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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夜晚并不总是静谧的,好不容易迎来复苏的季节,无论是花园里还是弯月稍都传递着喜悦。植物们争分夺秒、争相绽放,比试着新叶的娇嫩;就连处于极寒之地的迦勒底也能听见冰川融出裂隙的噼啪声。
拉紧窗帘、确认好门锁得严丝合缝,阿周那终于能在热闹的春夜独自迈向安静的睡眠。他合上双眼,很快进入休息状态,作为英灵,这是最接近“睡觉”的时刻。然而,本应彻底隔绝所有声音的室内,仍有奇怪的噪声连绵不断响起。
噗通、噗通、是什么在轻柔坠地?像最细小的雨滴,却不会叮咚作响,像树叶悠悠落下,又比落叶更加蓬松。它们越积越多,待阿周那忍无可忍、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竟然充满了——绒毛。
雪白的、轻飘飘的绒毛像洪水般涌满整个房间,一直堆积到他床边还在不停增加。阿周那就像睡在白色毛茸茸组成的海洋中央,他的床成了一座孤岛,且地基不太牢靠。当阿周那惊讶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这座孤岛瞬间失去了平衡。还没来得及掏出弓,他就被翻转的床甩进了绒毛的海洋之中。
作为成熟的战士,阿周那在这样的异常事态下也能保持冷静镇定。他在柔软昏暗的绒毛海洋中缓缓下沉,毛絮铺天盖地笼罩着他。伸手抓住一把,竟然感受不到任何魔力,那居然真的只是某种动物的、幼细松软的、洁白的毛团。
这种触感,总觉得非常熟悉……应该是森林里的动物。但不是大象杂草般干枯的长毛,也不似猴子油光水滑的皮毛,反而有点像猫背上藏着的浮毛。阿周那摸了摸自己身后黑色的长尾巴,那儿坚韧的短毛触感和身边的绒毛相去甚远。看来不是猫毛,倒是有点像兔毛……不对,阿周那努力思考,他哪来的尾巴?
想不了那么多,几分钟过去,他仍在这片无尽的毛绒海洋里向下坠落。悬空状态限制了行动,即使将魔力团成团扔向远处也不会爆炸,只能照亮更多的白色绒毛。这些毛团不停地上涌,包裹住阿周那的脸颊和手臂,让他无端联想起迦尔纳身后那一大簇红色毛团。
形象记忆唤醒肌肉记忆,仿佛令他烦心的人和火焰般的魔力聚合体真的出现在面前。躁动的痒意从心头浮到鼻尖,阿周那再怎么抑制自己,也拦不住一个条件反射的喷嚏:“阿嚏!”
呼!一瞬间,他身边所有的绒毛就像蒲公英的冠毛,追随着气流忙不迭地四散飞走。几缕白色碎毛黏在他身上,阿周那低头拍拍衣摆,发现自己的睡衣不知何时变成了衬衣马甲与西裤,像立刻要奔赴晚宴。更细小而不易见的绒毛弹跳着从他身上飘离,如同雾气散开。
周围仍是一片昏暗,只能听见砰咚砰咚的毛团掉落声,阿周那循声走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迦尔纳!”他认出他:“你在做什么?”
他的宿敌穿着相同样式的西服,捧着怀表匆匆前行,对阿周那的呼唤毫无反应。他快步追上去,迦尔纳的速度也随之加快,这家伙,明明就知道自己跟在他身后!
带着被忽视的不爽,阿周那伸手试图抓住对方,可他步伐太快又没看路,一个趔趄就抓紧了迦尔纳——的尾巴。雪白蓬松、球状柔软、握在手里像握住一小团云朵的,尾巴。
不对,迦尔纳哪来的尾巴?
阿周那自己的黑色长尾巴炸了毛,如果他能照镜子,就会看见自己头顶突然多出来的黑色猫耳朵正紧张地向后贴紧、藏进头发。
被抓住尾巴的迦尔纳不得不停下来,轻轻向前跳一步来抽出尾巴。“没有时间了。”迦尔纳转过身,阿周那发现,他说话时头顶的兔耳朵尖也在跟着抖动。
“没有时间了,阿周那。”迦尔纳再次强调。发生了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向管制室汇报?阿周那有一箩筐问题要问,但迦尔纳上前一步,用食指抵住他盛满问号的嘴唇:“和我来。”
这家伙一边自说自话,一边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阿周那半信半疑地跟上。不管迦尔纳想干什么,要比试赛跑他可不会输。白色的长兔耳和黑色的短猫耳以相同的节奏跃动,他们在昏暗的环境中奔跑,随着步伐加快,四周渐渐亮了起来。
天空中显现出介于日出和日落之间的色泽。远处的高空是明亮的橙黄,眼前的地平线一片浓郁紫红,阿周那无暇顾及脚下,直至土地开始变化,他们才停下脚步。脚下的鹅卵石小径像传送带般缓缓移动,半人高的草丛自他们身侧拔地而起。虽然尚未感受到敌对反应,但阿周那还是尝试着聚集魔力,拿出自己的武器。
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吃一惊。巨大的神弓变成了儿童弓的迷你尺寸,从箭匣里抽出的箭尖更是变成了爱心形。阿周那皱着眉再抽一支箭,这次是苹果形。
迦尔纳在一旁鼓起掌来:“真是可爱的有用之物,令人羡慕。”
“那你呢?迦尔纳,你的弑神枪还能保持原本的样子吗?”阿周那咬着牙问。
顶着兔耳的迦尔纳摇摇头,将怀表塞回马甲口袋,再一伸手,一株近三米高、枝繁叶茂的向日葵出现在他手中。向日葵的花盘甫一出现,立刻朝着光线亮起的方向转了过去、只剩花托朝着他们。阿周那沉默了,看来对方刚刚的评价并无恶意,和这株生机勃勃的“弑神花”相比,玩具弓确实还算有些用处。
他难免有些得意,黑色的猫耳朵神气地抖抖:“迦尔纳啊,出于安全考虑,在回到迦勒底之前你最好紧跟我。”
话语出口的瞬间,离弦之箭已飞至半空;向日葵被迫转过头,宽展叶片收窄一拦,缠紧了苹果型的箭头,轻轻一抖就将它扔了回去。没等短箭落回箭匣,花茎就被弓弦勒住,数招之内,打斗双方挨得极近;对视良久,同时松了手。
“我当然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阿周那。”迦尔纳认真说:“不过,迦勒底是哪里?”
“什么……!”毫无疑问,对面就是自己最熟悉的,共同作为英灵现界的迦尔纳。他是失忆了吗?阿周那推测。
“你觉得我一定失忆了。”迦尔纳疑惑道:“可是阿周那,你自己能想起迦勒底是什么样的吗?”
突然被这样一问,阿周那发现自己脑海里竟是空白一片。奇怪,这片空白不是迦勒底走廊刺眼的空白,也不是南极基地漫天冰雪的白,而是刚刚他陷进去的绒毛海洋的白色。而且,无论他怎么努力细想,都只能想到软乎乎、轻飘飘的白色绒毛。
绒毛的摩擦声,不,是耳旁的风声一直干扰思绪。阿周那这才注意到,草丛间的风愈来愈大了。迦尔纳覆着白色绒毛的长耳朵被吹得斜倒一边,怀里的巨型向日葵更是东倒西歪,似乎马上要被吹飞。可迦尔纳就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只顾掏出滴答作响的怀表,说着什么“快迟到了”就要转身继续赶路。
迦尔纳竟然无视了他!阿周那可受不了这个,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向日葵的叶子:“你说快迟到了,是指什么事?”
“真是固执的男人,”迦尔纳被拽得停住脚步:“当然是……”
重要的话语消散在狂风里,他们同时腾空而起。迦尔纳挂在向日葵花茎上,阿周那则抓着向日葵叶片、像抓着吊环般悬在空中。二人在气流里晃晃悠悠地飞远,直到刚刚的道路消失在视线里,一片开阔的草地和彩色的小屋映入眼帘。
阿周那喊出迦尔纳的名字,后者立刻会意,他们默契地朝向日葵施力,让它调转方向,朝草地飞去。然而,半路上风力越来越弱,无论他们怎么挣扎,也来不及躲开彩色小屋高高的烟囱。迦尔纳当机立断,直接将向日葵收了回去,失去了依仗的二人直直地从空中落下,砸穿了小屋浅黄色的稻草屋顶。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阿周那揉揉脑袋,被柔软的触感吓了一跳。他试着操纵头顶的三角状猫耳朵,发现它们能灵活地竖起又伏低。再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无论是被他们砸塌后垫在身下的草屋顶,还是屋内的陈设,看起来都是毛茸茸的质地。塞满棉花的桌椅床榻置于丝绒地毯之上,就连壁炉里的火焰也是一团团跃动的羊毛。
迦尔纳从他身边爬起,坐在地上观察四周。明明没有肢体接触,阿周那却感到自己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他能清晰感受到迦尔纳的动作在搅动空气、迦尔纳的气味盈满鼻腔、甚至迦尔纳的体温也在暖呼呼地彰显存在感。
似乎是感知到阿周那的紧张,迦尔纳好奇地看着他:“居然还没有适应吗?”
“有什么是我需要适应的?”阿周那不安地反问。
“唔,真是只迟钝的猫。”迦尔纳凑过来,阿周那惊讶地发现,对方脸上挂着几根长长的细白线条,就像什么动物的胡子——是兔子。
兔子!
白色柔软的兔毛海洋,迦尔纳头顶透出粉红耳面的兔子耳朵,还有面前的兔子胡须,再明晰不过的线索在他脑海里组合成型。身上承载了太多兔子要素的迦尔纳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拨弄,阿周那的思绪这才被牵了回来。对方没有直接触碰他,可迦尔纳指尖似有若无的触碰却清晰无比。
原来,他自己脸上同样也长出了几根细长的、硬韧的黑色胡须,如同肢体的延续,即时地传递它感知到的所有信息。下一秒,迦尔纳用自己的白色胡须蹭了蹭他的黑色胡须。令人安心的气息传递过来,阿周那却从耳朵尖炸毛炸到了尾巴尖;对于这糟糕的距离感,他该怎么适应才好?
像无形的气泡撞在鼻尖,来自迦尔纳那温暖的味道直接抵达他的犁鼻器。那里显然得到了强化,或许是越来越像猫的后遗症,阿周那不仅无法自抑地想要嗅闻更多。不止于此,他还想将自己的费洛蒙标记在迦尔纳身上。
没有丝毫迟疑,阿周那将顶着白兔耳朵的迦尔纳扑倒在草屋顶的废墟里,用脸颊反复蹭蹭对方颈侧。直到迦尔纳身上只能闻见他们混合在一块的气味,阿周那才心满意足地抬起脸,发现迦尔纳面带红晕,身体紧绷,蓄势待发。
“贪婪的猫啊,你可满足了?”迦尔纳问道。他看起来马上要和阿周那打上一架。
阿周那不由得正襟危坐,点点头作为应答。迦尔纳动了起来,阿周那瞬间做好近身战斗的格挡准备,可迦尔纳竟然逮住空档,像一发炮弹似的直直撞进了他怀里。长长的兔耳向后收去,迦尔纳将脸埋在阿周那胸口,不得章法地乱蹭一通。待阿周那反应过来的时候,迦尔纳已经带着乱糟糟的刘海退了回去;从他亮闪闪的眼神里,阿周那读出了他没说出口的半句话:现在轮到我了。
这是本能使然,还是他们之间无法停息的斗争火焰?谁也说不清楚,但是二人很快在稻草堆和丝绒地毯上滚成一团,黑与白的绒毛混在一块,深深地刻印上彼此的气味。当一声响亮的怒吼炸在门口,阿周那的手正放着迦尔纳大腿上,迦尔纳则趴在阿周那身上揪着他的领带。
他们以别扭的姿势一齐朝门口看去,发现那儿有顶一人高的巨大礼帽。这顶礼帽红得发黑、散发着火焰燃烧般的光,质地如果冻般晶莹剔透,像陀螺般旋转着逼近他们。刚刚的怒吼竟然是从帽子里传出来的。
“它在说,‘快,到花园里去’。”迦尔纳站起身,朝阿周那伸出手。
他居然听得懂?面对这样的展开,阿周那放弃了思考帽子叽里咕噜话语的含义。他握住迦尔纳的手,感到爪子陷进了柔软的皮肉里——糟糕,他差点忘了自己变成猫爪的手上有尖锐的指甲。
阿周那赶紧将指甲收了回去,他可不想表现得比对方更不适应新的动物特征!这个失误被发现了吗?他紧张地望去,迦尔纳雪白的兔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用毛茸茸的兔爪紧紧回握,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他们在过分柔软的地毯上摇摇晃晃地跑了几步,发现门口被巨大帽子彻底堵住,只能再晃到窗边,发现这是小屋的阁楼,离地面还有很远的距离。
旋转的火焰飞帽正咕噜咕噜地移动过来,阿周那忍不住掏出了玩具弓箭,用尖端是苹果的那枚发起攻击;苹果箭扎在帽子上,让它的动作停住了。迦尔纳及时地拖来一旁的桌布,他们各抓一边,手拉着手自窗口纵身一跃,桌布降落伞晃悠悠地载着二人落在了花园里。多亏了猫的平衡性,阿周那稳稳落地;迦尔纳则被花叶绊了一下,口袋里的怀表掉了出来。“这回是我赢了。”阿周那截住差点落地的怀表,骄傲地宣布。
“唔姆,但猫在平地一定追不上兔子。”迦尔纳不甘示弱:“没有时间了。下次见面,我会在终点看着你跑过来。”
“哼,迦尔纳,你以为我会被这样的挑衅轻易煽动吗……等等,你要去哪里?”
眼看着对方转身就要走,阿周那赶紧跟上。然而,迦尔纳一边反复念叨着“没时间了”一边加快脚步,灵巧地穿梭在障碍物之间,一会便没了身影。
混杂的气味涌来,光线被身边的高大物体挡住,阿周那抬起头,他看见巨大无比的茶壶和茶杯耸立着直冲云霄,壶嘴轰隆喷出蒸汽。脚下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格纹地毯,触感像极了刚刚他们用作降落伞的桌布。他嗅嗅手中迦尔纳遗落的怀表,再谨慎地向前迈出脚步,朝着有迦尔纳气息的方向走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那是礼帽在说话,还是茶壶中开水滚滚的声音?三角形的黑色猫耳竖了起来,阿周那按住箭匣,在礼帽从茶杯后露出来的瞬间搭弓。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帽子里钻了出来。
“哈???阿周那!你干嘛拿箭扎我?!!”帽子里钻出的马嘶冲他大声吼道。阿周那放下弓,他倒是想反问对方这是在做什么——拿礼帽当妙见转难道很有意思吗?
马嘶像马戏团里踩球的狮子似的,踩着横倒在桌面上的礼帽骨碌碌冲过来;阿周那立刻闪到一旁躲开,巨大礼帽的帽檐撞在庞大的茶壶上,让茶壶盖歪斜、露出一条缝。随着蒸汽浓烟滚滚、喷涌而出。
再一眨眼,整张桌子连同上面的茶具都缩小了。阿周那降落在一张软乎乎的扶手椅上,桌对面的马嘶头戴礼帽,身上燕尾服的扣子扣得乱七八糟,动作暴躁地端起茶壶,将里面的茶水整个倒进糖罐。
“等一下,”阿周那试图阻拦:“茶不是这么喝的。”
“哈啊?!你说这是茶?”马嘶怒气冲天:“胡说八道!这不是茶,这是药水!”
“它看起来是茶,闻起来也是茶。”阿周那冷静地反驳:“如果它是药水,它应该具有自己的功效——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马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肉眼可见地愤怒起来,头发像火焰般冉冉升起,灼烧着头顶的高礼帽;茶壶下面烧水的炉子都停住了,里面的火苗好奇地探头探脑,想要蹦上马嘶的肩膀。
“烦人,太烦人了!你们这群家伙真要气死人!”马嘶怒吼:“都说了,这是轻飘飘药水!”
真相大白,阿周那从马嘶狂怒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件经过:
这个世界里有个桃心国王,他的妹妹不小心被坚硬的核桃绊了一跤。国王非常生气,下令要让自己统治境内的所有东西都变得软绵绵、毛茸茸、轻飘飘。这样一来,”那些本来就轻飘飘的东西,会变成怎么样呢?“阿周那追问。
”说什么呢,当然会变得更多、更轻飘飘啦!“马嘶指着一个方向,阿周那望过去,看不见尽头的长条餐桌上散落着豌豆大小的白色毛团。
那毛质、那气味再熟悉不过,”迦尔纳!“他忍不住惊呼。知道了迦尔纳离开的方向后,阿周那几乎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马嘶,我先告辞了。“如果轻飘飘的白色绒毛会越变越多,迦尔纳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他自己的兔毛团淹没。在此之前,阿周那一定得先找到他。“啊啊,真烦人,”马嘶扔来一瓶药水和刚刚的苹果箭:“把它们拿走!”
接过药水与箭,阿周那朝着一望无际的餐桌边缘跑去。他脚下的触感愈发奇怪,回头一看,愤怒的马嘶像自动洒水器似的,旋转着将轻飘飘药水洒在地上。整片土地都因此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如同蹦床般波动起伏,阿周那踏下的每一步都被反弹回来。
他边跳边走,逐渐找到了掌握平衡的技巧。如果迦尔纳在这里的话,或许他们还能就此开展一场竞速比赛。长长的餐桌逐渐被阿周那甩在身后,路边时而出现挂在灌木上的雪白毛絮,阿周那靠近闻闻,是迦尔纳的气味。
黑色的猫耳立刻精神地竖了起来,侧耳倾听林子里的声音。在混杂的树叶扑簌和鸟儿鸣唱之中,白兔轻盈的脚步声被他抽丝剥茧、捉个正着。迦尔纳往这边去了!意识到这点的同时,阿周那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他见到一棵巨大的橡树拦在路中央,树根纵横交错爬满在松软的地面,空隙间露出三条路,每条路竟然都印着迦尔纳的脚印。阿周那皱起眉,风吹动他的猫胡子,带来充满迷惑性的味道,当中甚至还有魔力的气息。
“唔唔唔,贫僧守株待兔,居然等来了猫呢……哎呀,物种重复了。”奇异的音调从头顶传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猫趴在树梢,爪子闪烁着不详的绿光:“如何,英雄也迷路了吗?”
阿周那没搭理,他的爪子摁住武器,一箭过去,大花猫的尾巴毛被六棱星形的箭尖削下一撮、钉在树干上。
“唔!”大花猫虽然身形庞大,却能灵活地躲开攻击,蹿到了更高的树枝上:“噢噢,不仅要抓住宿敌,还想着解决这个世界的软化危机?呵呵呵…真是雄心壮志。”
如今,在毫无魔力补给的条件下,他的箭匣里仅剩三支箭。阿周那的尾巴伏低、紧贴身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既非敌人,亦非同伴。在这里,你的执念与无根浮萍又有何异?” 聒噪的大花猫继续说道:“哎呀呀,像动物一样活着有什么不好?追逐…占有…进食…合而为一…这里可是人理、神明、任何势力都干涉不了的地方…毛茸茸的世界,很舒服吧?”
“我听见弓弦紧绷的声音了,”大花猫的身影在空气里渐渐虚化:“真是可惜,贫僧没有任何恶意哦?只是善意提醒,哦呵呵呵呵……”
弓鸣声响彻云霄,一个白色小球砸在花猫没来得及虚化的脑袋上,杀伤力约等于零。大花猫咧开蛾眉月一般的嘴,正要大笑,笑声却堵在了喉咙里:他头上用绒毛卷成的白色毛球里,浸满了阿周那从马嘶处获得的轻飘飘药水。药水滴落在大花猫发着绿光的长毛上面,让它的猫毛如瀑布水流般飞速生长起来。
大花猫咯咯叫着、被自己的绒毛绊着、跌跌撞撞一头钻回橡树洞里。枝繁叶茂的橡树摇晃着,树干竟然从正中间竖直分开,像极了一扇开启的门。一条小径自树后显现,阿周那立刻嗅到那上面留有的迦尔纳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
不同于已经软化的地面,这条小路和他们初到这个世界时走的那条路一样,铺满坚硬浑圆的鹅卵石。然而,在路的两侧摆满了木牌箭头,它们指着反方向、上面用各种语言写着“出口”。阿周那还能闻见路旁被各种动物标记的信息:此路不通。
他没有理会这些警告,沿着小路继续往下走。行进了一段距离后,一道木栅栏挡在路中央,上面挂着禁止通行的牌子。凭借猫的弹跳能力,他轻松地翻越了栅栏,但缠绕在栅栏上的花藤扯住他的鞋子;再度落地时,阿周那发现自己的双腿覆着厚厚一层绒毛,踏在地上时触感诡异而柔软。低头一看,他双腿完全成了一双猫足!
用新生的猫的双足奔跑着,阿周那来到了鹅卵石小路的尽头。那是一片大湖,水面映出他现在的模样:用后腿直立行走的、从头到尾都毛茸茸的、一脸惊愕的、穿着西装的黑猫。尽管思维依然无比清晰,但肢体的异变比之前更甚。阿周那的五指成了浑圆的爪子,好在还算灵活,他划起小船穿过湖面,心想迦尔纳这时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完全变成动物的模样。
“哗啦哗啦!”一阵水声响起,一个白色脑袋从水里探了出来:“你好,阿周那。你也变成野兽的样子了?”
“迦尔纳!”阿周那立刻认出那双兔耳:“你在这做什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人型兔子撑着船沿爬上来。话说回来,兔子不能算野兽吧?
被水打湿的白色兔毛贴在迦尔纳身上,长长的兔耳垂在脑后,衬衣的扣子胡乱解开几颗,毛茸茸的胸口让阿周那很想用爪子在上面按几下。好在这些绒毛看起来依然蓬松绵密,它们无限增殖、飘落的同时,没有令其主人失毛过多的隐患。
“我来检查湖里的鱼是否变软了。”迦尔纳说着甩了甩头,扬起一串水珠,阿周那避之不及,也沾了一身水。强忍着对水的厌恶,阿周那从怀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迦尔纳微笑着道谢。当这样的微笑出现在一张毛茸茸圆滚滚的兔脸上,令人、也令猫移不开视线。
他的呆滞引起了迦尔纳的注意,白兔歪着头打量着愣住的黑猫:“身为猫科,反而变迟钝了吗?阿周那,你现在的武器该不会只剩下这张可爱的猫脸了吧?”
“说什么呢!我的弓和箭都在这里,你想在这条船上打一架吗,迦尔纳!”阿周那红着脸威胁。
“很遗憾,这次我不能答应你的邀战。”迦尔纳语带歉意:“我得先完成国王的任务。”
国王?他立刻想起从马嘶那听来的故事。荒唐到要让整个世界变得软乎乎的桃心国王,会给迦尔纳指派什么样的任务?“国王到底想做什么呢?”阿周那问道。
“我被禁止说出实话,”迦尔纳露出苦恼的神情:“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问问风吧。”
没有追问如何才能对风提出询问,阿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白兔擦干身上的水。他们接力划着船,在湖的另一边登上陆地。一座美丽的玫瑰园映入眼帘,阿周那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有正常的硬度,就连玫瑰的刺也保留了它们的锋利。不同之处在于,那些白色的毛团比刚才更频繁地出现在这里。鲜艳的花朵之上、舒展的叶片之上几乎洒满了棉絮般的绒毛。
迦尔纳的怀表还在他怀里滴答滴答地走着,阿周那正思忖着是否要还回去,袖子却突然被人,哦不,被兔扯了两下。顺着迦尔纳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一丛迷你龙卷风正在花园中徘徊。这团气流在他们靠近时转得越来越慢,一阵金光闪过,从龙卷风中心钻出一张飞毯,和乘着飞毯的紫发强壮男子。
“兄长?!”阿周那虽然有所预期,还是忍不住惊讶道:“你为什么……”
“……像阿O丁一样啊,怖军。”迦尔纳语气平淡地说出了下半句。
“哦,是你们啊!”怖军从空中下降,朝他们挥手:“我过来维修我的滑板。不知为何,它今天一早突然变软了。”阿周那猜测,这肯定和国王的药水有关系。可怜的滑板像被擀平的面团,凑近看才能发现它并不是飞毯。
“真是无聊的恶作剧,”迦尔纳叹了口气:“为此,这个世界已经快要被毛团淹没了。”
“本老爷也没想到会这样……”一个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在玫瑰花丛中央,一个头戴红桃王冠,披着花瓣披风的灵体愁眉苦脸地坐在花间。他的权杖、王冠和披风上都挂着白色绒毛,如蜘蛛网般罩住这些装饰的光辉。
阿周那对于桃心国王是难敌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怖军则立刻驾着变成毛毯的滑板俯冲过来,对着掉进绒毛堆的难敌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难敌不满地说:“要不是你那破龙卷风把森林的坚果卷起来乱扔,我妹妹也不会摔跤。”
怖军挠挠头:“可是她包扎好伤口之后,开心地把那些核桃全吃光了。”
“这不重要,”难敌反驳:“总之本老爷将这事视为挑衅,得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所以,你以为用药水让一切、包括风都变得轻飘飘、软乎乎、我就会从气流的边缘坠落下来吗?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怖军乘着飞毯绕难敌转了一圈:“反过来被自己布置的毛茸茸陷阱困住,很麻烦吧!”
被嘲笑的桃心国王缩成一团,嘴里嘟囔着不太好听的话语。阿周那忍不住转头去看迦尔纳,见对方正垂着耳朵专心地帮旁边一株玫瑰解开缠绕枝条的毛团,毫无掺合眼前事的意图。“迦尔纳,你不是帮难…桃心国王做事的吗?”他压低声音问道:“现在他的目的达成了,你应该有时间了吧?”
迦尔纳点点头:“但是我们快要没时间了。”话音刚落,阿周那口袋里的怀表突然铃声大作。“你看。”迦尔纳指向天空。
只见空中云层愈来愈厚,遮挡住日光,阴沉沉地下起雨来。这些雨点落到地上,才显现出它们根本不是水滴,而是一小簇一小簇毛团的事实。这些白色的绒毛看起来洁净绵软而无害,但它们来得又多又急,很快就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眼看将要淹到他们脚踝。阿周那赶紧上前制止快要打起来的怖军和难敌,提醒他们注意天上下绒毛的事态。再这样下去,整个世界都会被淹没。
这不是什么难事,怖军抖抖变成了柔软飞毯的滑板,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气流的涡旋卷着地上所有的绒毛朝天空飞去。迦尔纳及时拿出变成巨型向日葵的弑神枪,阿周那朝他跑去,他们像之前那样抓着它随风起飞。
兔爪上厚厚的绒毛有些打滑,让迦尔纳必须更用力地抓住向日葵的叶片,阿周那注意到这点,他收起尖尖的指甲,单爪握住花茎,另一只爪子从背后悄悄揽住迦尔纳的腰。
“谢谢你,阿周那。”迦尔纳朝他看去,阿周那立刻扭过头:“抓稳一点,除非你想中途掉下去。”
“可是,你的尾巴为什么摇得像响尾蛇?”迦尔纳问。
“什么——!”阿周那咬牙切齿,他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这条兴高采烈的猫尾巴。那么,迦尔纳呢?他扭过头去,看到了一双因兴奋不断抖动着的兔耳朵。
他们越升越高,大团绵软的云层从一猫一兔中间穿过,水雾混着毛团遮住他们的视线。当障碍物完全消失,他们的鼻尖也贴在一起,给彼此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向日葵缓缓降落在毛茸茸的云层之上,他们趴在云的边缘朝下看去,地面上的毛团都被龙卷狂风卷进了海洋。这里的海洋是深蓝的毛毡,当轻飘飘药水变出的白色毛团汇入海洋,它们一下子变成了洁白的泡沫,和潮水一同离开了陆地。
危机解除,他们也是时候回去了。可阿周那自己还是猫的样子,迦尔纳也还是兔子的模样,更糟糕的是,阿周那感到自己作为人的理智似乎也在渐渐消退。现在,在轻软蓬松的云层之上,除了抱着迦尔纳打滚之外他什么也不想做
黑色的猫毛和白色的兔毛混合在一起,变成灰色的混合毛团落在云间。阿周那终于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将脸埋进迦尔纳胸前格外蓬松的绒毛。迦尔纳则好奇地用爪子拨弄他软韧的猫耳,看着它们耷拉又立起。他们在毛绒云朵上翻滚、互相轻蹭,用动物的方式记录对方的气味,完全没发现身边制造的灰色毛团越来越多。
这些灰色绒毛团四散飘开,在天空中摩擦生出闪电、制造出雷鸣般的巨响。一瞬间,阿周那眼前浮现出灵子转移时的光芒,他条件反射地抓紧对方,可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遥远,接触面积只剩爪子里紧紧握着的迦尔纳的手腕。他听见迦尔纳出声提醒“要当心”。
当心什么?雷声再度响起,阿周那抬起头,一瓢雨水迎面泼来。
他惊醒般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迦勒底医疗室的床上。阿周那松开自己手里紧抓的迦尔纳的手腕,他面前是空了的玻璃杯,里面的水滴滴答答从他头上滑落——对方端来的这杯水因为阿周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已经完全洒在了他身上。
“感觉你快醒了,而且很渴。”迦尔纳如实解释道:“如果你想冲个淋浴,也不该用珍贵的饮用水。”
“这不重要,”阿周那飞快地从床上弹起来:“迦尔纳,你头上那是什么?”
——那双兔耳朵竟然还在。
“极微小特异点后遗症。”迦尔纳递来手边报告:“兔毛触感很好。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阿周那,你的癖好已经超越物种界限了。这就是现代所说的Furry控吗?”
“……”阿周那暂时不想和他争辩,只快速地翻阅了管制室报告。里面只说有个极微小特异点出现了一瞬,眨眼间就又消失了;除了个别英灵出现身体上的异变,一切正常。
身体上的异变。他看向迦尔纳头顶,那双长兔耳半立半垂,看起来手感良好。再摸摸自己头顶,猫耳尖端飞出的长毛扎在手心,带来一阵痒意。
“按照影之国女王的建议,或许我应该换上兔女郎的装扮。”迦尔纳说道。
怀表紧贴他胸口,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阿周那甩甩脸上的水,感到自己面颊的温度没有丝毫降低。
“…………未尝不可。”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