是突然让他想，他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正在他犹豫之时，旁边药妆店的音响传出来他有些耳熟的乐曲声——

『난 널 보낼수가 없는걸』
我不能放你走

『넌 나 없인 살수 없는 걸』
你没有我不能活

『힘든사랑도 사랑이기에』
因为艰难的恋爱也是爱情

『사랑이기에 우린 행복한걸』
既然是爱情那我们就是幸福的

还没等来伴奏，他就先随着音响放出的乐曲跟唱了起来。实际上他也没什么信心能有人来欣赏他这个门外汉的歌声，然而被他吸引而来的路人逐渐多了起来。

“荣宰啊，你怎么不早说这位邻居大哥唱得这么好啊？”站在林在范后方的那位编剧朋友拍拍已经听愣的崔荣宰的肩膀。

“啊，这个，surprise？”才反应过来的崔荣宰笑了笑。

被周围观众鼓励到的林在范又在问过乐队后选了几首脍炙人口的歌谣曲，唱着唱着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被人喜欢的感觉不错吧？”朴珍荣问眼前这个沉浸在幸福回忆中连饭都忘了吃的林在范。

“那是当然了……等下珍荣你说什么？”

“我说让哥专心吃饭。”早就在公司附近解决了晚饭的朴珍荣只点了一杯冰镇的椰子水陪林在范坐着。

林在范总算舍得从回忆中抽身，他拿起筷子低头扒饭，身后的斑斑开始连声呼唤工读生过来：“Pete，送的酒水到后门口了，快去接一下——”

对啊，那名叫Pete的工读生自己也好几天没见了，这段时间都是金有谦和斑斑两个人忙前忙后的，不知道还以为这里成了那两人的“夫妻店”了呢。林在范抬头张望着，三百六十度环视也没看见工读生的身影。

“算了，我去吧。”原本在旁边坐着的朴珍荣现在去了洗手间，而那两人也忙着干活腾不出手，林在范用纸巾擦擦嘴就站起身来。

“那就麻烦哥了，但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Pete多说几句，最近他请假太多，工作也不用心，我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遇上什么事情，要这样的话就别勉强上班了……”

“哇哦，斑米怎么这么体贴啊？”正弯腰抹桌子的金有谦转头调笑道。

“Cuz I'm the boss you know~”斑斑说着歪嘴笑了几声。

林在范径直来到后门，他先是看到了已经摆在门边的几箱啤酒和汽水，然后又发现了工读生的身影。

只不过此时站在门外了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几个穿了皮衣和棒球夹克，满脸凶神恶煞的家伙将他团团围住。

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林在范蹑手蹑脚地转到几人背后，眯起眼打量着那些人的长相。

为首那个光头的男人好像也注意到了站在暗处观察的林在范，他一把推开工读生：“哎呦，这不是我们在范么？都几年没见了吧！”

“果然是你！”林在范说着拍拍光头的一侧胳膊，“阿龙啊，还在跟着白老大手下干呢？”

“嗳！叫什么老大，叫社长好不好！”被唤作阿龙的光头也亲昵地拉住林在范的衣袖。

被夹在当中矮他们半头的工读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吓得不敢说话。

“对了，你们找他有事？”林在范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将工读生护在自己身后。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跟在范你没什么关系，别多管闲事。 ”阿龙说着又想把工读生拽到自己身边来。

“我知道这事与我无关，”林在范干脆上前一步用身体挡在两人中间，“但是你要知道，现在是他的上班时间，我来是要让他把东西搬进去的，你们要找他也该等他下了班再说……还是说你们打算帮他把这些活先干了？”

说完这番话后林在范伸手指了指还放在原地的几箱酒水。

Chapter Text

林在范将盛了薯条，炸鸡块与两大杯可乐的托盘放在桌上，工读生Pete犹豫了几秒后便伸手将可乐拿到自己面前，不插吸管揭了盖子喝了好几大口。

“慢点喝别呛到。”林在范说完对面就传来一连串咳嗽声。

该怎么开口比较好呢？就在四十分钟之前，他让阿龙那伙人帮着搬完了那几箱啤酒饮料，靠着昔日的“交情”跟自己的“面子”劝退了他们，待到NEST营业结束才把工读生带来这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在范哥……”工读生用纸巾抹了抹嘴，“你认识那伙儿放高利贷的啊？”

“这个，呃，算是认识吧。”

“说起来我会找他们借钱，其实也是为了投资，哥，你知道最近很火的那个○○币吗？”

“那是什么？”

工读生一听就来了劲，他拿出屏幕裂纹的手机给林在范展示了好几个看不出来是在推广什么的网站，末了说是因为最近来到价格低点自己贸然增加购入才会去找那伙人借钱的。

“我以为很快就能还上了。”Pete摇摇头。

林在范是不懂什么虚拟货币，但他见证过太多这种拥有赌徒心理的家伙一不注意就走上歧路。他摆摆手要工读生先冷静下来。

“你还欠他们多少钱？”

“八十万。”

“还不上的话，很快就会滚到一百多万的，你现在能还上多少？”

“可是哥……”

“别打岔，老实回答我！”

林在范体感自己都有快十年没这么态度严肃地跟别人说话了，陡然提高的音量还吓到了隔壁桌某位昏昏欲睡的大叔。

“最多也就三十五万吧。”

“啧，那帮人也真是的，近几年生意看来是不好做啊，这点小钱都一堆人追着要……好的我知道了，你今天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帮你想办法。”

目送Pete的小摩托离开，林在范才顾得上他那未接来电提醒堆了满屏的手机，他看都没看就回拨过去：“珍荣啊，到家没？”

“刚到，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明后天我有事不去NEST吃饭了，你不用来这儿找我。”

“知道啦。”

挂了电话后林在范又马不停蹄拨打了王嘉尔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Disco舞曲声吵得震天响，王嘉尔应了一声：“喂，在范哥吗？”

“那个，Jackson啊，明天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电话才挂断就有写了具体地址的消息传来，林在范复制到导航软件后显示出来的是一家预约制的高级法餐厅。

这次应该不会有危险的人突然冲出来要抓他们两个了吧？林在范心想。

事实上那天的确没有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追在他们身后，实际到来的不速之客另有其人——

“今天好快啊……”林在范才从手机上播放的小猫搞笑视频那里移开视线，就发现三秒前拉开副驾驶位车门坐上来的并不是自己在等的人。

“在范啊，晚上好。”段宜恩冲他笑笑。

“啊！”被吓了一跳的林在范顿时向后靠在椅背上，缓过神才想起这位就是自己之前才共进过晚餐还被前男友王嘉尔头锤攻击的那个人。

“Sorry，吓到你了？”副驾上的男人微笑着。

“呃，有点儿。”

“Jack在里面对吧？”

我该透露给他吗？林在范一时间举棋不定。

“不说的话我就默认是咯，至少我认得出这是他的车子。”
段宜恩说着打开了车内顶灯。

林在范不知怎么就开始紧张起来，他只敢用余光偷瞟那人精致的侧脸，虽然不太清楚那两位的前尘往事，但从王嘉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他认定眼前这位和这辆车的主人绝对不是和平分手。

“他最近还好吧，有和你提过我的事吗？”沉默片刻后对方又问。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我不确定Jackson是不是想要见Mark你呢。”

“为什么这么说？啊，是因为之前他撞到我那次吧，别担心，那只是因为太久没见他表现兴奋的方式而已。”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表达兴奋会把另一个人的鼻子用头撞出血的？林在范挠挠头，他想着是不是该给里面的王嘉尔发个消息汇报一下现在的状况，可是段宜恩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自己，他实在找不到打字的时机。

二人相对无言好一阵子，还是段宜恩先一步从后视镜发现王嘉尔的身影，镜子中映出的人影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弯下腰歇了一会儿才找到停在餐厅后方计时停车场内自己的车。

“Jackson!”林在范一个没拦住就让段宜恩下了车走过去。

或许是酒精作用让人神志不清，王嘉尔定睛看了一会儿后竟拔腿就跑，段宜恩见状赶忙追上，几乎是用拖的方式把他带回车上。

“你要干嘛？这不是我的车，help我要下车！”晕头转向的王嘉尔又开始拍打车窗，此时的林在范赶紧回过头安抚：“Jackson，冷静一点，是我啊！”

“嗯……等一下，在范哥，Mark，你们怎么？”王嘉尔歪歪头。

“说来话长，我先送你回去吧！”

付了停车费后林在范一脚油门加速开出车场，路上后排的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到林在范都被影响到不能专心开车，开到半路刚才还一声不吭的王嘉尔突然说：“哥，前面公园停一下，头好晕我要下去透透气。”

好吧，雇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林在范恭敬不如从命把车子停在市民公园门口空荡荡的停车场内，眼见王嘉尔沿着小路钻进开放式的公园内。

“不过去看看他么？”林在范推推下了车但还在原地站着不动的段宜恩。

“我可以吗？”

谁知道你们，林在范耸耸肩。至于段宜恩，他的犹豫最多维持了三秒，到第四秒的时候他就拔腿跑进公园。

跟在后面的林在范倒不是想主动当电灯泡，只是担心万一他们又像之前那样打起来（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动手），他跟着那两人一路走进市民公园，顺着石板路来到一处河畔的坡岸，找到一条长凳躺下。

该死的，昏暗的路灯灯光令他没注意此处的长凳竟是所谓的“敌意建筑”，刚一躺下自己的腰窝就被凳子表面的金属钮硌得生疼，他捂住嘴才没嗷的一声发出惨叫。

而在他背后方向，那对怨侣好像终于决定认真谈谈，交替的谈话声一阵接着一阵，音量也时高时低。

林在范刚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时候两人本来的英语对话中就夹了中文，时不时还混合一些富有攻击性的词汇。于是又惹得他支起身偷看。

王嘉尔抱着手臂低头不语。

应该没事了吧，林在范躺下。

两人的中文对话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紧张。

不会打起来吧？林在范起身。

段宜恩抱住了王嘉尔。

哦和好了，林在范又躺下。

“啪！”传来一阵脆响。

又怎么了？林在范又起身。

王嘉尔看上去转身要走，段宜恩拉着他很快又让对方回到自己的怀抱。

还是不看了，再看我比他们都要紧张了，林在范嘟囔着再次躺下，仰卧起坐之间腰部反复压到凸起的金属钮让他疼得直咧嘴。

又过了不知多久，就在林在范逐渐适应了腰部的异物感甚至打起瞌睡的时候，有人过来推了推他的肩膀。

走吧，段宜恩说。

回去的路上王嘉尔他俩在后排宛如连体婴般粘在一起难舍难分，他的头靠在段宜恩肩上，语调黏糊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至于段宜恩，他紧攥着王嘉尔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膝头，不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点头应允着。

林在范好不容易把他们送回了王嘉尔那位于汉南洞的住处，目送两人上电梯的时候他预感这份外快自己大概也挣到头了。

预感没出错。

等到了周一，刚到NEST门口林在范就听到室内王嘉尔站在座位上，置身高处宣布两人复合的消息。

“哥，以后就不麻烦你送我了。”王嘉尔从座椅上下来，拉过林在范耳语道。

“难道你要让美国少爷拉着你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吗？”林在范反诘。

“应该不会，毕竟……”王嘉尔又把声音压得更低，“Mark答应我说他会借我钱周转的，所以不用担心。”

“啊这样，那意思是说，你和我现在都是债务人咯？”

“嗯？”

算了算了，林在范也没想着再和王嘉尔解释自己这边的状况，他扳过王嘉尔的肩膀让他转身，随后一同回到座位上。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搞到钱呢？坐下来后林在范手肘撑着桌面，支起下巴望向天花板发呆。

看上去今天晚上的客人不多，工读生没来，来帮忙的金有谦也闲坐一旁举着手机看视频。他耳机的声音开得有点大，不时有别人唱歌的声音漏出来。

“这谁唱的啊，怪好听的。”林在范下意识说了一句。

“哥要来一起看吗？”金有谦说着摘下蓝牙耳机其中一只。

也行，反正没什么事。今夜朴珍荣说要加班没空过来，而王嘉尔还在和段宜恩你侬我侬没工夫搭理自己，百无聊赖的林在范接了耳机戴上。

手机屏幕上稍微摇晃的直播镜头对准了一位站在抱着吉他站在街头的年轻人，他边弹边唱，屏幕左侧飞速刷过不少韩语，英语以及其他语种的留言。

“最近这个直播很火的。”金有谦解释说，“直播主每天晚上会去首尔的各个地方找路演进行直播，直播后还会发起投票，票选第一据说有一千万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在范一听见“一千万”这三个充满魅力的字眼顿时激动起来，他转头一下子拉住金有谦：“有谦啊，真的是一千万吗？”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这个直播主是这么说的。”金有谦眨眨眼睛。

机会这不就来了，林在范心想。他松开金有谦，转头又兴致勃勃地将视线聚焦在画面上。

Chapter Text

“虽然现在比刚捡回来的时候身体好多了，但还是要多注意着些。”林在范说着把怀中的Nabi四代交给乐队里那个叫仁昊的键盘手，这个戴这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立刻双手借过那只小猫，随后把它放进带来的宠物背包里。

以后在新家也一定要幸福啊！林在范又往仁昊怀里塞了一堆开了袋的幼猫猫粮后隔着圆形的小窗跟Nabi四代挥挥手。

目送带着猫的乐队成员离开，林在范同崔荣宰一起走回二人租住的公寓楼上。

“荣宰啊，”林在范开口道，“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来我这边说吧。”

刚刚目睹林在范送猫的画面，还陷在误解中的崔荣宰总感觉对方就像是在“托孤”那般，心中不免戚戚。他把林在范迎进家，转头去给他倒些水喝。

“不用麻烦了。”林在范说着让他坐过来。

崔荣宰见林在范坐上椅子之前差点滑了一跤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他伸手托住对方肩膀确认坐好后才跟着坐下。

“什么事？”他谨慎开口。

“之前路演的时候你见过这个人没有？”林在范说着掏出手机给对方看了一段那个直播主的视频切片。

“我倒是没见过，不过他最近很有名是吧？”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来看咱们表演吗？”

“唔……在软件后台私讯他？或者找个更热闹的地方表演？”崔荣宰想了想。

“那样太慢了吧，还有没有什么更快的办法？”

没过几天，那位直播主的评论区就多了很多条推荐他点击的视频链接，林在范问崔荣宰找了剧团里一位有在经营自己YouTube翻唱频道的前辈演员，自己录了Shorts影片传给对方，在那位前辈的主页挂了几天积攒了一定点击量后又将链接贴过去。

希望能有用，他祈祷着。

这边夜晚的活动进展缓慢，不过白天还是要照常过。林在范依然要在工作日去物流中心打工，周三和周五在烧烤店兼职。挣的钱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要转给朴珍荣，他刚在便利店的ATM机上转完账，那个人的电话就打来了。

“怎么把薪水都转过来了，也给自己留点吧哥。”

“我不用的，再说了能早点还上你不是也轻松些？”

“说的什么话啊，你的意思是嫌我太烦想早点摆脱我咯？”

“说的什么话！我才没……只是觉得总是欠你的心里过意不去。”

“真的？”

“当然！”

“但是我不是很想这样啊，毕竟哥欠我一天我就能多使唤哥一天不是么？”

“你这臭小子……”

“这位先生，请问您机器用完了吗？”听到便利店员的提醒，林在范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有人在排队了，他赶忙说着抱歉然后把吐出来好久的银行卡拔出来收进钱包。

还在和朴珍荣通过电话闲聊时一阵“嘟嘟”声提醒他有其他电话插进来，他点下接听后耳膜便受到了声波冲击：“在范哥，那个直播主在Shorts下面留言了！他说希望能到现场听你唱歌呢！”

三天后林在范问朴珍荣借了身看上去还不错的衣服，来到熟悉的弘大街头，面对直播镜头一口气表演了五首歌。

“听到了吗各位，这位的歌声的确和影片里一样呢！”直播主拉着林在范开始介绍，一旁的崔荣宰和其他乐队成员也见缝插针地宣传起剧团和未来的表演剧目。看着屏幕上飞速刷过的好评和红心emoji，林在范一时间还有点儿恍惚。

送走那位直播主后几个人又表演了几首歌就提早结束，他们冲进附近的烤肉店吃了一顿后各自解散。其间崔荣宰还因为没注意脚下的路结果崴了脚。

“荣宰你没事吧？”等只剩顺路的这两人时，林在范才注意到对方脸上有些痛苦的表情。

“应该不是大事，但还是有点痛……”崔荣宰说着蹲下来查看情况。

“要不叫个计程车回去？”

“很快就到了，别麻烦了吧？”

说的也是，林在范点点头。他很快也弯腰在崔荣宰身前蹲下：“欸，我背你回去吧！”

“那那那那怎么行？”崔荣宰大惊失色。

“哎呀不要紧的。”林在范说完稍用巧劲把对方顺到自己背上。

“那个，很重的吧？算了还是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可是我记得这周日你不是还有演出么？万一现在乱动结果伤势加重到那天也好不了怎么办，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你就乖乖别动。”

可你是病人啊！依然未从错误认知中摆脱出来的崔荣宰在心中大呼不妙，但是拗不过对方只得被他背着乖乖往回走。

眼前的阶梯很长，坡度又陡，承担了另一个人重量的林在范走得比平时慢了不少。到达中间的平台时他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是不是太累了，在范哥？”

“那个，最近真的太谢谢你了。”

“什么嘛，怎么突然……”

“你先听我把话讲完。”

“要是没有荣宰的话，我就没办法像今晚这样开开心心地唱歌，也没办法交到像你和乐队那帮家伙一样的朋友，更别提通过网路直播让别人也看到我——我以为我没资格活得这么开心了。”

“因……因为身体的缘故吗？”

“呃，你说什么？”

“我冒昧地问一句，哥的健康状况，没问题吗？”

“虽然最近没体检过，但是应该完全OK。”

这么说这段时间都是自己会错意了？崔荣宰还是不太敢确定，他接着问道：“那为什么要说自己没资格呢？”

“听完你可不要被吓到啊，”林在范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之前坐过牢。”

“啊！”

“不过不是我的缘故，是替别人顶包的。”林在范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这桩陈年旧事，但又不能就这样把帮了自己这么多的崔荣宰蒙在鼓里，他紧接着又解释下去：“大概是疫情刚开始那阵，你应该知道附近XX洞有说要改建的事吧？”

“是有点印象。”

“我一个朋友，准确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他和家人开的餐馆就建在那里，我恰好认识的人和承包改建项目的开发商交情很深，我就去问能不能通融一下把店面留下来……”

“然后呢？”

“那人说可以，但代价就是我要去替他的孙子坐两年牢。”

“怎么会……”被背在背上的崔荣宰倒吸一口凉气。

“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么答应下来了，没想到进去没多久就外面情况变得严重起来，那个开发商直接破产了，XX洞的改建工程彻底停摆到现在都没办法恢复元气，不过万幸的是店面保住了。”

一口气说出憋在心里好久的话，林在范像是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那样。他偏过头：“这件事荣宰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啊。”

“那，那个开店的，哥的弟弟知道你为了他……”

“怎么可能会告诉他啊！我跟他说那两年我去海外打工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完这番话后林在范又慢吞吞地往上走，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再转一个弯就到了，林在范说着颠颠背上的崔荣宰。就在两人即将抵达之时，一个声音喊住了林在范：“现在才回来啊？”

珍荣？林在范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身体。与此同时崔荣宰想起之前对方和自己的对话，只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偏差，朴珍荣似乎从未说过林在范身体抱恙但他这边完全会错意，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想要把自己的脸隐藏起来。

“哥最近很缺钱?”朴珍荣问。

“没有啊，怎么了？”

“都说了缺钱的话就不要急着把钱还我了，要凭借网络平台的奖金赚一笔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一码归一码，我的事情我可以安排好的。”

“我从没质疑过哥你，但是为什么不想着和我这个‘男朋友’商量一次呢？”

男，男，男……男朋友？没想到那两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的崔荣宰一时因为惊讶抬起了头。

“呀，又在说什么不像话的话啊。”林在范有点无奈。

“荣宰么？晚上好。”朴珍荣这才看清林在范背的人是谁，他朝崔荣宰打了招呼。

“……晚上好。”不好意思夹在那两人中间的崔荣宰边说边打算从林在范背上逃开。不明就里的林在范感觉到背着的人来回扭动时又把对方往上带，他扶住崔荣宰的臀部：“别乱动啊。”

“正如你所见，有什么事等我把荣宰送上楼再说，你给我两分钟。”

“我想没这个必要吧？”朴珍荣不知为何突然闹起别扭，“你们早点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那好吧，晚安。”

林在范还真的完全没在挽回就放朴珍荣走了，此时还被他背着的崔荣宰一会儿看看转身离去的朴珍荣的背影，一会儿又看看岿然不动的林在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你们还是谈谈比较好吧？”

“你不用担心我俩，先别乱动，让我把你送进门再说。”林在范背着动来动去的崔荣宰上了楼，拿他的钥匙打开门之后把他安顿在椅子上，转身又去开冰箱的冷冻层取些冰块要给他冰敷。

“我这边没关系的，哥还是快去找珍荣哥解释一下吧。”崔荣宰催促道。

解释，可我该解释什么呢？林在范总不能让朴珍荣也知道自己急着筹钱是为了帮那个泰国工读生还高利贷，更不打算把自己在对方不在韩国的这些年里经历的种种和盘托出，因为他知道那样做只会让朴珍荣更加担心自己，这一切并不是属于那家伙的课题。

“要不要我帮你买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哎呀哥你在说什么呢啊！都说我这不要紧的，你真的不追过去说些什么吗？”

“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那还能说什么，就说我俩不是珍荣哥想的那种关系咯！”

林在范听完过了一会儿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荣宰你不用担心这个，他才不会往那个方面想的啦，我了解他，珍荣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这样啊……崔荣宰其实并不知道那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听林在范这么一说也明白两个人大概也不算是恋人。他挠了挠头：“那好吧，但是我还是觉得哥不应该就这样放珍荣哥走的。”

“那好吧。”林在范点点头，“我去找他了，你先用冰块敷一下，等我回来会给你带药的。”

说完话他便出了门，跑下楼梯后朝着朴珍荣离开的方向大步狂奔起来，一直到不远处的T字路口处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珍荣啊等一下——”林在范大声呼喊着。

眼前的朴珍荣脚步一顿，他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回头面对林在范：“哥怎么又过来了？”

“我是想说，呃，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的。”

“什么瞒不瞒的？”

“就我这阵子跟荣宰他们路演的事情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就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要筹钱的事！”

“反正哥要筹的钱也不是为了还我对吧，我很明确记得和你说过我不缺钱哥慢慢来就可以不是么？”

“嗯……”

“哥没告诉过我的不止这件事吧？”

“不不不，你相信我……”

“别说了！”朴珍荣的语气加重，他喝止了林在范的辩解，“我真是自作多情，总以为能和哥无话不谈了，没想到你还是选择骗我……在范哥，我对你真的太失望了。”

说完这句话后朴珍荣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Chapter Text

9

“哥，我有点好奇……之前遇见的那个叫‘在范’的是什么来头啊，你跟他很熟么？”上个月才来的小弟把刚买回来的功能饮料递给阿龙后随口问道。

“你不认识他啊，也对，你来的时候他早不在这边混了。”阿龙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随即开始了回忆——

催收到第三家的时候他们早就没了耐性，彼时发际线还没有急速后退的阿龙敲开了文具店的门：“大叔，你在的吧？”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赶紧上前迎接他们一行人进来，店内两个正在挑选笔记本的女中学生一看见这伙凶神恶煞的家伙就吓得丢下零钱后随手抓了个本子匆匆离开。

还没等店主大叔把零钱拿起来，站在一旁的阿龙就抢先一步把钱装进口袋：“这下子就只剩七百九十九万四千元咯～”

“啊，是……”

“是什么是啊！”阿龙大吼道，“不是说上个礼拜能还一半的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大叔！这样子我们也很难办好不好！”

“可是医院那边……”

“谁管你啊！”阿龙随手一挥，原本放在货架上的中性笔纷纷掉到地上。

“哥，有话好好说，别激动。”从阿龙背后伸出一只手拦在他面前，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耳朵上挂着一排款式夸张的耳饰的青年护在店主大叔身前，“我来跟他说吧。”

“在范啊，上次我记得你也在场是不是？”阿龙转而拉住青年的衣领，“当时大叔答应咱们还一半的钱，可是他没能做到，我难道不该给他点教训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站在门口的另外两个小弟连声说道。

“唉，大叔，四百万你不是说已经凑到了么？”林在范叹了口气后面向店主大叔。

“可是医生说最近进口了德国产的新药，贵是贵但效果很好！我就……”

“药效再好，也只能延长一段时间的寿命，到最后人还不是得死？”阿龙打断大叔的话，“比起为了给只剩一口气的老太婆续命，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我们这帮指着这点钱过日子的年轻人吧！”

怎么办？店主大叔向林在范投去求助的目光，这青年是第二次来他店里讨债，虽然打扮得也是张牙舞爪，但是细看却并不凶恶，他自信能让这人给自己说两句好话再拖些日子。

林在范被这道目光灼得心慌，他别过头时看见门口小弟手上拿着的一根铁棍。

注意到林在范接了铁棍抓在手上，阿龙冷笑一声，他有些期待这位白老大眼中的可塑之才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这小子会不会动手砸店呢？要真是能做到自己就敬他是条汉子。

三秒过后阿龙期待落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铁棍最后的落点竟然是林在范自己的胳膊。

“呀！”店主大叔眼睁睁看着青年打折自己的胳膊，吓得顿时面无血色。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拉开外套内袋拉链，摸了半天掏出一本外壳磨损严重的存折：“我我我我这里有三百万，你们先拿着……啊，要取出来对吧？那我跟你们去银行！”

“大叔。”疼得满头大汗，嘴唇泛白的林在范朝他笑笑，“我台词还没说呢，你等一下好吧？我是说，要是不赶快还钱，你的手臂……嘶……就会像我一样，好啦，我说完了，这时候才应该再把存折掏出来啊。”

真是个疯子。看着靠伤害自己来恐吓欠债人的林在范，阿龙默默摇了摇头。

说完这番话的阿龙感到口干舌燥，他仰起头将塑料瓶中淡绿色的液体喝掉一半。听完描述的小弟则是连连摇头：“完全是个神经病。”

“他这种心软的狗崽子不适合干这行，后面老大应该也看出来了，最后他去替老大家的孙子蹲了两年号子之后就一直在这边打零工，我见过他好几次，啧，不中用的家伙。”阿龙很快喝光了一整瓶饮料，他拧好盖子把空瓶朝着墙壁甩过去。

他口中那个“不中用的”林在范此时正揪着泰国工读生Pete的衣领子往这边赶来，今天虽然没办法把钱都还上，但是两人身上的钱应该足够让阿龙他们暂时满意。两拨人正面相对，林在范后退一步让Pete先过去：“你有多少就还他们多少，剩下的我来。”

“哥，我觉得……”

“你可别多想，我不是无偿帮你收拾烂摊子的，后面你得好好工作早点把钱还我，听到没有？”林在范说完就把这小子往前一推，他看到阿龙身边的小弟向这边靠近，推了Pete一把之后抢过他手上装钱的信封，数完里面的钱后骂了几句脏话又扇了Pete几耳光。

虽然挨了打很惨但也是他活该，要是这次能让Pete接受教训以后不去借高利贷倒也是好事。林在范沉声等待着，直到阿龙要冲上来踹Pete几脚的时候才出声制止：“我说够了吧？他都还你们钱了！”

“可是这才还了本金的一半啊，剩下的加上利息你知道还有多少么？”阿龙没好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不管怎么说他晚上还有打工，总不能让他鼻青脸肿地招待客人吧！”林在范将Pete护在身后，“之后的事情我和你们商量。”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们的大好人先生。”阿龙见状不再追究，等Pete一转身跑到没影儿之后才凑过来搂住林在范，“那你说这钱我们朝谁要？”

“下个礼拜天，我会把剩下的部分全还给你们，但是只会晚不会早。”林在范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心里其实也没底，之前通过网路直播他和崔荣宰那帮剧团的朋友们的确增加了不少拥趸，在直播平台的投票数也位居前列，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到最后。下周日，到那时候一切才能见分晓，他如果能收到自己那部分奖金的话一切都好说，可要是没有的话……

“口说无凭啊。”阿龙挑起一边眉毛，听完他这句话的小弟立刻心领神会，他从棒球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豆腐块大小的纸页，展平后递上来。

看见那张纸后的阿龙咧嘴笑笑，他举起纸抖开，又把它摆在林在范眼前：“你给他做个担保如何啊？”

没等林在范开口，一个洪亮的男声出言道：“请先等一下，说起来我也是这小子的债主呢。”

林在范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却是看见了站在巷口还背着双肩包的朴珍荣的身影。

“他也欠你钱了？”阿龙只觉得好笑。

“没错，而且当时的我还欠考虑没让他给打个借条呢！”朴珍荣边说边向这边走来。来到二人面前时他伸手拽过林在范的一边胳膊，把他和阿龙之间的距离拉远。

“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我这边的债务应该更要紧一些。”朴珍荣说完突然手上用劲，拉起林在范就朝巷子外跑去。

按理说在同类型电影中这应该是个很适合展现主角魅力的耍帅专用桥段，可面对那帮似乎也没怎么锻炼的小混混们林在范他们依然招架不住，就算过了三十岁也还是得白白挨上一顿打。

同样不那么年轻的阿龙踹了倒地的林在范两脚就累得大口喘气，他回退一步时还差点跌坐在地：“今今今天就放你们一马，到下个周日要是我还收不到钱就要你们好看！”

打到手疼的小弟们此刻也不很轻松，并未在打斗中占据上风的几个人脸上基本全挂了彩，不够体面的小混混散场后林在范才敢微微睁开眼：“走了？”

“应该是都走了。”坐直身体的朴珍荣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还好，重达2.9kg的办公用笔记本并未在冲突过程中受损，他拉好拉链长舒一口气。

“都说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本来我手上还有点钱能给他们，这样咱俩也不至于挨打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听到林在范的话后朴珍荣颇为不满，“哥的钱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还给我么？我和你之间的借债关系明明更早不是吗？”

林在范听出对方话里的调侃后无奈笑笑：“要我说你不该来的，明明放弃我就好啦，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呸，无情的家伙。”此刻的朴珍荣也不在意自己言语中的冒犯，他忍着身体的疼痛挪过来拽起依然躺着的林在范：“在范哥你怎么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鼻青脸肿又浑身脏兮兮的两个人拖着沉重的身体一路走着，他们走过之前失了火，现在窗户那里还有被火焰燎黑痕迹的旧租屋，走过林在范工作的物流中心，走过两人曾经就读但现在已经空置的中学校园，一直走到除了NEST生意还算可以之外其他几间店铺都半死不活的旧商店街街尾。天色渐暗，可以看到隔壁更热闹的那条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找地方聊聊？”朴珍荣问。

“好啊，嘶——”说话时受伤的嘴角被牵动再次裂开，林在范疼得弯下腰缩起身子。

毕竟二人目前这幅“尊容”也不好出现在公共场合，他们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冰镇的麦茶冷敷伤口，找到某间已经倒闭的旅馆，顺着没关闭的逃生梯上至仅有三层高的顶楼。

“我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来这儿发呆。”林在范说着靠在墙边，“因为这里能看到商店街的全景。”

“亏得哥能找到这么个地方，算是你的秘密基地吗？”朴珍荣问。

“硬要说的话也算是。”

对话暂时终止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拧开麦茶的瓶盖大口喝起来，直到瓶中的液体只剩三分之一时林在范才停下，背对夕阳余晖的他望着被晚霞映成橙红色的朴珍荣的脸，他今天带了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由于刚才的肢体冲突，能明显看到他左边镜片上的裂纹。

“哥，”橙色的朴珍荣说话前喉结持续不安地滚动着，“我很希望你能听听，我的故事。”

“嗯，你说吧。”林在范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