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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5-26
Completed:
2025-06-11
Words:
14,531
Chapters:
13/13
Comments:
4
Kudos:
3
Hits:
196

【邪盟】雪山

Summary:

只是想看盟盟穿藏袍,有點意識流。

Chapter Text

01

當吳邪在王盟離職的五年後找到他時,是在墨脫市中心吵嚷的市集裡。

王盟穿著一身顏色鮮豔的藏袍,頭髮留長了一些,臉也曬黑了一點,正笑著和一名賣羊肉的大娘用藏語交談著,若不仔細看的話,甚至會一眼將他視作是當地的藏族人。

吳邪從來沒見過王盟穿藏袍,也沒見過王盟將頭髮留長的模樣,一時間看了許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拿出了相機,對準王盟的方向按下了快門,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他愣神了一會兒,才將相機重新收好,風塵僕僕的背著行囊,朝王盟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去,最後來到王盟的身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低聲喚道:「王盟。」

王盟訝異地回頭看向他,然後微微一怔,用漢語問道:「你是誰?」

吳邪聞言,大腦一時間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的視線在王盟的臉上不斷來回逡巡,甚至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皮,一次次地確認自己確實沒有認錯人。王盟對他的舉動並沒有躲閃,但疑惑的神情也不像作假,他用力捏了捏王盟的手臂,沉下臉來,道:「連自己的老闆都不認得了?」

「老闆?」王盟困惑了歪了歪頭,想了片刻後,某些被刻意忽視的記憶隱約開始浮出表面,他倏然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吳老闆,太久沒見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笑得爽朗,笑得像吳邪只是一名他認識,但交情一般的友人:「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回我的舖子聊聊吧。我給你泡點酥油茶,暖暖身。」

「王盟,你......」吳邪皺起眉頭,他直覺覺得對方的狀態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只能暫且跟上對方的腳步。

王盟帶著吳邪穿過市集,一路上用流利的藏語自然地和各個攤位的攤主大媽、攤主大叔打著招呼,彷彿在這裡已經待了一輩子似的。西藏人稱呼他為阿南達,梵語的意思是討人喜歡的孩子,吳邪看著王盟歡快的笑容想,確實討人喜歡。

他們不少人會塞一些小吃食給王盟吃,最後拿得太多了,王盟就分了一些給吳邪吃。

悠悠哉哉地走了約快二十分鐘,他們才離開這座熱鬧的市集,穿過了兩條較為安靜的小巷後,便來到了王盟的舖子。舖子開在觀光客經常經過的街道,舖子的兩邊都開了不同的店家,一家販賣藏服,另一家販賣一些傳統樂器,而王盟的舖子則什麼都賣,只要是觀光客會感興趣的東西,無論是吃的、喝的、擺飾、掛件、首飾、衣物、玩具等,應有盡有。雖然賣得東西雜亂無章,但舖子裡倒是收拾得挺整潔乾淨,不會給人凌亂的感覺,反而會有種尋寶的樂趣。

王盟招呼吳邪進了裡屋,讓他在鬆軟的布沙發上坐下,然後就到廚房裡煮酥油茶,過了不到五分鐘,就端著冒著熱氣的茶壺和兩只茶杯出來了。他將茶壺和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後才在吳邪的身邊坐下,開始倒茶。

吳邪接過裝滿酥油茶的茶杯,喝了一口後,才開口問道:「你來這裡多久了?」

王盟想了想,看了一眼牆壁上很久沒撕的日曆,才答道:「可能有四五年?來到這裡後,就沒數過日子了。」

「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也不知道,」王盟聳聳肩:「我只記得有一天,全身上下像是被火燒著了一般,怎麼樣都平息不下來,我走了很久,直到走到了墨脫,這裡的冷空氣,才讓我慢慢冷靜了下來。吉拉寺的喇嘛接待了我,說墨脫的雪,會將有緣的人,都變成它的一部份,無論燒得多旺的東西,在這裡都會熄滅。然後,我就留在了這裡。」

「你想變成雪嗎?」

王盟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看著從茶杯上緩緩升騰起的白色熱氣,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吉拉寺與喇嘛坐在一起烤火,喇嘛的雙眼透過跳動的火光看著他,說,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雪阻隔,所有的事情最終都會化成雪,雪會讓一切事物都被遺忘,讓一切事物變為死寂。

「我不知道,」王盟說,他喝了一口茶,「我只是想待在這裡,這裡的雪,這裡的冷,讓我感到平靜。」然後他看向了吳邪,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好奇:「你呢?你又為什麼來這裡?做生意嗎?」

吳邪也跟著喝了一口茶,他靜靜地看了王盟好一會兒,然後閉上了雙眼,又緩緩地睜開,認真地迎上王盟好奇的視線,鄭重地答道:「我來找你。」

Chapter Text

02

但是,眼前的王盟卻露出了無法理解吳邪在說什麼的神情。

他滿臉困惑,視線上上下下的在吳邪的臉上逡巡了好幾圈,彷彿在確認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但無論他怎麼看,吳邪都沒有其他反應了,只是安靜地任他打量。最後,他不解地搖了搖頭,道:「吳老闆,你最近一定是太閒了,才會這樣沒事找事。我這邊的東西都沒什麼特別的,不值得你跑這一趟。」

吳邪輕輕地笑了一下,他露出來到墨脫之後的第一個笑容,道:「來得時候太匆忙,沒帶任何伴手禮,還請王老闆見諒。」

「帶什麼伴手禮?我又不缺那些。」王盟也笑了一下,「算了,既然你特地來找我,那晚上就一起吃飯吧,我請客,吳老闆想吃什麼?」

「沒特別想吃的,你要是不嫌麻煩,就隨便做做就好。」

「這麼沒追求?」王盟昨舌,想了想,又覺得不關自己的事:「也行吧,我再去一趟市集買食材,你要是不累,就幫我看一會兒舖子。」

說著,他就拎起了一個看起來是買菜用的布包,施施然的朝舖子外頭走去了。

吳邪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王盟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才將手中的那杯酥油茶慢慢地喝完,然後走到了舖子的櫃台後方,坐在位置上等王盟回來。

或許是因為現在不是旅遊旺季,王盟的舖子沒什麼客人上門,吳邪等了一會兒,就感到有些無聊了,於是又走回裡屋,從包裡翻出了相機,將記憶卡拿出來,插到王盟放在櫃台上的電腦裡,開始瀏覽起剛剛拍的相片。

方才隨手抓拍幾張相片中的王盟,在陽光下笑得自然愜意,讓吳邪看得感到有幾分詫異,王盟曾經在吳山居或在他的面前笑得這麼放鬆過嗎?他想不起來了,好像從來沒有過。

在舖子裡的王盟,就算是笑,彷彿都是帶著討好的小心翼翼的笑,面對客人時,則有些皮笑肉不笑,他上一次真心實意地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呢?應該還是有那樣的時光才對吧,吳邪扶額回想,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有些煩躁的關掉了電腦的顯示屏,然後打開了手機,想向胖子和張起靈發個訊息,告訴他們自己在墨脫找到王盟了,但網路的訊號很差,試了好幾次,訊息都發送失敗。王盟的店裡是有WIFI訊號的,但四處都找不到貼有密碼的字條。

結果,他只能看著舖子裡放著的各種東西發呆,繼續等待王盟回來。舖子裡除了賣給觀光客的小玩意兒之外,也擺了幾件古董,但不用怎麼看,也能看出來是假貨,看來王盟把在吳山居學來的奸商脾性,也繼續帶到了墨脫的雪山裡。

然後,不知不覺,或許是因為一路跋涉到墨脫的疲憊感,吳邪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著了。

Chapter Text

03

王盟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回來時,便看到吳邪趴在櫃檯上睡著的樣子,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以前都是吳邪抓到他偷睡懶覺,現在倒換成吳邪幫他顧舖子顧到睡著。

看了下門外的天色,王盟沒有叫醒吳邪,而是先將舖子的門掛上休息的牌子,將門鎖上後,才把食材抱進去裡屋的廚房放好,然後熟練的一步一步的清洗和處理各種食材,開始準備晚飯。

直到王盟做飯的香味從廚房裡飄了出來,吳邪才慢慢從睡夢中轉醒了。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王盟的舖子裡角落放著的各種古樸樣式的暖光燈自動亮了起來,但室內還是顯得昏暗。吳邪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時間,他已經睡了一個半小時。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向裡屋的方向走去,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桌的傳統墨脫菜色,包括著名的石鍋雞,王盟正好從廚房裡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向他笑了笑,說道:「你醒了?正好菜都做好了,可以吃了。」

吳邪動了動嘴唇想開口,卻莫名地感到眼角有幾分濕潤,他垂下眼,不希望王盟注意到自己的異樣,故作平常的拉開了餐桌邊的椅子坐下,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道:「我不是說隨便弄弄就行了嗎?怎麼還是弄了這麼一桌子飯?太麻煩你了。」

「你難得來一趟,怎麼能隨便吃吃就走?」王盟將手上的菜端上桌後,也拉開椅子坐下,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快吃吧,先嘗嘗這道石鍋雞,但做得可能沒有你們喜來眠的好吃。」

吳邪立刻就端起碗,盛了一整碗的石鍋雞,可能這道菜比較早就做好了,因此溫度正合適,不會太燙口,他很快地喝了半碗,然後讚嘆道:「比我們喜來眠的還好吃,你要是開餐廳,那得跟我們搶生意了。」

王盟開心的笑了,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哈哈,吳老闆謬讚了。」

然後他們繼續吃飯、聊天、喝酒,彷彿從未分離過,彷彿一直都保有聯繫,彷彿過往空白的那五年不曾存在,被淹沒在墨脫的大雪裡。室內的溫度隨著他們的歡聲笑語,似乎在不斷上升,王盟所追求能讓人冷靜下來的冰冷空氣究竟在哪呢?吳邪完全感受不到。至少在此時此刻,那股冰冷的空氣不存在在這個小小的餐桌上,王盟也笑得和煦明亮,不像被雪同化。

兩人都酒足飯飽了之後,吳邪感到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彷彿靠在了暖爐邊上似的,他跟著王盟一塊收拾餐桌和飯碗,然後王盟一邊洗碗,一邊像是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你今晚住哪間酒店?你喝了不少,恐怕會迷路,我等會兒送你過去。」

吳邪頓時清醒了一些,彷彿一根冰針突然刺入了頭腦,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恰如其分的笑道:「我忘記訂酒店房間了,王老闆能不能收留我?」

「忘記訂了?」王盟狐疑地道:「不可能呀,你哪次出門前,沒有交代手下的人要先訂好交通票和酒店的,總不能是我走之後,就沒人願意做這事了吧?要是這樣,我發訊息給坎肩,幫你罵罵他。」

「真的,真的忘記訂了,我忘記交代他們了。」吳邪撓了撓頭髮:「這次來得很臨時,只訂了車票就來了。」

「行吧,」王盟嘆了一口氣,「怎麼變得這麼迷糊?不過收留你一晚上也沒什麼,只是我這裡沒來過什麼客人,床只有一張,得委屈吳老闆你打地舖了。」

「.....不只是一晚上。」

「嗯?」

吳邪看著王盟,緩緩地,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王老闆,能不能收留我一陣子,不只一晚?」

王盟呆了一下,又露出了非常困惑的神情,沒有說話。

然後,吳邪突然感覺到,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幾分。

Chapter Text

04

「你說你是來見我的。」

「我是。」

「你現在已經見到了,我們也一起吃了飯。」

「沒錯。」

「現在天色已經很晚了,你沒訂到酒店,我收留你一晚上很正常。」

「嗯,你說的沒錯。」

「所以,你有什麼理由在這裡待超過一晚?」

當王盟困惑的說出這句話時,他口中呼出的熱氣慢慢地飄到了洗手槽前的窗戶玻璃上,又慢慢凝結成了水氣,然後凍成了冰晶。他的大腦彷彿又無法理解吳邪說得話一樣,暫時卡住了,洗碗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任憑水龍頭不斷地冒水,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吳邪伸出手,將水龍頭的水關上,然後用雙手握住了王盟兩側的肩頭,將人轉過來面對自己,對上對方疑惑的神情,很有耐心地解釋道:「我見到了你,但是我還沒有見夠。」

但王盟顯得更迷惑了:「我又不是什麼絕世美人,見一面就差不多了吧?」

「王盟,」吳邪的語氣帶上了幾分無助與懇求:「你相信我,相信我好嗎?我不會造成你的麻煩的,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不是這個問題,」王盟搖搖頭道:「你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情,不見無足輕重的人,你做任何事情都有明確的目的和意義,你到底想來這裡做什麼?見我不足以構成你在這裡逗留的理由,我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你如果想在這裡做什麼大事的話......」他嚥了一口口水:「我不想牽扯進來。」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王盟的語氣彷彿在陳述某種基本事實,某種世間皆有的常識,吳邪聽不出任何一絲其他的情緒起伏,只有單純的不解,和緊張於吳邪可能想謀劃什麼的不安。

「你有意義。」吳邪垂下頭來,將頭靠在王盟的肩頭,一字一句的認真說道:「你從來都不是對我而言無足輕重的人,王盟,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也沒有要做什麼大事,你不會有危險的。」

但王盟的大腦彷彿缺少某一種理解或相信吳邪的話語的處理器一般,只是皺了皺眉頭,嘖了一聲道:「吳老闆,你喝多了吧。」

然後他推開了吳邪,轉身繼續洗碗了。

吳邪站在他身側,沉默了許久,才轉身離開了廚房。

Chapter Text

05

等王盟洗完碗出來後,發現吳邪不在餐桌那,也不在前面的舖子裡,原本放在裡屋沙發旁的行囊也不見了。

是想通了,去外面找酒店睡了嗎?他懷著一絲僥倖這樣想著,但心裡明白,吳邪要是有了什麼想做的事,便不會輕易放棄。像之前的每一次下墓、扳倒汪家、開喜來眠、做清澈的池塘、種田等,都是吳邪的固執而成。

他輕嘆了一口氣,抬腳上樓。二樓被他整修成了一廳一房一衛浴的舒適居家空間,是他每晚休息的地方,也是他現在覺得最像家的地方。

然而,當王盟來到二樓時,有點意外又不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房門已經被人被打開了,入侵者——吳邪,在王盟的床邊打好了地舖,行囊也放在了門邊的角落裡。注意到他來了,吳邪抬起頭,露出了一抹無辜的笑容,說道:「今天實在太累了,我想早點休息,就先上來鋪床了,其他東西我都沒碰,你不介意吧?」

王盟看了下表情很無辜的吳邪,又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房間,除了衣櫃有被打開的痕跡之外,其他東西顯然都沒被碰過。而打開衣櫃的原因,估計也是為了把鋪蓋拿出來。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有點累了,所以不太想和吳邪計較對方擅闖自己的小窩的事,只含糊地應了一聲後,便窩上自己的床鋪,背對著吳邪,動手將身上的藏服脫下,準備換上睡衣睡覺。

雖然這個動作照例只花費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但王盟總覺得,彷彿有股熾熱視線一直盯著自己的後背,讓他的背有種被燒穿兩個洞的感覺,但那應該只是錯覺吧。

他穿好睡衣,將自己裹進被窩裡,對吳邪道了一聲晚安後,便很快地睡著了。

在睡夢中,王盟夢見了今天在市集見到吳邪的瞬間。在那個當下,他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以至於他一時間認為,這應該只是一名和吳邪長相近似的人。

但當那聲「你是誰」脫口而出後,吳邪沉下來的臉,微微促起的眉頭,還有說話的語氣、聲音,與自己盡量不去回想的記憶勾連在了一起,讓他意識到了,這確實是吳邪本人沒錯。

很久沒有人會用這麼不悅的口氣這麼跟他說話了,那是王盟每次沒辦好事情時,吳邪都會有的反應。

然後也是同樣一個人,跟著自己回了舖子,說來墨脫是為了見他,接著和自己和顏悅色的的吃完了整頓晚餐,還算相談甚歡。

那股不真實感再度襲來,或許,這只是一段短暫的幻覺,夢境投射到現實的錯覺,然後過了一段時間後,火焰熾熱的溫度就會熄滅,消失在融化的大雪中,再也不覆存在。

隔天早上,當王盟醒來之後,吳邪已經不在房間裡了,但行囊還放在門邊。他推開門,來到客廳,吳邪也不在。

於是他回到房間,穿上藏袍,才來到了舖子裡,就看見吳邪已經開了店,正坐在櫃檯後方,墨脫上午的陽光有些蒼白,透過窗戶的窗框折射在吳邪的臉上,映照出深淺不依的光影,吳邪對他笑了,那抹笑容溫柔的像假象,像西湖的水,忽然流進了墨脫的山裡:「早安,早飯我買回來放在餐桌上了,你可以先去裡屋吃。」

「你在這做什麼?」王盟沒想到繼自己的房間被擅闖後,自己的舖子還被擅自開了門營業。

「在做你的小伙計呀。」吳邪從善如流地答道。

「我這店這麼小,又沒什麼大的進項和營收,不需要多一個夥計。」王盟有些哭笑不得。

「我要住在你這裡,總不能白吃白喝吧,只好給您打工,肉償了。」吳邪無賴的笑。

「去去去,我這間小店裡,可放不下吳老闆您這尊大佛。」王盟沒好氣地道。

「王盟,」吳邪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閃呀閃的,像蝴蝶的翅膀在微微顫抖:「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王盟哭笑不得的道:「我要是不想見你,昨天就不會招呼你了。墨脫的天氣不比福建濕潤,吳老闆你要是住久了,恐怕對呼吸系統不好。」

「這你不用擔心,我的呼吸系統已經好了。」

「那喜來眠和吳山居的生意呢?」

「兩個地方人手都是夠的,就算我不在也沒問題。」

「叔叔阿姨呢?他們年紀也大了⋯你總得為他們考慮一下。」

「王盟,」陽光照射進來的角度突然變了,折射到了吳邪的棕色的雙眸上,像流光溢彩的琥珀:「自從你走之後,我每年就只回家一次過年,剩下的時間,我走遍了五湖四海,只為了找到你,見到你。」

王盟倏地愣住了,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大腦再次無法消化和理解吳邪的言語,他垂下眼,茫然的道:「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了見我,找了我五年什麼的⋯⋯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也沒關係,」吳邪輕聲說道,眼神雜揉著幾分悲傷和強顏歡笑:「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Chapter Text

06

也許是認為吳邪終究不可能會住太久,王盟還是讓吳邪留下來了。

雖然吳邪說要做夥計抵房費,但除了收銀之外的事情,王盟還是不讓吳邪做,一整天都在店裡,親自招呼客人和整理貨品。

這幾天,來來去去的遊客慢慢多了起來,而也許是因為穿著藏袍、半紮著長髮的王盟顯得特別好看,又會說漢語,向顧客介紹店裡的小玩意時,又特別有耐心,來王盟店裡的小姑娘們特別多,總拉著王盟,像一群小鳥般吱吱喳喳地說上許久的話,末了還要和王盟拍自拍照合影,大膽地摟上王盟手臂的姑娘家也不少。

王盟的神情既不無奈,也不尷尬,更沒有害羞,大大方方的,顯然已經見怪不怪了。吳邪坐在櫃檯後方看著,終於忍不住出言調侃道:「王老闆和以前不一樣了,變得挺受姑娘家歡迎呀。」但話語的尾巴泛起的酸味,實在壓不太住,淡淡地蔓延了開來。

「哪裡,還比不上吳老闆之前遭遇過的狂蜂浪蝶。」王盟只是輕輕一笑道:「吳老闆要是願意穿上藏袍攬客的話,來得人應該會多一倍不止。」

「這就是你為什麼每天都穿著藏袍嗎?為了生意?」聽見王盟的回答,吳邪心中的酸意還是不斷冒泡。

「倒也不是,只是覺得入鄉隨俗吧。」王盟別過臉,看向了舖子外,一半的臉藏在陰影中,另一半在陽光下,在陽光下的那只眼微微瞇了起來:「就覺得,在這裡這麼穿,挺舒服的。」

喀擦一聲,吳邪拿起相機,將這一幕拍了下來。

王盟聽到聲響,詫異地轉過頭,正撞見吳邪將相機放下,他顯得有點迷惑:「你做什麼?」

「拍你。」

「拍我?為什麼?」

「沒什麼,」吳邪再次舉起了相機,對準王盟迷惑的臉,又拍了一張:「就是想拍。」

「越來越奇怪了。」王盟咕囊了一聲,再次看向門外,此時又有兩三位小姑娘也穿著藏袍,手拉著手踏進門裡,他便又再次迎了上去,露出笑容接待來客。

Chapter Text

07

王盟不讓吳邪做除了收銀之外的事情的限制沒能持續太久,過了才一個月,吳邪不知何時,在旁邊看著就把他在這間小店該做的事,就都學會了。不只記住了所有店裡的品項的漢語和藏語名稱,還有商品全部的典故和傳統都說得出口,確認庫存和批貨也是在旁邊看王盟用電腦操作就會了。有一天王盟睡晚了,起來時吳邪已經自己在舖子裡招呼客人,早上送到的新貨也都清點好入庫了。

無論他怎麼勸阻,都沒能阻止吳邪漸漸得變得越來越像他的小夥計,也沒能阻止旁人這樣認知吳邪的身分,隔壁藏袍舖子的店主都會和王盟說,你雇了一名能幹的幫手,挺好的。

吳邪確實是名稱職的夥計,沒什麼能挑剔的地方,還不用付他工資,但王盟總有種自己該做的事情全被搶走的感覺,他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生活變化,但吳邪總是自顧自地帶來變化。

在工作之外的場域也是,吳邪自然而然的和他一起作息、吃飯、做家務、上街採買食材和生活用品,他們同進同出,形影不離,吳邪就這麼緩慢又不容他拒絕的溶入了他的生活裡。

他感到有些煩躁,有些困惑,有些茫然,有些抵觸。墨脫今年的春天似乎又異常溫暖,他老是覺得室內的溫度有些太高了,喜歡靠在窗戶邊吹風。一日午後,王盟不管怎麼吹風,都覺得室內的空氣悶得慌,於是決定去其他地方晃晃,直接拎起了包出門。

「你要去哪?」當吳邪的詢問聲從身後傳來時,王盟才想到,哦,多了一個人,已經不是之前自己想去哪就關店去哪,不會有人過問的時候了。

「去吉拉寺,可能傍晚就回。沒回來的話,你就自己歇了吧。」

「我也一起去。」

王盟聞言,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吳邪,他以為他話裡話外都表達得很清楚了,他想自己去。

但吳邪的視線緊緊地盯著他看,像怕他會消失一樣,不等王盟再開口說什麼,吳邪已經朝他走來,向他們剛見面時一樣,攢住他的手臂,垂下眼簾,再次說道:「我一起去。」

王盟試著掙脫了一下,但掙不開。

「吳老闆,」他拍了拍吳邪的手,輕聲說道:「放開。」

吳邪搖了搖頭,不說話。

「你到底有什麼毛病?」王盟開始感到無奈了:「吉拉寺你也熟,又不是什麼危險的地方,我也不是三歲小孩,去去就會回來了。」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一起去。」吳邪的語氣有些委屈。

「不是不讓你一起去,是——人總是有想獨處,有想自己一個人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吧。」王盟感覺自己像在和要被遺棄的小孩子說話。

吳邪沉默了一會兒,抓著他的手臂的力道微微鬆開了一點,就在王盟覺得他終於要放手的時候,吳邪突然可憐兮兮又幽幽地說道:「你嫌我煩了嗎?」

王盟目瞪口呆。

王盟感到不敢置信。

王盟覺得荒謬透頂。

他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迅速地抬手給了吳邪一個爆栗,希望附身在吳邪身上的閨怨男鬼,能被這一下爆栗驅逐出去。

他沒有手下留情,因此吳邪痛呼了一聲後,很快地就鬆開了手,王盟趁機轉身離開了,他沒有回頭再看吳邪一眼。

吳邪沒有追上去,他只是站在舖子門口,想著,當年王盟在吳山居阻止他去盜墓,他卻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時,王盟就是這樣的感受嗎?

彷彿冷風吹過空無的山洞,寂寞得令人發寒的感受。

Chapter Text

08

在前往吉拉寺的路上,王盟回想起了來到墨脫的那一天。

那一天,杭州的夏天特別炎熱,店裡的空氣很悶,他開著車,想隨便開去附近兜兜風,卻越開遠遠,越開越遠,不知不覺,已經開過了許多間加油站,在車上度過了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但他仍舊覺得身體異常燥熱。最後他來到了當初吳邪要他開車載他去墨脫的那段公路,在吳邪當年下車的地方下了車,朝深深的雪山走了過去。

他只是好想知道當初讓他回頭,把吳山居送給他,也不讓他跟去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要走過什麼樣的路,是不是真的很冷。長白山他沒那個命進去,墨脫他總能去看看了吧?他沒有思考太多,沒有準備任何東西,就這麼一頭扎進了雪山裡,漫無目的地走了好幾日,最後來到了墨脫,倒在了吉拉寺的喇嘛廟前,被從天而降的大雪掩埋。

當喇嘛們把他從雪地裡挖出來時,都準備好要將他埋葬了,但他卻突然恢復了呼吸。

他的體溫很低,呼吸也很細微,但他的的確確在雪裡活下來了,喇嘛們問他,他怎麼走到的這裡,王盟說他不知道,他只覺得渾身像要燒起來了,但越深入雪山,溫度就越舒適,所以他就一直走,不斷地走,走到筋疲力竭,睡了過去。

吳邪當年走過這段路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感受嗎?因為感到要燒起來了,所以才有辦法穿過冰寒刺骨的冷風和積雪,一步步地走到墨脫?

他不知道,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因為當年,吳邪沒有帶他一起走上那段路,而是讓他回頭離去,他便一直在原地等待,直到吳邪差點在那丟了性命,他還在繼續等。他只可能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過相同的一段路的。

回想起這些時,王盟又感到自己的身體微微發燙起來,他已經走到了吉拉寺的門口,喇嘛們都認得他,任由他自由的出入。

他找了一處空著的院落,坐到了院子正中間的地上,這個時節已經不會下雪了,只有清晨或晚上還會飄下細細的冰雹。不知坐了多久,零碎的冰雹開始密密的落到他身上,將他包裹,很快地,他就彷彿身上長了一簇簇的白毛似的。

他一動也不動,感受在自己的身體之中燃燒的溫度,一點一滴的在夜晚的空氣中降了下來。

Chapter Text

09

王盟在吉拉寺待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時候,吳邪找了過來。

寺裡的一位喇嘛來到王盟的房間,王盟正靠在窗邊發呆,喇嘛說:「有一位客人想見您。」

「是誰?」

「吳邪。」

「我不想見他。」

「為什麼?」

這不是喇嘛們會問的話,王盟轉頭看向來人的方向,吳邪穿著一身喇嘛袍回望著他,在意識到來人是吳邪的瞬間,王盟反射性地推開窗戶,翻窗跑了。

站在吳邪身後的張海客瞧見這一幕,笑了笑,拍拍吳邪的肩膀,道:「我說過了,這種時候,他不會想見你。」

吳邪瞇起眼,對於張海客變得比他更熟悉現在的王盟,感到一絲氣憤,但他沒有發火,現在對張海客發火,沒有任何意義。

「他來到這裡之後,究竟出了什麼事?」

「換個地方說吧。」張海客轉過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德仁的房間和吳邪印象中的基本一致,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卷宗,張海客點燃了房間中的火爐,開始講起了五年前,在吉拉寺門口撿到王盟的事。

明明是夏天,那天凌晨卻下起了大雪。

氣候異常的緣故吧,張海客和其他喇嘛們沒有多想,吃完早飯後,便一起出來門口剷雪,剷著剷著,就從雪中挖出了王盟。

王盟只穿著薄長袖和一件長風衣,被凍得臉色發紫,張海客蹲下身檢查他時,他已經沒了脈搏,他向其他喇嘛們搖了搖頭,掏出懷裡的佛珠,準備為這名不幸凍死的人念經超渡時,一縷陽光突然穿透雲層,照在了王盟身上,然後他張開口,吐出了一口寒氣。

喇嘛們大驚失色,以為王盟起屍了,張海客再次伏下身查看王盟的狀態,發現雖然很微弱,但王盟恢復了呼吸和心跳。

他們將王盟帶回了吉拉寺,用厚厚的毛毯將他裹起來,放在火爐邊烤暖,然後時不時給他餵熱湯,輪流照看他。

到了半夜,王盟醒了。

張海客拿了熱毛巾給他擦臉,然後王盟開口了。

他說:「上師,我想忘記一個人。」

你想忘記誰?張海客想這麼問,但這不是喇嘛們會問的事,於是他想了想,告訴了王盟關於吉拉寺的後面,有一座洞窟的事。

「傳說那座洞窟裡住著一名掌管遺忘的古神,只要取悅祂,祂就會回應你的願望,你要是想,可以去碰碰運氣。」

這些,其實也不是一名喇嘛該對一名走投無路的人說的話,但張海客還是告訴了王盟這件事,不只這樣,還有如何娛神的方法。

「你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認出他是誰了吧?」吳邪突然打斷了張海客的回憶,原本隱藏在表皮之下的慍怒,驟然浮上了表面:「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也不告訴我他在這?」為了找王盟,他不惜拜託小哥動用張家的情報網,結果張海客居然一直瞞著。

「我只是覺得很有趣。」張海客笑了,沒有否認:「吳老闆對收買人心,向來很有一套,但跟著你最久的人,卻說想要忘記你——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為什麼不幫他呢?他只是想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幫他好好過自己的生活?那可能是一名邪神,誰知道祭祀之後,會發生什麼,你這該死的——」吳邪怒不可遏,他站起身來,揍了張海客一拳,張海客也沒有躲,左臉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但還是調侃的笑:「他當下沒有去。」

「什麼?」吳邪一愣,停下了原本欲繼續揮打的拳頭。

「他說,他與那人多半不會再相見了,但萬一不期而遇,他便去向神祉祈求遺忘。」張海客道:「這三天,他都待在自己的房裡,但他剛才要去哪,我就不知道了——」

吳邪爆出了一聲粗口,再也顧不上張海客,焦急地轉身衝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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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王盟拿著火折子,站在洞窟的深處,靜靜地看著在光線下閃耀的古老壁畫。

原本沒有打算跑到這裡來的,但吳邪對吉拉寺太熟悉了,除了這個洞窟之外,恐怕無論待在哪裡,都會被吳邪找出來。

其實沒有必要躲著吳邪的,王盟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管對吳邪的到來揣懷著什麼樣的想法或感受,只要坐下來說開的話,怎麼樣都是能解決的吧——結果現在,自己反而像逃家的孩子一般,顯得特別作賊心虛。

吳邪對現在的自己,恐怕也有著許多的疑問吧,但在過去的一個月,他們都沒有真正討論過,互相迴避著,若無其事的維繫著表面的日常,彷彿在進行某種角色扮演、某種戲劇的拍攝,直到王盟自己——終於覺得來到了某種臨界點。

很難說清楚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就像他也從未釐清過當初自己為什麼會離開杭州,他只是覺得,終究不能夠再這麼下去了。

等自己像雪一樣,完全冷靜下來之後,再回去找吳邪好好談談吧。

「王盟!」

正當他準備邁開腳步時,就見吳邪滿臉恐慌,朝他直直地狂奔了過來,這樣的表情,王盟已經很久沒在吳邪的臉上見過了,自從沙海計畫開始後,就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吳邪陷入這樣六神無主的驚慌之中。

然後吳邪一把抱住了他。

王盟手中的火折子掉到了地上,但沒有熄滅,他猝不及防的陷入了吳邪的懷抱中,對方的呼吸凌亂,出了一身的汗,但散發出一股好聞的味道。感官裡充斥著吳邪的溫度、氣味、聲音和存在,因為他們從沒擁抱過,王盟不自在的推了推吳邪,說道:「你怎麼了?先放開我——」

「不要忘了我。」吳邪卻抱得更緊了,他急迫又懇切地哀求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求你了,求你不要忘了我,我真的只是想見見你,真的,我只是太想念你了,你要趕我走也可以,不想見到我也可以,但不要忘了我。」

「不是、你冷靜一點,你到底在說什麼?」王盟一頭霧水,哭笑不得的道:「我還記得你是誰,也沒有打算忘記。」

「真的嗎?」吳邪委屈巴巴,聲音還帶著一絲哭腔。

「真的。」王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見到張海客了?他都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你打算如果再見到我,就要向這洞窟裡的神祉祈求忘掉我。」

「他是跟我說過這座洞窟的事,但我沒說過這樣的話,他騙你的。」王盟道:「而且,這裡也沒有他說的那種古神。」

「沒有?你怎麼知道沒有?」吳邪心下一驚,追問道。

「因為我已經試過了。」王盟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讓吳邪感到一層又一層的微涼寒意:「在我來到墨脫的頭三個月,我都住在吉拉寺,讓張海客教我娛神舞。三個月後,我學會了,和張海客一起來到了這座洞窟,他擊鼓,我跳舞,但我求的,不是遺忘。」

「那名神祉,掌管的不是遺忘,而是情感。」

「吳邪,我求的是——成為一名心如止水,了無牽掛的人。」

吳邪如墜冰窖,心臟驟停,渾身僵硬不已。

王盟輕笑了一下:「但是,儀式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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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掉在地上的火折子熄滅了。

洞窟內驟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一個依舊紊亂,另一個平靜緩和。

然後漸漸地,洞壁亮了起來。

一點點微小的螢光順著洞壁曲折的線條蜿蜒而上,彷彿滿天星空般,照亮了這片漆黑的空間。

「這是一種礦物質,具體叫什麼我也不知道,但在這個季節,如果濕度和氣溫合適,它就會像星星一樣發光。」王盟抬頭看向洞壁,向吳邪解釋道。

他輕輕地掙脫吳邪的懷抱,發現對方的雙眸中已經盈滿了淚水,無助的隨時會哭出來。

王盟垂下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拉住了吳邪的手,說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他們一前一後的在洞窟內行走,吳邪乖順的任王盟牽著,走了一陣子,王盟感到有些尷尬,只好主動開口道:「我和張海客討論過,儀式失敗的原因,應該是因為關於娛神舞的記載有所缺失,所以才沒有成功。」

「但是,他告訴我,情感是一種能被冰封的東西,如果和雪待在一起夠久,心靈或許可以被雪同化,我知道他只是在說沒用的廢話,但我還是選擇留在了這裡,因為我不想回去吳山居之後,還被你責備。」

王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被你說了這麼多年,我應該已經習慣了,但那個時候,就特別不想——」

「沒有人應該習慣被責備,」吳邪倏地打斷了王盟的話,低聲道:「你會感到難受、因此不想回來面對我,都是正常的——都是我的錯,是我傷害了你,讓你感到難受了。王盟,對不起。」

「我並不是想要你的道歉,或想指責你,才這麼說的。而且一聲不吭的就走了的人是我,本來就是我做了傻事。」王盟訥訥地道。

「不,會讓你覺得必須離開,那一定也有我的責任。」吳邪輕輕地問道:「王盟,你想要什麼?」

王盟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看向吳邪,對方已經沒有那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了,顯得相當溫柔,溫柔得有點過了頭,像是可以從眼睛中掐出一片西湖來,像是要氾濫,像是無論他要求什麼,吳邪都會給他。

他從來沒問過自己想要什麼,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問,太奇怪了,自從和吳邪重逢之後,吳邪就在短時間內做了許多他從來沒做過的事,比如當王盟的小夥計,比如王盟睡床、他打地鋪,比如幫他做家事,比如被張海客毫無邏輯的話語輕易的欺騙,比如用委屈的表情說話,比如向他道歉,比如擁抱他——還有現在,問他想要什麼。

眼前的吳邪難道不是吳邪,而是幻覺還是張海客或其他人假扮的嗎?這麼想著,王盟朝吳邪的方向走去,伸手用力捏了捏對方的臉頰,吳邪猝不及防,吃痛了一聲,但沒有躲開,也沒有阻止。

王盟蹂躪了吳邪的臉一會兒,但都沒發現任何人皮面具的痕跡,對方也顯然不是幻覺,於是悻悻然的住手了,說道:「抱歉,你太不像我認識的吳邪了,我以為你是其他人假扮的。」

「那你認識的我,是什麼樣的?」

「我可能也不是很清楚,自從你開始盜墓之後,你大部分時間都不在舖子裡,你的很多事情,我都是聽別人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越來越不了解你。」王盟苦笑道,或許並不是吳邪變奇怪了,而是他從來沒真正認識過吳邪是怎麼樣的人吧:「但作為老闆來說,人還是不錯的吧。不過我也只在你手下工作過,沒得比較。」

感覺話題又變得尷尬起來,事到如今,王盟並不想埋怨吳邪什麼,很多事情,他覺得他早就已經看開了,但為什麼現在說起,仍然像在抱怨或訴苦?他有些受不了自己促成了這樣的氣氛,於是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

就在這時,吳邪再次牽住了他的手。

「我們可以重新認識,」吳邪的呼吸又變得著急和急促起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親口告訴你,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給你,無論是什麼。」

「吳邪,」王盟有些不知所措:「你在緊張什麼?」

他們互相對視,吳邪緊抿著嘴唇,緊張不安的望著他,像做錯事的孩子,害怕被父母責備,王盟則再次感到困惑不已。

「王盟,」吳邪最後這麼說道:「我不想失去你。」

「我不想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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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洞窟內的溫度好像又降低了。

吳邪想起了一則童話故事,安徒生的《冰雪女王》,在故事中,惡魔的鏡子碎片刺入了一名男孩的眼睛裡,他的心自此變得如雪一般寂靜,不為外物所動。他在某日的風雪中被冰雪女王接走,遺忘了自己的青梅竹馬,就算此後見到了女孩,也沒有任何反應。

在墨脫的王盟的心就好像被冰封了一樣,無論吳邪想告訴他什麼,都傳達不進王盟的心理,彷彿被冰川阻隔,導致王盟無法理解。

那場娛神的儀式真的失敗了嗎?要怎麼樣,王盟才能明白呢?吳邪很想不顧一切的再更進一步,用更直白的語言告訴王盟,他究竟為什麼會來墨脫,他究竟想要什麼,但他又怕萬一逼得太緊,人又跑了。這次是沒有再跑遠,但下一次呢?他還有多少個五年可以找到王盟?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他不知道究竟要怎麼做,他才不會徹底失去眼前的人。

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究竟是為什麼呢?

「吳邪,你冷靜一點。」王盟再次湊近他,侷促地道:「你哭了。」

王盟的身影在他眼前模糊晃動,吳邪這才發現,他已經淚流滿面。

他牽起吳邪的另一隻手,他們十指緊扣,吳邪卻泣不成聲,王盟再次開口安撫道:「吳邪,我人就在這裡,你看,我還好好的活著,我就在這裡。」

但吳邪還是沒有停止哭泣,王盟手足無措地道:「吳邪,你別哭了——你究竟、你究竟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你。」

吳邪不想再顧慮了,就算王盟之後要跑也好,不想理他也好,厭煩他也好,他都想要說出口,然後祈求他不要走。

他就著與王盟十指相扣的雙手,捧起了王盟的臉,將告白的話語混合在嚐起來既溫柔又鹹濕的吻裡:「我愛你。」

王盟覺得心理有什麼東西崩塌了,像雪崩一樣,轟隆轟隆地發出巨響,然後露出了掩埋在厚重的大雪底下的東西。

那個他一直都拒絕深思,不想理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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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你感覺不像第一次接吻。」

王盟不知道吳邪親了他多久,也不記得自己在這過程中是什麼反應,記憶有點像斷片,等他回過神來之後,就呆呆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吳邪有些哭笑不得地攬著他,說道:「你就只有這句話要對我說嗎?需要我再說一次嗎?」不顧一切的豁出去之後,吳邪反而坦然了許多。

王盟垂下頭,感覺自己的臉頰都燒了起來,這時候,他就很想把自己的臉埋進雪裡冷靜一下:「不用了,我有聽見,也有聽懂你的意思。但是——這太突然了——你——」

吳邪屏住呼吸,耐心的聽王盟說下去。

王盟困惑的抬起臉來,問道:「——你本來就喜歡男人嗎?你喜歡我什麼呀?我只是個普通人。叔叔阿姨他們知道嗎?胖老闆和張老闆呢?張老闆長得那麼好看,你為什麼沒喜歡上他?還有花兒爺——」

「我喜歡你,你總是一直都在那裡,很安靜,但讓人感到很安心。」吳邪突然說道,直直地盯著王盟:「我喜歡你發呆的時候看起來很乖,就算在櫃檯打瞌睡也很可愛,少根筋或跟我拌嘴的樣子很有趣,你認真做事的樣子也很好看。你可能覺得你長得很普通,但你的眼睛有點下垂、但很溫潤。你的頭髮很黑很軟、皮膚有點蒼白但很乾淨、你的腳踝很纖細、蝴蝶骨和肩頰骨都長得很漂亮。你的喉結比一般男人要小,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冒出來滾動——」

「等等等等等!停一停!先停一停!」王盟被吳邪彷彿痴漢一般地一股腦地說出來的對自己的觀察報告嚇了一跳,整張臉都紅透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波浪鼓般地搖頭道:「我信了!我信你喜歡我了,不用再說了!那個,下一個問題,對,你本來就喜歡男人嗎——?」

「我並不是本來就喜歡男人的,我也有過對女孩子有好感的時候。」吳邪道:「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也說不清了,但——我是在你離開前,才發現的,對不起。」他滿臉愧疚,悔恨不已。

「胖子和小哥都知道,但我爸媽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打算——如果你願意的話——」吳邪說著,臉紅了起來:「如果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的話,就和他們坦白——」

王盟不知所措起來,明明他們年紀都不小了,卻不約而同的因為不好意思而一同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吳邪才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跟小哥和小花都只是兄弟關係,並不是只要長得好看,我就會喜歡的。」

「王盟,我愛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王盟不敢看吳邪。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對他說情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有什麼反應。

「你的回答呢?」

「什麼?」

「王盟,我想聽你的回答。」

王盟別過頭,他快步轉過身,朝前走去,悶聲說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吧,給我一些時間⋯我需要一些時間想想。」

「要多久?」吳邪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可能,至少一個月吧。」王盟不確定的回答道:「所以、所以你之前堅持要住我那,還當我的夥計,幫我做家事,都是在追我?因為喜歡我?」

「對,但不只是喜歡,我——」

意識到吳邪要說出什麼的瞬間,王盟轉身一把捂住了吳邪的嘴,臉漲得通紅:「等等,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懂我懂,你不用再說一次。」

吳邪愣了一下,然後輕笑了起來,他挪開王盟的手,然後再次牽住,道:「你害羞了?」

王盟沒有回答,但當吳邪牽起他的手時,他沒有拒絕,吳邪心裡樂開了花。

他們再次一前一後的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吳邪看著在前頭領路的王盟,再一次感到新奇起來。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前頭,王盟在後頭跟著,從來都是王盟看著他的背影,而他看著其他的目標,現在,或許是因為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他看著王盟的背影,突然就冒出了許多疑問,突然就很想開口說話,也許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事,不重要的疑問,但當自己身處於追逐者的位置時,就會想要透過話語了解對方現在在想什麼。

其實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也不錯,吳邪想著,只有他們兩人,永無止盡的,在這段閃爍著螢光、彷彿星空的洞窟中,永無止盡的走下去。

那他就不必擔心他們會再次分離,也不必為了等待對方的回應而擔心受怕。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這是可能的——

「吳邪,我們出來了。」

然後,他們走出了洞窟,抬頭看見了令人屏息的,滿天星空。

王盟望向他的雙眼中,彷彿裝滿了整條銀河,說出口的話語卻令人感到心碎。

「如果我拒絕你的話,你會放棄嗎?」

吳邪屏息了,他過了很久,才艱難的道:「我會接受的,但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偶爾還是能看看你?能不能,别讓我見不到你——」

王盟沉默了,他的沉默令吳邪倍感煎熬,他焦慮的看向王盟,不自覺的又握緊了兩人相握的雙手。

王盟輕輕的道:「你不會放棄的、對嗎?你總是這樣,想要做成的事,就一定會完成、你的接受只是以退為進。」

吳邪想張嘴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晚風吹起了王盟額前的頭髮,他的神情令吳邪有些看不懂。

「我好不容易覺得,我做到了能夠看淡過去的一切,過上令自己滿在的生活。所以我沒有想過要改變,但不管我願不願意,你總是讓我的生活帶來變化。而這些變化、對我來說並不一定是好事——」

「王盟、你再想想好不好,求你了。」吳邪覺得自己搖搖欲墜,他懇切地請求道:「你剛才說過的,你至少要想一個月——」

王盟看著這樣的吳邪,沒法否認自己心軟了、也沒法否認自己確實有心動,但他還在猶豫,有些話也該繼續說:「我之所以會來吉拉寺,是因為你不容拒絕的進入我現在的生活,我不習慣,也不認為應該繼續這麼下去,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原本想和你好好談談,把話說開,但現在看來,你又不會放棄——」

吳邪徹底慌了,他反射性的就直接跪了下來,六神無主的道:「你如果不願意的話,我不會勉強你的,我一根手指都不會碰你、也不會靠近你,你要我搬到隔壁市也行、真的、我不會做讓你不舒服的事、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只要在遠處看你就好。」

「你別這樣、你先起來。」王盟沒料到吳邪居然會做到下跪這種程度,嚇了一跳,想把吳邪從地上拉起來,但吳邪的膝蓋卻像死死黏在地上一樣,直直的望進王盟的眼底:「你不是完全對我沒感覺的,是嗎?不然為什麼我親你的時候,你不覺得討厭?我牽你的手,你也沒鬆開?為什麼?」

王盟沒想到吳邪在短時間內一直在捕捉自己的這些反應,不禁眼神閃爍,好一會兒才道:「就算是這樣、也不一定要在一起,我們、在很多方面上,真的不合⋯」

「沒有試過,你怎麼就知道不合了?」吳邪急迫地道:「王盟,改變不一定是壞事,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拋下你了。我也可以等你、等你慢慢的習慣變化,不管要花上幾年,我都願意等,或者就算我這輩子都沒等到,那也沒關係,讓我能守著你就好。」

「就像你曾經守著吳山居等我回來,這次、換我了。」

王盟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他做夢都沒有想過吳邪會對他說這樣的話,但那種情真意切,那種渴慕乞求的神情,不似有假。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茫然了。他不得不承認,他真正抗拒的原因,是因為他很害怕,害怕一切又突然變了。就像他父親在迷上賭博之前,他們家曾經有過一段和睦的時光,但一夕之間,家就成了地獄。就像吳邪開始盜墓之前,他們曾經過著平淡但安定的生活,但一切就突然變了,那樣的時光一去不復返。

只要他的心病還在,他們之間就沒辦法繼續前進。

「我知道這是你無法自己決定的事,那是你的宿命。只要有人想引你去墓裡,你就不得不去。」王盟斂眸道,這是他的心病紮根的土壤,也是吳邪無能為力的事。

「那個宿命已經結束了。」吳邪迫切的道:「真的、雖然我沒有百分百肯定的證據,但我有預感,它真的、已經徹底結束了,我已經可以憑自己的意願過活。」

他過了很久都沒說話,吳邪也沒有開口催促,他眼神游移,不斷的猶豫。

最終,他還是、抱持了那麼一點點的期待吧。如果,他的恐懼能被吳邪的守望消弭,或者,如果吳邪能包容他的恐懼,是不是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們能一起走下去?

他不敢抱太多希望,所以決定只抱持微小的期待。

於是,他輕輕的、幾乎是細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你想等就等吧。」

吳邪卻因為這句幾乎不算承諾的話,感覺自己在星空下得到了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