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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光】i

Summary:

来自神的邀约,踏入苍穹之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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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不会有客人了。光关了店里的灯,锁好店门,扯下卷帘门。一阵灰尘激起,黑着的路灯忽然闪了两下,“嗡”的一声亮了起来。

店的地段不好,墙另一边是几个巨大的垃圾箱,经常有小孩在附近探险。他在少年时期也短暂地迷恋过探险,所谓探险就是爬垃圾箱,在里面找到别人不要的塑料或者廉价机械,再低价卖出去,市场有人专门收这些垃圾。这是他用探险赚的第一笔钱。

他关好门,没有立刻离开。垃圾箱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无声观望他,兜帽挡住了那个人的大半张脸,路灯的光给他俩都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好呀。我听说这里能接任何委托。”

那人的眼睛非常明亮,像幽幽鬼火,烫破了纸一般的黑夜。

他大概把这里和那些风俗店搞混了,在这种被人们抛弃的地方,出卖肉体的营生总是格外多的。如果他来找什么流莺,那他无疑来错了地方。

“你有什么委托?”光问。

那人抬起手臂,指尖朝着远处的高塔点点:“希望你去那里,做一些小小的工作。”

光的余光瞥见那层巨大的浮岛:“你是……”

男人的眼睛微笑着,没有否认。

这是一名古代人……人们叫他们古代人,他们自称完全之人,以人类的造物主自诩。访客的声音很年轻,但如果他来自那座巨塔围成的城市,他至少已经活了上百岁了。光近距离看到了他的眼睛,与人类的不同,此人的双眼呈现出明亮的粉紫色,异彩纷呈,像发光的宝石。

在这个废弃的旧城区,垃圾的数量比人多,完全之人不屑于造访这里,就算要来毁灭此处,他们也是在空中的宝座里挥挥手、降下金属与火雨。光小时候听说他们就是这么摧毁了那些耻辱之地,古代人认为他们赋予了城里的人新生的机会——其实他们只是死了。

来人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希望你可以出席一个会议,并且在会上投出宝贵的一票。放心,投票的议案不会对你们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但这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希望你可以帮忙。”

“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嗯,我保证。”

光不松口:“我要知道具体内容才能决定是否接下你的委托。”

他听到对方笑了笑。

“……真是伤脑筋啊,老实说,虽然我是和平主义者,但对你们讲道理不符合我们完全之人的价值观,我不想回去被老头子们说教。”

光皱眉:“那你可以回去了。”

“不要着急嘛,我反而想问问你,如果我在这里解释清楚,你会全部相信吗?”

光不作答,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根本不会有人信任古代人,神是一切美德的源头,同样是苦难和灾厄的创造者。

那人看透了他的内心般说道:“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你和我一起去那里看看,用你自己的眼睛观察,然后做出决定。”

古代人居住的高塔像是一个幻域,和光生活的地方是两个世界。它永远在城市的边缘,造物主般的古代人坐拥这个钢铁的乐园,他们似乎并不想与普通的人类分享乐园的果实。里面是什么样,怎么进去,进去之后能不能出来,这都是光要面对的问题。他还没有决定接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委托,难道古代人都这么自说自话吗?

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能立刻答复你,我要先处理好店里的事,有几个委托还没有……”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而且报酬丰厚,你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并不是在拒绝你,我的委托有先后之分,这并不是最紧急的一个。”光执拗地说,“请过几天再来吧。”

似乎没想到会被这种理由拒绝,那人愣了一下。刺骨的冷风吹过,光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看到那对粉色的眼睛更加明亮,眼睛的主人在对他微笑,口中吐出冷酷的话语。

“真是的……还不明白吗?你没有拒绝的权力,我的时间有限,不能再陪你浪费了。”

光本能地伸进到后腰取枪,手指刚碰到枪托,整个人触电般无法动弹。委托人从容不迫地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脸——人类不可能拥有这样完美的五官,他的皮肤如同雕塑,不说话时嘴角含笑,有种女性化的美。长发绑得很随意,马尾搭在左侧锁骨前,右边的碎发在风里飘舞。

“我叫希斯拉德,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唯一的雇主。请多指教啦。”

光像被施加定身魔法般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愤怒地瞪他。希斯拉德毫不在意地笑笑:“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不过,在亚马乌罗提里你不能这样。你需要一个过渡的身份,我是你的主人,为你的行为担保,你嘛……就当我的使魔吧!呵呵,不要露出这么愤怒的表情。这对于你们这些残次品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你会明白的。”

希斯拉德停顿了一下,忽然靠近光的脸,指尖抬起光的下巴,满意地微笑。

“虽然灵魂是残破的,但脸还算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你请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留在身边……”

光盛怒之下终于挣脱了魔法的桎梏,一拳砸向希斯拉德微笑的脸。

 

希斯拉德不轻不重地提议:“你最好换身衣服。”

光的脸色不太好:“这也是委托的一部分吗?”

“是我个人的劝告。不然会很麻烦,非常麻烦。”希斯拉德淡淡地说,“我没有功夫处理你在这里的社会评价,所以你最好换上。”

光冷笑:“看来这里也不是什么众生平等的地方。”

他话里带刺,希斯拉德只是微微耸肩,不知是在表达自己的赞同,还是在表示自己的不屑。光在城市外围的集市里买了类似的黑袍,希斯拉德抱着手臂摇摇头,委婉地说:“质量好像不太好。”

他手掌虚虚按在光的肩膀上,一层缥缈的光在黑袍上流动,须臾之后,廉价的麻布被另一种轻薄的织物取代。和希斯拉德一样的黑袍,如同能吸收光线般的漆黑,没有一处针脚,没有一丝缝隙,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希斯拉德翻转手心,做了个展示的手势:“很适合你。”

光不自然地活动手腕,避免和这人产生直接接触。希斯拉德总是不吝惜对光的体贴或赞赏,他不会尊重光的意见,但被冒犯也不会很生气——可以说一点都不生气。即便光的拳头砸向自己,他也只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挡下,甚至因为这个无伤大雅的冒犯而心情很好。

“你的手腕还在疼的话,晚点我给你找医生看看。”

“不,不用了。”光立刻停下揉手腕的动作,眼睛看着别处回答,“已经好了。”

他方才使出全力的一拳,希斯拉德只是普通地抬手挡下。那人的姿势没变,脸也依旧贴着光的鼻尖,脸上依旧是玩味的表情,连气息都没有变化,就几乎捏碎了光的拳头。

 

亚马乌罗提下着雨,草坪浸润在雨水里,走过会留下浅浅的足迹。城市外围是这种奢侈的地毯,往里则是交错的道路,都由花纹繁复的坚硬大理石拼接成,同样没有一丝缝隙。

走在这里,光产生了一种穿越的错觉。漂亮的城市、干净的雨水、鲜嫩的草坪、还有前方带路的希斯拉德,完美得不真实。希斯拉德边走边说:“我们要去一趟我工作的地方,亚马乌罗提最热闹的机构——创造管理局。”他像个热情的导游。

光跟着希斯拉德在灯火通明的建筑物之间穿行。如同踏在冰冷坚固的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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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希斯拉德推开大门,管理局的大厅亮如白昼。光习惯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霉味,现在只能闻到钢铁无情的气味,反而有点怀念过去的生活。大厅里有七八个人,全部穿着清一色的黑袍,根本无法分辨谁是工作人员,谁是来登记的市民。

“你可以问问他们阿谢姆是怎样的人。啊,我忘了说?阿谢姆就是你要代替的那个人,去问问这里的人吧,然后你会对他有一个大致的印象的。”希斯拉德低声说,“不过注意你的措辞,别让他们怀疑你。”

光见希斯拉德朝电梯走去,并没有带上自己的意思,便识趣地没跟上:“你要去哪里?”

“处理工作。”希斯拉德略一转身,笑得很俏皮,“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等我审批完今天的材料,就来接你。”

光实在摸不准他让自己参加的“会议”究竟有多重要,希斯拉德的某些行为表现出强烈的迫切,他本人又是那么处变不惊——就算明天世界末日,他也要先做完工作。显然他是这里的大人物,电梯旁的几个人对他鞠躬,另外一些人对光投来好奇的视线,光感受到视线回头,发现并没有人在看自己,除了一个红色短发的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光认知里的古代人至少都活了上百年,这青年五官仍然有少年的精神气。他也穿着黑袍,没戴面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看。

他的嘴唇动了动,是在自言自语,光读出了他的嘴形:“希斯拉德带来的……”最后那个词语,俨然是“宠物”。

光皱眉,走向一个短发女士。他看到她刚才对希斯拉德鞠躬,想必是这里的职工。

“你好,我有事想请问。”

“局长带来的……”女职工的嘴长成小小的o形。她的下半张脸很柔美,摘了面具想必是美人,“有什么事吗?”

“局长?你是说希斯拉德吗?”

“是呀,你不知道他的职位?”职工反问,“亚马乌罗提不可能没人知道吧,你……是外面的人?”

光想到希斯拉德的叮嘱,又想起刚才那个红发少年没礼貌的话,压抑着心里的不情愿说:“不,我是使魔,这是他第一次带我出来。”

她怜爱地说:“怪不得,你看这里的眼神里充满幼儿的好奇。还有什么问题吗,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回答你。”

光在最近几十年内都没有享受到这种比喻,不过在平均年龄五百岁以上的完全之人里,不到五十岁的他确实是幼儿。

“我想请问有关‘阿谢姆‘的事。”光注意观察她的神色,“他是希斯拉德的朋友吗?”

“据我所知,他们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只是朋友。”她声明,“希斯拉德局长和他都是工作狂,自从阿谢姆大人加入委员会后,他们甚至连面都很少见——起码我没有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别的关系。你是第一个出现在局长身边的使魔,他一定很看中你。”

她误以为光和希斯拉德是那种关系,古代人对自身和使魔之间的关系很宽容,使魔在他们心里大概等同与性玩具,光的心情更糟了。

“什么样的委员会,希斯拉德也是这个委员会的一员吗?”

“不是的。即便是局长这样的天才也没有加入委员会,阿谢姆大人是第十四席。你和阿谢姆大人有一点相似,他创造你,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有一点相似?”

“虽然外貌并不相同,但是气质很像,都给人一种……怎么说呢,很亲切的感觉。”

她友好的言行颠覆了光对于古代人的理解。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因为他是希斯拉德的使魔而尊重他,如果叫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所谓的“残次品”,恐怕就不会这样客气了。

他谢过女士,找到另一个金色长发的男人。和刚才的女性不同,这位男人坐在长椅上歇息,光猜他不是这里的职工。

“你想问我问题吗?不错,很有求知欲,下次创造使魔时我会参考你的设计。”男人心情很好,“想问什么呢?”

光脱口而出:“我对十四人委员会感兴趣。”

“哈哈,好有意思的小使魔,你也想加入委员会吗?局长在创造你时,一定加入了过量的幻想吧。”

光心里叹气,这根本无法沟通。他摇摇头,说道:“我想知道有关阿谢姆的事。”

男人面具后的脸有了微妙的变化。

“背后谈论他人是不高尚的行为,我曾经被阿谢姆大人帮助过,不能回答你出于私心的问题。去问别人吧,小使魔。”

原来古代人的个性也如此鲜明……鲜明得过分了。光不再纠缠,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那个人刚才在这里吗?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对戴面具的青年打了声招呼。

对方错愕地摘下面具:“你是刚才的……”

光认出了他,刚才那个红色短发的青年戴上面具和兜帽,居然就完全混进了人群中。光想起这人刚才的行为,表情僵硬起来。

青年反而痛快地道歉:“刚才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吧。抱歉,不该说你是他的宠物。最近见到的有点多……总之,我道歉!”

光腹诽,这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青年热忱道:“我叫埃里克特翁尼亚斯,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光又想,好怪的名字,这种标准的古代人姓名果然很奇怪。埃里克特翁尼亚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光说了自己的名字,埃里克特翁尼亚斯说:“好怪的名字。”

光:“……”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啊,不过如果是希斯拉德大人起的名字,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吧。”

很遗憾,猜错了。“很多人都说我有点像阿谢姆。”光说,“那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希斯拉德的使魔,而不是阿谢姆的?”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莫名其妙道:“阿谢姆已经回归星海了啊,我可没听说过他创造了什么使魔。”

光一怔,堪堪反应过来:“死了?什么时候?”

“死?你喜欢用这种说法啊……”埃里克特翁尼亚斯不舒服地挠挠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听我爸说的。我爸那个人,无论谁死都不见他掉半滴眼泪,唯独对这个学生念念不忘。”

光恳切道:“请再详细说说这件事。”

“他当过阿谢姆的老师,他活了很久,当过几乎所有人的老师。为了回归星海的学生而难过什么的……这是很丢人的行为,他以前很反对这种缅怀。”

光已经暗自明白了,某个会议需要阿谢姆的投票,但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这位成员意外去世。为什么要找一名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残次品来替代他呢。希斯拉德在人类的都市里挑出一个残次品委以重任,好像光小时候在垃圾箱的废墟里挑出几个能用的垃圾,希斯拉德也会因为收获而喜悦吗?

“……你父亲也是这里的重要人物吗?”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脸上浮现一丝不悦,光敏锐地意识到这对父子关系可能不那么好。

“……他也是委员会的。你真的不知道他吗?亚马乌罗提怎么可能有人……有使魔不知道十四人委员会的席位?”

光再次重申:“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个很奇怪的使魔,我工作时见过很多危险的创造生物,你比他们都强大,却可以控制自己。如果你是创造生物,那创造你的人一定是心无杂念的天才。”埃里克特翁尼亚斯道,“算了,和我没关系。你想问什么关于他的事?”

“他最近有什么重要的会议吗?”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失笑——他的笑容也很有少年气,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你是真的不知道啊。他们委员会除了履行自己的职责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开会。就算没事做也要开会,美名曰是听取人民的意见,其实就是换个地方辩论。”

“最近没有尤其重要的会吗?”

“即便有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十四人委员会有决断权,当我们把这份权力交到他们手里,就默认他们会处理好一切事务。”

光还想问点什么,有人喊埃里克特翁尼亚斯的名字,青年似乎着急离开:“我得走了,希望以后还能遇到你。”

 

光坐在长椅尽头,看着身边的古代人来来往往。窗外的天色没有明显变化,大厅里的人数却在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几个聚在一起激烈讨论的人,他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每个人都穿着黑袍,在出门前,绝大多数人会扣好脸上的面具。以古代人的能力,创造美丽的衣物和饰品都轻而易举的,但他们不做打扮。当他们戴上兜帽和素白的面具,即便是亲密的人都很难马上认出来。

希斯拉德意气风发地走出电梯,迅速找到了角落的光,仿佛他在电梯里时就知道他的使魔在哪里。他轻快地走到光身边坐下,探出身体,隔绝光看向别人的视线。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你的感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吧?”

光不说话,他知道自己处于被胁迫的劣势,而且他委实不知如何作答——他不觉得这里不错,但他知道希斯拉德为何骄傲。一切都是虚假的,被浮于表面的礼节束缚,他厌烦这些故作高尚的美德。

光问:“有个性是件坏事吗?”

希斯拉德似乎没想到光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笑笑,耐心回答:“我们通常不用‘好’与‘坏’这种带有个人感情的词语来形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将生活的重点放在追求个性上,并不是值得炫耀的行为。”

“我听人们说了。”光道,“我提到的很多行为都不高尚的、也不是值得炫耀的,那么,什么才是你们认为正确的?”

希斯拉德平静地笑道:“我们所做的每件事。有些不那么高尚,不过也是正确的,这毋庸置疑。”

他的五官、相貌、身体构造都与人类那么相似,因此才让光觉得愤怒。如果希斯拉德长得奇形怪状,像变幻的多边形或者没有实体的雾气,那这份傲慢或许还能让人忍受,但他在外形上根本就是人类的样子,为什么能如此高傲?

“我和你的一些观念不那么相同,这没关系,了解我们并不是委托的内容。如果你觉得愤怒,你应该学会控制情绪。”希斯拉德伸出手,手指点点光的胸膛,“不要让你看起来像难以控制自己的残次品。”

光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易怒的人,但三番两次的蔑视让他感受到了不尊重,再忍让下去就是懦弱了。他正要发作,希斯拉德忽然又换上了轻松的语气,托着下巴,兴味盎然地问:“所以,你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我调查过了,收集情报是你的工作技能,快告诉我你的收集到哪些吧。”

“你让我去问有关阿谢姆的事。”光沉着脸说,“他已经死了。”

希斯拉德很坦然:“死……是啊,他回归星海很久了,不然也不会找你来替他投票。你都打探到这层情报了?真了不起。”

他总是说出这种既真诚又浮夸的夸奖。光不适道:“是什么会议?为什么让我代替他,你的同胞会同意吗?”

希斯拉德不回答,反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们很像?”

“就只是这样的原因吗?”

“这不是原因,这是结果。”希斯拉德说,“不过呢,你目前还听不懂具体的解释,这也没办法。”看样子他也并不打算解释。

“你们可以再找一个,何必找我这样的人类。”光冷冷地说,“你们既然认为我们不是值得尊重的生物,就不必要给我投票的权力。”

“很难找到更好的,委员会是亚马乌罗提的最高权力机构,继任席位很麻烦,必须要有上一任同席位的前辈来推荐。”希斯拉德并不对光的后半句做出解释,或许对他来说,人类和那些创造出的生物真的没有差别。

“如果没有上一任前辈呢?”

“……目前只出现了一次这种情况,所以他的位置还空着。”

“上上个前辈不能再推荐一个吗?”

“那是不可能的。”希斯拉德的眼睛异常冰冷,“她已经死了。”

“死……回归星海吗?”

“不。”微笑又回到古代人脸上,“她已经被另外的身份代替,永远地消失了。”

这一定是绝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题,哪怕几个字眼都不行。希斯拉德站起来,对光伸出手:“走吧,在回去的路上,继续我们的对话吧。”

 

街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大楼表现出高度和宽度的差异,在外表上又趋于一致。街是笔直的,草地湿润,连草叶的高度都一致,街道汇聚的菱形是小广场,偶尔有人在那里等待。古代人以简洁为美,以个性化为不雅,光在其中漫步,能感受到亚马乌罗提冰冷的排斥。这里不是人们幻想中的天堂,只有神能安居乐业的地方,人是不会有尊严的。

希斯拉德的住所位于建筑群的边缘,这附近应该都是古代人的住宅,光没有看到别人。院落里鲜有装饰物,连门口挂的风铃都是最普通的黄铜风铃。希斯拉德在几乎相同的建筑中找到自己的家,微微抬手,院门徐徐向两边滑开。

无法否认,光确实对古代人的住所感到好奇,他的小事务所总是堆得满满当当,他不喜欢扔东西,因此总是收拾。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不愿意清除的杂物,就让它堆到角落,总有一天会变得塞不进新的东西。

希斯拉德的房间简洁得不出所料,完全符合光对古代人的刻板印象,像个什么都没有的样板间,只保留了必要的家具,绝对没有多余的陈设。墙壁上嵌着书架般的凹槽,每个凹槽内都有颜色暗淡的水晶,对比简洁的室内装修,不像是刻意为之的装饰。

希斯拉德注意到光的视线,解释道:“那是储存理念的水晶,用你们能理解的概念类比,就和书差不多吧。”

他说完话才摘下面具,似乎摘面具这个动作不能与别的事同时进行。光注意到他在戴上和摘下面具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苍白的手抹过眼前,就那么一瞬间,熟悉的浅笑又回到了希斯拉德脸上。

“好久没有客人来了,请随便坐。”

古代人会觉得寂寞吗?光想,对于他们来说,“表达寂寞”这件事恐怕不值得称赞。

“你没有使魔吗?”他问,“不是指那种用途,是……做家务的,或者做别的事的使魔,你没有吗?”

“你对这个很好奇?”希斯拉德心地善良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创造一个,复杂的概念需要交由厄尔庇斯观察,创造简易的还是很方便的。你想要什么类型的?”

光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希斯拉德的宽容更加提醒他两人之间地位的差异,这让他不适。

“我什么都不要。”他扫兴地说。

他不做要求,希斯拉德也就不再追问,一时间气氛居然有点尴尬。光认真回想短暂的相处,希斯拉德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充满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带有强烈的指向性,显然他已经习惯了工作,如果忽然结束工作回归生活,他反倒不太适应。

“你不经常回家吧?”光问。

“我会住在办公的地方。”希斯拉德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袒露的个人特征,“和你们不同,我们完全之人对‘家’的归属感很淡薄,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孩童才会有沉溺于过去的温暖。”

又是高高在上的评判,光打断他:“好了,说回阿谢姆的事吧。”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了,你做的很好。”希斯拉德说,“无论是我的朋友阿谢姆,还是他的老师——曾经的上上一位阿谢姆,都是极为罕见的人才。我们面临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无法等待下一个阿谢姆出现。”他放松下来,话语中透着随意——这人本就比别的古代人随性得多,现在几乎像个人类一样。

光敏锐地问:“阿谢姆不是他的名字吗?”

“他以前不叫这个,当他坐上阿谢姆的席位,他就不再使用过去的名字,我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称呼他了。”

在谈到阿谢姆时,希斯拉德滔滔不绝,和蔼而且知无不言。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你想坐他的位置吗?”

希斯拉德一怔。

“哈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光不说话,希斯拉德问:“这是人类的惯性思维,认为我有所图谋,对吗?”

光有点恼火了。

“听好,我不能代表人类。如果你想对我的行为做出评价,没必要扯到不相干的方面。”

希斯拉德耸耸肩,想说点什么,歪着头思考片刻,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光想,他肯定是又想评价点什么,居然就此打住,实在不可思议。

氛围忽然又有些微妙,希斯拉德什么都不说,垂着眼睛,好像在回忆不存在的过往,也可能只是睡着了。光则如坐针毡。他是这里的囚犯,所享有的一切自由都是假象,唯一得到的信息是有关阿谢姆的事,可阿谢姆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去问人家:到底是怎样的投票。

“投票的内容是什么?”

“这和你无关。”希斯拉德依旧如此作答,“我说过的吧,这件事与你、与你们残缺之人都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参加,然后点头,对所有人说:我同意。”

“既然如此,我不会同意的。”光挑衅,“你就不怕吗,我在会上故意说反对。”

希斯拉德这才抬起眼睛,光对上他明亮的粉色眼珠,没来由的心里发抖。

“……你没有反对的理由。”

“我也没有同意的理由。”

光发觉古代人的思路实在很简单,这大概是他们不会和人勾心斗角,所以缺乏此类技能。希斯拉德总认为摆明利害关系就能说服自己,这是对于人类的刻板印象吧,人总是追逐自己的利益,等到没有利用价值就迅速抛弃。光觉得可笑又可悲:“告诉我是什么投票,否则我不会帮你。”

希斯拉德抱着手臂,戏谑地笑笑。

“不,我不打算说。”

光愣了一下。

“你总是让我重复说过的话,老实说,这点让我很恼火。”从希斯拉德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恼火,但光知道这种人在生气时不会表现出来,这是最难以揣摩的,“对你们讲道理不符合我们完全之人的价值观。你觉得我在寻求你的帮助?”他又笑了笑,摊手道,“没有我,你一秒钟都活不下去。”

从来没有过和平的谈判,如果希斯拉德不把他视作有尊严的生物,他就永远只是小白鼠。光想,就算事情结束后他被希斯拉德亲手杀死,或许也没有多不可思议,这不是欺骗,对古代人来说,让他“回归星海”是赋予他的荣耀。他们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真是令人作呕。

光咬着牙道:“是吗?现在最不想让我死的人是谁?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又要去找别人来开会投票?”

希斯拉德侧过头,右侧的头发滑过他的锁骨。

“你说得不错。不过,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唯一的选项吧?”

他抬高手臂,手掌轻轻抚上光的脖颈,拇指按在光的喉结上。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弄断光的脖子——手都不会沾血。并且何必以这样不干净的动作呢,无需触碰,他只是坐在那里就能杀人。

鹿在面对狮子时,鸟雀在面对鹰隼时,都会有这样本能的颤抖,捕食者与猎物的灵魂会铭记针锋相对的恐惧。这时候应该逃跑,应该道歉,表明自己的弱势,让强势的一方满意吧。但光迎着希斯拉德的视线,眼中只写着一句话。

你可以杀了我,但别想让我屈服。

无声的较量只持续了几秒,希斯拉德残酷的视线松动,寒冰出现了裂痕。

“我们的沟通好像出了些问题,我不想用生命来威胁你。”

光学着古代人的语气嘲讽:“这不是我的荣耀吗?”

他完全不在乎了,反正对方既不想和他沟通,也不会杀他。这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古代人的想法。难不成这里都是自我中心的表演癖,只是缺一个观众,才把他叫来投那个莫名其妙的票吗?

“能坐在这里,与造物主交谈,本来就是你的荣耀。”希斯拉德说完,充满刻意地反问一句,“不是吗?”

光终于被激怒了,他一时间忘记手腕的疼痛,拍开希斯拉德的手,大声说道:“没有人觉得你们是造物主,该死的!”

 

光颠了颠手里的水晶,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这是一块紫色的水晶,通体透明,没有一点杂质,想想这是古代人的收藏品,没有瑕疵是理所当然的。水晶在凹槽里时是暗淡的,被拿起后可以发出微弱的光,他反复确认,最后遗憾地得出结论:他无法从中阅读出任何信息。

除此之外,希斯拉德房间里没有任得注意的东西,干净得像从未住过人。

他将紫水晶放回远处,明知这东西不可能轻易被损坏,还是放轻动作,仿佛这是真正的珍品。

光被锁在希斯拉德房间里,彻底失去了自由。

现在和最开始一样,都是古代人的阶下囚,只是连探索的资格都失去,未免不太方便。光靠在门边,席地而坐,如果没有遇到希斯拉德,他现在应该在睡觉——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困。

亚马乌罗提也到了深夜,明亮的星光从门缝里涌进房间,也将院子的树影投在地板上——

光猛地站起来,那不是树影,是一个人的影子!有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希斯拉德家的院子里,透过门缝,沉默地观察他。

恐惧在光心中炸开,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不认识的古代人吗,不怀好意的视线吗,或许都不是。他被困在未知的地方,经受未知的威胁,未知才是恐惧的源头,如果门外的古代人想杀了他,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门外那个人的瞬间,他反倒冷静了下来。这人比光高很多,面容瘦削,和肤色雪白的希斯拉德不同,来人的皮肤是深色,眼睛则是鲜亮的翠绿色。

“你好,初次见面。”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容易被忽视的愉快,这种愉快与他本人腼腆甚至阴郁的气质格格不入。他的声音非常温柔,让人相信他无论亢奋还是消沉、痛苦还是喜悦,声音中的温柔都不会变化。

这种人是很难以捉摸,甚至是令人恐惧的,他们最会掩藏,擅长欺骗自己,再欺骗所有人。

光冷静地观察他:“……你好。”

对方对他的冷漠不以为然,依旧温柔地问:

“我叫赫尔墨斯,你从外面来吧?”

光如临大敌,赫尔墨斯笑笑:“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想问问你关于外面的事,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的。”

光不说话,这人实在可疑。赫尔墨斯忽然沉吟道:“不对,我不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看来和同胞相处过多导致我的言行有了变化,无意中也会表现自己对其他生物力量的轻蔑了啊。我向你道歉,如你所见,我只是想问问你外面的样子,我的上一份工作离你们的城镇很近,和你们相处让我觉得轻松,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他的问题不好回答,外面是什么样?谁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在哪里,那附近又有什么城镇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光说,“外面很大。你说的具体是哪个地方?”

赫尔墨斯又无声地笑了,他似乎十分满意这个回答:“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生活的城市怎么样?”

“……很杂乱。”

“人们都在安居乐业吗?”

“完全没有。”光想了想,这是因为安居乐业的人不会来委托自己的缘故吧,于是他又改口,“有一部分的人安居乐业,但是不多。”

“无论什么时候,享有最舒适生活的都是金字塔顶层的人。社会资源是有限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赫尔墨斯温柔地说,“你觉得……你的城市应该被夷平吗?”

光心里响起尖锐的警报,小时候听说的惨剧重现在他脑海中,完全之人斥责人类的无知与愚昧,认为残缺的灵魂无法做出对星球有益的贡献,于是降下火与铁,毁灭了罪孽深重的都市。人们在烈火中回归星海,成为循环的以太,这就是他们的仁慈——多么傲慢的仁慈!

“你们又要做那时的事吗?”光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你们没有资格替星球审判任何人!”

“是么……我不这么认为,不过还是谢谢你。”赫尔墨斯不回答,也不生气,“请问你的名字?”

光当然不可能回答。

“那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赫尔墨斯礼貌地微笑,“再会。”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你被关起来了,对吗?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光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谢谢。”

他听到了赫尔墨斯轻轻的笑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赫尔墨斯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

Chapter Text

3.

 

在难以判断具体时刻的深夜,希斯拉德迟迟归来。门咔哒一声解锁,向两边滑开。光浑身戒备地等着他踏进房间,提防他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却停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公式化的微笑,“有人来过?”

光简直烦透了这幅笑容。

“谁知道呢。”这是他的回答。

希斯拉德弯腰,在门框上捡起什么东西。光悄悄看向此人手中,竟是一朵白色的花。亚马乌罗提是不可思议的神域,亚马乌罗提的花当然也是别具一格的,花瓣散发着幽幽白光,盯着看时仿佛能听到静谧的回响。

希斯拉德捏着花茎的手猛地一收,花蕊转向他的脸。光才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惊觉自己竟被一朵花搞得失神。

“是谁送给你的?”希斯拉德问。

“不知道。”光没好气地说,“或许是北风。”

希斯拉德摇摇头:“这个季节只有南风。”

光懒得再讨论风向的问题,花慢慢变成了黑色,他睁大眼睛,以为是希斯拉德动了什么手脚。希斯拉德却盯着花说:“哎呀,你不高兴?”

光不理他,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你不好奇这是什么花吗?”希斯拉德说,“地面上应该没有吧,在我们这里倒是很常见。”

稍微有点好奇,但仍不想开口问。

他心里清楚,希斯拉德可以通过武力使他开口,坚守自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可古代人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星光下,黑色的长袍吸收光线,他扔掉手里的花,问:“你不想出去吗?”

“……我走不了。”光冷静地说,“我知道这里是高空上的浮岛,人类永远无法到达的都市,没有你们的带领,我不可能出去。”

“如果你想出去,我会陪着你在亚马乌罗提走走。”希斯拉德说,“明天我会送你离开。啊呀,已经是‘明天’了。”

希斯拉德的长袍上结了露水,轻轻一抖便有水珠滚落,光可以确定他一直在室外。

光在事务所里见过很多吵架的情侣,总有一方去外面冷静。某次的委托是寻找委托人失踪一整晚的男友,光找到那人时,他正坐在河道上抽烟,头发上结了整夜的露水。

 

他们像是在冷战,希斯拉德在最里面的房间,光坐在客厅昏昏欲睡。遇到希斯拉德时就是夜里,被带到亚马乌罗提后又经历一次日落,他时刻保持精神紧绷,其实已经很疲惫了。

大概睡了一小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风也涌进来,带着黎明之前特有的湿气。光猛地站起来,短暂的惊慌后才又冷静下来, 就算有问题也轮不到他紧张,希斯拉德会处理好的。

来人是一个银色短发的青年,穿着黑袍,面具却是红色。他比光高半个头,头发一股脑地向后梳。看起来和希斯拉德差不多年龄,但神情太过严肃,显得苍老了不少。

他瞥了光一眼,金色的眼睛让光想到冬天冰冷的太阳。

光以为他会问点什么,古代人不都这样吗,好像对什么都挺好奇,又装模作样不肯多问,恰到好处的好奇心只用来满足自己维持人设的需求。

但青年什么都没说,他收回视线,仿佛光不存在般驾轻就熟地寻找希斯拉德。光莫名跟在他身后,他忽然停下,冷冷地瞪光。光这才反应过来,在古代人的观念中,如果没有允许,残次品或者使魔是没有资格跟着完全之人的。

而这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古代人。

“爱梅特赛尔克,别这么凶啊。”希斯拉德的声音在最里面的房间响起,他总是能最快确定别人的身份。

叫爱梅特赛尔克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走远:“我什么都没做,你认为这种残次品有值得被我做什么必要吗?”

……是一个完全不掩饰自己高傲嘴脸的标准意义古代人。都这样了,光反倒觉得没有生气的必要,或许是因为希斯拉德总是一副可以沟通的样子,让光有了不必要的期望,每每看到希斯拉德的本性,总免不了为此生气。

其实有什么好生气的。古代人所表现出的性格是刻意为之,他们本质都是一个样。

光心烦意乱,听到希斯拉德叫自己的名字。

他疑惑地走过去,还是不想说话,就只是抬抬眼皮,用眼神问希斯拉德的意图。爱梅特赛尔克露出震撼的神情,看看他,又看看希斯拉德,最后指着他说:“你……”

希斯拉德按下了爱梅特赛尔克的手。

“我和我的朋友有几句话要谈。”他对光的微笑里居然有那么一点抱歉。

光耸肩,离开前不忘给这两位完全之人带上门。

他不会偷听别人说话,可即便坐在客厅,也能听到漏出来的少许字眼。去院子里应该能避开两个古代人,他又想再去征求希斯拉德的意见。左右纠结时,爱梅特赛尔克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

“你真的……做了……”

“……没办法,你们已经陷入了死循环……你们像糖罐边缘的毛毛虫……”

“你这是什么话!听好,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带着……离开……”

“这我做不到……”

“到底为什么……你不相信吗,我们可以找到方法……如果那个人……”

希斯拉德又说了句什么,两人齐齐沉默。

光如坐针毡,希望他们赶紧结束话题。爱梅特赛尔克又开始喋喋不休,他明显不再介意光的旁听,声音洪亮了不少。

“你对他太友好了,那是一个……”他用说“垃圾”这个词的语气说出了“残次品”这个词。

希斯拉德用哀其不幸的语气说道:“爱梅特赛尔克,碎片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像我们一样。”

光隐约有了一种猜测,但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抗拒,不愿意再想下去。爱梅特赛尔克推门而出,眼睛好似长在头顶,看都不看光,径自离开。

光半个身子探进房间,查看希斯拉德的状态。后者靠着椅背长舒一口气,疲惫地宽慰道:“没关系,他什么都不会做的。”

“他是你的朋友。”

“嗯,最好的朋友。”

光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氛围,这份友谊不是古代人故作高雅的表演,是发自内心的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他为什么戴红色的面具?”

希斯拉德掐着眉心回答:“红色面具是委员会的标志。”

那个爱梅特赛尔克是十四人委员会的成员,这是否代表着委员会也知情并默许光的出席?但看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让人不相信他会允许一个残次品进行投票。

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他好像不太高兴。”

“没事的。”希斯拉德重复,“他是我的朋友,亦是委员会的支柱之一,他的个人情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光倒也没有怎么讨厌爱梅特赛尔克,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个性分明的古代人。难道说亲密之人间总是毫不设防,爱梅特赛尔克才会对希斯拉德做出“抱怨”这种不高洁的举动吗?

希斯拉德换了个话题。

“天快亮了,再有不到一个星时,委员会就要召开会议,进行投票了。”

光安静地听。希斯拉德说:“他们采用投影的方式,把不同地区的成员集中在委员会会议室里。你只需要坐在这里,戴上阿谢姆以前的面具,精神就可以接入会议。我会在你对面指导——其实没什么指导的,流程很简单。”

光说:“我想知道的不是会议流程。”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与知识无关。”希斯拉德看着墙壁,“况且即便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你并不信任我们,对吧?你把对完全之人的厌恶投射到我身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说完,有点懊恼地补充,“我还没被人讨厌过呢。”

他居然承认自己有不知道的事,光心里有了点好感。

“我没有讨厌你。”

“你不想和我说话,也拒绝和我有动作上的交互。尽管我列出了利害关系,你没有理由拒绝,却还是不肯放下不满。”

“这和利益无关,我们做事并不总是看利益。”光说,“你需要我投票,又看不起我、不信任我,这事叫我不高兴。”

他还酝酿了一些别的话,比如重申人类并没有完全之人想的那么不堪,完全之人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伟大,抛却利害关系,还有很多因素会影响交涉结果。希斯拉德却说:

“不,不是这样的。”

光讶异地看向他,希斯拉德也转过头,他的眼睛真是神奇,被他注视,仿佛可以被洞穿灵魂。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而且,我绝对地相信你。”

光碰到过不少人,也见过对他托付信任的眼神,希斯拉德无疑没有骗人。

光避开了他真挚的视线。

“别开玩笑了。”

希斯拉德无奈道:“看吧,你并不信任我。”

“你的行为太可疑了,”光说,“信任与否,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也不是短短几分钟就能改变的。”

“你相信我会听你的命令,投出同意票。这一点依据都没有,我当然不会相信。”

“不是的,我不认为你会听我的指令,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幻想,只是觉得我们一定会选择同一条路。”希斯拉德顿了顿,说道,“仅此而已。”

光坐到了他对面。

“你看起来很累。”他说。

“稍微有点,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这说明你应该休息。”

希斯拉德笑了笑,光问他:“古代……完全之人会睡觉吗?”

“有时候会。睡眠并不是必需品,更多情况下,我们只是追寻精神的短暂放松。”希斯拉德道,“放松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说……现在与你闲聊,对我来说就是放松。”

他说得很诚恳,光知道这是对于刚才建议的婉拒,希斯拉德不想睡觉。

可光也想不到该聊什么,他不善于找话题。与希斯拉德在一起,他总能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力,不说话时这股压迫更加明显。光内心深处认为两人之间遥不可及,这是他的问题。

他们静静对坐,希斯拉德保持同一个动作,光不能确定他是否还醒着。但在某一瞬间,希斯拉德忽然抬起眼皮,正巧与光的视线交汇,他眼中的疲惫全然消失,只剩下彻底的冷静。

“时间到了。”

 

光拿到属于阿谢姆的红色面具,面具表面稍微有点粗糙,贴近皮肤的那面很光滑,并且有奇异的温度。他学着希斯拉德的动作,将面具扣到脸上,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希斯拉德绕到他身后,手盖在面具上,从下向上推到了光的鼻梁上。

“……谢谢。”光低声说。

“不客气。”身后的声音又绕到前方,“闭上眼睛再睁开,然后就不要再对着我说话了。”

 

精神信号传入,场景对接。光的面前倏地展开一片金色的辉煌大厅,不,不是金色,是因为沐浴在灿烂的夕阳下,从墙壁到座椅都染了夕阳的金色。黄昏放大了庄严的氛围,肃穆变成实体,如同碎金般流淌在空气中。

他迟疑地环视一周,一共十三把椅子,已经全坐满了人。人人穿着黑袍,脸上覆着深红色的面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都有强烈的非人的气质。他们摘下面具放在右边的扶手上,露出自己的脸。光知道人们在观察自己,他学别人的动作放下面具,无声地坐直,后背贴着椅背。

投影的涟漪散开一角,希斯拉德正站在光的面前,嘴角噙着笑意。

“记得你该做什么。”他低头,轻声鼓励,“你只需要同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做。”

光沉默地注视前方,不与希斯拉德任何沟通,包括视线。他在一圈委员会成员中里看到了和希斯拉德交谈的爱梅特赛尔克、自称赫尔墨斯的瘦削男人、眉眼与埃里克特翁尼亚斯颇为相似的白发老者,想必那就是他的父亲。

爱梅特赛尔克谁都不看,照旧无视光的存在,赫尔墨斯状似无意地瞥向光,似乎在微笑。老者亦环顾周围,威严地扫过光,默许了他的参与。

“接下来,我们将进行委员会唯一的投票,议题诸位都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声音苍老但有力,措辞也简洁干脆,省略了寒暄和套话,准备已久的会议就这么高效地开始。光下意识地前倾身体。

老者毫无感情地宣读:“——我们完全之人,应该继续存在,还是应该就此消失。”

接下来的话,光觉得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一切都轻飘飘的,老者的声音像棉花填进耳朵,周围的景物也都模糊,显示器里的每个人都面目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然后从第一个人开始,每人都点头,手放在面前,进行匿名投票。

希斯拉德说过,这是魔力的具象。对于这些能力超群的古代人来说,使用魔力就像呼吸般自然。光不必参与这个环节,待所有人投票结束后,主席会特别询问他的意见。

询问……完全之人是应该继续存在吗?还是应该消失在星球上呢?

光呆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来,企图在委员会的人脸上寻找答案。不一定是要……要回归星海,或许他们打算离开,去别的地方,不再以神自居,永远不再插手人类的事。

有个声音在大脑中问他:如果只是打算离开,会在这样的氛围下、进行这样的投票吗?

亚马乌罗提弥漫着一股死气,道德与魔法无法令任何人脸上出现活力。所有的人、事物、肉眼可见的全部风景,刚被创造就已经开始慢慢苍老。希斯拉德对他时而充满耐心,时而冷漠,时而温和,像生与死般矛盾。

委员会的投票结束,该轮到光了。

“第十四席,你是否同意关于所有同胞一同回归星海的议案。”老者的声音充满威严,“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光当然可以听懂,从头到尾所有人的话他都明白,他只能思考一件事,也只来得及思考一件事。

希斯拉德想回归星海。

那么,不就是想死吗。

……

“我不同意。”他说。

时间凝固了。十二人齐齐看他,白色头发的爱梅特赛尔克松了口气,赫尔墨斯眯起了眼睛。

光不再盯着老者,而是与投影后的希斯拉德对视,在他刚才开口的瞬间,希斯拉德瞳孔收缩,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仿佛下一秒就收割他的性命。

老者问:“第十四席,你是否被胁迫、是否非自愿参加会议?”

此时问这个问题太迟了吧?光想,他答道:“我没有被胁迫,我是完全自愿参加的。”

老者闭着眼沉默了一会。

“6票支持,6票反对,1票弃权。”

剩下十一个人哗然,爱梅特赛尔克更是猛地站起来:“这怎么可能!”

光搞不懂状况,又抬头看希斯拉德,对上一双同样愕然的眼睛。

“肃静!像什么话!”老者厉声呵斥,“按照规定,两天后再次投票。如果出现弃权票,我会向佐迪亚克申请公布各人投票情况。事关星球存亡,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弃权。”

赫尔墨斯柔声问:“这是规定吗,拉哈布雷亚主席?”

“不,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拉哈布雷亚短促地叹气,“如果佐迪亚克驳回申请,我们只会继续这个没有意义的会议,愧对赋予我们使命的同胞。”

死一般的肃穆中,会议通讯被切断。光回到了希斯拉德一尘不染的房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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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事已至此,光反而放下心来。希斯拉德撑着桌子,垂下头,长发遮住他的眼睛,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希斯拉德低着头,“现在并不是最坏的结果,而是一切回到起点。我什么都没失去——反而是你,你在这里关禁闭的时间又延长了两天。”

是他说话的方式委婉了许多吗,还是因为我知道古代人想去死,所以对他们宽容了许多呢?

“我不在乎。”光说,“你觉得我会吃惊吗,从被你强行带到这里,我经历的每件事都足够让我吃惊了。”

希斯拉德扯出一个笑容:“那我应该为此道歉了。”

“如果你道歉的方式是继续关我禁闭,那还是算了。”光平静地说,“如果……如果是阿谢姆,他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希斯拉德说,“他那个人……总是能想到稀奇古怪的办法,我和爱梅特赛尔克都没法像他一样。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声称自己能找到解决方法,然后直到回归星海都在拼命寻找吧。”

“我听到了你和爱梅特赛尔克的对话。”光坦诚道,“他也说会有办法的。”

“他不会有任何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放弃,寄希望于时间,等待时间给他答案。”

希斯拉德拉开椅子坐下,单手撩开头发。如果是过去,光会觉得这是他在无意识地释放魅力,但现在希斯拉德已经决定要回归星海,不会有这种闲心了吧。光好像重新认识了希斯拉德,他们认识得太仓促了。

希斯拉德忽然问:“你有家人吗?”

“没有。”光说,“你呢?”

“没有家人,有过要好的朋友。”

光说:“他们要是离开,你会很孤独吧?”

粉色的烛火忽然熄灭,希斯拉德闭上了眼睛。

“……会的。”

“每个人都会的。”光说。

希斯拉德也是很像人类的,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没什么想问我吗?”希斯拉德说,“比如,为什么会想回归星海……之类的。”

房间忽然亮了起来,柔和的星光布满屋顶,仿佛真的有星海在天上流淌。

“你们为什么……委员会为什么会讨论那种问题?”

希斯拉德没有正面回答:“你知道所有自然数加起来等于多少吗?”

光迟疑道:“……无限大?”

希斯拉德后仰着笑出了声:“哈哈哈,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别生气,我不是在取笑你。”

光难得好脾气地说:“我没有生气。”

“所有自然数相加的结果是负数,负十二分之一。”希斯拉德停下来,如愿在光脸上看到惊讶后才继续,“这是数学推导的结果,在物理上得以体现,并且用管理学的知识也可以解释。数字是很神奇的,它就在我们身边,却经常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点我同意。”光说。

“法丹尼尔掌管万物之理,我知道的,你们叫这个物理学。他坚信事物发展的结局是毁灭,因为数学已经证明了,无限多的高尚灵魂累计起来只会是负的,当文明发展到最高程度,表面上社会将停滞,实际一切都在高速倒退、归零、最后变成负数。”

光震撼之余,说道:“真是……神奇的理论。”

“很疯狂吗?你会这么觉得也难怪,但是其实我们的社会已经停滞很久了,我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见过新奇的创造物,这说明市民无法创造出有价值的东西,一旦心灵停止生长,再活多少年都没有意义。尽管还有很多人以创造为乐趣,但说实话,他们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还有一部分人……对他们来说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荣耀就是回归星海,贡献自己的以太,滋润星球万物。”

“他们在回归之前会做些什么?”

“辩论、看书、创造一些缺乏美感的东西……或者什么也不做。”希斯拉德耸肩,“大部分人什么都不做。”

光生平第一次为古代人说话:“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工作一定是有意义的。”

“工作使生命有意义,如果人们无法创造价值,那他便没有意义,如果一个社会都无法再创造什么,那社会也失去了意义。”希斯拉德微微低头,手掌按在自己胸前,“而等他回归的那个瞬间,这份以太将汇入星海,成为星球的一部分,这是每个灵魂最大的意义。”

光不知道怎么反驳希斯拉德,倘若他能三言两语就改变完全之人的想法,他也不会被完全之人们视作残次品了。他想到了另一个重要的角色。

“爱梅特赛尔克不想死吧?”

“他不想让大家死。”希斯拉德回答,“他没有个人的欲望,也不会过问自己的内心,他不想放弃,只是因为他个性如此。”

“而我,”他又说道,“我认为,我们是需要看清现状、敢于放弃的。”

光说:“你找我来,是想让我结束古代人的社会。”

“你在心里是这样称呼我们的吗?”希斯拉德说,“是啊,最开始我就说了,投票的内容与你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仅凭你的三言两语我完全没办法了解这里,你们都是真实活着的,我不可能做出那种……”

光想,希斯拉德总是这么从容,总是微笑,是因为已经有了将死之人的超脱,还是因为他刻意保持这样的特征呢?

“……我要一个人出去看看。”

“会有危险的,亚马乌罗提不适合你散步,我和你一起去。”

“如果因为我的恐惧而让这里的人失去生命,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光起身说道,“我需要不被影响地观察这里,你需要休息,就是这样。”

 

光循着记忆离开住宅区,他只能记得亚马乌罗提到创造管理局、创造管理局到住宅区的两条路。虽说是想观察完全之人,但也不能太没头没脑,光不了解亚马乌罗提,如果不小心走到别人的地盘,难保不会成为人家使魔的口粮。

他走回了创造管理局门口,这里的人知道他是希斯拉德的使魔,对他会点客气。几人高的大门打开,里面结伴走出几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个肤色很深,有着红褐色的短发。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光记得他的名字,“你也在这里啊。”

“啊,是你啊。”埃里克特翁尼亚斯也认出了光,扭头对同伴说,“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先走吧。”

光简直受宠若惊,只见过一面就能算朋友吗?真挚是人的美德,放在古代人身上则是特质。

“打扰你工作了吗?”光问。

“不,原本我就打算和他们分开的。”埃里克特翁尼亚斯不大自然地解释,“今天我……要去和我爸吃饭。”

“你们不经常一起吃饭吗?”

“他好久没和我说过话了。母亲回归星海以后他连家都不怎么回,今天居然回来看我,老实说……还挺不习惯的。他约我一起吃饭,我还不知道他会做饭呢。”

光由衷为他高兴:“真是太好了。”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咧嘴笑笑:“你呢,这几天还愉快吗?”

光托着下巴思考很久,埃里克特翁尼亚斯说:“抱歉,当我没问。”

“我没怎么出门。”光说得很委婉,“所以想出来走走,看看亚马乌罗提的风景。”

“你该去国会议事堂顶层,那里能俯瞰整个城市。我小时候,母亲会带着我去那里看书。”

要是希斯拉德或者爱梅特赛尔克说“小时候”,光肯定没办法想象,但埃里克特翁尼亚斯看起来就是少年,他小时候好像是不久前的事。

他给光指了方向,国会议事堂是广场对面最高的建筑,里面有电梯,谁都可以去顶层透气。

埃里克特翁尼亚斯叮嘱:“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说你是希斯拉德的使魔。”

光叹气:“我会的,谢谢。”

 

他终于能明白这座城市确实有优点,完全之人不多疑,也不会怀疑别人的行为是否正当。他声称自己是希斯拉德的使魔,没有人质疑他,而他以“希斯拉德允许他前往顶层”作为借口,同样没人质疑这个借口的真实性。从这个角度来说,亚马乌罗提充满了宽容与自由。

光推开顶层的门,阳光扑面亲吻他的脸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这里的视野绝佳,仿佛能看到整个世界的景色,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占据了看台。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趴在围栏边上,像普通少女一样迎着风远眺。

光立刻停下脚步,女士回头看他,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光认出了她的脸:“你是委员会的……”

她胸前的红色面具彰显了她的身份,她是十四人委员会的成员,就在不久前光刚见过她。

“阿谢姆的碎片啊,你在散步?”她的声音成熟,很有韵味。

光错愕道:“阿谢姆的碎片?我吗?”

“嗯?你不知道?”她笑笑,“看来是我多嘴了。”

她动作豪放,说话落落大方,浓妆颇有攻击性。光努力回忆她在会议中的模样,戴着兜帽,神情严肃,没有表现出太多个性,像个符号,不像活人。

“你在做什么?”光问。

“我在休息。我们不需要睡眠,但精神上的休憩是必要的。”她说,“能来陪陪我吗?”

被如此美女邀请,光很不自在,他又要被完全之人审视、分析,如果惹她不高兴,他恐怕得想办法叫希斯拉德来解决问题。

“我该怎么称呼你?”

“阿洛格里夫。”

“阿洛格里夫……”光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用敬语,“你有什么心事吗?”

这个节骨眼上还在国会议事堂上休息,肯定是有心事吧,是关于投票的事吗?

阿洛格里夫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我告诉你,你能替我保密吗?”

光没有犹豫:“当然。”

“……我啊,在年轻的时候创造过很多生物。有很多不符合管理局的审核,已经回归星海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很想念它们。”阿洛格里夫扭头,对着光笑道,“你也觉得我在胡闹吧?我不想让喜欢的人知道,所以偷偷出来散心,那个人大概正因为投票的事犹豫不决,我不想去打扰他。”

光忍不住问:“你投了什么?”

她眯着眼睛:“这种问题是被禁止的,你要记住,永远不能窥探别人的内心。”

“因为没人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吗?”

“不,因为每个人的心都是纯洁的,质疑别人是最低劣的行为。”阿洛格里夫说,“但是没关系,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投了反对,我和他……和米特隆,都是反对票。”

他们不想让古代人全部回归星海,光点头,有恋人的人不可能同意那个疯狂的提议。

“我知道了,谢谢你。”

阿洛格里夫笑笑,换了个话题:“你在外面也有工作吧?你是做什么的?”

“我开了一家店,接各种各样的委托。”

“都是什么样的委托?”

“什么都有,有的是找回宠物,有的是讨债,有时候是送信,还有几次被卷入了贵族的斗争……。”

“既然这样,能不能接我的委托呢?我想要一份创造生物的名册,我记性不好,有名册的话,就能回忆起那些孩子的相貌了。怎么说也是自己创造的生命……忽然想再见见它们。”阿洛格里夫双手合十,认真地请求,“拜托拜托,你认识希斯拉德吧?我和他不太熟,就拜托你去问问了!”

“……我想他不会拒绝的。”光被她的动作吓到了,“你是十四人委员会的人,是最受爱戴的人。”

阿洛格里夫无奈地笑了笑。

“我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当我坐上阿洛格里夫的位置,别人也就不会用以前的名字称呼我了。阿洛格里夫是称号,是席位,作为阿洛格里夫的我无法以个人的名义向不熟的人提出请求,因为我已经向委员会让渡了所有的个人权利,你能理解吗?”

当然理解,所有人都忘了阿谢姆的名字,阿谢姆这个人就被遗忘了。光说:“可是这太累了,你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吧?”

阿洛格里夫脸上浮现疑惑的神色:“自己想做的……我想做的总是阿洛格里夫应该做的,这是第一次产生与阿洛格里夫无关的想法。大概从前有过,我不记得了……”

她的记忆力不太好,光有点羡慕她。遗忘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愉快的记忆被忘掉,人受到的伤害就会减轻。

“我答应你。”他说。

这是他接下的第二个来自古代人的委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