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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奈布哈尼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当上了苏丹，却只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七十七天。

七十七天后我潦草地死在他的怀里，又在他的梦里变幻成了新的身份。

有时成为摄政王的我被阉奴勒死，有时他眼睁睁看着刺杀我的赛里曼在他面前自刎；而他始终在不停地战斗，要么为了捍卫我的尊严而死，要么就自杀在我的尸体前。

他在梦里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世界一如往昔，命运的天平再度倾斜，又回到了我们最初的革命之日。

计划如常，一切依然顺理成章地爆发，只是坐在黄金王座上的人不再是我。

——伟大的革命者阿尔图已死。

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大家都看到在新苏丹登基的当晚，破败的旧王廷上空弥漫出冲天的火光，星灵坠天带来的璀璨流星划过整片夜空，迸出了让所有人震撼此生的极美荧光。

这一晚推翻前苏丹统治的最大功臣阿尔图向所有人发出声明，谢绝了同伴们摘取革命果实的请求，沐浴过后平静地走上祭台，自焚而死。

……

他刚从噩梦中醒来，就又要面对另一个名为现实的噩梦。

所以当他心急如焚地拿起剑，在全国每一条大街小巷里四处搜寻着我的身影，却看到我正活生生地蹲在苗圃里，若无其事地给孩子们分点心的时候，他才会哭得那么大声，以至于连自己王宫第一剑客的颜面都懒得顾及了。

于是这个酒肉蒙子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去喝酒，絮絮叨叨地念着他梦里那些事的同时，又热泪盈眶地扑到我身上，对着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庆幸和感动。

末了还道一句要不是他只喜欢女人，他这会儿真想和我来一发，好以此来确认我是不是功能一切正常。

我也适时地回应他这些不着调的荤话，一脸遗憾地表示早知如此，当年那张银纵欲就不该浪费在美丽愚蠢的萨达尔尼妃身上，不如跟我的好兄弟快活一下，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他笑着骂我，喝多了还是哭哭笑笑的，又很没形象地擤一把鼻涕之后，便扔掉空了的酒壶，趴在我怀里安静了下来。

今夜星光灿烂，昔日的苏丹近卫正和我四肢纠缠着躺在一起，长而曼丽的红色卷发缠绕在我的腿间，纤细的蜂腰和紧实的胸膛都牢牢地贴着我，精致的宝石耳环在灯与酒的映射之下熠熠发光，像是一株热烈的玫瑰。

这个俊美迷人的花花公子还在紧拥着我，接连不断地吐出那些不知来自哪个世界的呓语。

他说他已经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和现实，如果这辈子也一定要死，他希望还是和自己最好的兄弟——也就是我阿尔图，并肩战斗着死在一起。

总好过他手脚冰凉地目睹我变成尸体，再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我愿意为你而死，阿尔图。”他埋在我的小腹上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们理应一起死，这是命运的羁绊。”

“……”

我沉默了好久，很想提醒他两个男人喊着羁绊啊命运啊然后抱着死在一起，后世是不会认为我们是好兄弟的。

但是看到他终于流露出些许安心的睡颜，还是没忍心再出声打扰，我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抬手拭去了他眼角未干的泪痕。

他像是已经睡得很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得太多，误以为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是哪个欢愉之女，他的手脚不算安分，总有意无意似的在我身上有些诱人地摩挲着。

这期间有好几次，他的嘴唇滑过我的腹沟深处，不小心似的蹭过了我那已经被他纠缠得有几分硬挺的东西；这多少让我有点难受，于是调整了一下抱着他的姿势，让他避开敏感的地方趴到我的大腿上。

按捺下被撩拨起来的躁动之后，我轻柔地挑起他焦糖色的长发。凝视了那睡梦中的俊颜许久之后，便低下头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似乎没睡熟——至少，在我亲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彻底。

******

其实我至今也不能肯定，我的兄弟和盟友是否已经对我燃起了某种未知的感情，以至于他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为我付出生命，就像他对曾经的苏丹那样。

但我很喜欢他，也乐于接受他一切连本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仅此而已。

奈布哈尼很快还是睡着了，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而平缓，也不再有更多暧昧的试探，很放心地呼呼大睡着，像个纯真的孩子。

微热朦胧的夜风中，我注视窗外那一颗对我闪烁着的、格外明亮的星星，心下泛起潮水一样的波澜，还是隐约地痛了一下。

我知道奈布哈尼的梦有些由头——至少，这个世界的我的确是死了一回。

革命之日我率领各种三教九流的军队，攻入王廷，囚禁苏丹，把曾经的政敌捧上权力的宝座。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宣讲自己的罪责。

苏丹的游戏已经结束，我也是时候得到应有的报应了。我不会选择逃避，我曾经为了游戏戕害过许多无辜之人，所以我将与苏丹一起下地狱，以此祭奠和慰藉每一个在荒谬中死去的灵魂。

……

熊熊烈火之中，却有人殉我。

死水一样平静的内心被这突发的事实掀起惊涛骇浪，我震惊，无措，恐慌着想把他推出火海，他却不顾一切地抱紧我，亲吻我。

赤金秾艳的碎星阻隔了我与烈焰的接触，他口中默念着繁杂幽寂的经文，皎月一样莹白的发丝温柔缱绻。

被地狱之门吞噬之前，他留给我的是一个满含深情与爱恋的眼神，那眼神比火焰还要灼烧得我更加疼痛。重重呜咽之下，焦碎的肉身被重新粘合，而我也被头顶一道熟悉柔软的光芒所包覆。

“主人，请活下去……”

那一天我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而我最宝贵的女儿鲁梅拉从时间的裂缝中看到这一切之后，坠天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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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奈布哈尼厮混了一整晚，我却依然没有什么困意。

精力充沛倒还是次要的，这副重塑之后的肉体兼具主祭的祝福和星灵的半身，即便谈不上刀枪不入，我也不再是个好对付的对象了。

好在我不是什么奈布哈尼梦中的摄政王，招惹不来太大的仇家，如今端坐在苏丹宝座上的人也永远不会猜忌我。

——说起来在苗圃里躲了这么多天，我好像也是时候去觐见一下那个人了。

付过两人的房钱，确保总算放下心来的玫瑰剑客能好好休息一整天之后，我为他盖上薄被，悄然离开了这里。

光明正大去上朝的话，这帮不久前还在为我的死弹冠相庆的迂腐贵族们肯定会被吓个半死，所以我琢磨了一下，还是走了宫里的暗道。

不是第一次偷偷潜入苏丹的王廷，只是这一次的心态不同于往昔，我有点紧张，却也知道即将面对的不是危险，而是革命成功后最想见的那个人。

没有惊动任何人，我对自己隐匿的功夫十分自信，轻而易举地顺着暗道摸进熟悉而又陌生的青金石宫殿，远远便看到了已经易主的黄金王座，以及下朝后在窗边冷清站着的瘦削身影。

……

哎，这个人做臣子的时候就无趣得要命，当上了苏丹之后也还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性冷淡表情，空荡荡的宫殿里没有妃子，没有奴隶，安静得几乎有种阒然的禅意。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摆出自己那还是前朝宠臣时一贯的谄媚腔调，高声道：

“臣阿尔图，于忠诚的王廷中前来觐见伟大的苏丹。”

******

闻言，正在窗边喂鸟的男人蓦地回过了头。

和我隔着宫殿里稀薄的空气对视了一会儿后，他裹了一下身上黑色的长袍，随即朝我走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苍白阴郁的美貌，深陷的眼窝和一副瘦到几乎像是营养不良似的单薄身材，走起路来却猎猎生风，有种纯净到极致的特殊魅力。

即便梅姬已经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他我死而复生的消息，这些天他也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成为新苏丹的事实，但我知道他依然很生气。

眼看那盛怒般的气场已经直逼着面门而来，我有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就在疑心新苏丹会不会直接把我拉下去砍头的时候，他停在了我面前，伸出的双手在空中有一瞬间的僵停，戴着戒指的修长指节几乎噼啪作响。

然后他抓住我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自焚？”

“因为臣该死。”

“该死？”奈费勒冷笑一声，手指微微收紧，“如果你该死的话，我呢？”

见我语塞，他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我呢？！我该不该死？我明知道你为了应付苏丹的游戏已经快要精疲力尽，还引诱你造反，把脏活累活全丢给你，仗着你用恶名为我铺好的路行走自由。然后你代替我去赎这个罪，却让我心安理得地走上高位，享受你本应得到的一切赞誉？！”

……

我从没看到奈费勒被气成这样过。

哪怕是曾经和我相看两厌，每天面无表情地上朝，从那姣好的薄唇中吐出冰冷弹劾我的话语时，他也能保持着一种近乎于刻薄的冷静，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我这个曾经最痛恨的政敌大吼大叫。

好在他还是平静了下来，一时间什么话也没有继续说，就这么一直用那种平静到有点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说呢，这种盛怒过后的淡然，就好像以前每次从欢愉之馆回到家，这么直勾勾盯着我的梅姬一样。

“……对不起。”

我结结巴巴地道着歉，然后俯身拉过他的手，抵住自己的脸颊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要是觉得不痛快的话，扇臣一巴掌也是可以的。”

他微微一动，碰到我脸颊上的手心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抽出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又贴过来，摸了摸我那重塑在烈火之后的脸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抚摸的力度有几分疼惜似的柔软，这温情的感觉不像是我的盟友，反倒像是……

我讪讪地移开眼神。

我倒也不至于这么自恋，觉得每个盟友都可能爱上自己——至少奈费勒一定不会。

他又细细地观察了我很久，似乎是在确定我这副星灵赐予的肉身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然后才松了口气，像是心里有一块巨石落了地。

许久才平声问道：“为什么让我当苏丹？”

“不是你说的吗，不想当苏丹的人就是最好的苏丹。”我笑了一下，只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可爱，“那试问全天下除了你，奈费勒，我永远的政敌，还有谁更够格呢。”

话音落下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在那个已经缺席了的庆功宴上，我似乎理应在革命成功的那一刻拥抱自己最忠实的盟友。

******

于是我抱了。

很坦然的一个拥抱，我把他搂进怀里，很认真地感受他的体温，低头去嗅他身上清冷的气息。

即便是已经当上了苏丹，他没有变，也永远不会变。

……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因为奈费勒根本没有把我推开的意思。

直到久到产生了某种有点微妙的气氛，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尴尬，这才堪堪松开自己的双手，佯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摸了一下鼻子，又拍拍他的肩道：

“练练剑术吧，好好养身体，梅姬会吩咐哈比卜定期进宫给你做点药膳的，你瘦得太吓人了……我是说，你总得为了黎民百姓活得久一点。至少要比我活得更久才行啊。”

奈费勒闷闷地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半晌又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肯定是要走的。”我想了想，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阿尔图已死，贵族里的激进派也消停了不少，我死一死对谁都有好处；就算只是为了咱们好不容易建立的苗圃，我也不能忽然诈尸啊。”

奈费勒沉默下来。

我知道他当然不是不懂这些好处，只是一时间感到难以接受；好不容易盼来我死而复生的消息，我却又要一个人离开这里。

我展示着自己硬朗的身板，因为也想不出什么更像样的说辞，便只是安慰道：

“放心，我也算是侠名远扬，在哪里都吃得很开的。不知道那些不服气的领主会不会在暗中有什么动静，我一路上都会做你的眼睛，顺便帮你监督他们。

“我会给你写信，到时候让宫廷传令使跑快一点，咱们互通有无，不会和现在差得太多。

“而且我可不是一去不返，等到我们真正改革成功的那天当然还会回来；到时候我改名换姓，我们还可以一起聚会。你送给我的那瓶酒，我到现在也还没开封呢，总得有和你一同畅饮的那天。”

“……”

我持续地说着，奈费勒没有再发出疑问，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未知的遐想。

他或许感到难过——而且更要命的是，老实说连我自己都要为这即将到来的告别难过起来了。

轻咳一声之后，我又握了握他的手，总觉得今天也不是什么促膝长谈的大好时机。他需要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应该再多留一点时间来给我们的苏丹慢慢思考。

便也适时地告辞道：“好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待会儿被来你这儿找茬的贵族看到可就糟糕了。”

“……”

见他轻轻颔首，却依然沉默着没有回话，我赶忙又保证道：“放心，我不会忽然消失，临走前会来和你报告的，至少……”

“阿尔图。”

话音未落，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忽然握紧我的手，抬眼道：“你……”

眼前的新任苏丹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然而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他却又没来由的变得局促起来，有些慌乱地挪开了视线。

然后在我不明所以的关切眼神中又平静下来。

他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

“没事……至少不是现在。有空多让梅姬进宫和我聊聊，我这边人手紧张，一些女眷的工作还是需要请教她一下。”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

眼见他又回到窗边，心事重重似的重新逗弄起他那只翠绿的鹦鹉来，便也滑稽地行了个礼，打算先行告退。

……

两分钟后我又调头回来，从大门的缝隙中探出了脑袋。

“那个，以防万一我想确认一下。”我挠挠头，觑着他的脸色道，“您至今都未婚的原因，应该不是喜欢臣的妻子吧？”

奈费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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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就不是嘛。

我顶着一只硕大的熊猫眼，披着遮盖住面容的旧斗篷，一脸郁卒地行走在午后热闹的集市上。

我们的苏丹还和当谏臣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一言不合就要对我破口大骂；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如今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揍我了。

就算我的猜测有点缺德，他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啊，恼羞成怒的样子活像个被我污蔑了清白的圣处女。

不过我可能也是昏了头，居然觉得昔日的政敌那面红耳赤的气愤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龇牙咧嘴地给自己贴好膏药——也是为了在简单的易容之上增添两笔，我喝了一口水，和卸完货的劳工们一起坐在路边嚼着从小摊贩买来的大饼，悠闲地晒着自由的太阳。

过往的人流熙熙攘攘，暴君的下台给这个疲惫的国家注入了新的活力，如今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苛税和徭役，每个人都会记得曾经有个略有瑕疵的勇者阿尔图，真切地为他们带来了重写命运的变革。

想在出发前再多看这个侍奉多年的王都几眼，我眯着眼睛呼吸着新时代的空气，余光却看到远处有一条眼熟的小土狗支棱起耳朵，在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后，忽然朝着我狂奔而来。

“汪汪……呜……”

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心里暗道不好。

虽然平时的我可以保持伪装，但单纯的小动物始终记得我的气味，即便我已经洗过了很多次澡，也不是能轻易瞒过去的。

新月吠叫着兴奋地躺倒下来，又在我腿边不停地绕着圈，像是在埋怨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找它玩。

“嘘，乖狗狗……”

我手忙脚乱地给新月打着手势，示意它噤声；而听到这边嘈杂的声音，街角正在和合伙人攀谈的法里斯已经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赶紧低下头，把自己的兜帽往下拉了点。

我的死而复生至今也是个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对于我的大部分追随者来说，不算是有意瞒着他们，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袒露时机，也不能在这个老派贵族们都虎视眈眈的关头再生出什么事端。

眼看察觉到什么似的法里斯已经朝我走了过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

“新月！”

我抬起头。

法德耶，前苏丹后宫里卑贱的女奴——她现在是一个快乐的自由民，在赌狗场工作。那是一个和她爱慕之人离得很近的地方。

我看着这位也曾为我在王廷中奔走打点的盟友，心下很有几分宁静而澎湃的思绪。

我的革命——我和奈费勒努力的意义，就是为了每一个她这样的存在都能过上好日子。而现在，我为她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听到女主人的召唤，新月看看我，又看看法德耶；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转头扑进了她的怀抱。

沾着泥的狗爪印踩在她洁白的围裙上，她抱着新月朝我微微欠身，红扑扑的脸上表达出对一个陌生人的歉意。

我便也朝她点点头，眼见一人一狗都向法里斯走去，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也不算完全解决危机——至少现在，我仍有些紧绷的脊背隐约感到一道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的视线，已经有些灼热地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回过头去的时候，一个像我一样披着斗篷的人匆匆低下了头。

他似乎过于年轻，还不懂得怎么去掩饰，生涩中又像是藏着一丝隐忍的锋利；这让我很快想到了一个人，却又不怎么确定。

于是我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抖落身上食物的碎屑，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朝闹市外僻静的街巷走去。

******

他果然跟了上来。

我再一次惊奇于他的毫无防备。别的不说，还好他尾随的人是清除了罪孽的我，如果是希尔希纳或是别的什么黑街人物，可能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走到一个确定不会有旁人来窃听的安全角落之后，便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不远处慌忙躲避的窸窣声响，我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

“我还以为你早就领过封赏，回到你们的部落去了。”

“……”

听到我这么说，那人便安静下来。稍许的迟疑过后，我转过身，看到他摘下自己的兜帽，从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眼前的年轻人生着一张过分俊俏的脸，精致无暇的五官配上曾经时而浮现出不甘的倔强表情，时常让他有一种破碎似的易得感。

雪白的肌肤上盘桓着部落幽魅的图腾，金色的鼻环正因为和我对视而不自然地轻颤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动和惊吓，还是别的什么。

法尔达克——他的部落为取悦苏丹送来的质子，和我有过露水情缘的追随者之一。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他绝对是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存在。

“那也至少是在和您告别之后，”他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眸里流露出神奇纯魅的光彩，继而坚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似乎已经激动起来，走上前像是想要触碰我一下，却还是本能地后退两步，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您果然没有死。阿尔图，我就知道您还活着，我始终这么相信。”

我看着他，然后纳闷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想也知道，”他微笑起来，“如果您真的死了，法拉杰不会如此安静。”

“……”

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实在一点没错。

法拉杰也是明确知道我死而复生的人之一。这是因为目睹我被大火吞噬之后，法拉杰几乎陷入了癫狂，梅姬花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敲晕带回去，又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告知了他——如果不说，我这位最狂热的盟友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那么，既然法尔达克能想到，或许我曾经的追随者们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

这让我感到稍稍安心，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所以呢，你现在已经见过我了，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闻言，法尔达克怔了一下。

似乎也没想到直奔正题的我会如此没有情调，漂亮的年轻人眨着那蝶翼般的长睫，好像也陷入了迷茫。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和他谈不上有太深的感情——我想他应该也一样。

曾经的我对他来说是一把很好的保护伞，能在苏丹那些不着调的乐子中护他周全，也能为了他们的部落花心思去奔走游说；我拥抱他、安慰他，是贵族中少有的良善之辈，所以追随我比追随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安全从容。

而对我来说，那些都只是策反一个不谙世事的王子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聪明的质子也理应清楚这一点。

他已经知道我还活着的事实了。明明一句简单的告别就能解决的事情，可现在，眼前的年轻人却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思想斗争。

“我想……”

他低下头，嗓音有些颤抖地轻声道：“我想请您再拥抱我一次。”

见我有些不解地微挑起眉，年轻人不知所措地咬着唇，像是也觉得接下来的话会让自己感到几分难堪。

于是他提高了音量，注视着我又道：

“我是说——做爱，在正式离开王都之前，我想和您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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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

不得不说，即便对这个僻静小巷间所有可能发生的对话都早有心理准备，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怪要求还是让我感到了几分迷惑。

我看着他，好心地提醒道：“可是我已经不需要再折纵欲卡了。”

我不会再被苏丹卡所困，当然他也一样。

仿佛鼓起了一万分勇气才如此语出惊人的年轻人闻言一滞，在我略显正直的目光中感到了微微的窘迫。

他望着不为所动的我，缓缓道：

“可是据我所知，您并没有在家里对法拉杰和扎齐伊用纵欲卡……但您抱过他们很多次。”

他语气平淡，似乎也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

虽然知道年轻人之间有时候会有一些旺盛的分享欲，但我的确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已经做过的事当然不好再硬着头皮去撒谎，我叹了口气，也只得承认道：

“是的，我抱过他们很多次。不过他们和你不一样，我们一直生活在王都，彼此的家族也认识很多年……而你和我只是一场被苏丹卡连结起来的意外，不是吗。”

闻言，法尔达克的眼眸黯淡下来。

“是、是这样吗……”

没有料到我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某一瞬间我看着他耷拉着脑袋的失落模样，柔软的茶褐色卷发挡住了有些委屈的眼神，心头也跟着微微一动。

毕竟也只是个可爱的年轻人而已。

我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他只愣了一下，便不假思索地扑进我怀里，生怕我会反悔似的拥住了我比他宽厚得多的肩膀。

于是我像往常一样轻拍着他的脊背，给予这个年轻人长者的关怀和安慰。

即便残暴的前苏丹已经下台，再也没有那一柄悬在他头顶蠢蠢欲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眼前的王子却好像依然缺乏安全感。

他渴望拥抱——显而易见的是，还在渴望我的更多触碰。

我那不算敷衍的抚摸果然让他静下心来。察觉到我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他放心地抱住我，靠在我的肩头轻声道：

“我曾和他们一起去打猎，喝酒，吹嘘。法拉杰说即便梅姬大人无可比拟，如今却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取代他在您心中的地位。”

我想了想，点头道：“没错。是这样的。”

便也耐心地解释道：

“他是我最初的盟友，我最信任的伙伴。曾经在我被所有人耻笑、抱着苏丹卡落魄着回到家的时候，法拉杰是第一个主动来为我排忧解难的贵族，我会为了报答他这份恩情做任何事，这一点当然没有错。”

法尔达克静静地听着，抓在我衣角的手指有一瞬间的绞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习惯了隐忍的年轻人眼中有几分锐利的颜色，像是某种名为嫉妒的火焰。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我能以一个更方便的角度揽住他那很好把玩的纤腰——真要命，这种奇怪的姿势都快要比得上曾经拥抱的欢愉之女了。

悸动起来的我瞄了他一眼，他埋在我的脖颈间闷声又道：

“扎齐伊说您就像他的父亲……您总会在不同的地方给予他必要的指点和关照。有时在浴场，或是您的书房。”

“是的。”我诚实地又道，“他是我最宠爱的学生，所以如果他渴求我的身体，我也可以传授他一些必要的房中术。这没什么出格的，他母亲已经默许了这一点，并不会影响到他以后的娶妻生子。”

“那我呢，我……”

法尔达克闭上眼，像是不愿去承认，和那两个和我羁绊更深的、更会撒娇的情人比起来，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追随者。

“你也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打消掉他这种想法，“很重要的一个朋友。不要妄自菲薄，我尊重你、喜爱你，并不比他们的任何一个人少。”

“……”

法尔达克猛然抬起头。

原本还想再说些别的，可这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已经让他觉得幸福，湿漉漉的眼睛也变得亮堂起来。的确是太好满足了。

“我知道当初的您只是被逼不得已……”

法尔达克眸光闪烁，下身也渐渐与我紧密相贴。克制般在我的脖颈深处落下一吻后，他蛊惑般轻声又道：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向您确认一下。倘若没有那张纵欲卡，没有苏丹的戏弄，您也真的……一点都不被我吸引吗……”

******

我看着怀里漂亮的年轻人，已经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他的眼眸被欲望染得很黑，只是被我在腰间随意地揉了两把，他就已经情动，硬起的小东西正戳在我的大腿上，等待着更多的爱抚。

可能经验不多的年轻人是会对夺走他童贞的对象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更何况除了第一次的痛苦，我尽力地在上一次的帷幔之间给予了他欢愉——而我的实力又有目共睹，他会回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想要忠于欲望，我看得出来。

虽然不明白他的欲望到底只是对我阿尔图本身，还是单纯地觉得，他被男人玷污过的身体已经无法从容地去欢愉之馆拥抱任何一个女人。

但他的确渴求着，年轻敏感的身体只是这么被我不算色情地注视着，就已经散发出了甜美肉欲的气息。

“……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年轻人。”

我毫不吝啬地赞扬着，伸出手指来抚过王子那花瓣一样红润的嘴唇，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起来：

“而我是一个正常的、会有一些丑陋心思的男人。”

我亲吻着他的侧脸，温热的鼻息缭绕在他的耳畔，抬起的手指已经攻到更羞耻的地方，在他胸前那一粒小小的柔软上漫不经心地拨动着。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

“……”

眼前这副早就被我好好玩弄过的肉体当然动人，这会儿已经在我的撩拨下氤氲出了好看的柔光。

因为敏感，只是这么几下称不上高超的挑逗就已经让他浑身发颤，又在我眼神的示意下主动回应着我，手指也滑过我裸露的小腹，轻轻碰了碰我那同样渴求着他的火热。

几乎是迫切地，他主动亲上我的耳畔。手指生涩地游走在我脖颈的敏感之处，柔软探出的舌尖也在我的脸颊留下一道湿滑的痕迹。

他试探着吻了吻我，然后再一次，清晰地吐出了自己的渴求：

“那么……请您再操我一次，就当是临别前的赠礼，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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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

毕竟浴火重生的阿尔图就算活了两辈子，也从来不是什么过分耿直的正人君子，哪有美人在怀却不下手的道理。

先前的一番拉扯不过是为了探清他的意图；而现在他是如此热烈地凝视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能称之为勉强的情绪。

这代表他是真的想被我拥抱，而不是在临走前再试图给自己加一重保险，以确保新的苏丹不会继续找他们部落的麻烦，或是别的什么。

或许我不该质疑忠诚的盟友，异乡的王子曾经那么信任我，把身家性命和他的军队都交到我手上，倾尽所有帮助我反抗苏丹——然后在革命成功之后提出要和我睡一觉再走，这也太微妙了。

见我颔首，法尔达克似乎松了口气。

他已经确认了自己的魅力，所以现在，是时候为这过于满载的魅力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了。

“那么，我晚上来找您。”

远处的巷口有货车颠簸着经过，他抵着我的胸膛和我分开，压了压有些沾湿的衣料，像是感到有点紧张，又轻吻了一下我的唇角。

“不用等那么久，”我拦住他想要匆匆离开的步伐，下巴朝舍馆的方向一抬，“后面的两条街都是我的产业，你可以和我一起到丝绒暗室去。”

明晃晃的太阳正窥探般照在两个人身上，法尔达克睁圆了眼睛，下意识道：“现、现在吗？”

“不然呢，”我拉过他的手又放在自己刚刚被触碰的地方，理所当然道，“你都害我这样了，还怎么忍到晚上。”

“……”

感受到掌心炙热的温度，年轻人脸红起来，手指拽上我的衣角。

既然是他主动提出的邀请，这会儿羞涩起来也无济于事。看得出他夹紧的双腿还有些不太方便，我干脆拉下他的兜帽，就像一个劫掠了过路美人的地痞流氓一样，直接扛着他穿过不算密集的人流，熟稔地拐过每一个王都的巷口，很快到达了曾经的秘密基地。

******

为革命前传播的思潮所准备的密室幽静隐秘，薄雾般的茶香缓缓弥漫在雅座之间，让人在身心放松之余，也是个很适合发生点什么的场所。

我登上阁楼，掀开眼前厚重沉落的帷幕，便毫不客气地把肩上的人扔到了华丽的软垫上。

他穿得很少——只需要摘掉烟泥色的老旧斗篷，解开绿松石和串珠鎏金的腰带，扒下纹理繁复的裤子，就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袒露在了我面前。

我没有掩饰，也不需要请求些什么；所以我赤裸裸地注视着他，眼里只有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年轻人精瘦白皙的身体没有半点瑕疵，手臂和额脸上的暗色纹身仿佛带着魔力般的色情。

胯下那根生涩的小东西已经在赶路的期间软垂下来，很快又在我的注视中巍巍立起，情动地吐出一两滴透明的淫液。

随手拨弄一下他粉粉的嫩芽，又揉一揉小巧的乳头，他就不受控制地轻吟出声，呼吸粗重迷离。

……

我已经不太记得之前和他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曾经为了完成苏丹的游戏，我折断过不计其数的纵欲卡，也抱过太多各种各样的风骚淫娃，所以即便他也称得上美味，却其实没有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我抱过他两回，一次是在苏丹的王廷。作为至高王座上的那个人永远无法说不的弄臣，我把他按在地上，以滑稽又残忍的姿态狠狠进入了他，在无数双眼睛的围观中让他受伤，让他痛苦。

另一次是在家里。被软禁在王都的他心思恍惚，郁郁寡欢，或许是想要纾解那无处发泄的失意，也或许为了寻求我这个权臣的庇护，他主动送了吻，献了身。

如果说第二次的法尔达克只是主动，那么第三次的他简直称得上是狂乱；

我本想多做一点前戏，至少也得给那即将容纳我的穴口润滑好才行。众所周知阿尔图老爷或许不是一个十足的好贵族，但一定是个最尊重情人的好床伴，我会尽我所能给他带来快乐，就像他带给我的那样。

哪知我略显粗糙的指腹只是在那柔粉色的褶皱边轻按了两下，他就已经难以抗拒地弓起腰，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倒在殷红的软垫上。

年轻人沁出香汗的翘臀微微抬起，便咬着牙对准我坐了下来。

“……”

可想而知，他再次受了伤。

见我皱着眉看他，短暂的喘息过后，他便支撑好自己的身体，有些吃力地慢慢地律动起来。

他没有试图去找自己的需要，而是观察着我的脸色，似乎是想以一个主导的位置给予我快乐。

******

我很不喜欢这样。

这多少让我想到某个从不肯让我带给他欢愉的男人。

做爱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发，任凭我粗鲁地发泄着，蜜褐色伤痕累累的瘦削后背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却让身经百战的我意外的情欲高涨，持续不断地在他身体里射精，一直射到精疲力竭，只恨不得溺死在那片茉莉花的芳香之中。

而想到曾经幽会的激情，我的欲望便也终于如他所愿，狠狠地涨大了几分。

这样疼痛的充实感让法尔达克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动得也更卖力了。

我被他热软的肠壁磨得还算舒服。可惜他没有主导的经验，抽插的动作不得要领，体力也十分有限；见我好像始终没有从他这殷勤的服侍中得到什么太大的快感，便也还是停下来，有些犹豫地望着我。

“阿尔图……”

哎，真是个热情的小东西。

我摇摇头，制止住他这称得上是自虐的行为，把年轻人那柔滑细腻的双腿叠到胸前，就着鲜血的润滑又进入到他的身体。

他呻吟一声，着火的欲望很快跟随着我的导航回归正轨，肌肤的每一寸雪白都在我的掌心下变红、发颤，随着我的冲刺深陷在放纵的交欢之中。

我们配合得还算不错。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美味的玩物，毕竟很少有人能适应这样的强度，甚至还有余力来向我索求得更多。

我堵住年轻人那微红饥渴的小口，引导着他、蛊惑着他，只有在确定攀上顶峰、确保能最完美摘下情欲果实的那一刻，才会允许他在我手中射出来。

……

……

“伊曼……”

意乱情迷之中，我忽然落下泪来。

抚摸着这具正在和我交合的肉体，我俯身轻咬他的肩头，试图从那并不存在的莹白长发间寻找爱人还活着的证据。

大汗淋漓地射进那灼热的体腔时，噩梦般的大火仿佛也重燃在了眨眼的间隙。我哆嗦着抱紧他，再次苦涩地低声道：“伊曼，别抛下我……”

听清楚我口中默念的是谁的名字时，高潮过后享尽欢愉的年轻人僵住了。

******

许久，他抬起双手，更紧地拥住我的脊背。

然后就像我曾经对他做的那样，异乡的王子沉默良久，又献上一个最纯净的吻。

相合的唇瓣淹没了更多的杂念，他轻拍着我的脊背，让我在他的怀里慢慢阖上眼。

——就像在安抚一个深陷在风暴之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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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法尔达克幽会了整整三天。

当然，我们没有一直在做爱。即便我健壮的躯体足以全天候地满足这个尚且生嫩的年轻人，他也疯狂尽兴地享受了一番，却都没有更进一步沉迷肉欲的打算。

更何况，或许他最初渴求的也根本不是性——

只是对于我这么一个帝国勇士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除了能用明确的献身来表达自己那惶然无措的爱意之外，没有追求过什么人的小王子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

谁也没有再对我床上那偶发的失态说些什么，餍足过后他依然含着我的分身，我们在激情的痕迹中相拥而眠。

虽然我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却意外的还算香甜。到了后半夜便披衣起身，把疲软的物事从他身体里抽出来，有些惺忪地坐在窗边抽了几口水烟。

但我没有离开。差人回家去知会了梅姬之后，就这么平淡地点了熏香、吃过茶点，从供贵族们取阅的深檀墙架上拿起一本革命前就在看的、从巴拉特那里买来的异域小说，仿佛也只是待在自己的书房，停留了一个朴素的夜晚。

当日上三竿，法尔达克在悠悠转醒后意识到这一点时，依然没有学会掩饰的年轻人眼眸里流出了名为惊喜的动人光彩。

他有些趔趄地从布满白渍的软垫上起了身，朝我这个疑似的幻影走过来。因为被我射得太满，臀缝间的私密之处随着双腿的动作流淌出浓稠的精华，滴落在花纹名贵的地毯上。

我也只在和男人交媾的时候才敢这么放纵，毕竟让一个外面的女人怀上我的子嗣可不是什么像话的事情。但凡要点颜面的贵族都不会这样做。

软而温暖的躯体覆上我的脊背时，我也了然地握住他绕到我胸膛前的手，仍像个他所崇拜的长辈那样缓缓握紧，聆听他从相贴的肌肤传递而来的、隐秘又动人的心跳。

“……我爱您，阿尔图。”

四溢的蒸汽顶出茶壶暗金的盖子，苦香的气息伴随着一句坚定而清晰的话音，就这么突兀地夺去了我全部的感官。

“我爱您。”

他又重复了一遍，慢慢收紧围绕在我胸膛前的手臂，湿润的嘴唇在我脖颈后的敏感之处轻轻啄吻着，虔诚而温柔，苦涩而深情。

……

所以我才喜欢年轻人。

曾经被苏丹的游戏折磨得痛苦不堪，如果不是有这些年轻的激情来舔舐伤口，又怎能时常让我确信自己还卑劣地活着；即便明天的太阳可能无法照常升起，那又如何。

我已经尽兴地过完了今天。

然而这些不顾一切的愉悦总会产生因果，我利用了别人的尊敬，诱奸了纯洁的挚友，自然也要面对可能随之而来的恨意，杀意，或者是……

某个被他再次紧拥着献上双唇的瞬间，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并未做出回应。

******

可是年轻人已经陷入了热恋。

即便没有等来我的任何承诺，他被默许待在我身边，得以继续享受这份临别前的赠礼；他的心思滚烫炙热，就像年少时和我热恋的梅姬那样，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倒影。

有所不同的是，他完全不奢求任何可能的回报。

我们仍像最初结盟时那样相处，我和他策马去野外打猎，割下血淋淋的熊皮赠与他做一件华贵的大氅，与他分享了王都最殷实的酒窖，听他为我哼唱起故乡的歌谣，大笑着谈论一些贵族和士卒间的闲话。

只要忽略他那过分热烈的眼神和似乎还有些不便的腿脚，我自认为已经将这样的距离拿捏得精准而稳定，旁人看来也和一般的挚友没什么区别。

只是三天之后，我又一次把没有防备的他按在地毯上，浮出青筋的生命权杖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在幽密的股沟间湿答答地鞭挞了几下，便托起他的臀部，毫不犹豫地再次进入了少年柔软的身体。

他没有任何不悦，倒不如说是期待已久，在对我的情欲又渐渐蓄满的池水中温顺地伸展开手脚，再次被我教导着如何成为一个大人。

然后我凝视着再一次享受了完美高潮的小王子，趁他还沉浸在余韵中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捏过他的下巴舔去唇角那一抹暧昧的银丝，沉声便道：

“回家吧。”

“……”

他愣了一下，残留的情欲很快从眼眸里褪去。

像是也没料到我会在这么一番恩爱之后忽然吐出如此冷漠的话来。

“回家吧，不要忘了你的本愿。”我有些心烦地重复着，又拍拍他还含着我的屁股，“今天就启程回到你父亲身边去，你的部族需要你。”

“……”

见他没有反应，好半天也只是怔怔地望着我，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委屈的眼神浮出一层若有似无的水光，我那原本打算冷硬起来的心肠还是软了一下，叹息着道：

“还是说，你想像法拉杰和扎齐伊一样从此留在王都，永远陪在我身边，随时等待着肉体上的教诲？”

欢愉过后的年轻人沉默下来。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他迟疑了一下，有些苦涩地低下头道，“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境界。我很嫉妒……也无法看着您和别人恩爱，哪怕是您那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光是想想都会让我受不了。”

******

这话倒是让我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如果眼前的年轻人足够诚实，那么他显然已经对我情根深种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地步，这让我难得感到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悔意。

或许策反一个屈辱的质子根本用不着太多琐碎的步骤。我不该过于关心他、怜爱他，以至于他在那些无助的时光中想要找一个人来爱，却发现能够产生好感的对象只剩下我一个。

我思考了很久，然后道：

“你知道吗，或许你所爱慕的阿尔图根本不是一个好人。”

见他长睫微颤着朝我看来，我斟酌着慢慢道：

“我是说，任何一个品尝到权力滋味、或是打算要去品尝的男人，都不太可能是一个好人。当然，我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很会用笑嘻嘻的无能来掩饰自己，曾经的苏丹也很中意我这一点。

“我需要坦白——早在王廷中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暗暗地在想，天啊，我多想尝尝这个迷人的孩子——

“我站在黄金王座旁阴暗地想入非非。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我做了苏丹，那么我会在弑君上位之后修建起一座最昂贵的宅邸，圈养你、折辱你，在你漂亮的锁骨上打上最华丽的宝石枷锁，再把你变成我私人的禁脔，让你永生都不得再回到自己的家乡。

“所以说——使用那张纵欲卡的时候，我也没有被逼无奈。拥抱你的时候我得意极了，可以借着游戏之名、如此蛮不讲理地夺走一个年轻人的童贞。”

……

法尔达克不可思议似的睁大双眼，像是有些震惊。

沉默了一会儿后，却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在为这番类似于告白的下流言辞感到悸动，还是对某种可能性下未知的命运感到恐惧。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一个值得爱的大人。”

刺耳的自白过后，我很快又展露出年长之人温和敦厚的一面，撤出他还在吸着我的温热甬道，扯过手帕帮他擦了擦腿间湿润的凌乱，动作轻柔，带着些许他无法拒绝的情意。

“听我的话乖乖回家去吧，你的子民们早就做好了迎接你的准备，不要意气用事。

“你或许只是爱上了一个自己虚构出来的、没有道德瑕疵的阿尔图，你还可以爱上更多这样的人。等到将来的某天你继承了你父亲的王位之后，自然就会明白这一点。

“所以现在，可别告诉我你真的不想回家——我还不想做你们部落的罪人。”

法尔达克认真地听着，看得出有时想要下意识反驳。

却也知道他的爱意在他这样的年纪，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说服力。

于是好一会儿也只是默默地闭上双眼，用挣扎而苦闷的语调轻声道：

“我……不知道。我既渴望回到家乡，也想留下来陪着您……”

******

真是个贪婪的年轻人。

“即便已经了解到我的本性，也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是吗？”

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会儿后，我的心头微微一动。

扯过一条薄薄的绒毯盖住他高潮过后还无法动弹的身躯，我一手握住那轻盈的腰身，又抄起他膝下的柔软，就这么把软绵绵的年轻人从失去温度的香炉边抱了起来。

然后看向窗外不算遥远的王廷边缘，暗黑冰冷着生出斑驳锈迹的栅栏与高墙，若有所思道：

“或许我知道你还在恐惧的是什么。——那么走吧，陪我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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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正正进入监狱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拿出通行的令牌，再摆出一副肃然的捉贼人老爷架势，便轻而易举地让戒备森严的看守认可了我这个苏丹的使者。

虽然怀里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这点有些奇怪，但从绒毯里那露出些许莹润脚趾的光景来看，也很轻易就能被认为是窃取了贵族珠宝后被惩罚了一通的女贼，或是黑街那些抗拒交税的流莺。

因为前朝的旧势力都被清洗了一遍，没有太多放心可用的人手，法尔达克和我们一起参与革命的异乡人军队也在这里暂且兼职着狱卒，随时等待着王子归乡的号令。

当然，即便只是临时工，奈费勒依然提供给了他们非常全面的劳动者保障制度。他拨出了一部分冗余的税款给他们提供夜宵，不但有各种完整的福利，甚至还提供牙医——在他们正式返乡之前，没有比这更像样的工作了。

法尔达克抱着我的脖颈，因为还不明白我带他来这里做什么，便也只是温驯地靠在我的胸膛上。

他倒是没有介意我为他设下的犯人身份，只是似乎有些不习惯被这么像个公主似的抱着，被我托起的臀部也可能还有些敏感，在我走下石阶的时候不慎溢出一点难堪的东西，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声轻轻的呻吟。

“嘘……”

我与面纱下眸子仍湿润着的他对视一眼，然后低下头。

年轻人粉唇微张，似乎是以为我要吻他。

然而我只是将裹住他的绒毯往上拉了拉，好好地遮住肩膀上的吻痕和不慎滑出的肌肤，又捏了一把他裸露在外的雪白脚踝。

“不要发出这么奇怪的动静。”我用鼻尖点了一下他的脸颊，警告似的压低声音道，“你也不想这里的守卫都知道，他们高贵的殿下被一个男人玩到连路都走不动吧。”

“……”

露骨的戏弄让年轻人赧然起来，乖乖地缩到我怀里不再有多余的动作。

******

牢不可破的沉闷高墙之下，布满荆棘的层层栅栏之间，大狱的最深处关着一个身份极尊贵的囚犯。

我高举着火把，将这里唯一的光源放进阴暗的石墙底座，目光投向冷硬坚固的黑栅栏后，从草垛间打着哈欠苏醒过来的男人。

魔力般的瞳孔从那常年遮掩住的发丝间抬起来，困倦似的看向我时，我只觉得呼吸微滞，灵魂也跟着悄无声息地震颤了一下。

因为这个男人曾经那要命的尊贵，也是如今的苏丹尚且没有想出更合理的处置方式，他的牢狱生活并不算太难过。每天都有专人给他铺上最柔软干净的稻草，喷上清香驱虫的花露水，以确保他能维持最起码的清洁，且那头海藻般乌黑美丽的卷发不会生出什么恼人的虱子。

古铜色的躯体浑身赤裸，已经不符合他如今身份的首饰当然早就被取了下来，不过却留下了私处那些衬得上他的黄金配件——奈费勒的近侍都同他本人一样，打小聆听的都是纯情圣洁的教诲，或许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在不伤害到这个人肉体的情况下，羞耻地把那些肮脏的小玩意摘下来。

所以他看起来就好像还生活在青金石的宫殿，刚从那张旋转大床上醒来时没什么两样，胯下一根征服过无数肉体的厚重阴茎软软地垂着，双乳间的金链在火光的映射下发出淫邪似的光芒，仍像一个从地狱爬上来的色欲主君。

看到来人是我，他先是颇感意外地啧了一声；随即便拖着冰冷的锁链从自己的草床上爬过来，嘴角勾起了一丝熟悉而玩味的弧度。

他跪坐下来，双手紧抓着眼前的玄铁栅栏，脖颈间沉重的枷锁发出叮咣的声响，仿佛也知道我正在极其贪婪地欣赏这一幕。

然后他笑起来，喉间溢出一声仿佛来自深渊的叹息：

“爱卿……”

******

昔日的暴君，我侍奉的旧主，奴隶制残虐的铁证，如今已是新时代的阶下囚——

看清楚他的一瞬间，怀里的法尔达克已经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这果然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如果无法直面他，无法真正地从曾经的噩梦中解脱，这个本应自由的年轻人可能永远也无法从容地做出任何决定。

我把他放下来，让他轻靠在我的脊背边站好，安抚着握紧了他的手。

——然后把目光再次转向这个并不显得狼狈的男人。

我其实并不完全知晓他的过去。他那仿佛站在太阳神殿上一样辉煌的骄傲和荣誉如何一步步攫取；当年弑父上位的男人又是否也像如今的我这样，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睥睨过别人。

何尝不是一种风水轮流转。

“啊，爱卿，你终于来看我了。”

他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来，咧着嘴，阴暗的瞳孔在发丝的遮掩下缓缓发亮，嗓音低沉到简直像在唤一个亲密的爱人。

却又嫌弃似的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法尔达克：

“……不过为什么还要带着一个无趣的小玩具。明明只有我们两个的约会就好了，你可真没情调啊，阿尔图卿。”

一贯自说自话的男人根本懒得窥探我的反应，只是陶醉似的仰着脸，又神色古怪地耸动了一下鼻子。

长久以来的黑暗和孤独似乎让他的感官变得格外灵敏，眼前的年轻人激情过后的身体散发出一些隐晦而下流的甜美气息，当然也并不陌生。男人嗅了嗅，有些不悦地望着我道：

“而且还做过了，做得很激烈呢……这感觉真让人恼火，我又不是你们餐后的小甜点，爱卿。”

“……”

他的精神显然良好到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我朝他身后看去，被压弯的草垛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丢着一把有点眼熟的佩剑。

那骚包的宝石和斑斓的配色让我联想到某种不太舒服的可能性。我在他面前蹲下来，不经意似的问道：

“奈布哈尼来看过您吗？”

男人盯着我，像是迷惑似的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道：

“唔，他来过。”

回忆着我可能感兴趣的那场会面，他歪着头，思考着慢慢道：

“他哭得像个曾经被我斩首了丈夫的可笑女奴，不停地质问我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有那么大的本领，是不是把你藏起来了。因为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自焚死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以为你死了，阿尔图卿。所以我也哭得很伤心呢。”

“……”

谁会信这种鬼话。

见我还在皱着眉看那把剑，男人嘴角上扬，很乖巧地拖着锁链爬过去——然后又很乖巧地拖着锁链回到栅栏前，双手奉着将那把剑递到我手上，像是在等待一个褒扬。

法尔达克很紧张。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众所周知残暴的前苏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强大的战士，他可以很轻易地在这样的距离斩下敌人的头颅；而如果他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那么无论是我们两个谁的头颅落在地上，都似乎不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

我看男人，男人依然玩味地盯着我，幽暗的眼眸中隐匿着模糊不明的情绪。

于是我拿起那把佩剑仔细地端详。

随手挽出一个剑花之后，我直指他的咽喉，在那充满欲望又性感难言的脖颈上浅浅地比划了两下，若有所思道：“只是如此吗？他还说了什么？”

这把薄如蝉翼的、由苏丹亲自赠与的佩剑当然削铁如泥，细细的锋刃只是这么无所谓的一抿，就已经划开一道淋漓的伤口，渗出些许鲜艳的颜色来。

……

过于危险，也过于迷人了。

我说过什么来着——任何一个品尝到权力滋味的男人都不可能是一个好人，不可能是。

想到我手中的凶器轻易地就可以划开前苏丹的喉口，而这个人的生杀大权也正掌握在我手上，我兴奋起来，握在剑柄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可眼前健壮美丽的罪囚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金色的乳链随着胸膛的起伏有些色情地抖动着，又伸出手指来抹了一把淌到腹沟深处的热意，尝了尝自己鲜血的滋味。

然后他舔舔唇，回忆着道：

“他丢下这把剑让我自杀——以至高苏丹最后的体面去迎接自由，之后就走了。”

******

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

倒不如说，我本以为他会亲自动手，送这个也曾真挚过的旧友一程。

“怎么，爱卿莫不是认为，他会对一个属于你的战利品做点什么吗？”

男人忽然逼近过来，蛊惑般伸出濡红的舌尖，朝离我的脸庞最近的那根玄铁舔了一下，低声道：

“放心，我现在只属于你。奈费勒卿已经吩咐过他的小玩具们，务必要把我养得再动人一些，至少要能更撩起你的胃口才行。

“哦，还要确保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得如娈童般细腻丰盈，也不允许任何仇人来对我的半根手指施虐……只有你能享用，只待你来临幸。

“所以我才知道你并没有死。如果你死了，我那位爱卿哪还会如此上心，肯定就直接送我去下面服侍你了，不是吗。”

石墙上暧昧的火光摇曳了一下，像是涌进了些许陌生的空气。男人越靠越近，淫靡的红舌已经试探着碰到了我的指尖。

“陛下，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我收回奈布哈尼的佩剑，站起身来叹了一声道，“奈费勒他怎么会……”

话音未落，我忽然僵住了。

……

“你说呢？”

他拉长了腔调，喉间发出嗬嗬一样忍俊不禁的嘲笑：

“你曾经的渴望明显到连我都看得出来，更别提你那些亲爱的盟友们了。我最宠爱的阿尔图卿，你明明都已经操过那么多人了，某方面却还是意外的纯情呢。”

他忽然变得十分平静。

“你爱我，阿尔图。你爱我。”

他又大笑起来，双脚间缠绕在一起的锁链拍打在那具煽情的肉体上，冷冰冰地发出清脆隐忍的声响。

他的身躯猛然撞上沉重的玄铁栅栏，咬紧的牙关也渗出一抹鲜甜，肌肤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叫嚣着愤怒，不甘，委屈。

紧接而来的便是癫狂的诘难：

“你曾疯了一样地爱着我，死了一样地想操我，不是吗？！不是吗！！”

Chapter Text

……

理论上，此情此景是一个违和到有几分怪异的对峙。我的旧主正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撕扯出我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啃咬着我激荡的心尖，而这里不巧又站着半个钟头前才和我抵足缠绵过的年轻人。

我或许应该觉得难堪，或许应该恼羞成怒，甚至一言不发地直接杀了他——反正我今天的目的就是如此。

然而我只是平静地收回奈布哈尼的佩剑，又恭敬地在困住他的栅栏边单膝跪地，为他擦去唇边那些苦涩的血迹。

好一会儿才干干地承认道：

“是的，陛下；我疯了一样地爱过您，死了一样地想操您。”

说罢我看向身边被我带来囚牢，被迫旁观了一切的年轻人。他面容沉着，好似也没有感到惊骇或鄙夷的情绪，只是依然用那小鸟般温和的眼神注视着我，就像一湾静默如潭的深湖。

而这样寂寞却又掺杂着些许怜悯的眼神也让我意识到，这个人是对的。

谁都看得出来——

谁都看出来了。

******

本身也只是一件无须惊讶、又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

我爱过他，那又怎样。

我们的苏丹总是对自己的魅力引以为傲，那他就应该明白，如此恣意地玩弄一个心思深沉的宠臣，有时候是要付出被他在澎湃的脑海中一点点剥去耻裤和乳链的代价。

毕竟上朝的日常很苦闷，而我的旧主——他有着魔鬼般最妖娆的体态，神主般最强悍的身材。他实在太过英武，又生得美丽，那么就由他来承载我无处安置的肮脏意淫，合情合理。

多少个惑星黯淡的日夜，我和群臣踏进熠熠流光的青金石宫殿，仰望着懒散斜坐在金阶之上的这个人，目光顺着他丰润健美的香檀色肌理一路爬向高处，钻入缝隙舔过他的每一根脚趾，恨得咬牙切齿，馋得口水直流。

——像一条饥渴的野狗，阴暗地觊觎着世上最完美的那块好肉。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早在苏丹的游戏开始之前，还是初次在宫廷中邂逅，恭顺地注视着他登基的时候？

我本应觉得赤裸。

就好像本以为正襟危坐着与大家谈笑风生，末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穿衣服一样，早就被身边的每双眼睛都看了个精光，却没有一个人能在关怀的好意下委婉地提醒我，羞耻到连接下来的披衣起身都觉得郁忿。

但我的确出乎意料的淡定。

因为我对这样的处刑根本不以为然，也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

只有一些根本毫无自觉的愚蠢之人才会去奢求苏丹的爱情，就像曾经如痴似狂的萨达尔尼妃，迷恋着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现成的乐子，谁想要那样的下场呢。

那一点隐蔽荒谬的爱情和我伟大的革命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我可以唾弃，更可以随时抛弃。

就好像他能心安理得地同时拥有很多个妃子一样，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同时拥有很多个欲望的载体——且每一个都比他更加纯洁，更加干净。

“……”

没料到我会如此坦然地承认心中深埋的畸恋，我的旧主撇撇嘴，像只收起利爪的家猫一样耷拉下脑袋，任我擦拭着喉咙上那些斑驳的血痕。

兴许是又被那温柔的力道打动，他低笑一声，缓缓道：

“爱卿，是朕当初跳的那支剑舞吸引了你吗？”

便按住我还想帮他继续擦拭下身的手，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恶毒，回味似的露出一丝恍惚的怀念：

“你真应该看看自己当时那副垂涎我的蠢样。你怕极了我，恨极了我；可偏偏喜欢我，又想操我。

“那时我心里就在想，早晚我要杀了这个僭越的蠢货。即便不杀，也得找到合适的酷刑来狠狠地惩罚他才行。

“可我想啊想，却一直想不出什么新鲜的乐子……所以就暂且这么放任着。

“你猜怎么着，爱卿呐，谁知道我会真的栽在你手里呢。”

******

我当然猜到了。

我的旧主是这世上最随心所欲的暴君，不过是他最习以为常的爱慕罢了，他觉得有趣，也根本没有把我翻涌的狂热放在眼里。

他不缺一个每天为了折断一些罪恶小卡片而焦头烂额的宠臣，更不缺一条会不知死活对他产生性欲的野狗。

一个消遣的玩物无所谓心思如何，他深感优越，也不觉得自己会有被野狗践踏的一天。

所以他毫无防备，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真的被这条过度伪装的野狗拉下王座，夺去所有。

眼下他正朝我逼近过来——更近地逼近过来。

然后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慢慢跪下，抬起那双还沾着些许潮湿血迹的大手，探出隔阂了我们的笨重栅栏，动作轻而暧昧地解开我的裤头，将我那还沉睡在其中的巨物放出来，舔着嘴唇揉搓了它一下。

“……”

还紧挨在我身边的法尔达克睁大了双眼。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纯情年轻人轻咳一声，像是感到了一丝尴尬，有些局促，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和我交握着，却又似乎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因为只是临时起意，纵欲过后的我没来得及洗澡，还沾着年轻人体液的顶端有一些微微的湿润，这似乎让我的旧主感到一丝不快。

但他还是贴过来，鼻尖深埋在我下腹的草丛中吸上一口气，张开那张被我意淫了许多年的嘴唇——便含住了它。

……

淫乱的水声从相合的肉体间传来，他舔得啧啧有声，我则安心地享受着苏丹的服务，调整着奸淫的姿势更深地插进他的喉咙，觉得男人滚烫的口腔很舒服，也不担心他会忽然使什么坏。

毕竟这根生命权杖早已和我的灵智融为一体，如果他坏心眼地试图咬下去，那么他的牙齿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被玛希尔设下的防御装置硌掉。

囚牢里的气氛已经变得燥热起来。

法尔达克别过头去，匆匆的像是想要离开，却被我摸上他温润白皙的脊背，很轻易地捏过年轻人的下巴，勾住那略显惊慌的粉舌，在热嫩湿滑的口腔里品尝舔舐，勃发的性欲已经疼痛而汹涌。

没想到我会忽然这么大胆的在这里又动起念头，年轻人被亲得目眩神迷。他咽下我的口水，抱住我的手臂热情地回应和索取；他期待着高潮，却偏偏还要看着身下仇人为我口交的淫靡姿态，无措之下双腿便又夹起来，抵在我怀里发出情动而压抑的喘息。

完全勃起的生命权杖不是男人能轻易吞下的巨大，努力了好久也只能含在顶端吃力地吮着，有点烦躁似的停下了动作。

他扯着胸口的金链，把那对有些肿胀的乳头拉出一个淫荡的弧度，下体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硬了起来。又见我好一会儿都只是和乖巧的年轻人亲得火热，没有和自己更进一步的打算，便饥渴般注视着我们，眼里烧着一把不知道名为何物的火焰。

然后他在牢笼中对我轻轻分开腿，拉着我的手指探向那未曾有人造访过的私密之处，哄诱似的低沉道：

“你还在等什么呢？阿尔图卿。我现在已经众叛亲离，这辈子也无法翻身了，一切欢愉都将只献给你，你也是时候享用自己的战利品了。

“把你以前肖想过的花样都呈上来吧。我会大声赞美你的英勇，比你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更让你血脉偾张，爱卿。”

******

我蹲下来，凝视着狱中的旧主这副盛情难却的浪荡模样。

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又站起身道：

“法尔达克。”

“是！”

被我叫出姓名的年轻人从情欲中回过神来，绷紧了脊背，又挺直了腰身，做出行礼的姿态。

如今的他已经夺回了令他无比自豪的姓氏，再也不必在这个残虐的暴君面前做小伏低。他一直是一个冷静自制的年轻人，从来不会轻易地被逆境打倒；因此有资格，去代替我做一些更荒唐的事。

于是我拉过他，在他眼下那情动幽魅的纹身边轻吻了一下，示意他跟随着我的视线去打量眼前还算性感的罪囚。

“你过往所有的屈辱和不安，被打压的部落苦不堪言的税贡，全都拜这个可恶的男人所赐。”

我抚摸着他身上的敏感之处，在他耳边略显沙哑地低声道：

“那么现在，你想不想把这一切都彻底地报复回来？——就像他当初逼迫我对你做的那样，你也可以对他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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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语出惊人。

至少年轻人已经显而易见地露出愕然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又看看搔首弄姿的仇人。

见我还在眼神温和地等待答复，他迟疑了一下，即便已经刻意放轻了问询的声音，却依然流露出了些许的难堪：“这是……命令吗？”

“当然不是了，只是一种提议。”

我叹了口气，安抚着把他抱得更紧，伸进年轻人裹着的绒毯里套弄了两下他早已情动的小东西，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你没有和女人做过吧。”

“当然没有！”年轻人赶忙道，像是急于辩解自己的清白，“我没有和您之外的任何人做过……无论男女。”

“你以后也会结婚的，早晚都要经历。这种事可以提前学习一下，不要紧。”

“……”

法尔达克欲言又止。

自以为陷入热恋的年轻人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探讨以后的计划。

但一个可以预见的事实是，只要他正式回到自己的家乡，面对他那尚为质子时就一直在不停催婚的酋长父亲，这似乎也是早晚的事。

这样的认知让年轻人显得苦闷起来。尽管看得出是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轻轻点了头。

可能他实在是很喜欢我了。

还没有动情的时候，受尽屈辱的异乡质子或许是个难以攻略的对象，即便有时会对他有一些多余的遐想，但我得保持长辈的品格，更不敢像对其他年轻人那样轻率地对他下手，生怕这么一个无助又倔强的小王子会在幻想破灭后做出什么傻事来，因此也就没在他身上花太多的心思。

可能是无心插柳吧，这样的若即若离反倒让这个孩子在意起我来，或许以后感情变淡的他不会再这么顺从，但既然现在的他如此的真挚而热烈，那我当然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利用一下自己的魅力。

更何况……谁能保证年轻人完全没有动过类似的念头呢。

于是我探向年轻人身后还湿润的穴口，用手指浅浅地抽插几下之后，便当着男人的面，将他那未经人事的漂亮性器从绒毯下拿了出来——

只是强奸而已。

只是强奸罢了。我的旧主强奸过那么多落难的公主、无辜的奴隶，我曾幻想过的革命成功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天行道，也让他尝尝这种受辱的滋味。

然而我没有在革命之日这么做。我累了。

事到如今才想起这茬，我原本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已经做好了要用全速的生命权杖把他彻底玩坏的准备。

谁知可恶的是，他居然非常配合，甚至以一种我连在梦里都很少会幻想的淫荡模样朝我热情地分开双腿，明确表现出了乐于被我像个女人一样征服。

——这意味着我根本无法强奸他。多么暴力都只能算是和奸。

那么当然要由别人来替我执行了，我可不会好心到放他一马。

法尔达克似乎感到紧张。他又一次非自愿地在苏丹面前裸露，要进行一场不太美妙的结合；只是这回不会再有羞耻，毕竟一个上位者是不会对他的奴隶感到羞耻的。

我看向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仍然相当玩味，乌黑卷发下那双藏得很好的眼睛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见我已经握着法尔达克朝他逼近过来，反倒又会意地将双腿张得更开了些。

这样的表现又让我感到了几分不爽。

心里嘀咕着莫非他的精神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关押中被摧毁得彻底，所以如今被任何男人上也不算强奸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是直接杀死他好了，为难一个爱慕我的年轻人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

然而我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情潮翻涌的时候被人偷袭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好在我早有防备；毕竟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宠臣，我当然了解这个人。

从我曾经服侍他的经验来看，男人实在很讨厌在调情的时候被别人打扰，这会儿看起来也不想被一个不起眼的小玩具触碰，所以他下手很快，摆明是打着先干掉这个碍事的年轻人，再和我慢慢算账的主意。

当他掐住法尔达克喉咙的一瞬间，我也已经掰断了他的手腕；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大牢深处，有种古怪而悦耳的美妙。

虽然有点对不起如此遭遇的年轻人，我那原本还有几分沉闷的心情却一下子明快了起来。这至少证明我是对的，男人现在面临的的确是一场真正的强奸。

抑制住那上头的兴奋，我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尽量用平淡的口气道：“陛下，您要是这么不配合，接下来可确实得吃点苦头了。”

是的，光是这样还不够——

我打开牢门，真正亲密无间地走到昔日的苏丹面前来，目光落在他那些光裸结实、又过分完美的深蜜色肌肉上。

这让我想到法德耶后肋上那道几乎贯穿身体的刺眼疤痕。

我的旧主砍断过无数女奴的脚，逼迫她们、奸淫她们，以所有人的痛苦为食，用所有人的性命取乐，可却直到现在都没有遭到什么像样的报应。

于是我蹲下来，高举的右手在和法德耶相同的位置上落下，赠与了他一件类似的礼物。当然，我的力道控制得很巧妙，不会立刻致命，足以支撑到他享受完这场强奸，再在慢慢的失血中挣扎着死去。

想想又再次拿起挚友的佩剑，挑断了他的脚筋。

……

这下他再也无法反抗了。

我看着眼前被鲜血染红的健美身躯，欲望硬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坚决。

我知道我看上去挺变态的——但是天啊，我曾侍奉过这世上最麻烦的君主，如今变态一点又怎么了。

我看向法尔达克，他正捂着自己泛起黑印的脖颈，似乎还没有从疼痛中缓过来。

年轻人显然被刚才的变故吓得不轻，原本被我哄骗着打算使用的性器也萎靡下来，心有余悸地倚在栅栏边喘着气，看得出根本没法做下去了。

我知道我或许该叫停这场奇怪的淫乱，也知道我或许应该道歉，好好安慰一下被殃及的年轻人；可我那掌控了下体的变态欲望已经让我愈发兴奋起来。

所以我只是给他一个濡湿的吻，宠溺地轻吹那处血瘀，试图再次挑起他的欲望。

想想便凑在他耳边道：“如果做不下去的话，就把他想像成我……仔细想一想，如果阿尔图愿意被你拥抱，你会怎么做呢？”

我当然不会被任何男人拥抱，但我不介意被他们偶尔幻想一下。

“……”

这样的诱惑果然起到了作用。

法尔达克放下还有些防备的手，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已经濒死的憎恨之人。

他正以前所未有的视角打量着他——一种男人才会有的、肮脏的凝视。

即便可能依然从心理上排斥，但我也说过，我们的苏丹是美丽的——他落魄的肉体依然能挑起人的欲火，即便断了手脚筋也一样。倒不如说，这种被鲜血染红的模样才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法尔达克没有再说话，热情的小东西乖乖地在我手里硬了起来。

我摸索到他身后的柔软，顺着残留的润滑先顶进他的身体，在他最喜欢的那一点上撞了几下，以便年轻人能硬到更好地插入。

然后再帮他扶稳生涩急迫的性器，对准将死之人那暗红的幽穴，挤开紧致的褶皱，就这么一口气插入到了最深处。

******

此时我的旧主已经很虚弱了。

他已经断了手脚，后肋又有一道称得上残酷的刀伤，再没有纯净者的主祭能来为他祝颂，自然也就使不上什么力。

而因为他撑不住自己那副骄傲的躯体，法尔达克也只能被迫趴在他的胸膛上，随着我的律动操进他最隐秘的地方。

法尔达克显然还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同时和两个人的性爱——每当他顶到温热陌生的肉壁中时，好不容易和我结合的甬道就会不舍地抽离，而当他忍不住想要重获我的宠爱，却又会脱离那奇异的初体验。

这种双重的快感显然是他从今往后都不会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刺激，因而他很快忘记了眼前这正在干一个情敌和仇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也顾不得那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咙了。

眼前白皙精瘦的身躯和暗红健壮的肉体交织在一起，更真实地刺激了我体内的淫虐。

无视了那正在被我们当做一块肉的教习道具，我在法尔达克身体里舒爽地操干着，顺便心情很好地教导他怎么去做些九浅一深的技巧，就像曾经教导扎齐伊的那样。

而聪颖的年轻人很快也得到了乐趣。他闭着眼睛，似乎是认真地在把前后体验的对象都当成是我；即便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持久，却也还是忍不住在我高潮之前就兴奋地射了两回。

和年轻人玩了好久才想起另一个人的存在来。

我咬着法尔达克闪烁的耳环，漫不经心地朝被我们垫在身下的男人看了一眼。

……

出乎意料的，男人似乎只是安静地接受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没再试图发起攻击，咧开的嘴巴里也没有吐出什么肮脏愤怒的咒骂，只是耷拉着高贵的头颅，顺从地承受着法尔达克激烈的侵犯，目光却始终直勾勾地看着他身后的我。

******

那眼神多少已经冒犯到我了。

因为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好像也爱我。

这多么离谱，我那神经质的旧主是个无情到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人渣；他性欲旺盛，却又缺乏像样的感情，能撩拨起一点心弦的永远是下一个女人，他会永远乐此不疲地去攻克各种城池，只为了得到更多肉欲的玩物。

这样的男人不配，也根本不会对什么人产生要命的爱情。

可现在的他居然有一瞬间让我觉得，或许真的不是错觉，在我掩饰着野狗一样饥渴的眼神每天跪倒在他的金拖鞋边、他也在享受着这种被视奸和意淫的日子里，也不知不觉地在戏弄中爱上了我。

这简直过于可怕，又怪诞得可笑。天底下居然还存在着这样荒谬的可能性，我会和一个最该死的暴君两情相悦。

而我决不能被这短暂的心旌摇荡所蛊惑。

所以在法尔达克又一次呻吟着射进他的身体里，而我也终于到达顶峰的那一刻，我手中的剑——奈布哈尼想要带给他自由的那柄剑——对准那气息微弱的胸膛，冷静而尖锐地捅了进去。

然后就这么赤着手插进那片温热的血肉里，掏出那颗滚烫的、不知道还在为谁跳动的心脏。

……

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我沉默着看了他最后一眼，残忍地捏碎了手中鲜红的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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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旧主，我的爱情，我的梦魇。

——我就这么亲自送走了他。

无数惨痛斑驳的黑影像是从地狱中释放的恶灵，下一刻便呼啸着涌入了我的脑海。我跪下来，颤抖着丢下手中的剑，只觉得身体在被名为痛苦的蛆虫狠狠地啃食着，带来炸裂般难以忍受的酸楚。

这感觉实在似曾相识。我蜷缩着滚在草垛间，哆哆嗦嗦地吸着气，仿佛又听到那两位古老的神祇在耳边的谩骂和嘶吼，带来了无法消解的疯狂。

“伊曼……”

我堵住双耳，咽下口中即将喷涌的鲜甜，尽力去想象有茉莉的香气盘桓在这里，像往常一样遮掩住刺鼻的血腥；而我正拥抱着那具圣洁柔软的深金身体，渴望从中得到一丝清凉和满足，听他在我耳边念上一句最纯净的慰藉。

“痛苦，我好痛苦……回到我身边好吗，伊曼……伊曼……”

快要燃尽的光亮衰弱地在黑暗之中摇曳着，火星掉落在潮湿的石砖上，发出一点沉闷的声响。

无人回应。

……

……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清醒过来的我站起身，目光已经变得幽深而平静。

法尔达克早就晕了过去。不知道是这一次的高潮太难以招架，还是被我这出其不意的虐杀吓的。

不过看样子也只是暂时的陷入昏睡，我看中的年轻人当然不会有那么脆弱。好消息是，他现在应该知道自己是自由的了；悬挂在他头顶的那片阴影已经正式消散，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得以在今日彻底瓦解，再也不用去面对一个未知的明天。

没功夫再去理会身边逐渐冰冷的尸体，我抱起法尔达克，像来时那样跌跌撞撞地朝地牢外走去。

******

这一天所有还在王都中待命的异乡人收到通知，他们的王子即将荣归故里，带着一车队苏丹赠予的丰厚礼物，于太阳落山之前在城门集结，正式整装出发。

这些异乡人行动起来的麻利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与其说是早有准备，倒不如说是已经期待这一天好久了。

虽然革命后的王都生活得还算舒适，但谁会不想念最美好的家乡呢。

而现在，新苏丹已经允诺，从此以后他们无需再为繁重的税贡发愁，他们的部落将永远繁荣昌盛。

……

排队出城的马车行驶得很慢。

靠在窗边浅浅地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微风暖煦，前方的车队却依然没有挪动分毫。纳闷起来的我朝远处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宝蓝色象征着贵族身份的金纹披风，和那浅草般利落微长的卷发。

捉贼人艾迪勒已经退了休，如今能放心用的贵族也实在有限，比起每天在朝上和他互怼一些不中听的话，我们忙碌的苏丹把排查出城人口的任务交给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眼神刚毅的世袭贵族因为这几天接连的加班，这会儿看起来似乎有些上火，但他依然尽职尽责。

左脸那一道十字的伤痕带着些许不容争辩的气势，他正在和打头的卫队长沟通，或者说，争吵。

“这个时间已经不允许通行了。即便你们早就获得了随时出城的准许，但我没有在今天得到苏丹的谕令，你们必须得先回去，等我明早上朝去请示一下才行。”

“咳咳。”

我掀开绸帘从马车上跳下来，抬起双手插进两个人中间，很自然地做了这个和事佬：

“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们行个方便吧。归心似箭的漂泊者是等不及天明的，我会去向苏丹禀报，绝不会让您难办。”

盖斯看着我，有些疑惑地道：“您是……”

我拉着他走到城墙边一个无人在意的僻静角落。确定身边没有多余的视线之后，我干脆地掀开斗篷，又卸下易容，撕掉那一点不算复杂的伪装。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一直紧绷的贵族青年呆滞在了原地。

这让我迟钝地意识到，和我那些最亲密的追随者不一样，眼前这个生性古板的年轻人谈不上太过热络，又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这些日子里见所有人都缄口不提，他恐怕是真的以为我已经死在了流星坠落的那一晚。

……这就有点尴尬了。

来不及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忧愁，眼见有人经过，我赶紧又戴好兜帽，朝他使了个眼色。

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恩人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时刻像个没事人似的晃悠到眼前来，我当然知道这画面的冲击力有多强。好在即便如此，年轻人脑筋转得还算快，僵了一会儿后也只是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合起手中的卷轴，仔细地想了一下，妥协道：

“好吧……不过就算是您，也必须得检查一下每间车厢的货物才行，以防有残党藏匿其中偷渡出城，这是规矩。”

我当然表示理解，向不远处的卫队长打了个招呼，又做出请的手势。

前面的排查当然都很顺利。只是当他搜到了我刚才跳下来的那辆典雅舒适的马车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那不由分说的眼神中拉开了绸帘。

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审视的异乡王子还在呼呼大睡着，那副昏沉香甜的模样也许让人心生疑窦，因为我确实做了点坏事。

我给法尔达克闻了点玛希尔失败研究的黑科技——一瓶超臭香水。当然了，提前确认过浓度处于安全范围内，只是足够他一觉睡到自己的领土上而已。

已经代替他做出了立刻返乡的决定，我不清楚在中途醒来的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和难免会有些盲目的小年轻相比，他所爱慕的阿尔图一直是个清醒的长辈，所以我需要立刻在今天终止和他的暧昧关系，以防他那位含辛茹苦的酋长老父亲会因为我而绝后。

也许是从我那还算温柔的眼神里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眼前裹着毯子睡觉的漂亮年轻人自不必说，身上过度的情欲气息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散，而我的衣衫也谈不上整齐，即便是从不逛欢愉之馆的正直青年，也能立刻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

眼前的贵族搜查官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倒是很坦然。

众所周知阿尔图以各种丢人的方式折断过那么多张苏丹卡，脸皮的厚度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盖斯认真地检查过这位王子为数不多的行李，然后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抽出一支羽毛笔在自己的报告上打了对钩。

得到放行的准许之前，我拍拍他的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跳上车，从法尔达克那贴身的包裹中摸索了一会儿，便拔出了那把他非常珍惜的家传短刀。

坎佩尔末刃，非常锋利迷人的小玩意。

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可能再也不会有重逢的那一天，既然这位异乡的王子说过爱我，那他总得留下来点证据才行。

我在年轻人的脸颊上落了一吻，摘下自己的幸运护符给他戴上，然后收好这把刀，神清气爽地下了马车。

刚正不阿的世袭贵族隐约皱了下眉，似乎对我这明晃晃的偷盗行为感到不悦。

不过曾经在大牢里蹲过那么久的小伙子倒也学会了一点通情达理，一番纠结无比的天人交战之后，他还是没说什么。

******

夕阳西下，归乡的车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朝他们的部落进发，每个异乡人脸上都洋溢着温馨而喜悦的笑容。

我和盖斯并肩站在城门前，目送着他们沉入到远方殷红宁静的地平线上。

把玩了好一会儿手里精致的利刃，回头看到高挑英俊的年轻人还在意味不明地盯着我，我想了想，慷慨地提议道：

“你也送我件东西吧，你们家传的那个戒指怎么样？”

盖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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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开玩笑的。

眼前过于正直的贵族青年显然缺乏起码的幽默感，他看着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该怎么回应这个无耻的要求。

所以我只好讪讪地又拍拍他的肩，用眼神示意自己只是在搞抽象。

虽然也想留下来再和这个好久不见的小伙子聊两句，但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的工作看起来也还远远没有结束，不是一个可以拉去酒馆促膝长谈的好时机。

眼看下属的守城人又来找他汇报，陷入忙碌的盖斯像是感到了点为难；因为知道不便在这个时候打扰，在给予他一个肯定而慈爱的眼神之后，我拉低兜帽，一个人悠闲地离开了这里。

那么现在，既然临走前唯一的突发事件已经被解决，接下来我得去做些临行前的准备了。

……

我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和革命前的追随者们挨个报了平安。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果然并不显得太过惊讶，收留我蹲在苗圃里好些天的阿里木自不必说，法里斯也说他早就知道了；毕竟新月不可能认错人，那么偌大都城中除了我阿尔图之外，也没有谁能让它兴奋成这样了。

他称赞他们赌狗场新来的女管事麻利又勤快——这个缺乏情调的男人还看不出法德耶的心思，我当然也不会好心到直接告诉他。谈恋爱当然得是慢慢来。

芮尔和她匪帮的姐妹们还在下城喝酒吃肉，看到我的时候很野蛮似的哈了一声。她本来也不相信我这么好的城市民能轻易地被大火吞噬。说着却又忽然对我动起武来，毫不客气地把我打趴在地上，龇牙质问我下次还敢不敢这么玩火。

于是我被迫向她保证，下一次死的时候尽量给自己留个全尸——至少也得先把肝脏献给她吃掉才行。

而看到我真的毫发无损地出现时，小圆抱着我哭得快要岔了气。铁头安慰了好久，这才郑重地在这一天辞别我，带着他的王妃回到了他们游牧人的草原。临行前小圆说我和梅姬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即便她已经成了自由人也一样。

类似的每一场会面都让我感到由衷的懊悔。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的每个朋友都比我想象得更加珍视我。

好在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我想要拜访的时候有空，这才没让我的良心痛得太彻底。

梅姬猜测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法拉杰。最了解我的妻子当然是对的，因为他那同样差点扑进火焰里的身影让我意识到，我那一场并不怎么负责的罪己险些还会酿成更多的后果。

好在法拉杰早就回去了自己的领地。他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宣传我们的革命成果，作为苏丹的巡察官去督促每个领主进行改革，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为我分忧的——梅姬是这么哄他的，不确定后续还能有多少效果，但至少短期内我可以松口气了。

有这么一个坚定的追随者实在是件甜蜜又让人头疼的事情。

拜访那对母子的时候，我的学生也不在。

因为扎齐伊刚刚被提拔为近卫队长，又是少数在被当成议员来培养的年轻人之一，理所当然被奈费勒使唤得团团转，每天都直到深夜才能回家。我便只随意地和梅姬一起陪着法图娜喝了杯茶，也谢绝了她让我留宿下来的邀请。

老实说我这个粘人的学生也没比法拉杰好到哪儿去，在临走之前安慰他的确是一件麻烦的事，所以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阿迪莱和哲巴尔早就正式出发去屠龙，因为没来得及知道我复活的真相，他们一路上都燃着熊熊的斗志，把这笔账全算在了这条即将被他们讨伐的龙头上。

“就算还是杀不掉它，也总得让那条大蜥蜴吐出点有用的情报来。”梅姬向我复述着阿迪莱留下来的那张字条，上面写满了她和那位丈夫的豪言壮语，“它活了那么久，肯定知道一些复活死人的办法。”

梅姬已经拜托快脚——也就是如今的阿木剌·图斯，帮助我们去火速传递了消息，免得那两个冒险家在路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不过有一点是对的，我确实需要他们帮我打听一下复活死人的办法。

去宫里的老玫瑰园接梅姬回家的时候，我无意间路过祭坛，看到曾经的虚荣贵妇正沉默着坐在那里，披头散发地对着一团燃尽的黑色焦痕发呆。

革命之日这个盛装打扮的女人在我的所有追随者面前大吵大闹，尤其对着朗读胜利宣言的我破口大骂。她一心想当苏丹的王后，我却把王位让给一个竹竿似的阳痿男人，这和她设想的身份尊贵又性福完美的后半生完全不一样。

只是很快她便目睹到我身上燃起决绝的火光。

这之后娜依拉就沉默下来。她不再四处留情，不再卖弄风骚，每天都托着下巴无所事事地在那些残忍的痕迹边徘徊，不知道在寂寞地想些什么。

奈费勒懒得搭理她。

梅姬认为不是每个和我有关的贵族都有资格知道我的现状，我也这么觉得。

我在几天内告知了所有人我即将离开的消息，却没有告诉他们我此行的目的，只是说我要去一个人散散心。

所以玛希尔给我准备了很多旅途中可能用得上的装备。

谢绝了她的火焰喷射器和螺旋钻地机之类的奇怪重武，又委婉地道明我只是一个崇尚和平的旅者，这一路上完全没有过分使用暴力的打算；而且行李太多的话，我家那匹暴脾气的美丽骏马也难以支撑这样的负重。

她只能沉思着暂且收回那些得意的小玩意，表示为了感谢我帮她创立奇迹学会，还准许她在乙太池旁驻扎研究，她一定会努力帮我搞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于是她在我身上洒了点机关鸟的追踪荷尔蒙，这样等她发明出了更有用的道具，就可以第一时间直接送到我手上。

而有了这么一位天才工匠的保证，我当然也对自己未知的旅程充满期待。

******

……

一切尘埃落定，差不多到了可以正式离开的日子。

我的心情一直都很宁静。明明什么都已经准备得周全，理论上也应该不会再有更多的不安才对；谁知离别前的我辗转反侧，还是陷入了长久的失眠。

我梦见白骨遍地，我梦见百鬼夜行。

“……”

繁星闪烁的静谧夜晚，大汗淋漓的我在窗外那一颗璀璨恒星的注视下醒来，发现身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压了一个人。

——是个女人。

她跨坐在我的腰间，双手绵软地撑在我的胸膛前，幽然的面容隐匿在更深的阴影里，让我窥不见那藏起的五官。

而比无法在第一时间确认身份更要命的是，她似乎正在试图唤醒我的欲望，用柔软的地方轻轻磨蹭着我不可言说的私密之处。

这显然是一个奇怪的美女。只可惜我早就不是一个敏感易动的年轻人，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被撩拨；只要我不想，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得了我。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苦。

我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但这其中胆敢夜袭我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结束了苏丹的游戏之后我就再也没和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有来往，这个时候被曾经的相好找上门，难免让我感到一丝怪异的紧张。

毕竟梅姬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处理维齐尔那些琐碎的工作，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睡觉，被妻子捉奸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我猜测着这个女人可能的身份，同时努力地让自己的双眼适应这片黑暗。

不是女术士，不是娜依拉，更不是……

“拜铃耶。”

我猛然坐起身，抓住她的肩膀难以置信道：“你还活着？”

眉心的半月纹身堂而皇之地映入眼里。密教的话事人，黑暗的号哭者——

这个妖冶的纹身师曾经一度让我头疼得难以招架，却又最终决定献祭自己来换取我的安宁，虽然仍难以称得上是朋友，但我始终欠她一份久远的人情。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居然真的会惊喜大过惊吓。

扶稳她险些支撑不住的身体，我控制着那几乎蹦出喉咙的心跳，呼吸粗重地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复活的？”

她看了我一眼，搂着我的脖颈咯咯笑着道：“这很重要吗？这么久没见，我还以为您会变得更稳重一些的。”

“……”

残酷的密教徒身上总是充满着各种未知的可能性。我的内心已经翻涌起来，一个近在眼前的完美方案让我感到隐隐的兴奋。

想要急迫地追问她，拜铃耶却不慌不忙地摸索着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不能通过性交来确定我这副躯壳的状态似乎让她觉得遗憾，很快却又发出了某种惊叹。她注视着我仿佛在某个角度变得有些透明的手臂，若有所思道：

“看看您啊，阿尔图，我真想不到您现在居然会变成半个星灵。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

我琢磨了一下，放缓语气道：

“听着，拜铃耶，你听我说。伊曼他……他为了救我已经肉身湮灭了，所以我很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乙太，无论多么苛刻的仪式都绰绰有余，如果我可以找来一个合适的宿主，我是说……”

拜铃耶伸出手指来按住我的嘴唇，轻易制止了我的语无伦次，言简意赅地替我总结道：“您是想要借助吾主的秘术，让伊曼的灵魂回归到俗世的躯壳中来，是吗？”

“你现在能做到吗？”我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微小的情绪，“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

“当然能做到。”

拜铃耶又咯咯大笑起来，嗔怪似的瞥我一眼，像是在埋怨我居然会怀疑她的魔力。

然后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道：“不过您是疯了吗？我怎么会去救一个纯净者的走狗。”

******

眼前这个鬼魅般的女人神色冷漠，熟悉中带着更多不加掩饰的陌生。而我打量着她，先前的违和感得到验证的同时，体内的血液也跟着渐渐变凉。

“我明白了。”我颓然地放下手，叹息着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拜铃耶。”

所有的亢奋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我翻了个身，很平静地看向窗外还在沉浮的晚星，不打算再去理会她。

“没错。”

拜铃耶揉着自己被我捏痛的肩膀，感慨似的道：

“这个世界的我太过愚蠢，怎么会用终极的快乐来换取您这个叛徒的自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天呐，我的主人一定对我失望透顶。”

说着又依偎过来，凑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现在要不要来猜猜看，我究竟是您在哪个世界的扈从？”

我拿开她还在作祟的双手，下一刻便闭上双眼，盖好自己绣满经文的软被，不打算再去理会这个穿梭在各种裂缝之间的疯子。

然而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我忽然再次起身。

“……无所谓哪个世界。”

回过神来的我再次抓紧她的胳膊。想想便咬牙道：“来做个交易吧，拜铃耶，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复活伊曼，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话音落下的时候，漆黑夜幕中那颗温柔的恒星仿佛也变得更亮了些。

我收回手，在熟悉的痛苦中喃喃道：“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不能……不能就这么失去他……”

话音未落，灵魂的深处忽然传来某种有些熟悉的刺痛。

……

乌黑繁密的花纹已经幻影般浮出了我的皮肤。突如其来的剧痛之下，我撑住身下的床，指间的骨骼突兀着扭曲起来的同时，几乎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颤音。

“……您是不是有些不太清醒？”

拜铃耶垂着头，迷惑似的在我那些沸腾起来的纹身上按了一下：

“伊曼怎么会为了救您而死呢？他明明早就死了啊，在我们的世界，头一回约会的时候——就已经被您使用了那张杀戮卡，不是吗？”

Chapter Text

……

无法言喻的煎熬之中，我意识到她说得没错。

伊曼，我的伊曼。

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和他根本毫无交集。

曾经的阿尔图是个胆小懦弱、沉闷乏味的庸臣。他永远只敢小声忠诚地劝谏，战战兢兢地匍匐在苏丹脚下，像一条早就失去利齿的木讷家犬，不会咬人、不会攀附；以至于就算被苏丹拿来取乐，都难免让所有贵族觉得无趣。

路过纯净者那栋神光笼罩的圣殿时，我也只敢远远地看上那个俊美圣洁的男人一眼。倘使在某个时刻目光和他有了不经意的交汇，便会立刻匆匆离去。

这没什么耻于承认的。和我那浑身都缭绕着邪恶淫欲的旧主相比，善良冷清的主祭和他是彻底的反面，因而每当纯净者例行开始祝颂的仪式时，我那永远缠绕在旧主身上的污秽眼神就会短暂地挪开，虔诚地投向这个圣光弥漫的男人。

就好像一只吃饱了肥腻美食的老鼠，本能地想要从甘甜的泉水中汲取一丝清凉。

除此之外，我永远没有勇气去领受神恩，不敢祈祷，忏悔，甚至只是打一声招呼。

这样的人又怎么敢去亵渎最圣洁的主祭呢。

我从未赞美过纯净者。疲惫不堪的阿尔图选择堕入密教，本能地向另一个未知的神明祈祷，期待拜铃耶口中那更伟大的存在能拯救我，带给我这个困顿之人幸福。

我行走在颤抖的故地，污染每一位亲信，孕育罪恶的种子，投食太古的饕餮，献上自己残破的灵魂，在新世界的狂热之中恭请祂的到来。

而当祂终于降临人间，将一切都打碎淹没在祂污渍里的那一天，我也在这最残忍的刑罚之中清醒过来。尖叫与谩骂，哭嚎与白骨，遍地熔岩地狱般流淌的血浆之中，我已经无能为力。

世界正在走向毁灭，纠缠在相互攻讦的幻梦里，失去了秩序，失去了道德。

……

万念俱灰之际，我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旧主，而是伊曼。

阿尔图是咎由自取，苏丹更是罪有应得，可伊曼又何其无辜。我不忍心看到他被黑色的炭疽玷污，不忍心看到他目睹这个最洁净的世界被最不洁净的我摧毁；这对他高尚的灵魂来说太过残忍，他本不该承受这些。

所以我冲向圣殿，第一次鼓起勇气来到他面前——拿出了那张在最后的倒计时里攥出了褶的、银光闪闪的杀戮卡。

当他微笑着在我怀里断气之时，我原本的世界也在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临终前我终于感受到了漫长而愤恨的悔意。

意识即将消散之际，我拖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残骸，气息奄奄地向我的主人保证，只要祂能给我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我愿意引导更多的灵魂堕入祂的怀抱——

放我去吧。我将永远是祂的使者，永远是祂的奴仆，我会比拜铃耶做得更好，我会将祂亲切的福音传给每一位深陷在痛苦中的信徒，在每一个破除洁净的世界恭迎祂的降临。

于是这位神明心动了。

祂修复了我的肉身，慷慨地把我送去另一个尚未留下投影的美丽新世界，贪婪地追逐着我在其中的动向。

苏丹的游戏重新开始，而我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只为躲避那位神明的追杀。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终于遇到了一个偶尔可以展现出温柔的、能够被我说服的追随者拜铃耶。

她在我的掌心刺下绽放的花蕾，帮助我断开与那位神祇的连接。从那一天开始，阿尔图是个洗脱了所有污秽的洁净之人，足以把一切推倒重来；他可以去追寻原本的自己从不敢肖想的奢侈品，包括尊重，自由，甚至是，爱情。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依然是豪华奢靡的黄金王座，高贵的苏丹百无聊赖地躺在他的妃子怀里打着哈欠，而奈费勒那张苍白的脸上盛满熟悉的轻蔑，正愤怒地和我在朝堂上对峙着。

远处的纯净者圣殿中，神官和祭司们循序从圣洁的阶梯上肃穆地走下来，依然是同样的风，同样的景。

白银长发掠过温润的空气，覆满金粉的主祭站在王廷之上静静聆听，深蜜色美丽的身影清冷而从容。那双金子般的眼眸似乎平淡地从我的方向扫过，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一如当初。

恍惚中我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戏谑又谄媚的声音：

“谁能阻止我为您取乐？”

******

……

眼下，我背弃的神明还在凶狠地蚕食着我。

祂和这个世界的连接早已被彻底切断，没有合适的祭品，祂的威能也不足以把我完全吞噬——因为星灵爆发出的力量正在势均力敌地抗争着，而代价则是比烈火焚身还要疼痛数倍的酷刑。

欣赏着我那强忍着始终不肯痛呼出声的滑稽模样，拜铃耶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擦过我脸颊的汗水：

“您可真是太贪心了。您曾经杀了伊曼，触怒了纯净者；又欺骗我的主人，逃到祂视线之外的地方去，您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幸运到全身而退吗？”

闻言，一种更加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试着动了动。果然，在密神与星灵轮番争执的浪涌之下，还有一股更加神秘温和的力量默默地蛰伏着，像是只在单纯的围观，又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按住手臂上那些还在源源不断涌出的经文，忍着剧痛，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字来：“为什么？我明明已经阻绝了一切神意的感知，无论是哪一位，都不应该再察觉到我的存在了才对。”

“谁知道呢，”拜铃耶捏捏我的脸，若有所思道，“或许是您的思念太过疯狂的缘故，不受控的灵力足以撼动星辰，也把时空的裂缝撕扯得更大了。会招来什么更可怕的怪物都不算稀奇。”

“可是这个世界的伊曼早就不再侍奉纯净者了，为什么祂还要找我算账？”

拜铃耶大笑起来：“您去邻居家偷一块蛋糕，自己悄悄吃掉也就算了，结果不但跑到人家面前吧唧嘴，还把吃剩下的蛋糕挂在邻居死对头的家门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最讨厌的人吃一口……换做是您，能愿意忍气吞声吗？”

“……”

我已经疼到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放心，您那位女儿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她应该还可以保护您很久，即便是我的主人也暂时做不了什么。”

拜铃耶低下头来端详着我掌心的纹身，又把脸颊轻轻贴上那些细腻的花瓣：“不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也会像我们的家乡一样，到头来只剩下我和您。哎，拜之前那个愚蠢的我所赐，我也只能继续侍奉您了。”

见我还在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她伸出手指来又堵住我的嘴唇，微眯起眼睛道：“不用再试图说服我。您的那些小把戏，我早就在不同的世界里看腻了；还能三言两语就被您打动的话，我也坚持不到这里来。”

说着便坐起身，看向自己那已经被追过来的时空裂缝吞噬了一半的手臂，遗憾似的耸了耸肩：

“现在我要走了，您这边的世界好像不怎么欢迎我。

“不过您可以随时召唤我——如果您决定在这个世界再次恭迎吾主的降临，那么吾主可以勉强原谅您曾经的所有不敬，慈爱地再次拥抱您的忏悔。

“只有这样，您那位迷人的挚爱才能从灵魂栖息的彼岸出发，毫发无损地回到您身边。就像当初的您那样。”

******

随着拜铃耶的身影逐渐被时间的裂缝吞噬，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也在一瞬间有了减轻的迹象。

圣灵一般皎洁的星光始终照拂在我的脸庞。终于从这一场漫长的折磨挣脱出来之后，我扼住自己半透明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看向窗外那颗始终悬挂在夜幕中的孤单恒星。

……

它在我的注视下蓦地又涨大几分，仿佛变得更加明亮，散发着危险而又迷人的温度。

我着魔般伸出手去。想要念一句赞美它的古语，想要触碰一下那些寒冷的尘埃——却被一双又从裂缝间探出的手蒙住了双眼。

温柔中透着一丝冰冷的手指几乎戳进我的眼球。她俯下身，在我耳边吐出一句古怪的低语：

“差点忘了，在临走之前我还需要给您一个忠告；为了您这宝贵的生命，以及这副得之不易的身体着想。

“——不要凝视群星。”

Chapter Text

想起那本奇怪而禁忌的古书，我实在很想问她一句，为什么不能凝视群星？

或许我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结束了这个怪诞的噩梦之后，我总算迎来了一场还算酣畅的睡眠。

而在流着口水从床上滚落，看到窗外那已经快要西斜的晃眼红日时，我扶着自己略有刺痛的额头，发觉这好像还是打从我复生以来，头一回睡得这么久。

剧痛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我的肉体上，而比起这种煎熬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梦里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会妄想让一个密教徒来复活伊曼。看来我真的是疯了。

想到曾经的世界里法里斯复活的那只名为月牙的丑陋怪物，娜依拉躺在祭坛上扭曲挣扎的尸块父亲，生命之心召唤回的沉默傀儡，我胃里一阵翻涌，捂住嘴巴脸色发青地穿上了拖鞋。

还好只是一场梦。

因为这一觉睡得太久，这期间梅姬似乎进来过，被汗水浸湿的床褥和绸被都被换上了太阳烤过的柔软织物，周围也不再能看出什么邪术存在的痕迹。我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的掌心，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太清醒。

揉着睡得蓬乱的头发走出房门时，梅姬正坐在微风轻拂的琉璃珠帘边，啜了一口杯里的石榴茶。

她抽着水烟，烟瓶里细腻的椰壳炭早已熄灭，却没有续上新的，神色很专注地在看着眼前一份有些眼熟的纸卷，但又好像不是在处理维齐尔的工作。

好半天，我才意识到她似乎是正在看我写的和离书。

“……”

还在苗圃中教孩子们练字的时候，我就已经斟酌着认真写好了这份和离书。

我写得不长，只是简单地想要做个公证；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和家业都将留给我最信任的妻子，而我阿尔图从今往后也不再是一个贵族，我会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同她告别，作为平民离开这座侍奉多年的王都。

把这份和离书带回家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要一直藏着掖着的打算，只是始终缺乏一个可以正式摊牌的契机。

——至少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平淡却又诡异的时候。

然而事已至此，除了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审判之外，我也做不了太多无谓的挣扎了。

“阿尔图，”好一会儿，梅姬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自认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你最坚定的盟友。这些年来我为你治理家业，奔走打点，既不会埋怨你因为苏丹卡造成的不忠，也从没有为难过你的任何一个情人。”

她顿了一下，叹气道：“然而即便如此，你依然想到了和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对吗？”

“……”

谢天谢地，她看起来还算温和，情绪也很稳定，语气淡到仿佛只是朋友之间好奇而关切的询问。

我慢慢地走过去，在她面前跪下来，以一个忏悔者的姿态把脸埋进她的两膝之间。我已经无颜再去面对自己无辜的妻子，也只有这样才能带给我内心的宁静。

她伸出手来温柔地轻拍我的脊背，就像我们两个还没有产生过隔阂时那样。许久才轻声道：“所以，是因为他吗？”

“……是的。”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我找到了所爱之人，已经没有资格再来做你的丈夫。”

******

以背弃密神为代价重生之后的阿尔图不再胆怯，不再软弱。他踌躇满志，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个世界迎来最后的胜利。

多少次在别的世界里穿梭流连，我已经对我那位旧主的喜恶了如指掌。我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来讨他欢心，也学会了利用这份宠爱去更加胆大妄为一些，好成为一个更合格的乐子。

所以我逐渐变得嚣张而高调，张狂而傲慢，偶尔犯蠢，偶尔贪婪——这都是我的旧主最喜欢的臣子的模样，既能避免引起太多的猜忌，又能让我窥见并坦然接受自己的丑恶。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伊曼。我现在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宠臣，当然也就不会再是一个好人。

奈费勒说得对，天底下除了他这个紧叮着我的苍白牛虻，大概不存在一个不会利用权力来为自己谋私利的人。

所以我捏起手里的银色罪恶小卡片，大摇大摆地走进正在举办祈福仪式的神庙，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朝这个世界的伊曼亮出了纵欲卡。

——然后被在场的祭司和信徒用乱棍打了出来。

事后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是不够虔诚，和他的连接也还不够紧密。所以我在耐着性子领受了祝福之后，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然后又被打了出来。

我鼻青脸肿地回到家，一脸苦闷地左思右想，始终不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即便不想花这么多心思在一个美丽却不近人情的男人身上，但主祭可能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我无法强行要求他为我折卡的存在了；只要他不愿意的话，连苏丹都懒得对他做点什么，毕竟谁也不想得罪纯净之主。

于是我去欢愉之馆花了好几个金币，询问夏玛该怎么追求别人。善解人意的夏玛当然乐意为我支招，她说阿尔图老爷相貌顶尖，即便放眼王都所有的贵族男子，也不会有丝毫逊色；可惜大多数时候都显得过于正气凛然了，也不懂得如何释放自己的魅力。

所以我洗了个花瓣浴，穿上夏玛为我严格挑选的奢华服饰，又去找妆娘给我精心打扮了一番，以一种贵族老爷任谁看了都要接连赞美的逼人帅气，再次气定神闲地踏进圣殿，朝错愕的主祭露齿一笑。

“……”

伊曼放下手中的经文，在沉默中长久地凝视着我。

他的目光顺着我那晕染了一些妆容的五官，来到我刻意涂上香脂的宽阔胸肌，又看向我那被夏玛用描绘妆容的粉笔勾勒出性感阴影的腹肌，再落到本钱很足、也已经对着他展现出渴望的地方。

银白的长睫轻颤着眨了一下，那圣洁中流露出慌乱的模样像是无法拒绝，又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

然后他终于应许了我，收起那张刻画着缱绻爱侣的卡片，带着我朝花园深处走去。

……

那天我爽得无以复加。

看着他在痛与欲的交织中隐忍着高潮的样子，我也终于在这个时候醒悟过来——原来我们的主祭大人喜欢帅哥。

******

意识到这一点后的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既然我是主祭认可的帅哥，那我当然要在他被下一个帅哥撩拨到之前，狠狠地抓住他的心才行。

于是我每天都让小圆给我梳妆，涂脂抹粉的风流模样比娜依拉还夸张，也因此给苏丹找了不少乐子，在朝上卖弄自己英俊面容的同时，还能顺便气一下我那位脸色不佳的政敌。

上朝的时候如果伊曼在，那我就会明目张胆地投去挑逗的眼神，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捉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我们的名字，又淫亵地做两下抽插。我看似忙碌地吊着他的胃口，却蹲守在各种能遇到他的地方制造一场浪漫的邂逅。有时是书店，有时是花园。

而从未有过恋爱体验的圣洁主祭一旦尝到情欲的种子，果然就像我想象的那样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也开始主动邀请我幽会，主动让我在茉莉盛开的花园里抓住他柔软的长发，按在纯白石床上挺进他的身子，用力地抽插，凶猛地做爱。

虽然他还是很没情调，总是在念叨着什么听不到圣音的心酸呻吟，自残似的献身每次都让我有种像贾丽拉一样正在凌辱客人的错觉，但我已经心满意足。

因为我只是想要得到他的身体，多么破败惨烈的都可以。既然这样的痛苦是他自己强行要求来的，也摆明了根本不想听我说那位净化主的坏话，那谁还会执着于拯救他的苦难。

所以即便是后来的我被捆在高台上，佯装虚弱地接受着焦渴与暴晒的刑罚时，我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我还会和这个被神抛弃的男人产生更深的羁绊。

——以至于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

“对不起……”

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头，我抱着梅姬的双腿，回忆和思念潮水般袭来的同时，也断断续续地向她道着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有罪……如果有来生，不要再同我做夫妻。”

梅姬放下手中的和离书，看着我沉默了许久。

“别这么苛责自己，我的爱。”

她让我躺在她的膝头，轻轻为我按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仿佛我们还是当年那对恩爱的少年夫妻。

“爱情不是随便就能控制的东西。或许你是有一些无法对我坦白的情绪，但谁还能没有秘密呢？”她说着便发出一声叹息，同样潮湿的眼眸慢慢垂下来，“其实我也有一个困闷已久的秘密，从未向你坦白过。”

见我愣了一下，继而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她，梅姬拭去我脸颊上那一抹未干的泪痕，笑得有几分淡然的落寞：

“主祭大人的死，很可能也有我的责任。”

Chapter Text

梅姬说在伊曼离开纯净者教会，搬到我们家来小住之后的某一天，她忍不住询问过曾经的主祭大人，身体还算健康的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有一个孩子。

我知道我们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一直都是梅姬的心病。即便她调养了许多年，宫廷御医萨米尔也曾专程上门来为她诊断过，开过方子喝过秘药，但得出的结论都是她再次怀孕的概率已经不大了。

于是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虔诚的信仰上，想要通过伊曼从神那里得到一些提示，赐予自己一些祝福。

更早的那几年她也曾领受过前任主祭的祝福，但当时的那位主祭大人并没有伊曼这么锋利的神光，所以她想再试试。

伊曼没有正面回复她，只是答应以后只要有空，他一定会为她诵经祈祷。

“我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赐予纯净之言的能力。我以为他只是累了，所以想要在信徒家中小憩一下，很快就会回到教会去。”梅姬怅然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拜托他这种事的。”

我心头剧震，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

这让我想起伊曼刚到我们家的时候。

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和他实在是浓情蜜意、两情相悦，我们之间流转的气氛暧昧而火辣，那是一种连在梅姬面前都无法从容掩饰的热恋。

让一个美人彻底倾心的最佳阴谋当然还是苦肉计，我只是戴着再生护符大喇喇地在祭台上晾了自己三天，做出用情至深的样子来在众人面前呻吟两声，就收获了一个最美味的追随者。

坦然接受了被神抛弃的事实后，从小那枯燥血腥的教导让伊曼的世界简单到没有任何教会之外的认知，也无处可去，理所当然被我趁虚而入，像只漂亮的小宠物一样带回家圈养了起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世俗的气息，当然也就不懂得如何做一个恃宠而骄的情人，规规矩矩地给梅姬行着礼，在作为信徒的梅姬略显惶恐的恭迎声中露出局促，似乎也对背着我的夫人和我行淫、还要登堂入室的事实感到羞耻。

养伤期间我当然没再碰过他，可伊曼却失落下来。他克制着自己那好不容易才开窍的情欲，明明有所渴望，却又不懂得勾引和挑逗，过了许久也只是忍不住在吃饭或读书的时候悄悄看我一眼，那模样实在是可爱到没有任何一个机能正常的男人能受得了。

所以待他痊愈之后，只要目光相触，从那双淡泊熠金的眸子里看到哪怕一点点的火焰，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拉进四下无人的书房或茶室，明目张胆地用自己凶狠的欲望顶住他。

而只要他微微启唇，我就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把他按在各种散发着幽香的书案或茶几上，捧着那张洗去金粉的素净脸蛋缠绵地亲吻，卷住温热柔软的舌尖汲取他的气息，直到亲得他颤抖着硬在我手里，才会飘飘然地开始慢慢享用。

我珍惜他，怜悯他，每次都耐心到做足了最后一秒前戏才会在极度的渴望中温柔地进入，这是我对其他人都不曾有过的体贴。

偶尔想要过激，也只是让他含住一点我实在快要憋不住的火热，缓和着射精的欲望在那张圣洁的小嘴里轻轻抽插几下，连让他忍住不适为我做一个深喉都舍不得。

他温驯地包容着我的全部，顺从地接受着我的安排，每天都认真敷上我从巴拉特那里买来的异域最好的伤药，也乖巧地一口口吃下所有我吩咐哈比卜给他做的药膳，身体变得更加结实，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阿尔图，都没再有过如此幸福的一段时光。

******

谁知后来的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把他抱到床上求欢，却发现他那本应早就愈合如初的光洁后背忽然出现了新的伤口。

“……”

看到那道熟悉的、被他自己用石刀割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我整个人都陷入了雷击般的呆滞。

而他跪在我面前，请求我不要怜惜，还像当初在那座方形的小房子里幽会那样给他带来痛苦时，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在那一刻的盛怒。

这感觉多少就像我好不容易把别人家独守空房的妻子哄骗着娶回来，却发现她又在背着我和自己的前夫偷情一样，说不出是气愤还是委屈。

他并不回应我的质问，脸上也没有任何能称得上情欲的存在，只是在我面前沉默地跪着，单纯地期待一场强奸，等待着一场和神的连结。

而我当然不可能如他所愿。

我们开始了冷战。因为心里郁闷，我每天都在欢愉之馆和奈布哈尼一起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也因此被奈费勒痛斥了一顿，险些坏了我们正在推进的计划。

他再次虚弱下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洁白的长发交织在窗前馨香微凉的茉莉花瓣之中，像个冷寂的幽魂。他沉默着任由我把原本冷落的情人们都叫过来做爱，平静地看我和那两个爱慕我的年轻人当着他的面鬼混，眼里再也没有曾经的光芒。

完事之后我衣衫凌乱地走出房门，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便投来淡淡的一扫，漠不关心的样子更是让我怒火中烧。

这时如果我还没有尽兴，就会挺着那沾满两个人情色体液的家伙走到他的面前来，淫亵地拍打他的脸颊。然后他就会顺从地放下手里的经文，跪下来将长发撩到耳后，在我的指导下技巧生疏地为我口交。

我不再把他当成是易碎的艺术品一样珍惜，只是粗暴地捅进他的喉咙深处，直到满溢的银浊从他那根本合不上的唇角流下，确定这样会给他带来痛苦为止。

家里的气氛已经一天天变得古怪起来。

好在阿尔图老爷不是一个闲人。没功夫再去研究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还有更重要的革命要进行，因此每天来去匆匆，只把他当做了家里一个透明的隐形人，像我那些普通的追随者一样驱使他做事，也不再和他有更多的交流。

他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和那盆被他带来的茉莉一样安静地待在一隅，偶尔再撕扯一下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偶尔再承受一场强奸一样暴力的性爱。

……

我不能理解。

在我无数次对他的决定感到难过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

只是看到梅姬那难以启齿的忧愁神情之后，我也终于明白过来。既然梅姬并不想让我知道她还没有放弃再生一个孩子的心思，那伊曼当然也得为信任他的信徒夫人保守这个秘密才行。

他向神认了错，竭尽所能想要再动用一次赐福的能力，只为了能给心爱之人的夫人一个孩子。

或许他的努力也早就奏了效，但遗憾的是，我和梅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过了。

******

“我想，主祭大人最后那一句真正虔诚的纯净之语，已经被用在了帮我祈福上，所以在拼尽全力从烈火中把你救出来时，他那所剩无几的微弱神光根本不足以再来保护自己了。

“而这一切发生之后，我也没有及时告诉你真相。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私心……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还能有个孩子的话，或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梅姬曾对我和伊曼的关系不以为意。

我情人一直很多，总往家里跑的都有法拉杰和扎齐伊这两个亢奋的年轻人，不过大部分都还算尊敬她，再多一个不会像娜依拉那样跑来挑衅她的男人本来也就是添一双碗筷的事。

更何况这位还是纯净者的主祭，她在整座王都最尊敬的人之一，那些不懂的经文释义和典籍都有了一个愉快交流的对象，怎么看也比我花街黑街那些乱七八糟的相好要强得多。

她庆幸我还算是个体面的男人。和那些天天上演着宠妾灭妻的贵族老爷们不一样，我永远尊重着她妻子的身份，即便是最拮据的时候也会在领完微薄的俸禄后专门给她买一条巨大的宝石项链，好让她在贵妇人们珠光宝气的茶话会上不会显得无措和寒酸。

即便我随时可以因为她不能生育这一点发难，王都里也有的是想嫁给我这个权臣的闺中小姐，我却从没想过娶什么平妻，没有纳妾，更没有在外面搞出过什么私生子。

所以有些贵妇人会嫉妒她，嘲讽她，刻意在她面前讲一些我的风流韵事，私下则诅咒我早晚移情别恋，把她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赶出家门。

事实是我们的确很多年之前就没有什么激情了。但她不认为我还能和什么人产生新的爱情，我们只是平淡如水又相敬如宾地过着，不出意外的话还会就这么过上一辈子。

可当伊曼不假思索地抱紧大火中即将灰飞烟灭的我，流尽的鲜血化作纯白祝圣的华服，动用最后的治愈之力救回我涣散的灵魂，而我也在这般惨烈的重生后陷入几近崩溃的失声痛哭时，她才和曾经的我一样，知道自己错得彻底。

“我并非慷慨。老实说，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们产生了矛盾，虽然不清楚那是因我而起，但我本可以像开解那些迷惘的孩子一样，拉你们两个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如果你能提早解开这个心结，或许就不会在日后产生自焚的可怕想法了。

“可是我没有。我不想让你们解开这个误会——因为我不希望你爱上他。”

梅姬抚摸着我的发丝，眼神沉寂地说道：“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并不是你心目中那么完美的妻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喃喃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阿尔图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妻子。就算没有苏丹的游戏，我也是一个最不称职的丈夫；我对你不忠，又弃你不顾，即便你鞭打我，毒死我，那也根本都是我咎由自取。”

……

我已经难掩心下的酸涩。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年少时也有过羡煞旁人的激情，却在苏丹的游戏长久的折磨与煎熬中逐渐分崩离析；而就像我无数次忏悔过的那样，我的妻子早已为我付出了一切，唯一该死的人本来也就只有恶贯满盈的阿尔图而已。

我抱紧她，耳朵紧贴着她的腹部，去听那个孩子曾经在里面留下来过的声音。

很久才抬起头，郑重地说道：“我们和离吧。”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虔诚的亲吻。

“我走了以后，你会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维齐尔，你的品德和高尚会让那些迂腐的贵族自惭形秽。所有的女孩都会感谢你给她们带来的勇气，没有人会质疑你，没有人能挑战你；你会为我们的孩子带来新生。所以，忘了阿尔图这个糟糕的男人吧，你值得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

听到我的话之后，梅姬闭上双眼。

再度睁开的时候，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美丽的脸上已经盈满温柔的笑意。

“有件事你可能忘了，阿尔图。”她低下头，又细细读了一遍字迹工整的和离书，若有所思道，“一个已死之人，是不会和他生前的妻子和离的。”

说着便扬起手，把那份轻薄的纸卷撕得粉碎。

“所以，去吧，我的爱；去追寻你的宁静和自由。我嫁过一个正直善良的男人，我此生都将引以为傲，也会在他死后继续守着那些他留下来的骨气和荣耀。再没什么比一个富裕的寡妇更让人放心的了。

“带上你的行李出发吧。无论你即将去往何方，我的灵魂都会永远和你同在，在家里祈祷你的顺遂与平安。”

她轻拥住我，也在我的额前赐下洁净的一吻。

“以及——别忘了在临走前再去见一见苏丹，他或许有话要对你说。”

Chapter Text

我的妻子，曾经的挚爱以及坚定的盟友，她就这么又一次包容了我，原谅了我。

没有再给我任何忏悔和自责的余地，仿佛还像当初拿出嫁妆来供我开销时那样，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坚持。因此我所唯一能报答她的，就是坦然接受这样的好意，从此去做一个真正快乐的自由人。

也只能是一个快乐的自由人。

……

以及有一点她提醒得没错。

在临走之前，我当然要去再见一见奈费勒。

除了离开苗圃后那一次专程的拜访之外，这些天来我和他没有什么像样的交集。新苏丹继位后的事务总是繁琐而忙碌，成立议院和应付那些反对的贵族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实在也分不出精力再来招待我。

我想在离开之前再帮他分分忧，可梅姬却带话回来，说是苏丹怜悯阿尔图卿这副重塑之后或许还不太稳定的躯体，只让我安心地在家好好休养；更何况代理维齐尔的话，我的妻子可比我要靠谱得多。

我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关怀，毕竟我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于是我们也只在我每天傍晚从宫里接梅姬回家的时候，才会短暂地寒暄两句。不上朝的时候奈费勒依然穿着那身简单肃穆的黑袍，对我的态度也普普通通客客气气，仿佛只是在面对一个女臣的家眷。

除了不必再把多余的精力放在位极人臣时的谨慎和妥帖之外，他看起来和曾经的自己没什么两样，偶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显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可我却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我们的苏丹有些久远的心事，是即便坐上了这个至高的王位也还没有被解决的。

所以作为他永远的政敌，革命的同盟，忠诚的朋友，我得去见见他——我也想见见他。

******

是夜，我一身短打的夜行劲装翻下墙，从直通宫里的暗道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苏丹的寝殿。

倒也不是非得挑个这么诡异的时候来和他幽会，和梅姬吃过饭之后已经很晚了，我来不及禀报，也早就定下了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的行程，自然是得争分夺秒，先来了再说。

溜进来的时候我有些感慨地想道，这暗道可真是太方便偷情了——当然，我是指和苏丹那些并不存在的妃子。

只是看到那些都在打瞌睡的守夜人，我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梅姬之前也劝过奈费勒稍微加强一下身边的人手，即便不必像前苏丹那样奢侈铺张，偌大王宫也不至于还没个普通贵族家热闹，总得防范一下那些有心之人。

奈何这人当上苏丹之后脾气也还是犟得很，多布置点近卫在他看来纯属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现在又是百废待兴的改革初期，想也不会有哪个不成气候的逆反贵族胆敢来刺杀他。

话虽如此，深知他禀性的我知道这人一贯不算太爱惜自己的命，如今大概是因为革命已经成功，他觉得就算他死了，也还有我们的一众盟友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因此根本毫无畏惧。

想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气势汹汹地冲进寝殿想要找政敌算账的时候，奈费勒已经睡下了。

前苏丹的寝殿已经彻底变了样，曾经富丽堂皇的装潢都被那苦修似的静谧木色取代，现在空荡荡地只剩下床和书桌，寒酸得甚至不如我阿尔图家的茶室。

要是我那位旧主知道他掠夺回来的所有用来满足虚荣心的黄金，都已经被奈费勒撬下来换成粮食去接济了城外的灾民，指不定会气得再活过来赏他一张杀戮卡。

而我严重怀疑如果不是全部拆了重修的代价太大，奈费勒很有可能会乐意捐献出王宫之中每一片还算值钱的砗磲瓦。

太败家了，这可不行。

不远处和苏丹的身份不太搭调的朴素榉木站架上，点缀着松绿石的鹦哥正睁着一双豆子似的鸟眼睛看我，歪着脑袋打量了几眼后，却并没有出声来提醒自己的主人。

我磨着牙，愤愤地掀开眼前那半新不旧的雅致床帘。看了一会儿熟睡在其中的那个人后，又缓缓地放下来，犹豫着思考片刻后，便一下子泄了气。

我在他身边颓丧地坐下，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政敌。

这个人——

这个我曾经最痛恨也最尊敬的人，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每个世界都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真心与热忱的？

要知道相同的人在不同的世界里总会有不那么一样的表现。倒霉的阿尔图就不用说了，我的盟友未必总是支持我，原本胸有成竹的事件也未必总能像期待的那样进展。

然而奈费勒，只有他，会在每个黑暗或闷燥的世界里十年如一日地反抗挣扎，无论这个世界是否崩坏，无论他的明天还是否存在，都要做那个惹人讨厌的苍白牛虻，都会固执而狂热地去追求一个真正大爱的国度。

很早之前我就明白过来，奈费勒的出身并不显赫，更多的时候他那点革命的构思都只像是一个妄想家的白日做梦；而我这个唯一能在残酷的游戏中给他带来点希望的政敌如果完全把他当成空气，不肯提供哪怕只是一点点金钱或权力上的援助，他就会嘎嘣一下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以身证道。

如此几个来回我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人的命运已经被牢牢地系在了我身上，他的所有忧喜与祸福也和我休戚相关；如果我不去管他，他大概也不太可能真的赤手空拳实现这场貌似天真的革命。所以我必须和他荣辱与共，竭尽所能去帮助一个被困在明天的革命者。

而现在我做到了。和我这个不靠谱的新日之主比起来，最美丽的世界当然还是他来做苏丹比较好。

——除此之外呢？

眼前的政敌还在黑甜乡里沉沉地酣睡着，虽然这会儿看起来睡得还算不错，眼下却有些难以遮掩的疲惫乌青。

如今已经是御厨的哈比卜昨天才回来禀报过，因为苏丹总是忙到来不及按时吃饭，很多时候他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凉了好久都无人问津；不过苏丹并不是一个喜欢浪费食物的人，每次都会认真地端去膳房亲自热一热，然后吃得精光。

所以最近哈比卜也在研究美味的冷食，还有那些方便到可以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抓握着吃的糯米肉卷，这样的吃法对任何平民以上的阶级来说似乎都不太体面，但我们的苏丹不在乎。

眼下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着，苍白的皮肤在淡漠的月光下展露出一种奇异的魅惑，这种纯净与从没被功利场上的硝烟沾染过的伊曼有所不同，是一种即便浸泡在世俗的泥缸中也能保持着纤尘不染的倔强。

他样貌不错；倒不如说，因为他那过分瘦削的侧脸和总是有些渗人的尖锐言辞，也很少有人能意识到他还有美貌。

以及，性感——

怎么回事，我想我确实是疯到没边了。可能全天下的人除了我这个鬼迷心窍的政敌之外，也不会有人觉得这个瘦得跟竹竿似的阳痿男人能跟性感这两个字沾边了。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艰难地无视掉那一点点隐约的干渴。

******

其实我也不算很了解奈费勒。

他没有欲望，不通情窍，独来独往到根本不需要任何革命以外的交际，更不可能懂得一个正常人会有怎样的生理需求。

可这根本解释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他轻易就能读懂我眼里看向那个人的隐蔽渴望，以至于还在革命成功之后做出把苏丹养起来给我当玩具这种、这种在以前的他看来会过分荒唐的决定来。

我知道我不该再想这件事。

前苏丹在牢里的死讯早就不胫而走，奈费勒对外宣称他是病死了，以一种谁都看得出来的敷衍；不过真相到底如何，日子终于好过起来的百姓们根本懒得在意。

只剩下一个始终感到困惑的我而已。

我知道奈费勒已经够好了——他实在好得不能更好了。

他是在朝堂上挣扎了十年还能保持自我的清流，又比更年轻也更刺头的盖斯多了一层自保的圆滑伪装，得以在喜怒无常的苏丹手下苟延残喘；即便有时会感到震撼和尴尬，但他尊重着一切超出理解之外的存在，偶尔出言劝阻，却从没有鄙弃过我那比常人更加旺盛的情欲。

他利用我，感谢我，也深知即便我可能有些瑕疵，却自始至终都是个高尚之人；这样的阿尔图理应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也值得任何不伤害到无辜之人的终极嘉奖，所以才会在圆满的落幕之后，亲自把苏丹送给我享用。

我怎么敢玷污这样的人呢。我憧憬他、敬爱他，不能拿肮脏的眼神来打量他——

我甚至不敢触碰他。

******

话虽如此，当月光洒在这个男人清隽眉眼的某一瞬间，我心里还是咯噔一声，鬼使神差地朝那枚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低下了头。

没有情欲也没有狎昵意味的一个亲吻，我只轻轻碰到了一下，就感到双颊发烫、心乱如麻，下意识赶紧远离了那片柔软。

“……”

正按捺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别过头去紧张地喘气，暗暗地唾弃自己时，奈费勒醒了。

他缓缓睁开那双漆黑朦胧的眼眸，喉结不经意似的微微滚动，困惑而恍惚似的看着面前的我。

虽然眼下多少有种被抓包似的忧愁，但我还是不合时宜地想了一下，原来奈费勒刚睡醒的时候也会像这样翘起头发目光迷离，还挺可爱。

诡异地想入非非之际，他的眼神已经逐渐变得清醒。

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后，奈费勒忽然抬起手，动作很轻地抚上了我的眉眼。

“……”

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触碰——

清澈柔软的、小心翼翼的，比起是在确认眼前之人的存在，倒更像是单纯地在欣赏一幅生命力旺盛的肖像画，让我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微微抬头，手指也滑下来落到我的脸颊，有了点血色的薄唇呼出些许湿润的气息，幽深的眼眸里蕴含着不明的情绪。

然后在我几乎以为他就要给我一个更认真的吻时，他却扯住我的腮帮子，使劲地往旁边一拉。

“嘶、疼疼疼！陛下！”

见我龇着牙痛呼出声，奈费勒收回手，若有所思道：“居然真的不是在做梦。”

我：“……”

什么人啊这是。

他微眯起眼，以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微妙语调道：“所以，你刚才是在亲我吗？”

“啊，那个，”我讪讪地摸着脸，以一种真挚的眼神道，“其实臣要是说这只是臣不小心滑倒在您的床上然后由于地心引力而产生的某种类似于不可抗力的非亲密性目的而造成的意外接触，您信吗？”

奈费勒：“……”

我：“……”

奈费勒：“…………”

我：“…………”

******

坏了，他该不会生气吧。

想到以他如今的身份，把一个胆敢轻薄苏丹的登徒子拖出去吊死根本就是眨下眼睛的事情，我的心就凉飕飕的，倒是也不怎么后悔。

哪知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平静道：“阿尔图。”

“臣在呢，”

我放下捂着脸颊的手，小心地看他一眼后，确定我们的苏丹没有展现出什么怒意，这才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陛下，您都是当苏丹的人了，哪还能和臣平辈相称，应该称呼臣为阿尔图卿才对。”

说着又道：“爱卿也可以。”

奈费勒看我一眼，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觑着他的脸色，有点不太清楚眼下的状况；只是察觉到那隐约的纵容后，便有些飘飘然起来，多少有点想说些更僭越的话。

于是我热情地提议道：“当然，您愿意的话其实还可以把卿去掉，直接称呼臣为您的爱就……”

余下的话被淹没在蓦然相合的唇瓣间。

他勾住我的脖颈，主动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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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覆上来的柔软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相抵的舌尖只是试探性回应了一下，便燃烧出了比真实的挑逗更加旺盛的情欲，烫得我几乎过电般脊背发麻。

他亲得毫无章法，好几次牙齿直接磕到我的上唇，带来一丝隐秘的钝痛。

我无法苛责一个处男的吻技，倒不如说我惊讶于他倒是知道还要伸舌头；即便这主动的献吻显得过于笨拙，眼前要命的热情却恰恰来自某个最不可能的男人，这种反差带来的奇异快感让我第一次有了招架不住的感觉。

因此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干脆双手扣住他的脑袋，手指插进漆黑如夜的发丝间，堵住那片柔软贪婪地和眼前的男人热吻起来。

当然了，我亲得很情色，哪像他那么不知所以。即便我的吻技可能远不如花名在外的奈布哈尼，却也足以关照到我们初尝滋味的苏丹了。

毫不留情地缠住他的舌尖狠狠吮吸，泄愤似的啃着这张曾经对我尖酸刻薄的嘴巴，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个我精挑细选的世界的确好到了一种不太真实的地步，阿尔图死也值了。

而结束了这个有些漫长的初吻之后，我和奈费勒面面相觑。

好消息是我们的苏丹果然不是阳痿，外面那些有关他性功能的质疑从此可以消停了。他的那里正很精神地硬着，隔着睡袍和薄薄的羽被生涩地顶着我，不比已经狰狞起来的我好多少。

坏消息是我实在太震惊，以至于完全不知道该在亲完之后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喜欢我。

这个震撼到几乎世界线变动的认知让我本能地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是从这个世界开始的？还是其他世界也一样？又是怎么喜欢上的？具体喜欢我哪里？

最重要的是，他，奈费勒，喜欢，我，阿尔图？

对了，我今天是想来干什么的来着？

******

我平复着炙热的心情，伏在他的脸颊边低低地喘息。

曾经的困惑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怪不得他的注意力停留在我身上时总是反常的拖泥带水，批判我那些破事儿时偶尔的言不由衷，安慰和鼓励的话倒显得极为认真，眼里的真挚也总会让我感到恍惚。

但是，天啊，我甚至怀疑过他可能是暗恋梅姬，所以才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得对我格外在意，毕竟我的妻子是真正的美丽，他想从我身上学习一些吸引美人的品德也显得情有可原。

没有真正地把这一切和我自己联系起来过，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根本懒得去相信这种可能。

别的不提，在我还没捡到那张字条之前，当年的奈费勒对我绝对是单纯到不掺和一丝杂质的痛恨，看我的眼神即便不是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那也绝对是一只肮脏的苍蝇。

一个男人是得自恋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一个天天在朝堂上对自己冷嘲热讽口吐芬芳的政敌有朝一日会爱上自己啊。

我持续地震撼着，努力地回忆往事，想从我们曾经的相处中找到点蛛丝马迹来。

即便我们后来成了不可告人的盟友，我和他的关系隐晦地好了起来，却好像也没有亲密到多么无话不谈，除了会在重要的时候聚在一起商讨革命的进度、给予彼此必要的支持之外，好像也就只是普通的……

等等，难道是因为我太没边界感的错？

曾经被阿卜德安排的男妓摸了一下手都能羞愤到无所适从的男人，却总是在各种皱着眉训斥的时候被我笑嘻嘻地拉着手心不在焉地检讨，除了第一次他略感不自在地抽了回去之后，后面好像就破罐子破摔似的随便我怎么勾肩搭背了。

莫非就是这种他从未和旁人有过的身体接触，小火慢炖似的让他产生了飘忽的情愫？

可是比起我那几个关系更暧昧的好兄弟，这好像真的就只是朋友间不算逾矩的相处而已，他究竟是被谁敲昏了脑袋，才会觉得他的傻缺政敌能对自己产生滑稽的性吸引力啊。

我很好奇，也很想开口问问他，但我已经没法再在这个时候思考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踢掉了鞋翻身上床，解开他的睡袍，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做过简单的祈祷之后，便低下头，急不可耐地在那从不敢肖想的苍白锁骨上啄吻起来。

“……”

他配合得过分，倒不如说是在认真地享受着这陌生的情欲，放松了所有紧绷的肌肉，只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我来主导。

他的睡袍已经遮掩不住颀长的身躯，那总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肌肤现在正赤诚地向我袒露着，虽然还是瘦得没什么额外的情趣，却也没有单薄到让人完全起不了性欲。

他有着很漂亮的轮廓，真正称得上性感的腰线，月光下皓白平坦的胸膛正在我的注视下微微起伏，乳头也小小的两粒，在微凉的空气中诱人地硬着，等待着一个男人的采撷。

我忍不住轻捏上去，他就紧张似的微蜷起膝盖：又舔他一下，他就敏感到难以自制地抓住我的手臂，平日里稍显凌厉的眼眸里只剩下动人的欲色。

虽然说出来感觉很没出息，但在这一刻，我几乎神魂颠倒。

******

于是我将罪恶的双手探向他的睡裤。

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臀，将那片朴素到毫无情调的布料撕扯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惹人无限遐思的内容。

由于主人的肤色太冷，他的私处也是一种浅淡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颜色，早已笔直地矗立在不算茂密的柔软阴毛间，大小意外的很不错。

包皮是没有割过的，但长度适宜，只需要稍稍撸动一下就能褪下来，足以支持情动时完全的露出，里面是滑腻柔软的粉色龟头，淡淡的脉络像他本人一样干净漂亮。

还好他不会用，也从没试图去学过怎么用，不然这么一根好看的家伙配上他那绝对能激起凌虐欲的正经人样子，一定会成为欢愉之女们争相邀宠的对象。

曾经的阿尔图可能死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如此放肆地打量着政敌那根未经人事的神秘阴茎，在心里对它评头论足，并且对此感到口干舌燥。

足够洁净的东西总能激发我那些最隐蔽的渴望。

我低下头，在他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中含住他，随意地在那红润起来的小口边亲上两下，又卷住它的顶端用舌尖绕了一圈。

他的性器没有任何味道，只是沐浴过后十分清淡的水气，在我的舔舐下隐约露出一点甜蜜的腥味；而他剧烈地颤抖着，被这前所未有的刺激弄得几乎呻吟出声。

“阿、阿尔图……”

他大概连手淫都不太能撸得明白，就被人这么粗鲁痴迷地吸着最羞耻的地方，只不过两下就难堪地释放出来，而我也心甘情愿地用嘴接住了一切。

直到被那灼热浓郁的东西溅了一脸，我都还没从做梦似的恍惚中清醒过来。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阿尔图不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那样被轻易撩拨的话——

因为我实在已经快要憋到爆炸了。

我撑在奈费勒的上方沉沉地看着他。我猜我这张沾满政敌精液的脸可能不会太好看，眼睛里也肯定燃着某种让他感受到了威胁的光芒；但我还是无法克制地、就这么以一种雄兽求偶的露骨眼神紧盯着他。

于是奈费勒在品味过这一次旁人带来的高潮、在那湿润淫靡的气息中与我对视了片刻，便在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后，以一个微不可察的极小弧度，纵容般朝我稍稍张开了腿。

——这应该是，允许我接着做下去的意思吧？

我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更加浓重。

眼前的男人多少也曾在花街里打探过情报，耳闻目染过一些那方面的知识，也大概知道男人之间是怎么做的，所以才会在下定决心后主动挺起他的腰身，毫无保留地迎向了我。

既然如此，那我还客气什么。

然而当我试探着去摸那神秘的一点，手指在紧涩的边缘轻轻打转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一瞬间的僵硬——看来理论知识也不能很好地解决他那一点心理上的抵触。

他神色犹豫，似乎有点挣扎，又像是感到难以接受。想来也是，躺在男人身下被一根丑陋的肉棒操开密穴，进出肠道，仿佛最肮脏的灵魂也被一并填满，貌似不是个所有人都能轻易接受的性爱方式。

所以我知趣地收回了手。我可没有强奸盟友的爱好，简单的品尝就已经称得上是盛宴，再多深入一点我怕是直接就要被吓醒了，眼下的厮磨其实刚刚好。

哪知奈费勒思考了一会儿后，却再次下定决心似的主动攀附过来——并且明确地把我的手拉向他已经抬高的臀部，心一横似的闭上了眼。

“……”

很好，今晚的阿尔图怕是又没法做人了。

抹一把被这接二连三的香艳场面刺激到几近流出的鼻血，我继续抚摸着他的身体，引导着他去习惯这种情欲，观察着他的表情去安慰一切能让他感到快乐的地方。

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直接献身，因此隐忍着蹙起眉，像是对我的磨蹭和温吞感到难以理解。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叫前戏，只是本能地觉得煎熬，催促似的主动抱住我的臂膀。

“您、您别着急，”我搂着他有些薄汗的腰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种事是需要麻烦一些，如果准备不够充分的话，您会受伤的。”

然后我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又别过头去小声道：

“而且您要知道，两个男人做爱其实也未必一定要……插入，还是有很多其他方式能让彼此感到快乐的。”

说着我解开裤子，把尚未召唤出生命权杖的下身对着他，眼神火热地拉过他那被笔杆子磨出薄茧的手掌，按在了我有些张牙舞爪的地方。

******

奈费勒跪在我面前，在我的教导下帮我手淫。

他没怎么敢打量我的东西，只是伏在我的肩上浑身发烫地感受着它的存在。我想他一辈子豁出去似的勇气可能都用在了今天，也不好意思更多的为难他，只是握着他的手简单地套弄着自己的伙计。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已经被我吮得有几分微肿的嘴唇上。

要是奈费勒愿意为我口交的话……

不行，光是想想我就已经不太能受得了了，我可不能在享用苏丹的第一次时做个秒射的男人。

更不必说只是被他这么简单地撸着，我就已经爽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那是一种精神上无法比拟的刺激。

耐心地继续帮他开拓着，引导着他去摸索更深的美妙，很快就到了一个足以完全进入的愉悦时刻；我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我挺着下身在那湿润起来的穴口边摩挲了一会儿，却还是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做。”

我从背后抱紧他，把鼻子埋在他的颈窝里，深嗅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便抬起头来磕巴着道：

“总得给我留点念想……而且我还有必须去做的事，真要是今天在这里抱了您，我就走不了了。”

闻言，奈费勒微微仰起脖颈，沾湿的黑发贴在我的脸颊上，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然后他侧过头来凝视着我，总算在这场梦一样的缠绵中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那就留下来，当我的议长和王后吧，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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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说，即便眼前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一场梦，这一秒的阿尔图也心甘情愿在此溺毙。

他在向我告白，以一种最容易让人理解的方式。

我不能肯定奈费勒有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的语气和当初提议修建苗圃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一种朴素的真诚。不过如果连他都有学会在这种事上戏弄别人的一天，那这个世界离毁灭可能也不远了。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也认真地回应点什么；可我毕竟是个身心正常的男人，耐着性子为喜欢的人坚持了这么久，已经再也忍受不了这副邀请的姿态。

于是我挺进他，同时咬住他那修长标致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点情色的水痕。

我知道我应该小心，应该更温柔一些，但或许是出于私心，或是正式玷污这个纯洁男人的仪式感，我想让他记住第一次为我绽放的痛楚。

他那未曾被造访过的体腔比我想象得更狭窄，即便我只是用自己的真身慢慢进入，也很难以最初的形态完全挤进去。

但我还是进去了。跪坐的姿势顶入得很深，他果然蹙起眉，不得不直面自己正在被一个男人侵犯的事实。

好在我的开拓足够得当，他没有流血，痛过之后适应得也还算不错，习惯了这种满胀之后便瘫倒在我怀里，用心体验着这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

我试探着律动了两下，察觉到还有点干涩，便伸出手来探进他微张的薄唇，让他咬住我的手指——这样也可以在痛到愉悦和难捱的极致时给我留一点记号，即便咬断了也没关系。

可他却只是轻轻含住我，不算太灵活地舔舔我的指腹，便把自己那蛊惑般白到氤氲出萤光的后背贴过来，交给我来尽情挥洒。

包裹着我的甬道温暖，湿润，或许和其他人体内的触感也没有很大的区别；但只要想到这个人是奈费勒，我根本没理由遐想、也从不敢意淫的政敌，我就控制不住那汹涌的热情，也早就忘记了经验和技巧，只是像一头终于获得交配权的雄兽那样狠狠地干着他，直到在他身体里宣泄出来为止。

******

虽然只做了一次，我却不舍得撤出来，依然把自己深埋在他温热的身体里，倾听着从两个人相连之处传来的心跳。

许久才闷闷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

奈费勒有些沙哑地开口，带着还未褪去的情潮。他的眉眼比以往软和一些，倒不如说，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政敌脸上看到这么温柔的表情。

他又在我怀里射了一次，初体验的感受看起来还好；但我不确定他究竟得到了多少快感，因为这个梦做得太真实，后来的我已经只顾得上自己了。

现在见他已经有了闲聊的心情，我还算老实地跟他说出自己的猜测——他那些可能的、会因此而不小心喜欢上我的理由。

“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原因，”

他叹了口气，又用那种熟悉的嫌弃眼神看着我，却也并没有掩饰什么，很自然地坦言道：“我只是被你的高风亮节所吸引，被你给这个国家所有贫苦的人们带来的希望所感动，继而爱上你的灵魂，这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吗？”

——的确。即便我那些吊儿郎当的花言巧语足以骗过所有人，但奈费勒的话，只要不是他发自内心的肯定之人，他绝不会如此莽撞地交付真心。

我纠结了好一会儿，又有点不太确定地道：

“可是……只是单纯仰慕的话，您其实没必要勉强自己和我做爱。我是说，因为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或许有时候会误会一些类似的心情，挚友之间的羁绊可能也并不是您所理解的爱情……”

“没有勉强，”奈费勒淡淡地打断我，笃定道，“我想和你做爱，阿尔图。这就是爱情。”

“……”

我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扑通乱跳起来。

我的政敌似乎一直都是个如此直白之人，有些心思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如今决定向我袒露出来，他倒是一点不含糊。

我握住他的手，很想在这种心意相通的时刻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的时候却有些微微的晕眩。像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满得几乎就要溢出来，即便是快要人到中年的阿尔图，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

“当然，如果你无法接受，”奈费勒顿了一下，缓缓道，“那么它也可以是一份纯净的友情。我最初的同行者，我的政敌和挚友——我不会逼迫你做出任何决定，阿尔图。你有权拒绝我。”

******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慌。

怎么，我们的苏丹金口一开，难道今晚发生的一切还能被撤回？

“我……我不想拒绝您。”我左思右想，很想就这么直接抱着他亲上一口，却又犹豫着道，“可是，我可能无法给您一个得体的保证。”

“并不需要那些，阿尔图。”

奈费勒平静地抬起眼：“我了解你，连同你会在这个时候想些什么。你是想说，因为你爱上了另一个无法辜负之人，所以已经不能再给我一份忠贞不渝的爱情，对吗？”

“……”

不愧是我的政敌。他应该早就从梅姬口中得到了一些模糊的线索，即便我没有完全交代此行的去向和目的，他大概也知道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他有着和他那浅薄的情欲不相符的敏锐洞察力，太聪慧也太冷静，这从他早就看出了我对苏丹的心思就可见一斑，而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掩饰。

我可以强奸苏丹，诱奸主祭，对所有我看上的美人不择手段。可是奈费勒——我根本不敢去亵渎一个革命者的纯洁与真挚。

我可以拥有很多情人，爱上很多人，却唯独不敢接受眼前这份最朴实无华的爱慕。只因为他是奈费勒。

“是的。我不得不离开。”

也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向这个人坦承之后，我那注视着他的眼睛便也从容了许多:

“在我找到把那个人从灵魂的栖息地带回来的方法之前，我可能都没法给您一个确定的答复。不过趁现在还没有离开，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我或许也爱着您。

“如果您能允许我和旁人还有着无法忽视的羁绊，同时还可以对您产生这种不洁净的思绪，那我的确爱着您。当然，您同样也有权拒绝我。”

……

面对我这听起来有几分不怎么像话的告白，奈费勒沉默了很久。

“你很诚实，阿尔图。其实如果你真的勉强自己为我留下来，也从此决绝到可以不再和任何情人来往，反倒才更让我感到担心。

“我猜梅姬或许也和你说过类似的话，而我是一样的。”

他凑过来，捧着我的脸颊与我安静地对视着。他的眼神似乎变得严厉，却又轻声道：

“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然后回来见我——如果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改革，真正拯救了这个国家，那么到时候，阿尔图家那足够宽敞的屋檐下一定还会有我这个政敌的位置，对吗？”

******

我一言不发地抱紧了他。

舍不得——

好舍不得。

我之前对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和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心意相通之后，再这么抱上他一回，我的确已经血液沸腾到根本舍不得走了。

抱了很久，还是下定决心松开缠绕着他的手臂，干巴巴地吸了下鼻子道：“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要给我写信。”

还埋在他身体里的部分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硬了起来，奈费勒被这倏然充实的奇怪触感烫了一下，被迫又与火热起来的我四目相对。

“……只是写信就能满足了吗？爱卿。”

已经有过一次的经验似乎让奈费勒变得镇定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抹了一把我那沾满他精痕的胸口和脸颊，下一刻便主动地坐到我的大腿上来，抵着我的鼻尖低声道：

“倒不如在天亮之前，再尽你所能来取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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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忽然悲哀地意识到，或许在此之前，阿尔图真的从未了解过他的政敌。

说是在天亮之前尽情取悦他，可又有谁能在第一次就让自己放纵成这样，豁出去之后便活脱脱像是被魅魔夺了舍，差点把我的魂魄都吸进了他那隐秘诱人的深处。

想不到我能和这个男人在身体上如此契合，就算如今的阿尔图是个不会被榨干的半星灵，也在最后产生了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的恍惚错觉。

我们的苏丹体魄真的还不错，不能再让哈比卜给他补了——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

以及早知道他这么有天赋，革命之前我就应该更积极一点去追求他。

我坐在床边看着奈费勒那昏沉的睡脸，给他盖好羽被遮住情欲过后的痕迹，又伸出手来摸摸他的额头，实在有点担心他会在醒来的时候发烧。

即便我真的很小心，也没有用什么额外的情趣小道具，但男人的那里也不是天生就能适应做爱的地方，这么高强度地被我取悦了一整宿，之后恐怕是要行动不便好久了。

想到这里我就郁闷起来。

他又不是法尔达克和扎齐伊那样的年轻人，纵欲之后还有的是精力来慢慢修复，白天明明都已经累到趴在政务堆里直不起腰了，晚上居然还要这么造一场；就算是确定关系之后的情难自制，也有点太不爱惜自己了。

不过想来也是，他只是本能地追求了欢愉，却根本不知道随之而来的代价是什么。早晚得像曾经的他一样有板有眼地写封檄文，严肃地批评一下性知识匮乏的至高苏丹才行。

而现在，我仍是默默地看着他——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

尽管很想待在旁边等他醒来，确认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再离开，但我知道再这么没完没了下去，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有正式出发的那一天了。

不敢把他叫醒来告别，最后也只能又贪婪地多看他几眼，像个真正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那样再亲亲他的眼睛，这才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

奈费勒的近侍们正规矩地守在殿外，理所当然地都对昨晚的动静视而不见。

正在犹豫着到底是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准备些事后的清洁用品来，还是照顾点奈费勒的面子继续走暗道时，余光中一道宝蓝色的暗影忽地一闪，穿越宫中幽深的层层绿翳，就这么直奔着我的方向变得越来越晃眼。

我抬起头，看到盖斯冲了进来。

******

“……”

而直到猝不及防与这个贵族青年对视的一瞬间，我才忽然意识到，即便是铁打的奈费勒，似乎也没法在白天的疲惫和夜晚的纵欲过后还能按时醒过来——所以今天的他不得不被动罢朝了。

前苏丹的罢朝根本无人在意，倒不如说只有他不在，所有的大臣才会难得地喘上一口气；然而奈费勒招呼都不打一声的神隐应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难怪有人急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莽撞的官员当然还是被近侍拦了下来。即便苏丹给了所有曾经革命的盟友这个可以随时会面的权利，但眼下显然不是个不通报他一声就放进去的好时机。

我倒是不惊讶率先沉不住气的会是盖斯。

多少人暗骂过他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没被前苏丹杀掉已经算是奇迹，改朝换代之后也并没有收敛起那可笑的正直；奈费勒从这个贵族青年身上看到过年轻时的自己，因此大多数时候也不怎么会真的生气，倒不如说他其实很欣赏能和他对峙的年轻人。

而奈费勒这一次毫无理由的罢朝当然是个值得发难的点，所以这个刺头小子当仁不让地率先冲了进来。反正现在的苏丹骂归骂，既不会给他穿小鞋，更不会随便砍他的脑袋，他这个谏臣当得舒服极了。

然而当他看到我，又又是衣衫不整的我——还穿着一身明显像是来偷情似的夜行服从苏丹的寝殿里餍足又空虚地走出来时，那正直到古板的英俊脸庞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惊愕，又多少显得有点复杂和古怪。

我轻咳一声，示意那些近侍收回挡在盖斯面前的佩刀，简单地交代道：“苏丹身体有些不太舒服，需要好好休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明天再说吧。”

即便这话说得直白又暧昧，我仍是一脸坦然。

不就是又被同样的人撞见同样的事，一回生二回熟，下回这个年轻人肯定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说起来我之前也没有找到他空闲的时候拜访，他是所有人中最忙的一个，现在正巧在这里撞上了，还能顺便告个别。

“您……”他看着我，定了定神之后，便犹豫着将手伸向自己的口袋。

“我得走了。”我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算是去执行一些暗访的任务，下次回来可能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平时最好机灵一些，就算苏丹可以护着你，也不要明面上招惹那些伪君子，实在有犹豫不决的事可以上我家去请教我的妻子，知道了吗？”

“……”

虽然看得出是有些心不在焉，但长辈似的唠叨并没有让眼前年轻的官员感到不快。

他点了点头，耐心地听我唠叨很久，才终于寻得一个可以插话的间隙，从披风下拿出一个锦盒道：“我都明白。不过我想您此行毕竟是一个人，还是得准备点什么来应对未知的风险，所以——我想您可能会需要这个。”

我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眼前打开的戒指盒。

一个造型古朴的滚印戒指，当初被我从拍卖会上买下来、又回到他手上见证过我们友情的那一枚，大概是他家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宝物了。

坏了，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是真的把我那天不着调的玩笑当成认真的了。我赶忙摆手：“这么贵重的戒指可不能交给我。再说你很早之前就送过我那把上好的宝剑，我总不能再要你更多的东西了。”

“这不一样，”眼前的贵族青年意外的坚持。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眼神坚定，“算是借给您的也行，相信我……将来的某一天您会有用到它的地方。”

他说着，似乎有些微妙地打量了一下我重塑后的身体。

我干干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遮住奈费勒在我肩背上留下的那点痕迹。我的面子当然无足挂齿，不过苏丹还是需要在他的重臣面前保持一点威仪的。

“那……好吧，谢谢你。”

听他的意思不但是希望我能笑纳，最好还是一直戴着它。想到他就这么把传家宝随身带着，就是为了在偶遇我的时候献上它，虽然不知道这么普通的一个古董戒指以后能对我有什么用，但我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我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的祖母绿戒指是刚刚从奈费勒那里偷的，食指的纹章戒指是讨伐夏玛父亲时的战利品，中指内圈刻着字的钻石戒指是法拉杰送的。

我：“……”

所以真的不是我不想要，毕竟我只有两只手，负担还是挺重的。

不过为了不辜负年轻人的好意，想想还是取下无名指用来藏毒药的机关戒指，咳嗽一声朝他矜持地伸出来，示意他帮我戴上。

盖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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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的错觉，年轻人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丝奇怪的红晕。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半天，这才想起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枚传家宝好像是他母亲的订婚戒指。再看看自己这跟个等待求婚的少女一样伸出的无名指，嗯——这气氛好像是有点暧昧了。

倒也不是非要伸这根惹人误会的指头，我本来就暗搓搓地偷拔了奈费勒无名指上宝石最大的那枚戒指，但他手指比我纤细，我努力了一下没能塞进去，就戴在了小指上。

还没等我不好意思地老实接过来，眼前关系清白的年轻人却拉过我的手，认真地将戒指缓缓推向我的指根，动作温柔得和一个求婚成功的准新郎也没什么两样。

我：“……”

想到这个被我帮助过的贵族青年眼里那曾经流露出的崇拜和感动，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退后两步，又打量了一眼我那戴着他传家宝的样子，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感到了一点别扭，移开眼神便道：“以及，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显得有些不恭敬……但当您凝视群星的时候，请务必要相信自己的力量。”

我看着他，似懂非懂地摸了摸下巴。

潜意识告诉我这其中有一个应该被捕获的关键词，眼前这心事重重的小伙子又像是还藏着什么不方便在这里吐露的秘密，应该需要我这个年长者朋友的安慰。

只是眼下近侍们都在旁边看着，显然不是个能愉悦交流群星的好地方，我思索着正打算开口，他却对我行了个礼，匆匆离去了。

******

差不多已经到时候了。

没有再惊动任何人，我去浴场最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又去集市上买了些简单的补给，揣上驼皮水囊和风干熏肉，再拿上早就被我标记好的地图，就是旅者阿尔图的全部家当了。

前往驿站之前我去了一趟苗圃，验收了一下我和奈费勒最初的革命成果。阿里木把这些孩子养得很好，大些的很多已经学会了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下课后会跟着师傅在工匠坊当学徒，小些的读书也都让人很放心。

我给孩子们带了礼物，上了短期内的最后一堂课，告诉他们终有一天苏丹会为我们带来一个自由平等的世界；到时候我们不会再有奴隶，也不会再有贵族，而作为这个国家的希望和良心，他们也会在成人之后拥有在公民大会上投下选票的权利，真正参与到每一个人的未来。

或许我和梅姬本来也不需要再生一个孩子。因为现在，整个国家都遍布着我们的孩子。

谢绝了阿里木让我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的邀请，我挥一挥衣袖，给苗圃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

然而半个钟头之后。

正午的日头不算强烈地灼烤在我的头顶，一阵略显萧瑟的风从脚下吹过，我牵着自家那匹坏脾气的美丽骏马，挠了一下裹着的亚麻头巾，又低头看向自己那短短的影子，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有点惭愧——其实直到真正要走的这一天，我好像都没有完全决定好自己明确的去向。

即便已经在地图上标出了所有值得一去的地点，供奉着禁术残章的古老神庙，流传着不死者传说的蛮人村落，可以通过打赌来获得情报的妖精森林……先这么一路打听着一路走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看着那些弯弯绕绕的标记点，始终不能决定先去往哪个方向。

“咕——咕——”

几声熟悉的机械鸣叫从身后的云层中传来。我抬起头，看到玛希尔那只用来追踪我的机关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正在离我不远处的低空中盘旋。

我了然地朝它伸出手掌，它便扑腾着翅膀从我头顶掠过，轻飘飘地落下一个包裹。

包裹里面是一块罗盘状闪着乙太幽光的水银圆玻璃，附有一封简短的说明。

【歧路星晷】

【你隐藏在大脑最深处的想法和它的磁场紧密关联。当你站在命运的交叉口，对脚下无数未知的可能感到迷茫时，它或许能够为你指引正确的方向】

“……”

没想到玛希尔这样的科学狂人也会发明出玄学似的小玩意。不过倒是正好，反正我现在没有关于第一站应该先去哪儿的明确意向，那就拿它来试试看吧。

我拨动乙太凝聚的金属指针，屏住呼吸去观察它即将停留的位置。

禁忌神庙在西，蛮人村落在北，妖精森林在南。现在，我的命运就交给它了。

指针飞快地转动几圈之后，便在我的注视中轻颤了几下，稳稳地指向了——东方。

东方？

我盯着它一阵纳闷，又低头看向地图上早就被我标记好的三个点，某一瞬间甚至怀疑起了玛希尔那绝顶聪明的大脑。

不过思索片刻后，我很快想起了麦娜尔曾经的来信。如果没记错的话，古老的中国有一座蓬莱仙岛，岛上住着许许多多长生不老的仙人，麦娜尔很早之前就已经出发去寻找这片灵气充沛的沃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些长生不老的仙人，那么或许他们也会有唤回灵魂，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而中国的位置就是一路向东。我看向东方，晴朗的天色渐渐卷起一缕金色的祥云，像是有未知的神明在向我发出有形的邀请。

“……好兆头。”

我欣然收起罗盘，又把那些简易的行李在骏马的两侧绑好，抬手给它梳了梳柔软的马鬃。“那么走吧，茉莉，陪我去找另一株凋零的茉莉。”我骑上马，轻拍着它的脖颈喃喃道，“我们会让他再次盛开的——你也这么认为吧？”

茉莉长鸣了一声，甩一下脑袋算作是应答。

又转身遥望了一眼那困住阿尔图半生的王廷。罪孽的余烟早已熄灭，新生的曙光照耀着每一片疆土，我仿佛看到那个人已经从不再奢靡的典雅殿堂中走出来，眼神寂静地朝有我的远方望来。

黄沙，淹没了我的足迹；星穹，记载着我的荣光。

我扬起长鞭，奔向自由广阔的未知。

【卷一：沐火之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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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爱乡话谭】

最初的那一个月我过得还算惬意。

阿尔图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呼吸过这样甜美的空气。我享受着一个人没有牵绊的旅程，啃着干粮看着地图，白天便策马疾驰，偶尔也和其他旅人互相吆喝着同行一会儿；晚上便在旅馆里和他们喝酒吃肉，胡吹海侃。

每当有异乡人问起我的来历，我就会说自己是某个贵族老爷家辞职返乡的厨子，倒是也从来没被怀疑过什么。

因为谢绝了玛希尔那匹长相搞笑的机关马，又只有茉莉这一个不能轻易在驿站更换的伙伴，我走得不算快，总得留够休息的时间。

路过热闹繁华的通商口岸时，我也会停下来看看那些叫卖的小商品。这期间我给梅姬寄了一匹异域风情的名贵布料，包在油纸里能存放很久的咸香酥饼；给奈费勒寄了一支点缀着孔雀羽毛的、很好用的笔。当然，也没忘了帮我们的苏丹暗中观察一下途径领地的的情况。

我想以后奈费勒也应该出来多看看，毕竟这一路上万民受惠的痕迹光靠禀报可是想象不出来的。

他为改革而下达的首批谕令执行得很快，税务官齐亚德早就带着他的政令从通行港口出发，完成了第一轮税制改革。领主们减了税，却又不得不提高了领地上所有劳动者的报酬，如今各地都有派遣的工会，严格监督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这些忙碌了大半辈子的劳工从未想过日子还能有这样轻松好过的一天，酒酣耳热的时候也会感慨一句，如果不是把这一切带给他们的革命先驱阿尔图老爷已经死了，这个世界简直美好到根本无法想象。

我便也略有遗憾地和他们附和一声，谁说不是呢，阿尔图真的是个好人。

******

即便我始终有着一个明确的目标，也不怎么想要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遇到不适宜出行的天气时，也只能暂住下来歇歇脚。

我现在的位置是一处游牧民统辖的热沙小镇，这里一直干燥温和，除了几条商路经过的绿洲会下雨之外，几乎遇不到像样的极端天气；可奇怪的是，偏偏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下起了百年难遇的暴雨。

于是我也只能憋着一口气在小旅馆里点上灯，把这些天的见闻都写成信汇报给苏丹。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我牵着还在马棚里大嚼苜蓿的茉莉整装出发，只走了不过半天功夫，兜头又是一场猛烈的沙尘暴。

……

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两眼无神地想起来，我的幸运护符已经送给了法尔达克，以前习惯了到哪儿都能顺利地解决突发事件，现在倒霉一点可能也是正常的。

正想赶在风暴席卷之前再去找一个最近的村庄落脚，就在这时，我抓在缰绳上的手蓦地一僵，某种熟悉而恐怖的感觉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我低头看向玛希尔的罗盘，它正在持续地发出震颤，指针也在不受控地疯狂乱转，那些象征着星辰的水银正在躲避着一种未知的磁场，连流动的乙太也凝固起来，像是想要逃离一场可怕的瘟疫。

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纯净者的祭坛，星灵的力量也很微弱，那么来者的身份已经可想而知。

当繁密的咒文再一次墨水般浮现出我的身体时，我也当机立断拍拍茉莉的脖颈示意它调过头，朝与城镇相反的荒凉野外奔去。

然而还是太迟了——

宇宙般流淌的暗涌喷薄而出之际，眼前的虚空就这么裂开一道神秘的缝隙，随即被一双探出的手抓住锋利的两侧，下一秒便撕得更大了些。

我原本以为又是拜铃耶，当即就想把那双牛奶般细腻柔滑的手按回去，强行合上裂缝把她赶走；哪知当我按回了一双手，却发现下方又出现一双手。

直至看到第三双从墨水瓶里挤出来的、戴满宝石戒指的华贵爪子时，我才被动地头皮一麻，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受制于已经发动的咒文，我无法再继续掌控自己的行动，盲目地挣扎了两下之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衣衫破裂的红衣男人从时间的裂缝里爬出来，半裸着掉在马背上，又柔若无骨地覆上我的身体。

“……”

各种华贵的金首饰带来的重量让茉莉发出一声长嘶，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量。

英俊得近乎腐朽，芳香到几乎发臭。

我背弃的神明就这么再一次追杀到我最爱的世界中来。

拖到地上的冗黑长发已经比主人更先一步纠缠过来，卷住我的身体死死地将我捆绑在面前，唇间似乎溢出一些愉悦的声音。

被邪恶侵蚀的地方发出淡淡的光亮，我咬着牙，动用星灵的能力夺回手臂的控制权后，便撑起身来主动摔落下马，示意受惊的茉莉安静下来。

带着这一身不怎么好看的束缚努力地爬到离它远一点的地方，眼见那些污秽般的黑发又灵活地缠绕上来，这位神明本人也已经悠闲地趴到我身上，断了所有可能的去路，这才别过头去，替自己心酸地吸了吸鼻子。

腐化之神——比我那位人间的旧主还更要可怕和变态的存在。倒不如说，这就是他在天上的另一片投影，此时此刻也更像是色孽与地狱的化身。

太多双手朝我同时袭来，其中一双正托着手臂做出思考的姿势，另一双揉捏着我刺痛的脸庞，还有一双则贴着我的胸肌逐渐向下，来到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然后恶狠狠地裹着它，发泄似的使劲攥了两下，又仿佛在某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我惆怅地叹了口气。只能说拜铃耶不愧是密神最信赖的话事人，这主仆俩一个比一个疯得更让人费解。

“……您未免有些太黏人了。”我避开祂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绕到我脖颈上逐渐缠紧的黑发，“有您这样死缠烂打的情人，我真的很困扰。”

祂似乎玩得正开心，听着便嗤了一声，眼神冰冷地沉了下来。

“阿尔图，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更有本事。”祂的讽刺声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妖调，“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愉悦，现在连我赐予你的肉身都不要了，宁愿去当个愚蠢的半星灵。呵呵……”

“是的，”我努力驱逐着身体里流淌的魔力，无奈道，“所以您是来杀我的吗？是的话就快点动手吧。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世界里的您力量很微弱，已经微弱到甚至无法直接吞掉一个半星灵了呢。”

“……”

这会儿我倒是的确不怕祂。

虽然祂没派前来探路的代言人，亲身上阵这点让我感到有点困惑，但祂在如今已经推行无神论的国家里几乎没有任何成气候的民间信仰，除了能给我持续带来一些肉体上的折磨之外，也根本做不到侵蚀一个半星灵的身体来当祭品。

眼前的邪恶化身冷冷地看着我，沉默了下来。

然后又在我那麻袋似的身体旁屈膝坐下，把祂那牛奶似的柔软身体凑过来，很委屈似的指责道：“你不想我。”

我：“……”

******

“是的，我不想您。”我诚恳道，“请回去吧，这里不属于您。”

闻言，祂几乎恼怒起来。下一刻便直接给了我一巴掌，力度大得让我在黄沙之中滚了两滚，心情也更加惆怅了。

这还不如让拜铃耶来呢。

“那么不如来谈点更心动的吧，”紧迫感伴随着身后那道越来越近的时间裂缝而来，密神靠近我的耳畔，诱哄似的低声道，“你那么喜欢施虐狂的那只宠物，只要你和我走，并且答应以后都不准再来这个世界，我就能让他回来，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一脸无语而又惊奇地看着祂道，“您让我的爱人回来，再把我逼走，这和把我断掉的左手接回来，再砍掉完好的右手有什么区别？”

不恭敬的话让神明又皱了皱眉，那几双还在我身上逡巡的手微微一松，似乎陷入了思考。

我知道祂可能想和我讲道理；但祂本来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神，又遇上一个同样不讲道理的我，难免会在这样的交锋中吃瘪。

而现在也没有时间了。被撕开的裂缝发现了这个完全没有信仰之力的异界神明，已经开始凶狠地撕扯祂束缚着我的每一寸肌肤，连带着祂身上还能与之抗衡的微弱魔力。

“请回去吧——以及不要再在任何一个世界沾染他。”我咳嗽两声，从黄沙中坐起身来，嗓音沙哑地按着自己的手臂道，“看在我曾经把再也回不去的家整个都献给您的份上，这是阿尔图最后的请求。”

……

眼前那张邪恶纯美的脸皮已经被裂缝吞噬了一半，剩下的残骸在空中烧着冰冷的业火，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祂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甩一下自己那快要骷髅化的恶臭头骨，又咧开了深渊般的红唇。

“我明白了。”

祂恶意地笑着，忽然又伸出几双手来，紧紧地抱住我道：“等待你的忏悔和回心转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阿尔图。所以跟我走吧，我们哪儿都不去，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是说，虚无。”

“……”

察觉到祂的意图时，我几乎难掩心下的惊骇。

祂目前的力量的确不足以毁灭我的星灵半身，但是，倘若是带我一起堕入虚空——这谁又说得准呢？

我几乎没有来得及反应，身体便被一股爆发的力量牢牢地压制住，随即坠入眼前的裂缝。

地狱般的尖鸣在耳边轰然迸起，我仿佛又听到了自己的世界正在坍塌崩坏的声音。尖叫与谩骂，哭嚎与白骨，我咬着牙想要从这几双残忍的手臂中挣脱，可昔日的梦魇却如影随形。

熟悉的癫狂幻觉已经涌入狭小的空间，刺痛得我几乎流下眼泪。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缕光明之下，我祈祷有一个圣洁的男人在旁边为我诵经，熏烤我的伤口，封住我的眼睛；或是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我就好。

只是抱着我，就已经足够能让我安心。

失去了伊曼的阿尔图，本来也是如此脆弱。

******

墨水般污秽的吞噬还在持续不断地骚扰着，挺过来的我也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寻回理性，试图在这混沌的空间内找到一个出口。

不知道在黑暗中与这位神明缠斗了多久，我始终保持着清醒，星灵的助力在混沌之中闪着虚弱的微光，起初还能让我打起精神来投入到这场抗争之中，却渐渐地越来越疲于应付。

而即便早已衰弱到了一个不堪为神明的地步，在这片没有任何生物监管的无主之地中，祂的力量还是远比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半星灵要强盛得多，又仿佛牢牢地掌控着我的弱点，在每一次骚动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和狞笑。

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未知的恐惧逐渐吞噬，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找到一处对着我敞开的裂缝，慌不择路地逃了进去。

……

麻袋般沉重的异界来客砸穿宫殿的吊顶，轰然落入神圣洁净的祠堂，带起一阵呛人的尘烟。

我忍着神魂分离般的疼痛朝台下高举着星烛的众人望去，为首的是一个眼熟的男人。

高挑遒劲的身材像把未出鞘的刀，利落的直发被抓在脑后，只留下侧边金色编织的麦穗和眉眼间放荡不羁的风流，明明看起来一副市井暴民的孟浪模样，此时却恰恰穿着和他一身的气质都不符的贵族礼服，是被苏丹的父亲颠覆的那个国家的王族制式。

已故的乌尔塔吉王唯一的王嗣，金血家族的继承人，高原的王子——流浪剑客希尔希纳。

而看到宫廷里熟悉的风景、却已经完全变样的装潢与摆设，贵族重臣们全部更改了样式的长袍和裙裾，头顶那变了颜色的帝国旗帜，我大概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希尔希纳的故国成功复辟的世界，眼前的这个他就是他们的国王。

而且看样子，这里应该已经没有我阿尔图的存在了。我没有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我传来的共鸣，更没有一个阿尔图的身体被我猝不及防地穿过，这大概能说明这里的我已经死了。

这让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本能地感到了紧张。

我试探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我的魂灵好像被撞了出来，这会儿接触不到任何有知觉的存在；试着想要钻回那副皮囊，往返着穿梭两次都只是扑了个空。于是也只能有点尴尬地暂时浮在半空中，悻悻地看向台下已经被这动静吓到鸦雀无声的众人。

“……”

从这周围的布置和阵仗来看，眼下正在进行的似乎是一场举办在星灵祠堂前的请神仪式。

而这也合乎情理。与复辟的王朝一同到来的当然是重燃的星灵崇拜，虽然希尔希纳应该不会立即毁掉所有纯净者的祭坛，却总得在必要的时候给自己的神明找回些排面。

看样子他们是想在今天从天上请下来一个展露神迹、高歌赞颂的星灵，没有意外的话，当然是他们高原人的圣主。

而此时此刻，希尔希纳看着从天而降之后摔落在祠堂前、正像死猪一样昏迷不醒的我，已经完全惊呆了：“他妈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到国王惊呆了，旁边的书记官也跟着惊呆了一下，手中的笔杆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打个转，像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句神圣的粗口记录在册。

希尔希纳丢下手中的金星权杖，仍是难以置信似的又看了我一会儿后，便迈开腿匆匆走上前，蹲下来一把给我翻了个面，拍着我的脸颊焦急道：

“喂！阿尔图！

“兄弟！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喂——”

……

别拍了。

我的灵魂浮在上空默默地看着这心酸到有点好笑的一幕，心里忍不住吐槽。

真的别拍了，兄弟。阿尔图是听见了，可他的身体听不见啊；黑街出身的大老粗手劲儿就是没轻没重，你再拍就要把他拍死了。

“清场！退下，全给我退下！”

见旁边的书记官还在奋笔疾书，希尔希纳烦躁地把他们全喝退。他仔细地观察着我这身沙漠遗民似的打扮，又伸出手来摸摸我的额头。好一会儿像是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站起身，朝高台上沐浴着圣光的男人喊道：

“伊曼主祭，你过来看看他是怎么回事！”

******

太丢人了。我继续默默地想。

即便早在被动降临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也不觉得自己在看到镜面里的爱人时还能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可当听到那熟悉的悸动发音，看到那熟悉的缱绻面孔时，却还是撕心裂肺到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纯白色叮叮当当的石片随着晃动时的触碰发出悦耳的声响。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伊曼走下祈福的高台，金子般的眼眸里没有流露出任何能称之为情绪的东西，只是像每一个陌路相逢的世界中那样，就这么静静地朝我的身体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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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我最熟悉的伊曼——在每一个被神注视着的世界里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侍奉着纯净者的主祭大人，涂着秾艳金粉的深蜜色肌肤下千疮百孔的灵魂，一如既往的神圣美丽，一如既往的沉默冷淡。

我看着他走到我身边来缓缓跪下，掌心凝聚出冰晶般的神光，动作疏离地轻点在我的额心和肩膀，面无表情到仿佛只是在检查着一具陌生的尸体。

所以这当然不是我的伊曼；我的爱人会用最温柔的目光来注视我，从始至终。

心口原先的那点热血终于凉了下来。我拖着自己轻飘飘的残魂在空中转了个圈，因为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在确定某个歇斯底里的神明没能追过来之后，便也只是枕着自己的手臂，略感沧桑地旁观着眼下的一切。

我不能确定这个伊曼都从他那神光里的谕示看到了什么，因为他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只在某个瞬间有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神。

然后他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对一旁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国王道：“很遗憾，陛下，这个阿尔图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这我当然知道，阿尔图他早就已经……”

希尔希纳焦躁地挠了下头，想说点什么，余下的尾音却默然收了回去。他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还在静静挺尸的我：“所以现在这个他是什么情况，从哪里来的？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我们这儿？”

伊曼长睫微垂，像是在斟酌一个能让国王轻易理解的说法：

“严格来说，这个阿尔图也不是任何一个原身的阿尔图，而是一个安放着他的灵魂、有着他记忆载体的星灵半身。他似乎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与异端污秽的苦斗，所以本能地坠向一个星灵力量最为强盛的世界——也就是我们的世界。”

“……”

闻言，我下意识看向自己已经变得有些透明的身体。虽然看得出还在排斥着那些窥探隐私的神光，却睡得还算安详，在这个世界释放出了某种温暖的芒彩。

原来如此，似乎也只有这个星灵崇拜随着希尔希纳的故国一同复辟的世界，才会这么友好热情地为我提供一个躲藏的容身之处。

希尔希纳像是明白了过来，略有诧异地权杖点地：“你的意思是，这个阿尔图是星灵？”

“只有一半是，”伊曼仍用那双覆满金粉的手悬在我的上方感知着，凝然道，“他的身体里有着被污染过的痕迹，这是刻在灵魂上的，似乎难以摆脱；除了这副某位强大星灵赠予的躯壳之外，还有一些……吾主的恩典。三者之间保持了微妙的平衡，这也是他不会被迫飞升、并且维持着人类的外在支撑到现在的原因。”

“什么乱七八糟的……”希尔希纳皱了皱眉，“他现在昏迷不醒，你能想想办法吗？”

伊曼收回手，摇摇头道：“他应该只是短暂地出现了神魂分离的现象，没有生命危险。”

——还好。

我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做个阴暗的飘浮灵了。

哪知伊曼又道：“但强行唤醒可能会有不小的代价。我们的世界虽然暂时保护了他，但这里星灵的力量太过强盛，无法保持平衡的话，他或许在飞升之前就会灰飞烟灭。”

——不好。

我的神经紧绷起来。这条小命可是经历了惨痛教训才勉强保下来的，我还不想就这么草草交代在这里，也不想飞升成什么星灵。

“那就让他保持平衡。”

希尔希纳显然懒得去听伊曼那些认真的长篇大论，直接下令道：“你们纯净者那些祝福和驱魔的本事不是很厉害吗？帮他把身体里的脏东西驱逐出去，然后让他留下来。”

他说着又看向我，锐利的眼眸里像是有些悲伤，又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我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遗憾了，阿尔图，你必须留下来，兄弟。”

“……”

还没等我琢磨出这话的意思，希尔希纳握紧手中的权杖，眼神危险地盯着不为所动的伊曼道：“怎么？伊曼主祭该不会是想说，你们纯净者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吧？”

伊曼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不知道您所指的脏东西是什么？如若驱逐密神，吾主就会前来清除这副污染过的身躯；倘使恭送吾主，那位伪神便会立即夺舍。至于他的半身——请宽恕我这大逆不道的话，他现在这副躯壳的源质就是您赖以信仰的星灵，即便您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那他也不复存在了。”

“行了，别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希尔希纳打断他，琢磨了一下之后，便不悦地扬起眉，“反正就是他不能继续待在我们这边，对吗？”

“是的。他不能留下来。每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秒，都会继续增加他因失去制衡而魂飞魄散的风险。”

“如果我偏要他留下来呢？”

“他会死。即便我死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

希尔希纳心烦似的看着伊曼。他现在大概也体会到了坐在高位上的身不由己，还在黑街的时候他大可以一剑把任何不驯服的人砍了，哪还用得着顾虑什么后果。

“那就把他送回去！”

希尔希纳咬咬牙，手中的金星权杖握得更紧了些。看着我那还在泛着微光的身体，他像是也感到了紧迫，失落似的道：“回去也好……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我兄弟一定会失望的。”

******

伊曼的掌心再次覆上我的额头。

与之前那些压抑到仿佛在舔舐灵魂的神光有所不同，这次仿佛只是某种温和的试探，让我在脚不着地的虚浮中有了一种微妙的感应。额前的空气中传来一些熟悉的温暖，让我原本还有些紊乱的思绪慢慢安定下来，感受到了曾几何时同样的恬淡与宁静。

在嗅见那刺鼻的血腥味之前，我在前所未有的舒适中有些惆怅地想着，如果眼下的这个伊曼就是我的伊曼，那该有多好。而当那殷红的痕迹又一次从我的余光中流淌而过时，我也清醒过来，了然地别过了头。

不是我的伊曼，再怎么自残也都和我无关。

“很遗憾，他原本的世界已经被吞噬，也已经被他舍弃了。”一番探寻之后，伊曼仍是平静地在潮湿的锈雾中向国王说明，“没有人能回到一个不存在的世界，即便是吾主亲自来也做不到。”

“……”

奇怪的弯弯绕绕显然让一个习惯了直来直去的黑街佣兵陷入了茫然。

“阿尔图，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他难以置信地又看我一眼，随即郁闷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他自生自灭吧。”

更多的鲜血从伊曼的脊背上那些交错纵横的伤口中流出来。他凝视着我的侧脸，轻声道：“或许可以让他回到上一个停留的世界——他待得最久、应该也是最留恋的地方。”

……

我不知道伊曼都从这微薄的神光中看到了什么样的光景，他只是闭着眼睛，用力地用痛苦来换取更多道窥探过去的视线，没等希尔希纳继续发问，便在那一片血淋淋的冥想中吐出清晰的描述来：

“是一个非常宽容美好的、正在改革与新生中过渡的贤者之国，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现任的苏丹也值得尊敬。他还爱那个世界，只是似乎有一些未竟的执念。”

“贤者之国？还有苏丹在的国家能是什么好地方。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能配得上那个位子。”

希尔希纳对这个意料之外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有些烫手似的握紧权杖上的金星，应该是还想再考虑考虑，但又被伊曼那句我的肉身会坚持不住的话唬住，不敢再这么继续拖延。简单的挣扎之后，也还是妥协下来：“或许阿尔图是对的，只有这样的国家能留住他。我就知道他能成功——那么，现在就把他送回到这个世界去吧。”

******

伊曼的血越流越多，蜿蜒着淌过台阶，沾湿了整座星灵的祠堂。

已经结束了这场灵视的他撑起身，有些虚弱地朝国王点了点头。

希尔希纳顿了一下，又有些怀疑似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你这样的状态真的能送他回去吗？伊曼主祭。”

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随意似的语气里没有国主的威压、却仿佛满藏着黑街里长出来的倒刺。我知道他当然一点也不关心伊曼，只是担心这个异教的宫廷首席祭司会在这种未知的仪式上给他搞出什么幺蛾子而已。

“当然，”已经适应了这种痛苦的伊曼欠了欠身，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许的揶揄，语气依然平淡而毋庸置疑，“虽然在时间的裂缝之间自由穿梭，是吾主才有的权能与禁忌，但这等渺小到不值一提的污渍，还用不着吾主亲自动手。”

他说着，忽然朝我看了过来。

不是躺在地上的我，而是抱着手臂在空中静静飘着的、始料未及之下被这道直白的视线蓦然穿透的我。

而当我被迫对上那双熠金的幽深眼眸，一瞬间被溺入那些不属于这个人的甜蜜情潮的同时，他的瞳孔里也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温柔。

然后他将那覆满金粉和血迹的右手放在心口，缓缓道：

“若您允许的话，我愿意献出这副微不足道的神遣之躯，以我的血赐予他一层足以封印所有邪祟的祝福，从此以后阿尔图不会再被任何诅咒的梦魇所困扰——并且再次为他打开通往异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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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太轻，却又显得过于铿锵有力，这下不光是我，连希尔希纳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伊曼，似乎是想确定这个纯净者最信赖的教领大人不是在开玩笑。

“……很好，伊曼主祭。”

他的权杖点在伊曼身前的大理石地面，以一种不算太衷心的语调郑重夸奖道：“我敬佩你为国王分忧的决心与勇气。我会记住你们纯净者的贡献，并准许你们在这之后修建一座新的神庙；那么，就照你说的做吧，最好是能立刻开始。”

******

经历了一番被我这个异世来客折腾出的心烦意乱之后，现在的国王陛下心情很好，我看得出来。

我猜作为圣主忠实的信徒和拥趸，这个世界正在进行宗教改革的他应该早就想找个由头杀掉伊曼了。纯净者在他眼里可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张旗鼓地焚香燃烛来恭请圣主的降临，哪知却请来一个意想不到的老朋友，即便他打心底感到激动，也总得和所有参与了这场奇怪仪式的虔信贵族有个交代。或许他正愁一个像样的说法，却没想到眼下还有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既可以把我平安护送回家，还能顺便替星灵解决纯净者的一大威胁。

现在书记官不在，我已经大概猜得到他之后会以怎样陌生而沉痛的表情来宣布伊曼的死讯，无论那与之一同到来的是赞美还是诋毁。

用一个无法挽回的阿尔图来换取异端教领的从容赴死，很划算。

也难怪他认为我会对他感到失望——他早已不再是黑街那个自由快乐的浪荡子了。他曾经那么抗拒做国王，只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在日后成为一个苏丹那样的人；而现在，他还是活成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满心只有巩固那可笑的信仰和政权。

而这其实也显得情有可原。我想天底下的人除了奈费勒，哪怕是我阿尔图本人，也无法保证能在那个位子上一直保持着良久的初心。

希尔希纳还沉浸在可以合理重创纯净者的喜悦中，以至于根本懒得去思考伊曼愿意这么做的原因。眼见伊曼已经拥抱着沉睡的我，重燃的神光伴随着更加淋漓的血色一点点涌入我的身体，他就这么泰然自若地旁观着，只在那一道奇异的裂缝又出现在眼前之后，才微微低头，流露出了一点可以称之为遗憾的情绪。

“该死……我真不想让你走，兄弟。”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移开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但就当这只是一个梦。别了，阿尔图，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我怎么样，你们一定相处得很好吧。”

他像是有些失落，也似乎不忍心目送着我再次离开他的世界，转过身去握紧权杖上的金星，离开了这座已经被异教徒的血染红的祠堂。

……

没工夫再去寻思这个世界的阿尔图和希尔希纳那感天动地的兄弟情，眼下即将发生的事实已经让我隐隐心慌起来。

我很清楚这个正在抱着我默默颂唱的主祭大人，不是我的伊曼。

在那个早已被我毁掉的家乡，微笑着在我怀里断气的人也不是我爱的伊曼。我的伊曼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就是我最留恋的世界里为了我而选择脱离纯净者的、在我的悉心照料下盛开得香甜迷人，满心满眼都是阿尔图的伊曼。

这也是我绝不会主动离开那个世界，也从未想过再去下一个世界找他的原因。即便我可以再次旅行，再在小径分岔的气泡里找到很多个相同的存在，他们也都已经不再是那个爱我的伊曼了。

我想我大概猜得到这个伊曼愿意这么做的原因。他提取了我的记忆，看到了我的执念，因为从未被这种浓烈而真挚的情绪感染过，便也由衷地为另一个自己和我的爱情而感动。

在这个没有阿尔图来拯救他的世界，他的生命本来就只是在漫无边际的痛苦中被这份无解的信仰缓缓消耗，与其一直面对着这个随时会被清算、星灵以外的一切都逐渐式微的世界，不如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人的爱情，或许这本身就称得上是一种快乐。

所以我无需为他的死感到太伤心。本应如此。

可是天啊——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伊曼在我面前死去。我不想再牺牲任何一个他来换取自己的幸福。

更何况现在这个正沉浸在那些耳鬓厮磨的回忆里、失去了所有冷冽与孤矜的伊曼，和我的伊曼也太像了。那温柔到连眉眼都软成一汪幽绵的情海注视着我的模样，让我根本无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个无关的人。

我的爱人为了救我而死，而现在我还要带着又一个他以生命为代价的赐福回到自己的世界，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痛苦不堪。

不行……

伊曼……

别再在我面前这么死去……

当最后一滴蕴含着神光的鲜血流尽在纯白温暖的大理石阶梯，悬浮的意识被猛然拉回到沉闷的躯体，我被迫重获了所有满载着祝福的感知，耳边也传来爱人呢喃般的低语：

“我会回到您身边的，阿尔图，不会让您等太久。”

熟悉到几乎让人震颤的肺腑之言中，他握住我的手，在我显露出刺青的掌心落下虔诚的一吻，又放在了他即将停止跳动的心口：“我向您保证。我的英雄，我的挚爱。”

虚空之中被撕裂的缝隙间，眼前光怪陆离的风景还在持续不断地变幻着，斑驳闪烁着跳动几下之后，终于停留在了我来时那片满天星斗的沙漠。

“所以在此之前，请您暂时把这里的我忘了吧。我不想您再为此而感到痛苦——那痛苦本该是专属于我的，它配不上您这颗仁慈伟大的心。”

净化般令人心旷神怡的微风之中，我抓紧他那逐渐冰冷的手，努力地想要在离开前说点什么；可他却轻轻一推，便像我记忆中的那样坦然融入最后的曦光里，在微笑中化为泡影。

……

……

……

“喂！阿尔图！

“兄弟！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喂——”

肆虐的晚风将黄沙灌入我的口鼻，我翻过身来咳嗽了两声，无神地又闭上双眼。

火辣辣的巴掌落到脸颊上的时候，我心里颇有些幽怨地想着，这似曾相识到有些古怪的焦急呼唤好像不久前才刚听到过，我该不会又掉进某个奇怪的时间循环里了吧。

******

好在命硬的阿尔图还没有倒霉到那种地步。

陌生而奇异的熟食香气将锅炉顶得噼啪作响，揉着有些刺痛的眼睛从老旧的羊毛毯上坐起身时，隐约的驼铃声经过远处的大漠，窗外依然是沙尘暴到来之前的小镇景色。

正在思考我究竟是被这附近的沙漠民捡了回去，还是躺在黄沙里太渴太累而产生的幻觉时，不远处一个在铜油灯旁煮着酸奶蒜汤的老头子看到我醒了，激动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粗陶碗。

“圣主保佑，阿尔图老爷这么快就醒了！”

“……”

松脂与烟草的复杂气息之中，我勉强认出来了他。

这是希尔希纳的照顾者，高原之国忠诚的旧臣，佣兵中介老库克。

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贵人多忘事的阿尔图老爷记得，眼前的老库克神采飞扬，又见我还有些不太清楚状况的魂不守舍，殷勤地为我端来滋补的浓汤过后，便很快交代了来龙去脉。

老库克告诉我，他们佣兵团刚刚结束了一个路途遥远的任务。这一趟并没有赚到什么钱，在路上和各种各样的盗匪团打了几架，心不在焉的王子连拔剑的速度都颇为敷衍，还一度差点受了致命伤。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殿下情绪不佳——或者说，任何一个在推翻了仇人的统治、却又目睹着好兄弟葬身火海的侠肝义胆之辈，心情都不会太愉悦。所以他在那之后决定到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散散心，带着佣兵团流浪到了这里。

也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希尔希纳的下落，梅姬的信没能及时送达，他当然以为我阿尔图早就死透透了。

他们本打算在明早就启程离开这里，哪知入夜的时候，却有人在茫茫沙丘之间发现了一匹焦急着奔驰而来的骏马。没想到鸟不拉屎的荒漠居然会出现这么一匹上好的宝马，佣兵团的人几乎全员出动，只为了能在天亮前完美地捕获它。

情急之下茉莉踹伤了好几个佣兵，差点激起民愤的时候，赶来的希尔希纳却认出了这是我家的马。难以置信的念头之下，他当即跟着茉莉走到不久前才结束的风暴中心，看到了正躺在黄沙里安静挺尸的我。

确认我没有凉透之后，他心惊肉跳地把我扛回去，又让老库克看看我是怎么回事。好在老库克说我只是轻微的脱水，希尔希纳才放下心来，这会儿欣喜若狂地冲进酒馆里，估计已经把自己灌了个烂醉。

我拦住了老库克那急匆匆想要禀报的步伐，示意他我的身体完全没问题。然后裹好披肩，往手掌上缠了些干净的布条，便走下小旅馆二楼的木阶，循声向那响起熟悉吆喝的嘈杂酒馆走去。

风蚀的石砖后暧昧昏暗的光线下，混合着汗味和香料的酒气刺激着我那刚刚恢复过来的神经。我跨过异乡陌生的酒客们，咳嗽着朝坐姿最嚣张的男人走了过去。

耳边鲁特琴和紧密的鼓点还在悠扬地响着，救了我的王子依然是那副黑街浪客的打扮，赤裸的干练上身又增添几道新鲜的伤痕，这会儿正搂着两个娇媚的妓女，喝着酒吹着牛，快活得和从前的他也没什么两样。

“那么，现在他来了！”

他懒洋洋地招呼着我，又转头对那些酒酣耳热的佣兵们高举起锡杯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我兄弟！真正厉害的家伙是烧也烧不死的！这杯都干了，下一杯我请！”

……

没错了，是我最熟悉的那个流浪剑客。

“希尔希纳，”接过他那一杯热情的椰枣酒之后，我想了一下，恍惚着开口道，“我们这边现在的苏丹是谁？”

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酡红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我道：“不是那个爱玩鸟的阳痿男吗？”

我：“……”

还好，看来是回到了正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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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想跟每一个偏见者严肃地纠正，我们的苏丹真的不是阳痿，他色起来的样子绝对是每个帝国寻芳客都从未见过的殿堂级瑰宝。

但就像洁身自好之人总免不了这样的非议，连奈费勒本人都不怎么关心的流言蜚语，我当然也不至于把爱人之间的那点私事说出来正这个名。

而想到我那位苍白的政敌被我抵在床上用力地深入，湿哑着嗓音溢出一些情动的呻吟，甚至主动夹起那紧裹着我的柔软，和我一起去探索他那些更加禁忌的未知时撩人的模样，我摇摇头，努力把这小小的躁动和忽然泛滥的想念甩出脑海。

可惜我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回味没能逃过某个欢场老手的眼睛。他显然会错了意，以为是憋闷了许久的阿尔图老爷需要一点乐子，大笑着捏了捏身边那个娇小一些的妓女的屁股，示意她来伺候我。

妓女吃吃笑着从他嘴里接过一口拙劣的茴香烈酒，然后妖娆地钻进我怀里，仰起头来便要哺给我。

“……”

即便我不是什么坚贞清白之人，面对这突发的投怀送抱和放荡起来的温度，也实在是有点措手不及。眼前的美女大概很习惯于伺候男人，趁着慌乱之际喂我喝下还带着兄弟口水的烈酒后，便拉起我的手去摸她那坠着彩线和金箔的柔软肉体，自己的双手也来到了某个还没有动静的地方。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异乡人们围坐着的石炉里似乎燃着某些成分不明的香料，酒馆里的气氛早就变得不可言说起来，无数双火热的眼睛紧盯着我们，都在等待着一场足以让人性欲高涨的开场秀。

我有点为难，也有点郁闷。平心而论我是一点也不想和陌生人发生关系的，只是希尔希纳已经在这里吹嘘了我那么久，我总不好在这里坏了他们的兴致；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这个妓女的话，或许也会影响到她以后的身价。

于是我想了想，解开右手上缠绕的布条活动了下手腕，擦擦两根还算干净的手指，随即揽住了她的腰。

******

矜持地收回手指的时候，高潮后的女人香汗淋漓地趴在我怀里，脸颊通红而又不可置信地喘息着，眼里满是被征服之后的柔情和温顺，而全场的男人已经肃然起敬。

毕竟从事着这样的职业，她们很多其实不太能从刻板的工作中享受得到像样的情欲，更别提被男人简单地用手指送上高潮。而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火辣的真人秀——开玩笑，我可是奈布哈尼带出来的兵，没几个人能比我更懂得怎么去取悦女人。

也多亏夏玛的指点，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在必要的时候释放自己的魅力。这期间我脱掉冗余的上装，让她把手搭在我的赤裸的胸膛，在深情的注视中为她带来更多欲望之外的东西，比如让她相信此刻的我爱着她，而她就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当然我还是作弊了。打从玛希尔的得意发明跟着我一同暗戳戳地复生之后，它就可以随时被我召唤在任何地方，自然也包括手指。

在起哄声中给她披上我的披风，又尽量优雅地把她抱到一旁的绵羊毛垫上去休息，不经意间转过头的时候，我发现希尔希纳已经硬了起来。那根份量惊人的东西把他的下身顶出一个怒张的形状，不过或许是我的错觉，他不像是在看哪个美女，而是在看我那刚刚被高潮中的水晶指甲划出一丝细小血珠的胸膛。

烈酒的灼烧感还有些微微的刺痛，我漱了漱口，又洒了些酒液在那一点情趣的痕迹上消毒。抬头看到希尔希纳还在昏暗的灯火后目光微沉着看我，便慷慨地朝他勾勾手指道：“你也想试试？美女免费，兄弟半价。”

他笑了：“去你妈的。”

沙漠里淫乱的夜晚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拉开帷幕，不过面对一众异域美女争先恐后的邀请，我当然还是要在周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保持一些虚心，也没有继续喝酒，老僧入定似的捧着一杯花草茶安静旁观，偶尔浅浅地啜一口。

某个风流贵妇早就把我裤裆里的那点事儿宣扬得人尽皆知，希尔希纳当然不至于怀疑我那方面有什么问题，只是见我始终没什么性欲的样子，他好像也失去了再去脱妓女内裤的兴致，意兴阑珊地把身边的女人也打发走之后，便坐到了我旁边，闷闷地又灌上一口酒。

我看着他这副胡子拉碴又懒散落拓的模样，难免又想起那个当国王的希尔希纳。虽然那里的他在女侍的精心打扮之下是要比不修边幅的时候帅一点，但只要想到一贯粗糙自由的他就那么浑身僵硬地被塞在王族礼服里，不能想挠胸毛就挠胸毛，想抠屁股就抠屁股，那感觉还是挺可怕的。

等等，希尔希纳当国王的世界——我是怎么从那里毫发无伤地回来的来着？

我看向自己这副似乎比往常更加温暖坚韧的身体，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灵魂深处污秽的烙印已经彻底沉寂下来，我不清楚这是某位神明放弃了对我的追杀，还是被某种更加神秘的力量阻拦在了世界之外。在慌不择路地逃往那个星与剑的国度之后，我明明应该还见到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了。

到底是谁来着……

见我盯着他不住地走神，希尔希纳扬了扬眉：“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讪笑一声，不好意思地收起那些没有结果的思考。想想又认真道：“没有，只是觉得……你还是现在这样的打扮比较好看。”

希尔希纳：“……”

他捏紧手里的酒杯，神色有些微妙地变幻着，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好兄弟这种莫名其妙的赞美，阴影下俊毅的侧脸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可不是你的女人，听几句这样的恭维就会开心。”好一会儿，他移开视线，沉默着又灌上几口酒，“不过——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兄弟。再也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

高原的王子已经烂醉如泥，实在也走不动路了，便干脆躺倒在我的大腿上，像以前那样抱着我嚷嚷着结拜，哪怕我们结拜的次数已经快比他赖掉酒账的次数还要多了。

我耐心地哄着他，本想着等他睡着就好，但可能是劣质的酒精让这个男人亢奋到无法入睡，身边那些激情碰撞的动静也还在持续不断地输出着，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能让人放松休息的好地方；好一会儿他还是睁开双眼，金血王族深邃的眼眸长久地凝视着我。

于是我决定和我的好兄弟随便聊点什么。

“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黑街的酒馆里，我差点就要忍不住对你用金纵欲了。那张黄灿灿的小卡片在最后的倒计时里几乎要了我的命，可除了苏丹宠爱的莎姬妃之外，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个金色品级的人。哦，其实还有阿卜德，不过那样的话我宁愿直接死了。”

希尔希纳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也没怎么在意我忽然在这个时候吐露的心声，躺在我大腿上撑起自个儿的脑袋，懒洋洋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用呢？”

“大概是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能和你这么无赖的佣兵结交对我来说总有好处。”我咧着嘴，“当然，你现在喝醉了，说实话也不要紧——其实是我怕我打不过你然后被你干掉，就是这么简单。”

他笑得前仰后合。

“那倒不会。”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目光尤其在某几个部位停留了一下，低沉的嗓音也没来由的变得有几分性感，“即便你打不过我，我也不会杀你的。毕竟……你其实很有魅力，阿尔图。”

我看着眼前的兄弟，有点不明白他所指的魅力是什么。

好一会儿又模糊地想起来，大概是因为去处理纠纷的那天我戴着魅力护符。毕竟上朝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除了能用个魔法小道具让苏丹稍微待见我那么一小会儿之外，也实在是没别的招了。

不过我现在又没戴，他干嘛还用这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我。

难不成……

莫非是……

******

和好兄弟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中对视了良久之后，我思考了一下，决定亲他一口。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大家都是宽容的成年人，能用亲一口来试探出结果的东西，就不必去整那些弯弯绕绕的；毕竟我连盛着他口水的酒都喝了，他应该也不会介意我的口水才对。

因为这一招实在屡试不爽，我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反正以我们俩这么铁的关系，亲了之后如果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的话，他一拳揍过来也就完了，应该要不了我的小命。

起了这个心思之后再去打量眼前的男人，我的喉口微微发烫，总觉得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希尔希纳并不是那种能够轻易让人起性欲的男人——我是说，纵使身份高贵，但他毕竟不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久了，遍布着伤痕的紧实肌肉上只透得出风沙般的粗粝与冷硬，眼神也是剑客独有的警觉和锐利，怎么看也缺少点该有的风情。

但也正因如此，看在阅人无数的阿尔图老爷眼里反倒有种别样的情色。

或者说，这样的男人不但生命力旺盛，还有一种似乎怎么操都不会被操坏的韧劲儿，让人很想知道他在床笫之间究竟能承受得住怎样的进攻。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大概不太能接受被一个男人侵犯，我也一样。不过既然我们是兄弟，那兄弟之间酒劲儿上头的时候亲一口再彼此纾解一下，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

好消息是，他那句暧昧的发言还真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应该说，当他察觉到我低下头来的意图时，他那还没有从妓女身上得到满足的凶悍情欲就已经猛兽般弹跳了出来；而如果不是躺倒在膝头的姿势限制了他的动作，我毫不怀疑自己会在第一时间就被他掀翻到身下去。

此时远比一个醉鬼头脑更清醒的我当然立刻制止了这种危险的可能。

于是浪荡的金色沙漠边陲，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两个花街老手开始了激烈的交锋。他亲得凶悍，我也当仁不让，有了地理优势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直接揉上他那两块手感不错的胸肌，另一只手也环住他的腰身，去寻找男人所有可能的敏感。

似乎比起那些陌生人，对熟人尤其是男性熟人下手的我更没有道德负担。

沉迷酒色的浪子是比我经验丰富得多，但论起调情的技术来，当然还是我阿尔图更胜一筹。唇舌之间浓郁的酒气被我渡过去的口水冲淡，我舔了一下他的鼻环，只隔着濡湿的布料揉了他两把，醉醺醺的黑街浪子便已经完全无法抵挡了。

我很犹豫。其实到这里为止，我觉得就已经够了，眼前的情况尚且可以用喝醉来解释，再多一点怕是不会太好收场。

只是对于都不是正人君子的我们俩来说，比起事后那些有的没的，这会儿似乎也都默认了先爽完再说。见他已经毫不客气地拿出自己的家伙，硬涨发紫的顶端探出灼热的真身，主人也耀武扬威似的朝我勾起唇角，我便会意地又一口堵住他的嘴，解开裤子和他攥在一起，打算先就这么互相搓一下再说。

撕扯着彼此身上最后的布料时，酒馆门口褪色的布幌子忽然唰地一下被来人掀开，涌入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被星光拉长的影子倒映在我们脚下，来者是一个背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的旅人。海藻一样曼丽迷人的红色卷发被他扎在脑后，纤细的蜂腰上挂着水囊和佩剑，而那些精致的金首饰上即便沾着些许旅程中的雾霭与尘埃，也难掩这位王宫第一美男剑客的姿色。

“——阿尔图！”

他甩下身上的层层负重，兴奋地朝我的方向看过来，表情却慢慢凝固在了脸上：“我来……了？呃……”

香炉，妓女，烈酒。

看看眼前这淫乱的多人派对，又看看已经滚在茜草地毯上抱着啃在了一起的我和希尔希纳，对这种场面不算陌生的花花公子先是一呆，很快就变成了斗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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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酒后乱性被抓奸更尴尬的事？

——是和一个好兄弟酒后乱性的时候被另一个好兄弟抓奸。

还有什么比和一个好兄弟酒后乱性的时候被另一个好兄弟抓奸更尴尬的事？

——那就是我这位正在乱性的好兄弟可能也有段时间没碰女人了，又没有执着于和我较量的意思，耐力显然不太行，当我对上奈布哈尼那恍若雷劈的眼神时，下意识收紧指节的一刹那，希尔希纳便闷哼一声，痛痛快快地直接喷了我全身。

见目的地已经到达，玛希尔那只停留在奈布哈尼肩上的机关鸟扑簌簌转起发条，扇动着翅膀飞入到夜色之中，只留下在这样糟糕的会面下面面相觑的我们。

“……”

更糟糕的是，当我顶着满身满脸浓郁的、被玩弄过后破败淫靡的气息，正打算朝我这位眼神空洞的好兄弟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却察觉到他那略有颤抖的目光正不受控制地看向我的下体，甚至还在持续地看着那里时，一股根本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奇异快感，就这么冲破我原本对自制的认知，溅到了花花公子错愕而惊恐的俊脸上。

******

……

这真的是混乱到让人感到绝望的一天。

然而事实证明，即便过程再怎么惨烈，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也还是会收场的。

等到终于赶来的老库克惶恐地把他们已经睡得鼾声如雷的王子拖回房休息之后，万籁俱寂，破晓时分的沙漠也隐约泛起了金边。

胡乱地洗了个澡从简陋的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奈布哈尼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袍，这会儿正坐在棕榈木的小桌边心事重重似的摆弄着他那些行囊，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欲言又止地朝我看了过来。

因为这里几乎被希尔希纳带领的一众佣兵包场，原本就拥挤的小旅馆只剩下这么一间还算体面的上房，理所当然被我蹭了下来。虽然也不是不能去和老库克挤一挤，不过比起一个枯瘦干瘪的老头子，我当然还是更乐意和自己漂亮丰盈的好兄弟拼一间房。

就是不知道我的好兄弟是否还乐意了。

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此情此景跟个蜜月夫妇似的气氛总显得有些诡异，又被他这么幽幽地盯着，纵使脸皮再怎么厚，也还是感到了一丝难为情。

于是我在床边坐下来，轻咳一声道：“那个，你听我解释……”

“不用这么紧张。”他顿了一下，无奈似的看着我道，“我又不是你的夫人，难道还能因为这种事对你产生什么不满不成？我会替你保密的，放心。”

我松了口气。想来也是，虽然奈布哈尼只喜欢女人，但我男女通吃又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除了这次的对象显得有点饥不择食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羞耻的地方。

毕竟这人在某方面也堪称是我老师一样的存在了，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只不过……”

见我又略显紧绷地看他，奈布哈尼不太自然地摸摸鼻子。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惆怅似的道：“算了，没什么。给我梳梳头吧，阿尔图。”

他伸了个懒腰，还不待我回答，便像个等着女仆伺候的公子哥一样直接钻进我怀里坐下，抖抖他那头从发带里放下来的红发，又递了一把镶着宝石的玳瑁梳子过来，抱怨道：“这一路上风沙好大，从没赶过这么久的路，感觉我都要长虱子了。”

见他这么熟练又心安理得地把手搭上我的膝头，我也难以在好兄弟这种撒娇似的口吻下说出拒绝的话来，只得默默接过他那把梳子，帮他收拾起这头慵懒的长卷发来。

先把系在头发上叮咣作响的金首饰和珠玉碧玺一个个摘下，解开那些编得精细的小辫子，再认真帮他梳开每一处可能缠绕在一起的发结。

真的是很丝滑柔软的焦糖色，似乎整个帝国也找不出比这个男人更漂亮的秀发；一定要比较的话，可能也只有某位神明那幻化出的冗长黑幕能勉强与之一战了。这位靓丽的公子哥每天花在打理头发上的时间一定比练剑要长。

他就这么惬意地趴在我的两腿之间任我梳着，又像是在出神地想些什么，许久才道：“说起来，我的确有件事比较不满。”

见我愣住，他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道：“你临走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阿尔图。我又没别的要紧事做，你明明可以叫上我一起出发的，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

一连串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我有些心虚地别开了头。

与其说是忘了去和他打招呼，倒不如说是在经历了他那么一番轰轰烈烈的真情流露，又在那天情不自禁地亲过他之后，我忽然变得有点不太好意思面对他。

尽管是亲在脸颊上，而且也比较纯情；但正因如此，一个糟糕的大人才不太敢去面对自己那偶尔还在的纯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依然慢吞吞地给他梳着头发，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道，“我这一趟毕竟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有很多枯燥繁琐的正事要做，你可能不太会喜欢这样沉重的氛围……”

“别小看我啊，阿尔图，我当然是会干正事的。”

“可是一路上我可能也没法给你找来什么美人和好酒，没有像样的乐子，你会感到厌倦的。我只是不想你觉得无聊……”

“这叫什么话，”奈布哈尼有点不爽地打断我，难以置信似的捂住胸口道，“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无法忍受寂寞，总会被美人和好酒吸引、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顾朋友死活的那种靠不住的人吗？”

我：“……”

奈布哈尼：“……”

我：“…………”

奈布哈尼：“…………”

******

“好吧，以前可能的确是。”他悻悻地闭了嘴，却又很快道，“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我向你保证，阿尔图。就让我跟着你吧，你需要一个近卫；有我在你身边的话，苏丹和梅姬夫人也会比较放心。”

“……”

我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花花公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很想说只有苏丹才需要近卫，一个已经死去的罪臣阿尔图是配不上他这么一柄帝国的宝剑的；比起眼下没什么价值的我，他其实更应该留在奈费勒身边。但既然他都这么执着了，我也只好点点头，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而且一个人的旅程是很爽快，多一个人照应总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和我最要好的奈布哈尼，和他在一起我这平淡的旅程或许会增色很多。对他来说比起待在奈费勒那没有半个美人在的无趣宫廷，可能也是和我在一起会更快活吧。

得到我的应许后，奈布哈尼终于满意起来，自信十足地捋了两下他那被我梳理好的头发之后，便哼着轻快的调子打开了他的行囊。

“那么如果你还不困的话，来看看大家给你带的礼物吧。玛希尔特别拜托过我，一定要把这个重大的发明亲自护送到你手上才行。”

放下心来的奈布哈尼一边兴致勃勃地翻着行囊，一边叨叨着他这一路上的艰辛。

他是骑着机关马追上来的，这听上去比实际看起来还要更搞笑，他也不想自己这么风流倜傥的美男剑客被爱慕者们看到这么一匹坐骑；不过经过玛希尔改造后的机关马速度是普通骏马的三倍，又不用休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很难追上我。

而就在他跨入这边陲的热沙之地后，有段时间我的气息忽然不见了，玛希尔的机关鸟像傻了一样盘旋在上空不动弹，吓了他一大跳，差点以为我遭遇了什么不测。

……

我看着他打开一个包裹翻了两下，发现里面都是他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和首饰；皱着眉又打开一个包裹，还是他的衣服和首饰。

一连翻了好几个才找到要给我带的礼物袋，还好只有一个，这多少让我松了口气。

打开之后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一包新铸的金币，几块糖，法里斯随便塞进去的小狗哨子，苗圃的孩子们给我画的平安符——明显是奈布哈尼上课的时候教的，上面画满了浪漫的粉红气泡，看起来倒更像是求缘符。

除此之外还有一把茶壶，两封信；一封是梅姬的，一封是奈费勒的。

“……”

看到某个日思夜想的人封口处那熟悉的笔迹时，我那原本平缓的心跳声忽然有了一丝缺口。想到这个人已经认真地读完了我旅途中的见闻和牢骚，并且用我送他的孔雀翎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回信，我便觉得有什么地方暖洋洋的，好像热恋的心情也被重新翻了出来。

于是我矜持地把这两封信拿起来，掩饰着先看了看梅姬的。

梅姬的信外表倒是没什么异常，内容也朴实平和，一些家业上的事和她娘家使者带来的见闻，说我寄的那匹料子实在高贵又美丽，她做了一件，余下的部分送给了法图娜。

奈费勒的信我摩挲了半天，感觉得到蜡封那里有一处微小的翘边，不仔细观察的话倒是也没人能看出什么。

见我若有所思地朝他看过来，奈布哈尼别过头去，目光飘忽：“我没偷看。”

“你看了。”我笃定道。

奈布哈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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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是太好奇了。”他干巴巴地坦白道，“这些天苏丹提起你的时候总会有点……怎么说呢，简直像是新婚的妻子提到自己在外戍边的丈夫一样的神奇口吻，这感觉挺吓人的。所以我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见我恍惚了一下，他凑过来，可怜兮兮地抱着我的胳膊道：“你不会怪我的吧，阿尔图，我保证下次不这样了。”

……

没有留意他后面在说什么，我已经沉浸在了其中某一句话带来的某种美好到难以想象的画面之中。

苏丹。奈费勒。提到丈夫的妻子。

我毫不怀疑奈布哈尼这样的描述，他对别人的情绪感知一向很准确；既然他这么形容了，那就说明奈费勒真的在某些时候流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而且想的人还是我，阿尔图。

收起脸上那简直快要克制不住的傻笑，我掩饰着咳嗽一声，赶紧低头去看奈费勒的信。

奈费勒的信乍一看也很正常。开头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些他有关近期的特赦和地方分权改革的想法，议院那些激进派最新的动态，又像往常一样称赞了梅姬的工作——然后开始骂我。

他说我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见闻和报告实在是太笼统了，难得有这么完美贴近底层的机会，我应该详细问一下每个劳工家庭目前的公益保险和收支状况，住房安全和能源普及问题，而不是胡乱地跟他们在一起吹牛，只顾着享受那些不必要的赞美，却连一条像样的意见和观点都没有收到。和完全像个外行的我比起来，同样是被派去巡察的法拉杰就比我要详尽得多。

我看得很有几分飘飘然。

本来还在想着，如果我们在一起之后奈费勒再也不骂我了，那我的人生得少多少乐趣。虽然有点羞于启齿，但我怀疑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性癖早就被奈费勒发掘了出来，每天不听他骂我几句浑身都难受。

又一场酣畅淋漓却不怎么刻薄的痛骂之后，信的最末他似乎有所犹豫，笔触也断了好几下，写道：你送的笔很好用，谢谢。保重身体，诸事小心。

“……”

很可以了，这对我们的苏丹来说已经是很像样的告白了。

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时，奈布哈尼正蹲在旁边托着腮观察我，那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沉痛。

“你和苏丹果然有一腿。”他笃定道。

我：“……”

******

某位多情的浪子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感，我把奈费勒的信折好，毫不脸红地默认了下来。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花花公子那张迷人的俊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整个人都陷入到某种未知的震撼当中，即便可能早就心中有数，一时间也有点难以接受的样子。

我知道这实在有点骇人听闻。从不近女色的苏丹如今近了男色，谈个恋爱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奈何奈费勒的阳痿传闻太过深入人心，同样无法免俗的前王宫近卫抓耳挠腮，看得出是非常好奇，想要再问我点更私密的东西，但又本能地觉得眼下没有酒也没有像样的气氛，实在不是个打听八卦的好时机。

末了也只是抽了下嘴角，默默地看着我仔细收起奈费勒的信，主动岔开了话题：“所以，你今后的打算就是四处去找复活伊曼主祭的方法吗？”

“是的，”我点点头，还算平静地道，“伊曼是为了我救我才死的，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把他从那边带回来，无论要走上多久，也无论要花上多少年。”

抬眼正对上奈布哈尼那了然的眼神，我咽了下口水，有点没来由的心虚了起来：“那个，我和他……”

“不用特地解释，我都知道的。”奈布哈尼幽幽地叹了声气，别过头去道，“谁能不知道呢。那时候你天天跟着我往欢愉之馆跑，只要喝多了，就抱着我开始叫伊曼，有一次还……”

我一呆：“还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没什么。”

我：“……”

他站起身，似乎也不怎么想去提我们俩以前被欢愉之女包围着的荒唐事，走到窗边眺望着清晨一望无际的大漠，若有所思道：“所以，你现在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是吗？”

“这个嘛，虽然没有。但多亏了玛希尔发明的这个小玩意，我大概知道要往什么方向走。”我摸出玛希尔的罗盘，示意他去看上面凝聚着乙太的金属指针，“你看，只要一路向东就……嗯？”

被拨动到泛起光芒的指针在转动了数圈之后，却并没有在东方的位置停下来，反而明晃晃地指向了——门外。

奈布哈尼看着我，我看着奈布哈尼。默契的沉默之中，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打开门，下一秒便和门口倚在墙边抱着剑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希尔希纳：“……”

我：“……早上好。”

倒也不算太意外。

佣兵的警惕和习惯的浅眠让希尔希纳一向清醒得很快，估计酒劲儿刚有所缓解就急匆匆地过来找我了，可能是有点担心我的状况，也可能是纯粹想确认一下死而复生的阿尔图是不是他的幻觉。

我不确定他对昨晚的事都记得多少，身后的奈布哈尼已经投来了略有犀利的目光；但眼下的好兄弟既然这么坦荡，若无其事似的也和我打了招呼，我当然不好意思再去尴尬什么。

还有正事要做的我捏着罗盘经过他，却发现指针忽然指向了身后。

我挠挠头，实在不知道这个小玩意在抽什么疯，干脆举着它绕着希尔希纳转了一圈。哪知精光闪烁的金属指针也毫不客气地同样转了一圈，始终指着这个男人的方向。

那么毫无疑问，它的意思是我已经抵达的目的地，就是眼前这个还在打哈欠的黑街佣兵。

——难道说，也算知道点故国秘辛的高原王子会知道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吗？

见我出神地看着他，这位王子倒是也没对自己听墙角的行为觉得不好意思，直接进了屋在桌边坐下，顺手捞起我的驼皮水囊喝了一口。

在外面听得似乎也有段时间，这会儿不需要我再过多解释，希尔希纳可能也大概了解了我现在的状况。他慢慢地思索了一会儿，懒散地擦着嘴道：“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你要复活那个纯净者的主祭？”

“前主祭。”我纠正道，“他早就脱离纯净者了，即便复活也只是个普通的自由人，不会再信仰任何神。”

不知道为什么，希尔希纳这副游刃有余似的态度让我燃起了一点隐约的希望，更加肯定他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不确定他会不会像拜铃耶那样拒绝帮助一个异教徒，我还是得提前替伊曼和那个施虐狂划清界限才行。

希尔希纳看看我，又看看我那块还在指向他的罗盘，像是陷入了沉思。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直视着我，一如当初询问我珍视之物时的语气，“这很重要，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爱人。”我本来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寂静下来，我好像听到了奈布哈尼扶额的声音。

“好吧，”希尔希纳耸了耸肩，倒是也不怎么在意，又喝了一口水便道，“复活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我可能想不出什么办法，不过复活自己的爱人，我或许还真能给你出点主意。”

******

这之后希尔希纳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他说在他们高原之国还没有被前苏丹的父亲覆灭之前，其实王国境内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明确信奉圣主，在通往东方之国的边陲交界有处避世而居的部落，一直被另一个力量不算强盛的星灵统治着。

关于这位星灵的名号有很多，比较普遍被传颂的是爱之星灵，因此那处名义上仍归王国管辖的部落也被称为爱之乡。虽然这在当时算是一种异端，不过有传言是圣主爱慕那位星灵，所以才允许祂在自己的领地上招纳信徒。

爱乡的乡民都生活在一棵沼泽巨树上，据说那里是离灵魂的栖息地最近的地方，而爱之星灵也慷慨地祝福在祂领地内生活的每一对有情人；倘若其中有一方不幸先去世的话，另一方就能在爱神的恩准下从祭坛唤回爱人的灵魂。

当然，这复活条件其实既简单又苛刻，必须要双方都是真心相爱的才行，唤回后的爱人会形成尘世间最牢固的羁绊，彼此之间共享余生。

而通往那里的道路太隐蔽了——至少前苏丹的父亲以及前苏丹都没能找到确切的进攻路线，也懒得去征服一个除了童话什么都没有的贫瘠之地，相关的记载也实在是很少，他们得以低调地继续隐居，并且直到今天也还在那一棵隐匿在雾霭中的巨树上生活着。

“我妈……美嘉娜王妃就是爱乡的出身，我只在刚出生的时候在那里待过，但去往那里的路却始终被刻在脑海里，就好像有什么记号一样。从锐草之原回来后我一直在想，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她已经回到了她的故乡；但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找她。”

希尔希纳沉浸在那些久远的记忆里，看样子是彻底从宿醉中清醒了。

“不过，现在为了你，我怕是必须回去一趟了。”

他说着便朝我看来，而我还被淹没在梦一样冒着缤纷气泡的幸福幻觉之中，已经快要听不清他还在说些什么，晕乎乎地扶住了自己的脑袋。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直以为我还要走很久的路，问很多的人，冒很大的险，才能找到把伊曼带回来的方法，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几十年；没想到就在如此平凡的一天，这么平常的一场对话，就从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个可行的办法，甚至还不用付出任何我想象中的代价，只需要相爱这么一个简单到约等于没有的条件。

“可是，你确定复活的真的是本人，而不是什么……类似于本人的东西吗？”

清醒了一点之后，我谨慎地提问道。

伊曼被冥府之门吞噬之后，我曾经疯了一样地翻阅各种禁书古籍，却始终一无所获。密教的仪式和石之天平都只能唤回一副僵硬的躯壳，连博学多才的阿萨尔都严峻地警告过我，他并不记得有任何一本书记载过成功唤回灵魂的案例，生命本来就具有绝对的唯一性，指望不沾黑魔法和代价惨重的禁忌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我的记忆里，在爱乡照顾我的乳娘复活的丈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们也又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不过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

我并不怀疑没有浪漫细胞的黑街浪子会编写故事来拿我开心。

既然有爱之星灵的存在，那么或许就能够证明，爱情真的可以超越生命？

“怎么样？需要我来带路的话，我可以立即动身。即便我的故国早已覆灭，他们的主人曾得到过圣主的照顾，也总归是会给我这个流浪的王子几分薄面的。当然，决定权在你。”

还在柳暗花明之中傻笑的我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了头。

希尔希纳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沾了点水去轻拭他那把蒙了点微尘的剑锋，又道：“不过这一趟算是你雇了我这个佣兵，途中的花销也都由你来出，阿尔图。没意见吧？”

当然。

我又重重地点点头。别说花我的钱了，花我的命都行。

“我看就不用了吧，”奈布哈尼忽然探出脑袋，掂了掂我那薄薄的钱袋，嘟囔道，“我们的钱本来也不算多，再多一个人的开销太紧张了。画张地图给我们就行了，阿尔图只需要我这一个保镖，我可是相当厉害的。”

他好像不太欢迎希尔希纳加入我们的旅行，我看得出来。

本以为这两个人关系不错的我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的他们又不是新日之主的铁卫，当然也就不怎么熟络。

究其原因，是奈布哈尼觉得这个黑街浪子对女人太粗鲁了，对酒的品质需求和审美也都很低级，和他一贯讲究的雅嫖不太对付，他当然还是更喜欢和我阿尔图一起寻欢作乐一点。

而希尔希纳也觉得这个王宫剑客过于花枝招展，无时无刻不在向周围施展的魅力很影响他喝酒的心情。

“你？”希尔希纳打量着他，挑眉道，“你有什么特别的吗？除了特别能喝和特别能睡女人之外，这些我也都会。”

“我……”

奈布哈尼忽然语塞了。

总是自信满满的花花公子可能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同样都是剑客，只单纯拼剑术的话，他这王宫出身的学究派还真不一定就能百分百和黑街的野路子分个高下。

虽然还有一些能压这个佣兵一头的优点，比如他更俊美，更会逗人开心，但和一个现成的引路人相比，这些好像都算不上什么优势。

于是他想了想，理直气壮道：“我和我的好兄弟可是有着命运的羁绊，你有么？”

希尔希纳仍是擦着自己的金剑，闻言便斜他一眼，头都懒得抬：“我给我的好兄弟搓过老二，你搓过么？”

奈布哈尼：“……”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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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来他不但一点没忘，甚至也完全不打算装作忘了。

没有理会我们两个的石化，希尔希纳擦好他的剑便起了身，收入鞘后又打了个哈欠，懒散道：“我去交代老库克，把这边的事也都处理一下；等你们觉得能出发的时候，就到楼下来叫我吧。”

……

门又一次落下之后，奈布哈尼久久地凝视着我，像是陷入了沉思。

“阿尔图，我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吗？”

听到这幽怨中带着一点试探的口吻时，我眼神一凛，本能地做好了事件来临的准备。

来了来了，这似曾相识到几乎要决定我接下来的命运的感觉。面对好兄弟这种突发的质询，电光石火间的思考给我提供了三个可以拿来应对的选项——

【1】你当然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2】怎么可能，你自恋得让人发笑。

【3】或许我们可以把它升华成朋友以上的关系。

而如果我还在进行苏丹的游戏，或许此时我还可以拿出一张奢靡……或那什么卡。

这样的大脑风暴并没有进行多久，因为下一秒我就意识到，那些让人头疼的小卡片早就随着女术士的死一起灰飞烟灭，摆脱了游戏思维的限制之后，我其实根本用不着考虑那么多。

起码我现在不会因为一两句失言就造成什么难以估量的后果，我的好兄弟对我也一直很宽容。

“怎么会呢，”没有旁人在场让我变得从容很多，脸不红心不跳便道，“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放心到一起彻夜畅饮。没有人比你更珍贵，我最好的朋友。”

奈布哈尼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深沉。

不确定他是否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满意，短暂的沉吟过后，花花公子的红卷发随着仰起的下巴轻轻一甩，还是认可了这一句恭维。

“我就知道，阿尔图。”他得瑟似的拍着我的肩，神秘兮兮道，“毕竟我们这辈子也是要死在一起的，怎么看都要比搓过老二的关系要牢靠得多，不是吗？”

我：“……”

还不如直接选第三个选项算了。

******

“对了，差点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他忽然一拍脑门，从刚才的包裹里把那个孤零零的茶壶拿出来，双手捧着摆在小桌上道，“玛希尔说她不放心把这么厉害的发明交给机关鸟，临走前嘱咐了我好久，我一路上都紧紧地护在怀里，生怕把它摔了。”

眼前是一把普通而精致的茶壶，花纹和颜色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有点过于眼熟了。

“梅姬的茶壶？”我愣了一下，只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带这个给我？我平时可不方便在路上喝茶啊。”

注意到茶壶下面还放着厚厚一摞像是说明书一样的东西，我展开来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玛希尔那和本人一样眉飞色舞的笔迹。

【一个真正跨时代的伟大发明！】

【整出生命权杖之后我一直在想，男人除了大屌之外还想要什么？由于您也是贵族老爷，或许难以理解一些没有房和地来安身的平民。这些天来我致力于发明出一栋能够随身携带的住宅，可以动的不动产——如今我终于做到了，而正巧您也用得上它。】

【它的原理我或许很难向您解释；简而言之，当我背到圆周率的第一百二十九万位的时候，我就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您的壶——可以叫它超牛逼的壶或阿尔图的壶，反正它现在是您的了，想怎么叫都行。这把壶拥有几乎无垠的空间，开局一块地，内置全息乙太造景技术，还可以安置除了您之外的一个有羁绊的朋友。产品持续升级中，将来或许还能为您容纳更多的家人。】

【以下是使用说明：一……】

我：“……”

太长不看。

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说明书洋洋洒洒地写到最末，还有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备注：

【因为这件发明的灵感是到您家做客的某一天，和梅姬夫人喝茶的时候产生的，所以我偷偷拿了她最心爱的这把茶壶做实验，成功之后却发现没法还原回去了。】

【我头一回知道原来您的夫人发起飙来这么可怕。所以在您回来的时候，请务必买回一把同样的新茶壶，拜托了！——玛希尔。】

******

我打开茶壶盖，出神地凝视着里面流淌着乙太的微缩景观。

试探着朝那片云雾之下的景色伸出手去，我周围的空间便仿佛在一刹那被无限拉大，随即便不小心踏入到了霞光弥漫的静谧竹林之中。

眼前是一座依山傍水、称得上是豪迈开阔的奇异建筑，幽凉清雅的小道尽头可以触碰的朱砂墙壁，青铜兽首，只触碰了一下便轰然自两侧打开的玄铁大门，水景奇石、园林雅室，连藏书阁和酒窖都一应俱全。

我踩踩脚下触感真实的青石板，总觉得这好像已经不能用任何科学来解释了，不过我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能以凡人的智力来揣测天才的灵感。

端详着这里的格局，我打开说明书附录的地图看了看：

【本期造物使用的是制图师麦娜尔所绘的中国景观——可能和现实里的中国有所出入，毕竟我也只是根据那些画面想象出来的。顺带一提，经过乙太的超绝复刻，这里的食物虽然不能果腹，却都能带来堪比真实的体验，您可以放心享用。】

……这未免厉害到有些离谱了。

我抬起头，刚想叫奈布哈尼也下来看看，下一刻眼前红光一闪，已经有什么东西直奔着酒窖的方向去了。

我这才想到以我这位好兄弟那旺盛的好奇心来看，八成也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了，只等着和我一起一探究竟，这会儿也根本兴奋到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喊也喊不回来，一头扎进这虚实难辨的乐园里，只顾着自己陶醉了。

果不其然，当我在酒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几个刻着竹叶青、女儿红什么的奇怪坛子，兴致勃勃地擦拭着道：“这符一样的字怎么这么奇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一定就是中国的好酒了。”

说着便目光炯炯地朝我看过来：“来一起喝酒吧！阿尔图。打从上次找到你之后，我已经好久没喝酒了，这里可比那个破旅馆要舒服得多。”

“……”

看着又一次玩心大起的好兄弟，即便知道还有迫切的正经事要做，不过想到他已经奔波了一路，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我还是心软地点了头。

毕竟这里的酒也只是提供个如出一辙的味道，即便喝醉也不是真实的，那么在希尔希纳忙完之前，先和他随便喝几杯也不错。

******

奈布哈尼爽了。

似乎也从来没有这么爽过，我看得出来。

他应该已经做好了要跟着我吃苦的准备，却没想到某个天才发明家连这种行路的苦都替他省了，现在他完全可以一路上都躺在我的壶里醉生梦死，这是连我那位昔日的旧主都不曾有过的帝王级待遇。

他搬了好多酒到这里视野最好的湖心廊亭，从厨房里端来了下酒菜——也是一些我从没见过的中国特色小吃。甚至还从藏书阁顺了几本书来看，似乎是麦娜尔在信中提到过的武侠小说——居然真的是可以读的，还都贴心地翻译成了我们的文字。

我随便翻了两下，不算很感兴趣，默默地想着要是鲁梅拉还在的话就好了，她一定很喜欢这些异域的读物。

奈布哈尼倒是在旁边看得很开心，一边吃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小零食，一边滔滔不绝地点评道：“《红发老祖修仙传》，这写的是我吧！越看越觉得像我。这里真是太棒了，阿尔图，我就这么和你待一辈子也不会腻。”

他好像完全沉迷在这片真真假假的风景里，一时半会儿我也不能确定这壶到底是给谁的，他明显比我要适应得多。

中国的酒有种很奇异的芳香，比我们这里的要烈上几倍，奈布哈尼微眯着双眼细细品着，很快发出了赞叹。

“我可太喜欢这里了，好酒……唔，真的是好酒。”他又给我倒上一杯，不解似的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那这些可就都归我了。”

我接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中国的酒虽然不错，但还是奈费勒家的酒最好喝。

想到那瓶还没有被我开封的、一直珍藏在家里酒窖的定情信物，我不小心恍惚了一下，很快被敏锐的花花公子捕捉到了这份情绪。被虚假的醉意蒙蔽的奈布哈尼打了个酒嗝，迷离的眼睛朝我看来：“怎么了，在想你的妻子吗？”

“……”

我收回那飘忽的目光，轻叹一口气后，便有些惆怅地点了点头。

政敌……也算是妻子吧。

******

“继续喝吧，”奈布哈尼舌头打着滑，含糊不清地安慰道，“没关系的阿尔图，就算梅姬夫人不在你身边了，不是还有我嘛。”

我：“……”

的确，兄弟也可以是妻子。

我猜他应该是打了想趁着酒劲儿和我谈点八卦的主意，奈何他还是第一次喝中国的酒，只顾着品鉴和陶醉，也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

放松下来的他酒量很快就差不多了，而我喝得不少，如今也已经不是能轻易喝醉的体质，即便已经空了好几坛，却依然没有什么像样的醉意，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观察他，看着他继续兴奋地牛饮。

然后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点微妙的情绪。

也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平时那精心打扮过后的风流倜傥也就不说了，他喝醉的样子的确很可爱。这里的天气似乎被玛希尔预设在了一个绝美的黄昏，没有时间流动的痕迹，他那被酒液打湿的红卷发映照在灿烂的霞光下，闪烁得有几分暧昧。

他的舌头——嗯，虽然观察兄弟的舌头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但他的舌头的确很漂亮。没有那些白薄的隔阂，只是健康红润地勾起或落下，光是看一眼也知道的色情。

稍微被酒劲催发了一点的东西让我蠢蠢欲动起来，盯着他那隐约的舌头想入非非。

贵妇的宠儿……帝国之宝……

“奈布哈尼。”

“嗯？”

我正过身，双手扶住他那不明所以的肩膀，然后神色正直地看进他的眼里：“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对不对？你以前说过的，你甚至愿意为我而死。”

“……”

没料到我会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茬，奈布哈尼愣了愣，花花公子一贯的潇洒从容也在这个时候显得局促了几分，反倒像是有些害羞起来。

“当然，”他放下酒坛来擦擦嘴，有些磕巴着朝我看过来，认真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阿尔图。”

“真的吗，”

我闻言大为感动，又扶稳他的双肩，再次坚定地看进他眼里：“那么，你能给我口交吗？”

奈布哈尼：“……”

Chapter Text

奈布哈尼：“…………”

奈布哈尼：“………………”

“阿尔图。”

良久，他捂住脸呻吟了一声，平静下来的双眼透着心如死灰似的颜色：“你以前学会的情调和浪漫是不是都喂狗了，这种事能随随便便就直接说出来的吗？——起码也得先调个情啊！”

我啊了一声，仍是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可是好兄弟之间做这种事的话，认真调个情不才更奇怪吗？”

奈布哈尼：“……”

我：“……”

他欲言又止，似乎已经对我这缺德的逻辑和脸皮的厚度感到绝望。

好半天才哭丧着脸又道：“那也要讲究点像样的气氛吧，好歹拿出一点勾引的诚意啊，真是的……你当年到底是怎么追求你夫人的？”

我讷讷道：“我和梅姬是父母安排的相亲嘛，双方觉得合适就直接结婚了，其实没有怎么追求过。后来你也知道的，好歹算是个权臣老爷，我一直都很受欢迎，也很少在这方面苦恼。”

其实真说起碰壁和追求的话，那就只有伊曼了。

但伊曼我也只是追求了一下下，他就回报给了我远超付出百倍的爱意，所以我好像一直都没什么注重气氛的必要。

奈布哈尼：“……”

感受得到好兄弟的挫败，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主要是试探也怪麻烦的，以咱们俩这彼此知根知底的关系，直截了当一点你也不会取笑我不是吗。不过你要是觉得太没情调的话，那先和我接个吻？”

说着指指自己的嘴巴。

奈布哈尼：“……”

虽然不要脸地对好兄弟说了这么多不知死活的话，但我感觉还算良好。可能的确有酒劲儿的原因，加上我也好久没有像样的性生活了，除了不久前那还没品到滋味就徒手搓出来的一次，我这把火烧得实在有点难受。

结束了苏丹的游戏之后我早就不像从前那么花天酒地，也拒绝了一切陌生美人的投怀送抱，正因如此，我还是蛮尊重自己的性欲的，既然对朋友的舌头动了这种念头，那么麻烦他一下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依然毫无浪漫可言的直白请求让奈布哈尼陷入了沉思。他打量着我，微醺的俊脸还在精彩纷呈地变幻着。意识到花花公子似乎被这接二连三的无语打击得不轻，我赶忙干笑道：

“当然不行的话就算了，我也没那么——嗯，没那么想。光是和你喝酒就挺好的。”

话音落下之后，两个人又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

******

……

“行吧。”奈布哈尼忽然抬起头，又丢下一个空酒坛，自暴自弃似的妥协道，“反正现在也喝多了。比起又一次看见你死在我面前，还不如在那之前把能干的事儿都干了。”

他凝视着我，似乎想到了曾经的梦里那些不好的回忆。

原本还有些僵硬的气氛变得和缓下来，花花公子那过于怀恋和温柔的表情有那么几分动人，看得我都有点内疚了。

在好兄弟心灵脆弱的时候这样那样，好像有点趁人之危的感觉，可惜阿尔图本来也不是完全的好人。

眼下的花花公子已经扎好了头发，豁出去似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转头见我还在磨磨蹭蹭地扯自己的衣襟，便郁闷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赶紧的，过期不候。”

“啊，谢谢。”

面对好兄弟这大义凛然的献身，我再次深受感动，也没有再矫情什么，很愉快地解开了裤子：“好兄弟之间做这种事还是挺正常的吧。”

奈布哈尼沉默了一下，幽幽道：“开什么玩笑。如果是哲巴尔或法里斯对我提出这种要求，我一定会把他们的老二打断。”

“……”

好像也是，和总是不洗澡的哲巴尔和身上狗味儿浓郁的法里斯比起来，我算是个香喷喷的男人了；再加上本身就勉强是个主祭严选的帅哥，他不那么抵触也是正常的。

不过他好像没提到赛里曼，那就说明赛里曼可以？

来不及再去思考更多说了会挨打的缺德话，奈布哈尼已经在我面前的白玉围栏边跪了下来，双手扶在我的大腿上微喘一口气，有点紧张似的拉下了我的裤头。

迫于这个羞耻起来的视角，我也只能被动地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去观察我的那活儿。它早在我盯着他的舌头意淫的时候就已经硬了起来，这会儿显得湿润茁壮，但好在形状不算太狰狞，应该不会吓到见多识广的花花公子。

我的东西他当然不是没见过——很多次一起去浴场，或是某些更刺激的派对，他根本一点也不陌生。但我猜他还从没想过要把这根还算好看的玩意塞到自己的嘴巴里，这会儿羞涩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不得不说，从这种绝对主宰的角度来看，奈布哈尼那头精心打理过的红卷发更显得迷人，宝石耳环还在闪烁着，撩在耳后的样子也有点要命的火辣。我试着憋了一下，却还是没能忍住，很快在他的注视下狰狞了几分。

浅浅的呼吸轻触着遍布青筋的表面，奈布哈尼咽了下口水，先是帮我撸了几把，感受了一下那份炙热和厚重的触感。短暂的思想斗争过后，便捧住我的根部凑上前来，还算从容地张嘴含住了它。

“……”

对女人爱得火热的花花公子当然没给任何男人口交过，这在他刚含进去的时候就被我发现了；不过他显然在这种事上很有天赋，湿润暖滑的口腔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地方，用那片软肉包裹着吞吐起来。

我的味道应该还好，他看起来没什么抵触的情绪，那根贵妇们魂牵梦萦的舌头就这么越发熟络地舔弄我的龟头，偶尔有略为尖利的虎牙刮过敏感的肉壑，每一下都带来更加酥软的麻意。

“那个……”我被他吸得脚趾都软了下来，于是厚着脸皮提出更多的要求，“能深一点吗，只要一点点就好。”

奈布哈尼鼓着腮帮子，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幽怨，似乎又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开始给我深喉。

和我那些几乎没有什么性经验的情人们不一样，这个成年之后就一直在贪花恋酒的家伙当然性感，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种熟透了的色情，却又有着和那副沉湎酒色的身体不相符的闪亮又干净的气质，当然很容易让人心动，我也不例外。

进来这里之前他还穿着松散的睡袍，早就随着他摆动着脑袋的动作全部散了开来，露出紧致的胸膛上被酒液沾湿的靡红乳头，薄薄的乳晕也深得诱人，蛊惑似的在我眼前微微颤动着。

酒喝得太多难免会感到干渴。虽然很想伸出手来摸一摸，但这个时候我清楚好兄弟答应我的也只是口交而已，触碰乳头和某些更私密的部位，就多少有点情人间才算合理的暧昧了。

不过，或许不是错觉，顺着他那大张的领口继续往下看，尽管我们现在接触的地方只有我的老二和他的嘴，但我看到他硬了——见鬼，他真的只喜欢女人吗？

******

即便已经别过了头努力不去看他，我依然没能再坚持得更久，因为我的好兄弟真的很厉害。

最后一个比真实的体腔还要厉害的收缩之后，我就完全瘫软了下来。他吐出我发泄过后的茎身，还没来得及剥离的银丝就这么被拉断在舌尖，又张开嘴简单地朝我展示了一下，然后卷住那些浓稠的液体咽下去，再舔舔自己的手指，看起来居然也有点意犹未尽。

只要忽略掉他这被男人的体液弄得凌乱的脸庞和胸膛，他这会儿的眉眼看起来相当魅惑，深情又专注地看进我的眼里，是他勾引欢愉之女时一贯的姿态。

而我又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对这个人熟稔到极致的我当然清楚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倒不如说，刚才那错觉似的诱惑也就算了，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在赤裸裸地邀请。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情调？

我不能确定，也来不及开口问问他，因为我下一刻就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挑开嘴唇，撬开牙齿，就这么心急火燎地钻进去，用自己的舌头去感受了另一条被誉为帝国之宝的舌头。

我应该早点和他接吻的——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手当然也没有闲着，很快就抚摸上了之前就在被他刻意卖弄的胸膛，指尖滑过黑日的纹身，夹着那粒浸满香汗和酒液的乳头重重一捻，满意地看到它在我的挑逗下硬起来，大腿也卡进了他的私密之处。

奈布哈尼没有拒绝，或者说也根本无暇拒绝，一昧地和我热情纠缠着，毫不吝啬地贡献出他出色的吻技，细密绵长过后便是一番狂风骤雨，含住彼此的舌尖放肆吞咽，而我的双手也早就不小心放在了他的屁股上，比他还要急切地在某个可以容纳我的位置边缘焦躁地打转。

然后我认真地在想——口交都已经做了，亲又亲了，摸也摸了，到这个份上还要憋着不能做到最后的话，好像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那就做吧。

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

Chapter Text

擦枪走火的最后一刻，我抱起奈布哈尼朝着水榭中一个看起来就很适合幽会的厢房奔去。

事实证明阿尔图老爷即便在气血翻涌的关键时刻，也是个很体贴的床伴，为了他想要的情调，我总不能直接把他按在冷冰冰的石桌上做。

穿过盛开的夜合欢藤，踩上锦鲤游弋的池石，再掀开雾一样的银色纱幔，我把奈布哈尼往床榻上一扔，很干脆地扒下了两个人为数不多的衣物。

不知道玛希尔想象中的中国到底和真实的有几分相似，但我怀疑她早就考虑到了我会在这里行淫，所以才准备得那么周全，这里有很多看起来就像是金屋藏娇的地方，随时随地就能爽快地来上一发，隐秘又煽情。

石榴石一样闪亮的红卷发散落在枕间，蜜色肌肤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热情地任我爱抚着。

我们俩身量差不多，高挑的剑客也没什么小鸟依人的感觉，但他很会展示自己的身材；当然，女人可能会更注重欣赏他手臂的肌肉和华丽的首饰，而我需要在意的地方就多了。

腰很细——真正握上去的时候我才又感叹，他的腰怎么会这么细，平时还很喜欢穿那种容易勾勒出腰部线条的精美服饰，以前每次目光不小心落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唏嘘，连欢愉之女都找不出几个这么迷人的蜂腰。但屁股倒是挺翘，如果不是肌肉练得太结实，已经可以和那些挂牌的上等男妓媲美了。

没有不尊重他的意思，但他只喜欢女人真是太浪费自己的天赋了。

还好有我这个好兄弟在，以后也可以帮他慢慢开发。

这会儿银帐低垂，黄昏清幽的竹影投进来，从未体验过的异国情调显然让精致的风流美男十分满意；现在应该是他想要的气氛了，一定比他任何一次浪漫到极致的花街体验都要来得优雅。

我又亲了他两下，湿漉漉的舌头在他嘴巴里钻来钻去；他好像有点怕痒，热情主动地从我的下巴吻到胸膛，确认过我敏感的地方之后，便趴在我的耳根轻吹一口气，含情脉脉似的又舔上我的乳头，灵活地在那很少被照顾到的地方打转。

察觉到我的燥热，他就抬起头来看我——

他当然清楚我喜欢他的哪里，所以故意伸出来，让我捧住他的脸颊，引诱我用手指去捏住那片刚才为我口交过的柔软，随意地玩弄他软腻的舌头。

不愧是帝国之宝。

或许他是对的，这种漫长的调情延缓了我想要再一次射精的欲望，也能让普通的前戏变得更加甜美。可惜我对性爱的要求比他粗糙得多，比起慢慢地享受，还是更喜欢干脆一点来解决。

眼见我已经用那偾张的部位顶在了他的腿根，甚至早就攻破城池，还沾着他唾液的手指刺入热软的穴肉，模仿着交媾的动作抽插起来，他好像清醒了一点，手忙脚乱地抵住我的胸膛道：

“等等，阿尔图，只有这个我真的没做好准备——我是说，至少先等等——”

我在某个点上按了一下，他身子一软，本就不算坚定的抵抗变得更加欲拒还迎起来。继续帮他按摩着里面，又用勃起的地方顶了顶，我喘着气，眼里的欲望已经很浓烈。

“可是你太诱人了……”我低声道，“而且很可爱。我真的想操你，奈布哈尼，就帮帮我吧。”

这样直白的夸赞和求欢似乎让花花公子也脸红心跳起来。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败下阵来，壮士断腕般朝我挺起了胸膛。

“好吧，但是，”他泄气般搂住我的脖颈，在我的喉结上咬了一口，“这回你可一定得看清我是谁啊。”

得到了确切的应允，我欣然分开他的腿，以一个羞耻的姿态抵住软化的穴口：“当然，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奈布哈尼。”

我看向他，他沉吟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满意这样的说辞。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们也可以把这样的关系升华一下，做我的情人好了。毕竟我的技术可是很好的，你得知道男人之间有些快感，不是女人——”

我挺进他，“——能轻易带给你的。”

……

连接在一起的感觉很满足。被软玉温香浸泡久了的肉体是一种可口的滋味，他很香，被顶到前列腺的时候更是散发出了更加奇异的香气，催情似的让人亢奋。

因为要教给他男人之间的快感，我刻意没去碰他那根色欲的源头，只是将他的双腿撑得更开，让他低头去看自己被我插进深处的样子，远比他在女人身上驰骋的时候色情百倍。

我抓住他那两只手就可以握得过来的纤腰，不断撞击着自己的热情，他很快学会了配合着我去夹起穴肉，红红的丸袋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习惯了情欲的身体当然不用怎么怜惜，确定他已经完全适应了之后，我贡献出了最高超的取悦一个男人的技巧，迫使他在破碎的呻吟中直接射出来，而我也很痛快地用兄弟的屁股接满了这一发。

******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比我还受欢迎。”

高潮之后慵懒的男人抱着我的腰，像是已经迷恋上了这种感觉，长长的红卷发和我纠缠在一起，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道：“阿尔图，我败给你了。”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样的夸奖，拍了拍他那情欲过后柔软舒展的脊背。

闲下来的嘴巴忽然有些没滋味，我想抽点水烟，但找了一圈，这里似乎只有旱烟。烟草丝是不知名的锦袋装着的，雕花柜里的蜂蜜和碎薄荷叶倒是很齐全，我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异国的烟有点辛辣呛人，但味道还算不错。

“说真的，咱们以前是不是做过？”我抽着烟，抚摸着他光滑的肩头寻思道，“总感觉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了。”

奈布哈尼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

好一会儿见我还在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便只好窝回我怀里，勉强回忆了一下。

“有次你喝多了抱着我喊伊曼的时候，”他顿了顿，看看我那疲软下来的凶器，抱怨道，“忽然就闯进来了。虽然动得也没几下，就睡死在了我身上，但是也够疼的。”

我：“……”

他这么一说，我隐约想起来革命前好像是有那么一天，我和他喝多了一起睡在欢愉之馆，明明是很普通的一晚，醒来后却发现他脸色有点难看，脚步也很虚浮。当时我还笑话他又是被哪个新挂牌的美女连夜榨干了，他也没有反驳。

总感觉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我吐出一口烟圈，下意识捏了捏他的屁股：“那时候是第一次？”

奈布哈尼撇了下嘴，凉飕飕地看着我道：“你总不能指望一个美女都安慰不过来的正经浪子能和男人有多少经验吧。”

我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一下，忽然道：“你和苏丹——我是说之前的那位苏丹也没有过吗？”

他愣了愣：“你在想什么啊，阿尔图。”

见我还在沉思，仿佛是在认真考虑着某种邪恶的可能，他哭笑不得道：“他当然也只喜欢女人啊！倒不如说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不，你还是别说话好了，我暂时不想理你。”

他说着便气呼呼地松开抱着我的手，转过身去了。

“……”

我也只是提出一种猜测而已嘛。

两个都只喜欢女人的男人当然不太可能产生什么爱情，只是我总觉得他对我们那位旧主的感情有些微妙的深沉，而那个谁又不是没侮辱过他的臣子，就算真的有过什么也不奇怪。

当然，鉴于我还有过奈费勒或许喜欢梅姬这种更不靠谱的臆断，我猜我下次最好还是别猜了。

而现在，奈布哈尼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我丢下烟杆想凑过去亲他，都被他躲了过去，一副很不好哄的样子。

于是我也只能略有尴尬地又抱上来，让自己的胸膛紧贴上他的后背，半勃起来的那活儿也贴到他的臀缝间，讨好似的蹭了蹭。

“那就说回我们的事，”我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纳闷道，“你那时候都不会反抗的吗？我可是个强奸犯，你总不至于连个醉鬼都打不过吧，一脚把我踹开不就好了。”

“……”

想到以我那时和伊曼的紧张程度，真把他当成伊曼的话，估计下手很没个轻重了。

“我也想反抗来着，”耳边传来他沉闷而飘忽的声音，“可是你都那么难过了，如果疼几下就能让你舒服一点的话，忍一会儿也无所谓。这点痛苦可比战场上的酷刑要容易得多。”

我闻言皱了下眉，翻身撑到他的脑袋上方。

然后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只喜欢女人。”他叹了口气，倒是也没抗拒和我的对视，“但是我的命运早就和你拴在一起了，谁知道呢。我想永远跟在你身边，也只想和你死在一起。如果你想的话，做爱也随时可以。”

我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懂了。你爱我。”

奈布哈尼：“……”

“不过，你真的愿意吗？”

指尖碰到他还有些滚烫的穴口，感受到那里还有我的东西在淌出来，我咽了下口水，总觉得自己又有点硬了：“我是说……嗯，就这么被个一点也不喜欢的男人操进去什么的，会不会有点勉强……”

其实之前已经看得出来非常勉强了。应该说他这样的异性恋比奈费勒那样的无性恋都勉强得多，还好我脸皮够厚，技术也够硬。

他幽幽地看着我，若有似无地夹了一下我的手指，像是有点无语：“那能怎么办，也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吧，即便你能让我上，我对男人的排泄器官也不太能硬得起来啊。所以你来就行，我也省事点。”

我：“……”

我：“很舒服的，你是没这个福气了。”

虽然印象中其他世界里的他情绪上头的时候也不是没在夏玛的派对上这样那样过，不过这里的他好像正直得格外坚定。

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他很惬意地嗯了一声，仰起下巴和我交换一个缠绵的亲吻。

——来了。

这熟悉的热恋般的感觉。

我有点心慌。

见一个操一个也就算了，比那更糟的是，我好像真的见一个爱一个。

我的确在切开和神明的连接时许下过想得到爱情的愿望，但现在看来好像得到的有点太多了，连自己的好兄弟都没放过，也不知道那位神明看见我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

但至少我自己爽到了，管他明天还会有什么报应呢。“再来一次？我还能让你更舒服。”我抽出手指，换上自己的家伙又顶顶他，慷慨地提议道。

“你真的不会精尽人亡吗，阿尔图。”奈布哈尼无奈似的瞥我一眼，下一刻却主动滑下去，再次向我敞开了自己，“不过，当然可以。”

……

于是我们又做了几次。

到最后我越做越有劲儿，可能也有着星灵之力的加持，又没了那些暗黑咒文的困扰，整个人都愈发的神清气爽。而奈布哈尼好像也完全适应了和男人的做爱，完事之后抱住我的脖子懒洋洋地回味着，像只吃饱的狐狸一样蹭了好一会儿。

“我想了好久，阿尔图。”

他打着哈欠，像是实在抵不过那逐渐昏沉的困意，枕在我的胳膊上慢慢闭上了眼。

“你情人那么多……我还是做一个可以做爱的朋友比较好。起码现在外面那个已经不如我了，我们可是比搓过老二更紧密……的关系……zZZ”

我：“……”

还惦记着这茬呢。

******

收拾好一切走出旅馆的时候，壶外的天气也来到了一个还算静谧的黄昏，突如其来的干燥让我微眯起眼，抬起的手遮在额头上，看向了某个在马厩边徘徊的人影。

处理完琐事的希尔希纳正在一一查看着他们佣兵团的坐骑，似乎是在试图找出一匹能跟得上茉莉脚程的上等马。

想来也是，普通的骏马自然是追不上茉莉的，两个大男人共乘一匹又好像有点不像话；而且茉莉脾气相当暴躁，从不让除了我和梅姬之外的任何人碰，看来也只能委屈他暂且去骑一下玛希尔那匹搞笑的机关马了。

见我两手空空，只提溜着一个貌不惊人的古朴茶壶从旅馆里走出来，他扬起眉，戏谑似的道：“你那位更好的兄弟已经走了吗？”

“……”

无法确定他这话里有没有我想象的酸味儿，不过那种背着好兄弟和另一个好兄弟乱搞的心虚感又上来了，此情此景之下有点淡淡的忧伤。

我只得掩饰着咳嗽一声，指指手里的壶：“嗯……喝多了，在里面睡着呢。”

奈布哈尼睡得很沉，看起来是因为一直在赶路，已经好些天没有正经睡过觉了，被我开发过度的身体这会儿又不适合骑马，我也不忍心叫醒他，就这么让他在里面睡着挺好的。

见希尔希纳疑惑地看向我的茶壶，我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下它的功能和来源。

当然原理是不可能解释得清的，我哪懂那么多。

也算是曾经被我组织过一起去教会偷乙太，希尔希纳当然知道玛希尔的本事，看起来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有些嫌弃似的别好了他的金剑，摇头道：

“所以这个奈布哈尼到底是干嘛来的，不是信誓旦旦要做你的保镖吗？”

“没事，就当他只是个召唤兽吧。”我抬指敲了下壶壁，肃然道，“用得着的时候总会出来的。”

希尔希纳：“……”

Chapter Text

去往爱乡的路比想象中要漫长一些。

希尔希纳在地图上标记出的地点不算很远，还是在帝国境内的，只是这一路似乎并没有常规的直达路线，黄沙与绿洲的交替之中，我们始终在绕来绕去，总感觉像是在走什么神秘的迷宫。

我其实并不意外，倒不如说前两位苏丹都没能征服的神隐之地，这么轻易就被我探访到也有些说不过去。据说爱之星灵本来也不希望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异乡人打扰，如果不是有高原的王子带路的话，连玛希尔的罗盘也违背不了星灵的意志。

知道不久后的胜利就在眼前，我当然很有耐心。而且走得慢些也不是全无好处，我们途径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领地，这次我谨遵苏丹谕令，在茉莉休息的时候会出去隐蔽地巡视一番，再将打听来的消息一笔一划整理好汇报给奈费勒。

他正在遥远的王都为了我们理想中的国家努力着，我也不能落后。

当然这种枯燥的工作，只喜欢摸鱼的奈布哈尼一向是懒得效劳的；好在有着缺少坐骑这样现成的理由，我和希尔希纳赶路的时候他都在壶里自娱自乐，精神一直不错，倒也不算抗拒那些琐碎的任务，反正他一直很擅长交际。

每当掀起茶壶盖，看到他在微缩景观之间悠闲地看书喝酒吃零食的小小身影，我都会认真地怀疑，这要是再塞两个美人进去，他怕是真的能在里面待到地老天荒。

一路相安无事。我的好兄弟们相处得还算和谐，也没有产生太大的矛盾，称得上是不错的团队。

可惜再愉快和轻松的旅程，有时也不得不面对一些严峻的突发情况。

比如现在，清早的阳光刚刚洒进帝国东北某处热闹的驿站，三个人围坐在角落里的小桌旁，沉默地面对着自己的早餐。每个人面前都是一颗盐渍橄榄，一片干面包，一个铜币一碗的清茶——已经拿水兑了两次，而我的那碗甚至都没舍得加方糖。

“没钱了啊。”我感慨道。

“没钱了。”希尔希纳摇摇头。

“没钱了呢。”奈布哈尼托着下巴，倒了倒手里的空钱袋，只从中落下最后的一个银币，两个铜币。

三个人：“……”

******

原来奈布哈尼说得没错，我那点微薄的财产真的供不起三个人的吃喝玩乐。

倒不如说，这两个人花钱大手大脚的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奈布哈尼我倒是不意外，身为知名的帝国甜心，平时有的是各种贵妇争抢着给他花钱，更别提还有贵族的家业在，习惯了免费的奢靡，这一路上的花销已经是他努力节俭之后的成果了。

而和他比起来，希尔希纳的收入来源就显得潦草许多，烧起金币来却更加豪放。不过他毕竟有现成的线人，想工作的时候老库克总能立刻给他找来新的活计，所以好像也没有特别缺钱过。

我看着眼前这总算有了点紧迫感的两个人，有点微微的发愁。对钱没什么概念的家伙们走到哪儿都要把当地的美酒和美食扫荡一遍，也没有考虑过我这个拮据的金主；只能说还好这两个风流浪子都没有找妓女快活的意思，不然我可能早就破产了。

“我还以为你很有钱。”希尔希纳喝着没滋味的茶，有些意外地瞥了我一眼。

“怎么会呢，”我无精打采地嚼着干面包，惆怅道，“我最穷的时候甚至花老婆的嫁妆。虽然治理家业能有点收入，但花钱的地方更多，除了要给教会捐款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捐给奈费勒搞革命了。”

很少有人知道，阿尔图这个外表光鲜的第一权臣其实一直穷得叮咣响。

倒不如说，打从我一不小心上了奈费勒这条贼船之后，我就再也不知道有钱的感觉是什么了。只知道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救济、施粥、修苗圃，在每一次他需要的时候热情地抛洒金币，除了高到可以叠起来的善名之外什么也没剩下。

我又掂了掂手里的空钱袋。虽然奈布哈尼忘了提及，但我知道这袋钱就是奈费勒给我的，足足有二十个金币，这对当上苏丹之后国库里的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的他来说，已经是一笔相当的巨款了。

一个人的话也的确够我花好久，但他又哪知道我身边还有两个精力旺盛的吞金兽呢。

和坐拥整个帝国财富的新日之主比起来，我这个寂寂无名的贤者阿尔图实在是有些囊中羞涩，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哀怨也没办法。

“你们这个壶里是不是有很多中国的奇珍异宝，”希尔希纳端详着我的茶壶，打开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提议道，“里面的东西能拿出来卖吗？”

“拿不出来的。”我拨动了两下壶里的云层，触感是一片虚无，“虽然看起来很像实物，但其实只是一种逼真到足以蒙蔽感官的全息投影。毕竟能凭空制造物质的不是科学，而是魔法，很显然我们那位发明家更偏向科学。”

奈布哈尼在旁边点着头，我猜他应该深有体会。

头一回从壶里出来的时候，他饿得在饭馆里狂吃了五人份的烤肉饭。事后又和我抱怨，明明他在壶里的时候被各种中国美食撑得要死，出来之后却空虚得简直能吃掉一整头大象。

玛希尔这样的科学狂人并没有把这些造物实体化的能力——即便有，估计乙太池里的存货也不够她造的。

所以如果奈布哈尼在壶里待得太久，我还得时不时提醒他出来吃饭才行，以免他被饱腹和醉意的幻觉欺骗得久了，从而出现什么肠胃问题。

察觉他的肚子好像发出了隐约的咕声，我盖上茶壶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奈布哈尼平坦的小腹上。

“你饿了吗？”我轻声问他，觉得那细腻的腹肌手感不错，便又摩挲了两下，“我再去买些羊奶酪和干果回来吧，要不要吃点肉？剩下的钱应该还够买一只烤鹌鹑。”

突如其来的关心之中，奈布哈尼眨着眼，似乎被我掌心的热度烫了一下。

“咳咳，阿尔图……”

他掩饰着咳嗽两声，偷瞄了一眼还在思考的希尔希纳，凑到我耳边小声提醒道：“有点太明显了。”

我赶紧收回手。

******

倒也不是我有意要表现得这么惹人遐思，已经做过爱的关系似乎很难在日常的相处中控制住这种暧昧。

这些天来我和奈布哈尼虽然明面上还很清白，背地里却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睡惯了中式箱庭里柔软的金丝榻，享乐主义的花花公子不情愿再睡别的简床，但由于这把半成品的茶壶只能容纳两个人，我总不能把好兄弟一个人扔在外面住破旅馆，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奈布哈尼在壶里睡着，我和希尔希纳睡一间房。

话虽如此，不拘小节的黑街王子睡觉时的鼾声真的很大，到了后半夜我还是会忍不住溜进壶里，抱着更安静的奈布哈尼一起睡。而如果两个人都还清醒，就难免会再做一些这的那的。

在我的不懈努力之下，他已经很适应和男人的做爱，并且迅速沉迷在了这种难以形容的快乐之中。虽然他还是声称自己只喜欢女人，但谁让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呢。和最好的朋友做点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久而久之倒像是一种奇怪的热恋——还是背着最亲近的人偷情的那种，很隐蔽也很惊险，比以往的热恋都要来得刺激。

总觉得我好像越来越变态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本来就是很亲密的人，这会儿又多了一层隐晦的肉体关系，让我习惯在每次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先问问奈布哈尼，平时也会更在意他一些。这当然不是我有意偏心，毕竟一路上拿兄弟的屁股爽了那么多次，适当的时候补偿一下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即便好心地提醒过我要在大白天保持距离，奈布哈尼其实得意得很，只是不好直白地在希尔希纳面前表现出来罢了，我看得出来。

好在希尔希纳还在想着正事，看起来并没有留意到我们这些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

“那就去抢点钱来？”思维一向简单直接的黑街王子很快结束了思考，沉声道，“这里的领主好像挺有钱的，也不像什么好人，不如就去他家扫荡一下。”

……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停留的这两天我大概打听到了这里的现状，他们的领主是毫不意外的贵族保守派，对奈费勒的上位颇为不满，对自己领地内的百姓虽然不算坏，但很痛恨那些滋扰的流民，也并没有把王都发放过来的补贴用在救济上。

不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随便讨伐个反对派的领主当然不是难事，但在交给奈费勒定夺之前就自作主张搞这一出，会显得我这个亲信不是很理智。

“那么，奈布哈尼，”希尔希纳敲敲奈布哈尼面前的桌板，又提出了另一个简单直接的想法，“你不是很会勾引女人吗？随便找一个这里的富裕寡妇说几句甜言蜜语，让她资助我们。”

忽然被点到的奈布哈尼抬起头，郁闷似的看着他道：“为什么是我，不是你？”

希尔希纳抱起肩，理所当然道：“我一个臭烘烘的佣兵如果没有钱的话，能有哪个女人乐意和我调情？你不是帝国第一美男子吗？”

“……”

奈布哈尼语塞了。同样是我目前的近卫，他时常以自己更俊美和时髦而沾沾自喜，却没想到这也能成为忽然被使唤的理由。

于是他陷入了沉思，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馊主意的可行性，却又显然有点不太甘心。“那我去勾引富婆，你在这里坐享其成吗？感觉你一直也没做什么实际的事，却花了阿尔图这么多钱。”

希尔希纳不以为然：“一个一路上都躺在壶里醉生梦死的家伙能知道些什么，我可是时刻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的。毕竟我才是阿尔图正经雇来的佣兵，而你只是个茶宠。”

奈布哈尼看着他，然后琢磨了一下。

当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之后，奈布哈尼瞳孔地震，显然震惊了：“你说我是……茶宠？”

“好了好了。”

眼看好兄弟之间已经变得剑拔弩张，这隐约紧绷起来的气氛显然不太和谐，我适时地横进他们两个之间，拍拍这揉揉那个，从自己拴在裤腰上的私房钱里摸出最后的两枚金币，一人发了一个。

“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俩先拿着去玩吧，难得来一次这种水草丰茂的好地方，去喝点酒逛逛街什么的，太阳落山之前我一定会有主意的。”

倒不如说，我其实已经想到主意了，只是手段可能有点羞耻，不太方便当着这两个人的面施展；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两个哄走，然后我自己去搞点钱回来。

两个人面对面哼了一声，还算给我这个调停者面子。希尔希纳抛了一下手里的金币，奈布哈尼则提不起劲儿似的趴到桌子上伸了个懒腰，兴味索然：“可是这里也没什么可玩的，都是大差不差的风景，一路上早就看腻了。”

“不是有很多淑女吗？”我朝城里那人头攒动的集市望了一眼，提醒道，“之前也有好几个漂亮的小姐都在给你塞手帕来着，你可以去和她们聊聊天……一起玩点游戏什么的。”

不得不说，虽然帝国境内的确都是差不多的风景，但似乎离传说中的爱乡越近，民风就越开放，能明显感觉得到这里的年轻人都大胆热情，姑娘们也都很会搭讪。

三个年轻英俊的异乡旅人出现在这里似乎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从我们踏入这片肥沃的湿地开始，就已经有很多殷勤的美女朝我们抛来了媚眼。从外表来看她们当然更喜欢打扮精致的奈布哈尼，不过我和希尔希纳收获的青睐也不少。

我倒是不怎么小气的。既然是奈布哈尼说要和我做可以做爱的朋友，不是情人也不是必须忠贞的爱人，那我当然不会介意他是不是还会去找别的女人玩。

只不过之前他好像一直都对美女的搭讪兴趣缺缺的样子，我也不好主动提这茬。

奈布哈尼注视着我，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过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陷入到某种沮丧的情绪之中，连带着原本闪亮的绯色发梢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不用了，我不会再碰女人了。”

奈布哈尼把金币还给我，摇摇头道：“我不想你再遇到危险，阿尔图。”

“危险？”这话听得我云里雾里，有点没搞清楚这其中的逻辑，“我能遇到什么危险。”

他犹豫了一下，还算平静地解释道：“在我以前做过的梦里……第一个梦，当你在苏丹的王位上坐了七十七天之后。我只是被一个美人缠住了那么一小会儿，你就被刺杀了。如果以后还有人投其所好故意用美人来迷惑我，再趁机对你不利的话，我可能没法再承受得住那样的代价。”

“……”

我当然知道奈布哈尼所说的那个故事发生在哪里。

虽然很想告诉他，如今已经没几个人知道阿尔图还活着，我们的世界很安全，这种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不过看到他难得认真却又消沉起来的模样，我也不好意思说些扫兴的话来。

于是我又朝希尔希纳看去，希望至少这个能被我搪塞过去。

哪知希尔希纳不紧不慢地喝完茶，擦着嘴巴若有所思道：“他说得有道理。既然存在这种事会发生的可能，那的确是不能忽视，身为一个合格的佣兵，我必须保证雇主的安全才行。”

说罢便也把金币拍在桌上，抱着剑懒散道：“那么，既然他都能做到不碰女人，我也不碰。”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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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欣赏你的觉悟，伙计。”

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获得这个人的肯定，奈布哈尼蓦地起身，眼里难得流露出了赞赏的光芒：“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有资格成为除了我之外阿尔图第二亲密的朋友。”

说着便也把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振作起来的红发拢到耳后，正色道：“那么不如就让我们来比试一下。以太阳落山为限，凭借各自的本事去赚钱回来，看谁能先解决阿尔图的烦恼吧。”

希尔希纳扬起眉，倒是也来了点兴趣。

“有点意思。”他将手中的茶碗倒扣下来，有几分跃跃欲试，“赌注呢？”

奈布哈尼考虑了一下，神秘似的打了个响指道：“胜者有权让阿尔图满足自己的一个愿望，而无论是什么，另外一方都不能有任何异议，怎么样？”

我：“……”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以，奉陪到底，”希尔希纳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站起身来收剑入鞘，“你可别到时候输不起，又跑到阿尔图面前哭鼻子就行。”

“这话我原路奉还，指不定谁会哭鼻子呢，佣兵。”

形成了短暂的共识之后，两个人尽释前嫌，当即勾肩搭背着走到驿站门口，一个象征着游戏开始的碰拳之后，便都眼神一凛，毅然决然地分别奔往了不同的方向，只留下一个还在风中凌乱的我。

……

好吧，虽然过程稍显曲折了点，不过总算是把这两个粘人的家伙都暂时打发走了，现在我终于有时间喘口气，再去做点自己的事情。他们两个斗志昂扬是很好，不过与其坐等这两个散漫的公子哥能给我带回多少钱来，我当然还是更信任自己一些。

吃过简朴的早餐之后，我在集市上简单地逛了一下，用最后的创业资金买了点必要的物资。这之后便摸索到这边人流不算多的花街出口，慢条斯理地在只有留宿的嫖客会经过的暗巷边支好了摊子。

每当有精神萎靡、脚步飘忽的贵族男子经过时，我都会学着那些小商贩的口音情绪饱满地喊上一声：“尊贵的老爷，大吉大利，到这边来看看吗？我或许有您需要的东西。”

而当第一个衣着华贵、脸色蜡黄的秃头男人被相好的妓女送出来，惺忪着朝我投来疑惑的视线时，我便热情地举起手，示意他去看我高挂着的招牌上那一行闪亮的大字：

【祖传秘方，专治肾亏】

******

“呸呸，什么东西？！”

被戳中最脆弱的隐私，男人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

应该说任何一个男人，被人这么直白地把自己和肾亏两个字扯上关联，心情都不会太好。

我赔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是能够看出一些您的烦恼的。您现在的性生活或许已经足够满意，但您难道不想让家里的夫人更加幸福，让每一个花街的红颜知己都大声赞美您的英勇，成为帝国所有男人艳羡的对象吗？我这里的珍奇药丸，一颗就包您金枪不倒一整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男人：“……”

男人：“…………”

他沉吟良久，似乎还想反驳点什么，下一秒却很警惕地环顾四周之后，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多少钱？”

“承惠三枚金币。”

他震惊了：“你怎么不去抢？”

“嗨，瞧您说的，”我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依然用那种市侩般的油腻腔调卖弄道，“我这可是真正的祖传秘方，效果立竿见影，普通的顾客我都是要价十金币的；而如果不是老爷您英俊潇洒、身姿不凡，我还不舍得卖您这么便宜哩！”

被我恭维得有几分飘飘然的秃头男人咳嗽一声，看了一眼我手里那殷勤递上来的油纸包，似乎已经有些心动，半信半疑道：“真的会有效果吗？”

“自然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如果您实在不信的话，可以来看看我服用过之后的效果——要知道，我曾经也是个孱弱到不得不每天都要面对妻子不满的男人呢。”

我示意他凑得再近些，又看看四周。确认没什么人经过之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我在零点一秒内向他展示了一下完全体的生命权杖。

“……”

男人肃然起敬。

他没再提出新的质疑，生怕我反悔似的火速付过金币，揣着那个包装成秘药的油纸包兴奋地离开了。

——其实只是普通的糖果而已。

诳还是比抢体面些，曾经当老爷的阿尔图可能不屑于骗那些权贵同僚们的钱，可惜我现在是流民阿尔图，没什么事能比明天吃饱饭更重要。

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里，我如法炮制，又忽悠了十几个肾虚的富贵嫖客。估摸着这些金币也足够我们支撑到目的地了，便也还是好心地收了摊。眼看太阳快要落山，我心满意足地掂着重新鼓囊起来的钱袋，打算去找找那两个不知道还在哪里闷头竞争的同伴。

神清气爽地把写着罪恶广告的布幡丢进垃圾箱之后，我察觉到街边的角落里似乎有一道怯怯的视线，正充满渴望地朝我这边看来。

“……”

注意到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小女孩，我叹了口气，心肠也跟着柔软了一下。

曾经的鲁梅拉就是这样在书店门口默默地看着我，即便知道希望渺茫，却又难掩眼神中的渴求，无论再在不同的世界里见到她多少次，我都不可能忽视这样的目光。

不过眼下的小女孩显然并不识字，比起书，她现在有更需要的东西。我招呼她过来，把袋子里剩下的糖果和薄饼都给了她。而她也受宠若惊地道过谢，很开心地接了过去。

好久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我摸摸她的脑袋，想问一下她家里的情况，也想和她多聊会儿天，毕竟奈费勒一定很需要这种实事求是的情报。

******

小女孩显然还在专注地对付着眼前的糖纸，没等我开口，便一不留神一个手抖，脱落的糖果从手中掉下来，滚到了巷子里有些杂乱的车辙之间。

耳边有些嘈杂的声响，一阵扬起的沙尘从远方疾驰而来，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队行色匆忙的卫兵，骑在马上急促地挥舞手中的长鞭，正在沿街驱赶着所有出现的流民。

“快！老爷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把这些不长眼的全部赶走，决不能让巡察官大人看到！”

“……”

看到他们身后远远的一辆正在慢吞吞地朝这里行进的马车，以及马车上那眼熟的王家纹章，我悟了过来。

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奈费勒派人到这里突击检查，而毫无准备的领主为了不暴露自己并没有善用救济金的事实，正在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问题的根源，也就是把流民们全都驱赶到巡察官看不到的角落里。

长鞭毫不留情地在流民身边的空气中挥舞着，而他们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牲口似的对待，个个惊慌却又有条不紊地逃窜着，荒唐的景象看得我一下子就来了气。

一个个耀武扬威的，他们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把鞭子这玩意儿挥得比贾丽拉更好看吧？

虽然可以直接截停这些卫兵，反手再把他们揍一顿，但这个时候在这里暴露自己过剩的武力应该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大多数流民已经隐匿好了行踪，而眼尖的卫兵们目光一转，也很快发现了这里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眼看没来得及躲避的小女孩还在发呆，我赶紧护住她的身体，生生抗下了这一鞭。

以我这副身体的强健程度，这点鞭笞根本不痛不痒，不过这一下皮开肉绽的沉闷声响显然有些突兀，远远地在空旷的小巷中传出老远，很快引来了马车里身份尊贵之人的注意。

行驶中的马车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停在了巷口。

与此同时，某个熟悉到有几分梦幻的声音忽然从那安静的帘子里传来，像是来自于某个悦耳动听的贵族青年，比往常更沉稳一些，带着一点隐约的不解：“外面那是什么声音？”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个权贵点头哈腰的谄媚语调，听声音也很熟悉，似乎就是我今天的第一个冤大头主顾。

“没什么，巡察官大人，只是一些……一些普通的居民矛盾。哎呀，这种事总是时有发生，您今天莅临得太过突然，如果能多一些时间准备，他们肯定不会这么不懂事的……我是说，反正一定不会是流民，我们这里的流民待遇都很好，也都有像样的工作和教育……”

马车内窸窸窣窣，那位巡察官大人显然懒得去听他这些苍白的辩解，打算就这么亲自下来一探究竟了。

“……”

繁重的绸帘被掀开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是来人那象征着苏丹使者的贵族服饰，映衬着英俊眉眼的一对莹蓝的水晶耳环，依然像往常那样闪烁着温柔晴朗的光芒，此时却是一副和他那本该亲切活泼的五官不太搭调的严肃神情。

做了许久巡察官的贵族青年显然从未料想过这样的会面，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便怔愣在原地，聚焦的瞳孔很快失去了天地间其他的所有。

紧跟在后面的领主看到我，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你不是早上卖药的人吗，怎么还在这儿？”

而看到旁边的小女孩还在拿我那所谓的壮阳药往嘴巴里塞，一瞬间明白过来了点什么的秃头男人指向我的手颤抖了半天，更是气急败坏：“你这个欺诈犯，我现在就要把你关进大牢，你……”

或许是察觉到了身边巡察官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他赶忙噤声，又笑得谄媚起来：“巡察官大人，没事的，这只是个江湖骗子而已。我这就把他处理掉，绝不让他碍到您的眼睛。”

他抬起手来，想示意身后的卫兵把我拖下去，下一刻却被旁边的巡察官捏住了手腕。

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下来，我最忠诚的追随者陷入了梦一般长久的沉默当中，仿佛一幅从努力维持的古板当中忽然焕发出生机的老旧肖像，被毕生崇拜的颜色所渲染，很快变成了一种比看到太阳还要真切的狂热。

我：“……”

法拉杰：“……”

Chapter Text

夜半时分，我坐在这片东域的异乡中最尊贵的府邸雅房里，像往常一样给奈费勒写信。

餐桌上摆满了为我准备的夜宵，一些黄油烘烤的咸肉面包，精心慢煮过的百里香茶，鱼子酱拼盘和鲜嫩多汁的茄泥羊肉，连水烟也是巡察官大人特地加急安排的高级珐琅壶，由那位满头雾水的领主战战兢兢地亲自给我送来。

我很想说不必这么铺张浪费，我现在的胃或许更适应平民一些的食物——不过转念想到这也只是这些贵族吸血鬼的日常罢了，我当然比他更配得上这些，于是在客气地笑纳之后，又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哼了一声。

即便这里的领主再愚蠢，这会儿也早就看出了我身份的不一般，不过他显然还没那个胆子开口去问，更没胆子去讨回他那三枚心酸的金币。

窗外一如既往的繁星璀璨，封好手里的信之后，我靠在窗边抽了会儿烟。因为百无聊赖，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不小心投入到夜幕之中，又很快被匆匆收了回来。

……

拜铃耶那一句不要凝视群星就仿佛是在我的心头下了某种神秘的禁咒，每当我试图在任何时候再度仰望星空，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陌生和恐惧。

但那颗最明亮的星星依然静谧而闪耀地存在着，即便我不去刻意看它，也还在持续温柔地注视着我。

我低下头，吐出一口悠长的烟圈。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填点新鲜的椰壳炭再抽两口时，法拉杰回来了。

******

他依然穿着使者的服饰，象征着巡察官的王家臂章却已经摘了下来，看样子是刚处理好这边的事务，便迫不及待回来见我了。

和傍晚时那猝不及防的会面相比，他显然早就调整好了情绪，神采奕奕的模样也很寻常，仿佛革命前每一次到我家来做客时那样，憧憬而雀跃，却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奉承和讨好。

其实我早该想到，这里的位置虽然偏僻，倒还在法拉杰那更加遥远的领地可以辐射到的范围之内，那么能被奈费勒信任并且随时派遣的巡察官，也就只有他了。

法拉杰在我面前半跪下来，做过一个深呼吸之后，便拉过我的手，轻吻了一下我那还沾着些墨迹的指尖。

“我已经派人去打听到了您那两位同行者的下落。”他仰起头来注视着我，口吻轻松地向我报告着，“希尔希纳大人正在地下赌场，奈布哈尼大人在这边的金街推销珠宝，他们似乎手感火热，也赚了不少金币，说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的——并且两位都让我给您带一句话，说他们都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对方。”

我：“……”

还以为这两个吞金兽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赌博和销售，总感觉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我也很难预测到底是谁能赢得这场比赛，听起来好像奈布哈尼的办法更稳健一点，不过这种事谁也拿不准，万一希尔希纳手气爆棚，能领先得更多也说不定。

沉思的时候，法拉杰已经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试探着将我的掌心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见我像往常那样很自然地摩挲起来，他松了口气，安静地伏在我的膝头，就好像在通过和我相贴的肌肤聆听他心中的圣音。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一如曾经那些需要安慰的夜晚，眼神中燃烧着某种专属于我的激情。

他渴望得到我的肯定，就像以前那样，我看得出来。

于是我把手探进他的衣襟，去抚摸年轻人温热柔软的肌肤，感受那每一寸曾经交欢过的熟稔和虔诚。

我摸得很仔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欲，只是想确认他在离开我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变得消瘦；而在我抚摸他的同时，他也出神地观察着我赤裸的上身，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红。

目光落到我那一道突兀的鞭伤上时，却又忍不住蹙起，眉间有了几分心疼的郁色。

“……另外，您打算怎样处置这里的领主呢？”

他的指尖滑过我的胸膛，那一点涌动的憎恨和怒意被很好的掩藏起来，语气却有着隐隐的不甘：“对巡察官谎话连篇，暴力驱赶本应被好好安置的流民，甚至误伤到您的尊贵之躯，侮辱您的名誉——这本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可以立刻向苏丹申请对他的处决。当然，还是要问过您的意思。”

“这个嘛，”我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姑且先问一句，咱们如今的律法对兜售假药的骗子是怎么处理的？”

法拉杰思考了一下，似乎是以为我在考他对奈费勒新修的律法初稿的熟悉程度，很快答道：“依照律法应没收全部所得，罚款双倍，处十鞭。”

我点点头：“因为钱花光了实在太穷，我确实打着售卖壮阳药的幌子骗了那个秃头佬三个金币，而且还骗了很多个类似的肾虚男。所以挨一鞭子其实也是我应得的，苏丹知道的话肯定也会骂我，不算碍事。”

法拉杰：“……”

莹蓝的耳环轻轻晃动，年轻人嗯了一声，又陷入了思考。

当他又抬起头时，注视着我的眼神依然十分认真，措辞也变得相当严谨：“恕我直言，这世间总有一些肮脏的富人需要为自己的愚蠢交税，他们的智力本身就配不上这些财富。而您明明可以直接严惩他们，却还是只采用了这样一个最委婉的方式来教诲和提示，我认为这正是您的仁慈与怜爱的体现，哪能称得上是违背律法的罪过？”

我：“……”

******

差点忘了，眼前这位可是我最忠诚也最激进的崇拜者；就连我随口说一句好热，他都能从这简单的两个字中找出我就是天选之子的证据来，更别提这点脱罪的辩解了。

毕竟在他眼里，阿尔图就是世间至善和大义的化身，是不容许任何人来反驳和质疑的，哪怕是一度陷入到失落与自责之中的我自己。

“好吧，”我避开他炽热起来的视线，咳了一声道，“其实我认为这里的领主还没到没救的地步，至少会被壮阳神药轻易诓住的傻子暂时留着还是有点好处的，坏心眼再多也会很快暴露。毕竟现在能完全放心的领主也没几个，看他后面的造化吧。”

法拉杰沉默下来。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他叹了口气，眼里很快又闪烁起了某种幽微的光芒，“您实在太英明，也过于伟大了。”

我知道他已经兴奋起来，并且又因为我那几句称不上多么独到的见解产生了新一轮宗教般的狂热。他当然了解我，并且显而易见的，正在为这种只有他能完全肯定的了解而感到骄傲。

“事实上，他刚刚向我做出了一定会在这个季度内将贪污的救济金全吐出来的保证，我已经立刻差人去对账了，也会留下随从在这里盯着他，直到督促他完成全部的改革为止。

“当然，为了避免他会暗中搞出什么小动作，我替苏丹收回了他的兵权，把他私人的卫队也全部调走修建学校和引水渠。因为已经免除了今年的矿产税和一部分年贡，在苏丹下达进一步的指示之前，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至于您今天救下的那名孤女，我安排他内宅的一位如夫人收养了。我代您仔细地考核过，这名妾室学识高也很温柔，一定能将小姑娘教养得很好。”

“你考虑得很周到。”我摸摸他的头发，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肯定，“不愧是我最信赖的眼睛，我唯一的代言人。你总能带给我惊喜。”

“……”

脱口而出的赞赏显然让法拉杰激动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要我夸奖他——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又或是漫不经心的表扬，都能够轻易地点燃他的情绪，让这个满怀爱意的年轻人继续积累对我的虔信。

他握着我的手轻声喘气，似乎已经难以压制住那些澎湃的心潮。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低下头，有些苦涩地喃喃道：“如果我能再有用一些就好了。您有那么多出色的追随者，可我既不会魔法，也不会发明，只能争取帮您多分担一些这样的琐事……”

“这难道还不够吗？”我揉揉他沮丧的脑袋，当然否定了这样的想法，“这已经是十足出色的能力，没有几个人能比你更擅长做一个巡察的记录者，苏丹也总在信里夸你做得好，比我厉害多了。”

“……”

再次得到肯定的年轻人更加感动，脸颊又虔诚地贴上我的手掌，好半天没有出声。

“如果您是苏丹就好了，我的太阳。”他低声道，“如果您是苏丹，我还能做得更……”

我轻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噤声。

还好现在的苏丹是奈费勒，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不恭敬就砍下谁的脑袋来。有这样的想法，我当然也只会觉得他很可爱，两只手都捧上他的脸颊，心情很好地捏了捏：“你为苏丹分忧，就是在为我分忧了。”

苏丹我当然不是没做过。

感想就是其实我也没能力做好一个出色的统治者，能以更大的热忱让天下人都过上好日子的另有其人——简而言之，这种苦差事当然还是得交给奈费勒，谁让他总是使唤我。

好久没有过这样的独处，扑面而来的想念已经让雅房里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法拉杰惬意地任我抚摸着，甚至发出了小动物一样舒服的呼噜声。他的目光落在我那戴满了华丽小玩意的左手，很快又流露出惊喜。

“您还戴着我送的戒指。”他转了一下那枚钻石戒指，眼神温柔。

“当然了，这可是我最信赖的伙伴送给我的礼物，即便什么都不戴，我也不能忘了这个。”

他眸光闪动，似乎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直以为，或许还需要至少几年才能再与您相见。”他注视着我的戒指，轻声道，“其实您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我，我都知道。我太懦弱了，当意识到您可能遭遇不测之后，我只会自私地选择跟随，却忘了我必须要活着才能将您的意志更好地传承下去……您一定对我很失望。”

“……”

其实倒也没这么复杂。

我暂时不想见到他，只是因为愧疚罢了。

曾经自认为已经把苏丹的游戏结束在了一个最美好的世界，精疲力尽的我总算可以安息，真正地解放自己的灵魂，却完全没考虑过和我产生羁绊的朋友们会在我死后如何。

梅姬也是这么警告过我的，如果下一次我还想不负责任地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在唐突的决定之前，至少应该有带上法拉杰一起走的心理准备。这个年轻人在我的事情上总是过于偏执，起码我需要说服他去接受一个不再有我存在的世界才行。

成为一个人的信仰是种甜蜜的烦恼，我在法拉杰面前也总会有些偶像包袱。我当然清楚自己的影响力，只是在这个追随我最久的年轻人面前，比起一个值得缅怀的革命先驱，我简直像个神。

如今的我所能给予他的只有肯定，或者说，也只需要肯定。

“其实我也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不确定是否能鼓起勇气站到您面前来。可当再次见到您的时候，我还是，太开心了。”他继续亲吻我的手指，目光幽深，“请原谅我的贪婪。”

******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没人能拒绝这种真诚温暖的爱意。我想我可能也有些想他了。

于是我让他坐到我的怀里来，探进敞开的领口中又摸摸他的身体，感慨道：“比以前穿得多了啊，得让宫廷作坊改改巡察官的制式，这袍子太复杂了，天气又热。肌肉倒是更结实了一点。”

我在他的小腹上磨蹭了几下，拨弄着那枚蓝宝石的脐钉，熟悉的手感让我下意识想要继续向下探去，却还是停留在了较为安全的区域。

他被我摸得一个激灵，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苏丹的使者当然还是需要威严一些的，您随时可以……看我穿得更少的样子。这副只属于您的身体我当然也一直在努力加强锻炼，嗯……”

还没有被我摸到敏感之处，他就已经有反应了。

他悄悄地瞄我一眼，见我表情淡定，好像没有什么情欲的样子，便赶忙掩饰住那点情动的痕迹，磕巴着道：“那、那么，时候已经不早了，您先休息吧，我明早再来向您请安。”

像是不想被我觉得太过放荡，他涨红着脸，脚软着从我的怀抱里站起身。

见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抿着唇，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到头来却还是没忍住，凑过来在我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

看着他那慌乱中略带着羞涩匆匆离去的背影，我了然地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二——

一。

“……”

走到门口的时候，法拉杰脚步一顿，果然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

对上我那双显然没有任何困意的眼眸时，他像是又燃起了某种难以启齿的希望，很快又在我的注视下回到我面前，双手也放在了我的膝头。

“您这一路如此劳累，需要我来为您按摩或刮痧吗？”

他说着便轻捏了两下我放松的大腿，温热的呼吸轻拂在我下腹有些苏醒的地方，随即便眼神炙热地朝我看了过来。

“或者说，如果您希望的话，需要使用我——来让您放松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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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

就像他那么地了解我一样，我当然也完全了解这个追随我最久的热诚青年，以及他那副在分别之后空虚得久了、以至于根本抗拒不了我的身体。

他渴望着我温柔又凶狠的疼爱，就像以前那样。

倒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向我汇报完事务之后，都会被曾经欲壑难填的我拉到床上享用一番，这样的阿尔图一旦清心寡欲起来，或许也会让他感到忐忑。

他的不安当然是多余的。众所周知阿尔图从来喜新不厌旧，即便这会儿没有额外的需求，但只要他想，我又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被他取悦的机会。

见我戏谑似的点了头，戴着他那枚钻石戒指的手指也鼓励般又插入他的发丝，年轻人的眼睛早就变得濡湿柔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隔着裤子轻轻吻了一下我已经礼貌性硬起的东西。

“稍微等等，”我气息不稳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我还没有洗澡……”

我当然知道法拉杰不会介意这样的小问题，或者说，多一些脏兮兮的汗味才更能催发某种隐秘的情欲。只是这会儿的我非但没洗过澡，甚至还可能会带着一点奈布哈尼的味道，毕竟我的好兄弟昨天晚上也很热情。

这感觉很羞耻，但也让我更硬了。

而嗅到那一丝暧昧的气味之后，年轻人果然兴奋起来。他深嗅着我大腿根部的味道，很快动手解开了我的裤子，眸光微闪：“我会帮您清洗好的……我会比浴场灼热的水流做得更好。”

毕竟也和扎齐伊一起上过我的床，他很习惯于见证我和其他人的欲望与羁绊，因此这些陌生的香气并没有让他感到不悦——或许在他眼里，这也正是他追随之人极富魅力与仁爱的象征。想到有如此之多的人爱着我，更是对他笃信之物的肯定与证明，便也像是取悦我那样深刻取悦了他。

平凡而丑陋的嫉妒心会给我带来困扰，这是他早就下定决心最先摒除的东西。

他无法接受我身边有着比他还要忠诚的人，却很乐于看到每个优秀的人加入爱慕和追随我的家庭。

于是湿润的唇舌包裹上来，沿着我的形状一点点舔舐，缓慢而小心地为我清理着那些芳香淫靡的痕迹。

“……”

他口交的技术显然比奈布哈尼还要好得多。毕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也只为我服侍过，又保持着迄今为止和我做过最多次的追随者记录，面对着我赤裸的身体时，或许连梅姬都没有他这样的熟稔与自信。

他很清楚我需要取悦的地方，以及怎么样才能让我更舒服。

我揉着他的乳头——已经很习惯被我触碰的乳头，带着一点近乎于妩媚的酥麻和呻吟。他在我第一次流连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询问过我，要不要给他打上一个或一对乳钉，珍珠的、孔雀石或粉水晶，要么就选一款贵妇们最钟爱的人鱼泪，任何我喜欢的颜色和样式都可以。

可惜除了爱抚，我对伤害任何人的乳头都没兴趣。前苏丹那对缀着黄金链的乳头已经太过招摇，随时都在刺激着我想要凌虐的神经，如今我只想欣赏些淫荡得高雅一些的装饰。

我让法拉杰站起身，欣赏着他在我面前脱去有些繁琐的巡察官服饰，带着缓慢撩人的勾引，把他最渴望我的地方展示给我看；只有表演得足够漂亮，才允许他再凑近过来，由我亲自来帮他手淫。

他的欲望积攒了很久，毕竟除了我，也不会有其他人能轻易地品尝到这样虔诚的果实。

待年轻人很轻易地在我手里高潮之后，我就把甜美的肉体压到床上去，用自己勃起的性器在他的上身四处描摹着，不时发出低沉的喘息。他很喜欢这样的对待，仿佛把身体摊开成一幅只任由我来涂写的地图，分开的双腿自然地缠上我的腰身。

英俊又可爱的年轻人已经脸红心跳，即便对我的身体一点也不陌生，还是会在关键的时刻感到羞涩和紧张。

而这当然是因为他爱我——即便不是信仰，不是偶像，也是作为普通的阿尔图在爱着。

摸到他的后穴时我才发现，他早就提前灌好了肠，抹上了凉滑油润的香脂，此时已经随着情动分泌出黏腻的液体，根本不用再去做什么多余的前戏。

“……”

我倒是忘了，革命前他总往我家跑的那些日子就是这样，因为也不确定我会在什么时候有所需求，他总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时刻保持着身体的清洁和弹性。

难怪这里的倒霉领主都给我送过夜宵了，他还迟迟没有回来，敢情是想起了这份熟悉的作业。

以前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可能真的是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我觉得有点色情了。

无法拒绝这样的美意，我握住自己，很精准地直接撞到最深的一点。而他也发出一声激动的低喘，柔软的肠壁很温顺地容纳了我的全部，没有在我的掌控下感到任何疼痛，便完全进入到了痴迷和沉醉的状态。

******

不算夸张地讲，我的技术应该足以让每一个床伴无暇顾及其他，但法拉杰似乎总是心理上的快感更多些，幸福般的反馈也比其他人更强烈。

用最传统的体位做过两回之后，我抚摸着他高潮过后的卷发，在交缠的体温之中亲亲他的耳垂，轻拍他光滑的脊背，让他趴在我怀里慢慢地休息。和我们玩过更多花样的从前相比，这一次的情事显得有点朴素，不过我本来也只是想简单地抱上他一回而已。

他很累，但比那更真切的是肉眼可见的安心和满足。

我永远不会抛弃他，不会抛弃我聪慧勇敢的小猎犬，最后一个不会让我被人间所遗忘的证明。

相贴的肌肤传来平稳和缓的心跳声，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轻声问：“我表现得还算不错吗？和其他人相比，是否能让您觉得满意……”

“当然了。”我低下头，给他一个缠绵的亲吻，“你的美味是很特别的，我很舒服。”

有些冰凉的耳环贴着我的小腹，蓝湖一般映着幽幽的萤光，衬得年轻人害羞起来的脸庞更加动人，眼里却有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沉寂。

他似乎越来越像我了。不仅体现在穿衣打扮和言行举止上，总觉得还有着其他更微妙的什么。

“或许，你想和我一起旅行吗？”我看着他的侧脸，继续淡淡地抚摸他的全身，“还像以前那样陪在我身边，永远做我的……家人，情人，任何一个你想成为的存在。”

法拉杰安静地听着，眸底很快闪烁出了感动的光芒。

他一定是想到了成为我的近侍陪伴着我四处游玩的场面，沉浸在这难以描绘的幸福之中，语气也再度变得激动起来：“能和最伟大的领袖阿尔图一同前行，见证和记录您这一路的光荣和伟业，将是多大的荣幸。”

我了然地握住他的手。

“但是，请容许我暂且拒绝。”他话锋一转，又认真道，“我还不够强大，还难以控制自己那时而冲动的感情不会成为您的累赘，没有梅姬夫人时刻提醒着我去保持体面，我或许也难以真正成为独立又坚强的男人。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独处来好好自省，争取成为更强大的追随者，将来才有一天能更有底气地站在您身边，为您做更多的事。”

闻言，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看来我那一场不负责任的罪己已经让他成长了许多，有这样的想法倒也并不意外。

“我会把今天的相遇当成是命运给予我的奖赏，本来也不该奢求更多——我向您保证，下一次再站到您面前的时候，我会成为更有价值的存在。

“还有，请您一定不要忘了，”他转动着我那枚刻着字的钻石戒指，轻声道，“或许一切都会过去，只有我的忠诚不会。这是我唯一能够确认的永恒。”

“……”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脸颊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我好像做过许多错事。以前的我究竟为什么会对这一份单纯诚挚的爱意而感到沉重呢？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愿的话，我想我会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就这么又依偎着抱了好一会儿，就在我考虑着要不要再来一回的时候，法拉杰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下了床，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拖出一只扎着口的绒布袋来。

“——另外，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只在非常非常想念您的时候才会写信。”

铺开到我面前的口袋散发着某种令人惊胆战的气息，他抬起手，洋洋洒洒地抖落出了里面厚厚的一叠五彩斑斓的信封。

然后他看向我，再度热烈起来的眼神深沉而真挚：“但到昨天为止，还是有一百多封。您愿意抽空读一读吗？”

我：“……”

还是有点沉重的。

******

……

整理好行装下楼的时候，清早的太阳已经洒在了我那两个归来的同行者身上。希尔希纳抱着剑打盹，奈布哈尼披头散发地趴在桌子上，似乎已经都吃过法拉杰差人准备的早饭，却还没来得及补觉，都是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我拉开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见两双疲惫的眼睛都惺忪地朝我看了过来，便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钱袋和算盘。

“都醒了？”我意味深长地扫视着眼前的好兄弟们，眼神危险，“那么来对一下账吧。”

“……”

见这两个人都讪讪地别过了头，我把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并没有打算给谁面子。

据法拉杰一直蹲守着暗中观察他们的随从禀报，希尔希纳起初赌得热火朝天，最风光的时候一度赢到了两百枚。而当他踌躇满志地打算收手时，周围却不断有撺掇的起哄声，说像他手气这么好的老爷，今晚一定能将整座赌场都赢下来。

于是后半夜他毫不意外地把到手的金币全输了出去，还倒欠了一些，更是差点把自己的金剑都抵押给他们。还好上头的时候被法拉杰的随从出面劝住，不然这会儿估计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我不忍心告诉他这应该就是被做局骗了，先让初来乍到的赌徒小赚一笔、再大输特输本来就是赌场的常规套路，这种远离王都管辖的地带或许也存在一些暗地里的黑恶势力；不过法拉杰已经将此事如实地记录下来，只等以后找个好时机来拔除了。

和希尔希纳的高风险投资相比，奈布哈尼推销的生意则一直很火爆。听说城里最大的珠宝店里来了一个俊美的异乡人兼职，只要能当场下单珠宝，就附赠红发帅哥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而如果买得够多的话，还可以和他聊上两句，摸一摸他手臂的肌肉，贵妇们当然呼朋唤友，消费热情空前高涨。

他就这样稳打稳扎地赚了不少金币，卖出了许多滞销货，但就像希尔希纳说的那样，他过于花枝招展了，也很难收敛住自己无意识散发的魅力，很快就被女客们踏破了门槛——字面意思上的踏破门槛。

那一扇缀满奇珍的大门是珠宝店老板的传家宝，金街所有的老板都能证明这是她家传承了好几百年的命根子。虽然没有要他担责的意思，不忍心看到女人哭泣的奈布哈尼也只好赔付了一半修葺的钱。

想到我忍着羞耻给各路肾亏人士看鸟，辛辛苦苦招摇撞骗一整天，才只入账三十六枚金币，而希尔希纳输了十八枚，奈布哈尼赔了十六枚，还剩下两个是我最初的启动资金。

我捏着手中根本毫无变化的钱袋，两眼无神：“你们两个真的不是故意串通好的吗？怎么做到这么精准地预估到我赚了多少钱的？”

奈布哈尼思考了一下，然后精神一振，胳膊肘捣捣旁边的希尔希纳：“从结果上来看，我赔得比较少，那就算我赢了。”

“见鬼了，”希尔希纳翻了个白眼，显然无法苟同，“以太阳落山之前为期限的话，那当然是我赢，我那时候赚了足足一百个金币。”

奈布哈尼严谨地指出：“可我们的目的难道不是解决阿尔图的烦恼吗？现在看来反倒是你造成的困扰更多啊。”

希尔希纳不屑地摊手：“你要是能少心疼点女人，这点烦恼也早就被解决了。一个大男人这么容易心软，被哭上两声就慷慨解囊，难怪在梦里都保护不了阿尔图。”

“……”

奈布哈尼欲言又止。

我猜这个时候的他终于深沉地意识到，论吵起架来的不讲理和蛮横程度，还讲究些体面的王宫贵族根本没法和黑街出身的纯流氓相比。

而他又没法在这个时候出去和流氓打一架，更不可能和他解释清怜香惜玉的道理，也只好憋住剩下的话，有点委屈也有点郁闷地朝我看了过来：“那就交给阿尔图来决定谁是最终的胜利者，怎么样？”

“可以，”希尔希纳挠了挠耳朵，懒洋洋道，“我相信我兄弟的判断。”

眼见这又达成共识的两个人都目光炯炯地朝我看来，说是交给我来判断，彼此之间迸出火花的眼刀却依然有着暗暗较劲的意思，我摇摇头，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惆怅。

“没问题，那么，”我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我宣布，赢得比赛的人是——”

看到他们两个都支棱起耳朵，我深吸一口气，从背后摸出沉甸甸的一包金币撂到桌子上，平静道：“阿尔图。”

“……”

两个人看着我那包来历不明的金币，同时陷入了沉默。

足足五十枚闪亮精致的小家伙，来自苏丹的巡察官热情的馈赠。

最景仰的我居然穷到需要亲自下场赚钱的事实显然让法拉杰心都碎了，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取了自己的财产来。他说他的领地今年收成极佳，即便大多都用作了推行改革，也还有的是富余；而想到这些钱能帮助我解决眼下的烦恼，他就兴奋不已，我当然也不忍心剥夺一个年轻人乐于为我解忧的权利。

虽然感觉也很像在作弊，但这同样是我靠魅力取胜的，不磕碜。

“如果不是遇到法拉杰，咱们三个现在已经被带到奴隶市场上拍卖了。”毫不客气地给这两个破产兄弟都泼了凉水，我绷着脸道，“所以，现在是你们俩一人欠我一个愿望。没有意见吧？”

……

眼下的两个人神色各异，看样子是不怎么满意没能打败对方的结果，都有点嫌弃地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却也还是认可了我的胜利。

“嗨，我们之间哪还用得着这些。”

面对这样一点也没有威慑力的惩罚，再次没心没肺起来的花花公子松了口气，朝我投来一个不动声色的眼神，伸着懒腰道：“你有多少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的，阿尔图。”

很好，虽然听上去暧昧了点，但这一位的认错态度还算不错。

见我审判的目光又朝他刺过来，希尔希纳耸耸肩：“我倒是也没什么所谓。一个愿望而已，愿赌服输。”

他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笑嘻嘻地，又别有深意地瞥了旁边的人一眼：“以金血之名为证，我希尔希纳可以无条件满足阿尔图的一个愿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即便是某种不会被茶宠乐意看到的事情，也可以。”

奈布哈尼：“……”

Chapter Text

很好。

早晚也得用这位兄弟的屁股打一炮。

我看着还在嬉皮笑脸地故意说一些玩味话来气某人的黑街浪子，目光深沉地想。

虽然没有一个人能意识到这次差点山穷水尽的严重性，不过眼见两个家伙都忏悔得这么爽快，这会儿表现得也都还算乖巧，事已至此，我只好勉为其难原谅他们了。

毕竟我也不是没有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下次一定不能再让他们两个自告奋勇去帮我解决和钱有关的问题了。

******

和依依不舍的法拉杰告别之后，因为经费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我们剩下的路程行进得很快。

而离爱乡越近，我那颗紧张起来的心便跳得更剧烈。

鉴于希尔希纳还需要给我带路，即便再不怎么情愿被取笑是茶宠，缺少坐骑的奈布哈尼大多数时候也还是只能待在壶里。不过现在的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所事事，在藏书阁里翻出很多中国的剑谱和武功秘籍，还有一些从没见过的兵器之后，他已经兴致勃勃地钻研了起来。

由于壶里除了睡觉之外无法给身体造成真正的影响，他的疲惫总能在出来的时候就一扫而空，然后再容光焕发地钻回去，就像一个正在闭关修炼的大师，而我也是这个时候才悟到玛希尔这个壶的真正用途。

很少看到以懒怠著称的奈布哈尼卿能勤快成这样，也不知道是真的为了能更好地保护我，还是为了方便在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和黑街欠揍的佣兵正式决斗。

很快就到达了命运的罗盘为我寻觅的终点。

难以辨清方向的蜿蜒小径中，穿越一片荒凉贫瘠的沙碱地，重重迷雾的障眼法之后，童话里充满着爱与热情的土地繁华富庶到难以想象。

就像希尔希纳所描述的那样，那是一棵巨树——仿佛更北方一些的古老诸族，神话传说中盘根错节的世界树。庞大的枝干顶透云霄，就像身处在贯穿整个宇宙的万物核心，却因为隐匿在厚重的雾霭之下，没有人能轻易发现它的踪迹。

我站在沼泽的边缘打量着这片神奇的土地，总觉得自己星灵的半身正在有所感应，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有一点令人恐惧的熟悉。这里当然不是神界，但也不怎么像人间。

……

传闻中的爱乡是彻底的母系社会。

因为从未被苏丹的铁蹄践踏过，这里的人们依然保留着前朝的服饰和口音，有所不同的是女人在这里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也远比男人的数量更多，许多道靓丽的颜色在垂直的树干型交通中奔波来往，繁复的绿荫之下像是正在举行一场热闹的庆典。

美女、美酒和美景，与其说是爱之乡，倒更像是给某个花花公子量身打造的理想乡一样。

当揉着练剑过度的肩膀，从壶里出来的奈布哈尼看到这样的场面时，一整个人都显得惊呆了。

“我的天，阿尔图，这里也太……太……”

他震撼了好半天，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要知道曾经一个哈布娜的存在已经足够让他心驰神往，而这里全是健康自由、正在用自己努力的双手耕耘明天的哈布娜。

非但如此，她们也远比我们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的姑娘们都更热情奔放。身为传说之乡的居民，非但没有为异乡人的出现而感到害怕而惶恐，反倒都在第一时间围了上来，新奇而兴奋地打量和询问起来。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身上都已经多了花环和缀着异色宝石的鸳鸯臂环，似乎象征着这里欢迎的传统。

她们夸赞希尔希纳刚直挺拔，夸赞我温柔风趣；而比起都还算矜持、打扮也中规中矩的我们两个，更擅长交际的奈布哈尼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更多了。每个姑娘都似乎对他的穿着打扮有着独到的见解，有些认为能找来更适合这位英俊甜心的漂亮饰品，有些则直接动手为他编起了发辫。

“……”

掉进女人堆的奈布哈尼，约莫着就等于掉进小狗窝的法里斯，掉进乙太池的玛希尔。

尽管奈布哈尼已经声称不会再和任何女人发生关系，但他显然还是很喜欢和女人交朋友，看到有这么多新朋友在遥远的异乡过得这么好，他很高兴，是那种无关欲望的纯粹的高兴。

我知道他这一趟算是彻底值了，谁说不是呢。

眼看同行者已经有一个晕晕乎乎的，希尔希纳倒是没什么额外的情绪，看得出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请人去通报之后，他便找了个僻静的阴凉地和我在芭蕉桌旁坐下来，一边无聊地看奈布哈尼被女人叽叽喳喳地围着聊天和打扮，一边啜着清凉的枣椰汁和我一起等人。

一个戴着古怪多眼面具的神秘女人很快朝我们走了过来。

她衣着精致，却不算过于奢侈华贵，无意般的遮掩之下看不清五官，也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星空一样修裁得当的裙摆倒是满盛着某种惹人遐思的妖娆与情欲。即便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喜欢这一款，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据说是爱神的话事人，爱乡目前的领主和唯一的祭司。

“好多年不见了，希尔希纳殿下。”她欠了欠身，朝希尔希纳行了一个标准的前朝礼，声音有种压低了一般的喑哑，“真想不到如今的您竟已长成如此英俊骁勇的小伙子。美嘉娜王妃看到您回来，一定会很欣慰的。”

希尔希纳打量着她，似乎对那些久远的记忆感到陌生。

腰间的金剑像是有些隐隐的震动，他皱了下眉，想想还是开口道：“我妈她……”

“爱神在上。她已经顺利飞升，成为了侍奉在我们主人身边的美与惠的星灵。”

暮色深晚的天际已经隐约吐露出了群星被唤醒的隐晦光芒。女人谦卑地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指向开始有微光闪烁的天幕，柔声道：“她会永远慈爱地注视着您，就像您也思念着她一样。”

“……”

希尔希纳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比起护送我来这个借口，他其实也是想来确认一下心里最后的猜测。尽管也知道这希望其实极其渺茫，但一上来就被委婉地告知了母亲确切的死讯，他的心情一定不算好受。

我拍拍他的肩，因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便只好将目光投向不远处还在给淑女们当洋娃娃的奈布哈尼。

想到这个家伙安慰人的能力比我出色得多，我抬起手，刚想吆喝一声把他叫回来做点正事，眼前的女人却忽然将视线投向了我。她专注而幽深地打量了我两眼，径直便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一位异乡的朋友为寻求吾主的襄助而来，对吗？”

“……”

她这么直奔主题，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没错。”简单的深呼吸之后，希尔希纳很快调整过来，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似的浪子语调。他勾过我的脖颈在胸口擂上一拳，言简意赅道，“他的爱人死了，所以想在咱们这边复活一下。能做到吗？”

女人沉吟了一会儿，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落在了我左手上的某处，却又很快移到了别处。

“当然。”她仍是恭敬地说着，“这是我们爱乡最寻常的传统仪式，即便是赞美了吾主的异乡人，也理应同享福泽。只需要准备好所需的贡品和颂诗，从祭坛召唤回羁绊最深的灵魂，再封印从彼岸的栖息地中追赶而来的凶恶卫士，就能够和爱人团圆了。只不过……”

听到她那略带遗憾的转折，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慢慢道：“您也知道的，如今圣主大人光辉不再，缺乏庇护的吾主力量也愈发衰颓，平时很难再聚集起驱逐灵魂卫士的威能。没有足够的信仰之力，便只有当星空排列成最强盛的那一刻征兆才行，所以还需要大概——”

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四十七年左右。”

希尔希纳：“……”

我：“……”

希尔希纳：“…………”

我：“…………”

******

希尔希纳嘶了一声，抱着剑的手像是也感到几分局促，朝我看过来道：“你能等得及吗，阿尔图。”

“嗯，这，这时间多少还是有些太长了，”我尴尬地笑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那么难看，“请问您还有别的办法吗？就算不是现在，至少也……比这再短一些的。”

开什么玩笑，就算凡人阿尔图能等上四十七年，这之后还是年轻美男的伊曼从灵魂的栖息地回到家，却看见我这么个牙都快掉完的老头子朝他咧着嘴笑，那也太糟心了。

看到我心如死灰似的眼神，女人咯咯笑起来：

“请原谅我忍不住逗弄您。其他的办法当然还是有的——我的主人曾将封印灵魂卫士的强大咒文刻在一枚戒指上，赐予了这里最初的信徒家族。不过后来他们迁徙到了别处，家族中最后一个姑娘也远嫁到了改朝换代的帝国；听说她的儿子目前还是苏丹的重臣，所以只需要您回到王都，向那位大臣讨要这枚戒指就是了。”

“……”

我琢磨了一下，目光也随着她一起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下意识问道：“那是枚什么样的戒指？”

“记录着古老图腾的滚印戒指。只需要沾满墨汁在纸上滚一下，就能印出完整的封印咒文来，和您无名指上这枚非常相似——倒不如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正是您这枚戒指。”

我：“……”

我：“那么，您所说的那个最后的信徒姑娘，她夫家的姓氏该不会是盖斯吧？”

“没错，”她拍了下手，神秘般又压低了声音，“看来真的是命运指引您来到的这里。”

******

怎么回事。

这种明明柳暗花明，却又有点美好到不太真实的惊惧感。

临行前盖斯所说的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有用到它的地方，难道是指这里吗？这未免太过可疑，也有点匪夷所思了。

来不及再去思考更多，注意到面具下的女人已经朝我伸出手，灼热的目光像是立即就想要帮我摘下来的样子，我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了一丝警惕，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一下，”我遮住自己的无名指，退后了一步镇定道，“这是朋友送给我的重要礼物，也是他的传家宝，您知道的，可能不太方便在这个时候就拿给您……等到需要封印那些灵魂卫士的时候，我会主动承担起这一部分的责任的。”

女人了然地收回手，看起来也并没有被我这疏离的语气打击到，像是略感歉意地笑笑，又用那喑哑低柔的嗓音道：“当然可以，您随时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唤回仪式吧，请随我来。”

我：“……”

我：“…………”

“等等！”

见她当真一副完全准备好了的样子，这就要带我去他们爱乡最高处的古老祭坛，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总觉得这会儿有点微妙的眩晕感。

前一秒我还沉浸在也许还要四十七年才能见到伊曼的愁苦和郁闷中，后一秒却告诉我，万事俱备，我现在就能接他回家了。这换谁也不能很快地清醒过来吧。

被我这嘹亮的一嗓子吸引了注意的奈布哈尼朝这边看来，也总算想起了我们的正事，三言两语暂别了还在试图给他打扮的淑女们，顶着满头闪亮迷人的小辫子朝我走了过来。

我定了定神，小声解释道：“我是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您多少得给我点时间来准备。我们家伊曼喜欢帅哥的，我可不能就这么唐突地接他回家，得先去……洗个澡，然后好好打扮一下什么的。”

以及，他回来了，我第一句话要说点什么来着。

先道个歉——对，我要和自己伤害过的爱人郑重地道一个歉。然后……然后……

越想越慌乱的同时，女人也在长久地盯着我。

她走到我面前，微微抬起头，像是想要和我单独聊点什么。注意到她似乎趔趄了一下，我慌忙扶住她的腰，随即便被女人幽香柔软的身体送了满怀。

蓦然伸出的指尖轻轻滑过我裸露的胸膛，带来某种奇怪的战栗，又像是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挑逗和诱惑。“当然，您可以慢慢思考，无论多久都可以。”她附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毕竟我们爱乡会永远在这里，永远为您而存在……阿尔图。”

若无其事地抚摸过我小臂的肌肉之后，她轻点着我的手掌，又咯咯笑着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敛起裙摆，一个人离去了。

我呆了一会儿，然后毛骨悚然。

紧贴着头皮根根竖起的发丝提醒着我，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知好歹，但我好像被性骚扰了。

回过头的时候，我的两个近卫正并肩坐在芭蕉伞下的长椅上，心照不宣似的都捧着枣椰汁喝了一口，眼见这场调情已经结束，便同时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微妙目光。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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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领主大人好像很喜欢你啊，阿尔图。”

我打量着琥珀镜子里似乎还算精神的帅哥，抬起手来拨弄着自己两侧微卷的碎发，心情紧张之余，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听不出是艳羡还是酸味儿的揶揄。

爱乡的夜晚依然璀璨奢靡，灯笼藤边闪烁着幽金的萤火，不算遥远的广场上仍聚集着在篝火边跳舞的人群，只有栈道之后隐匿在云雾中用作接待贵客的树屋还算得上安静。

用过前朝风味的晚餐之后，三个人又一起去这边据说是爱神赐福过的树洞温泉中沐浴了一番，总算是洗去了一路上的风尘。

因为也不太擅长精细的打扮，这会儿帮不上什么忙的希尔希纳自然无所事事，跨坐在飘窗上喝酒看风景。而勤劳的美学家奈布哈尼披着一头湿润闪亮的红卷发，正坐在藤蔓和宝石编织的豪华大床上，一边给我擦着头发，一边又暗搓搓地笑话起我傍晚时的遭遇来。

我抽了抽嘴角。即便想要努力忘记这场性骚扰，可女人那柔若无骨的触感却仿佛还残留在屁股上，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哽咽着道：“可能吧，或许……我也不清楚。我真的不认识她。”

虽然感觉上有点奇怪的熟悉，但如果希尔希纳刚出生就见过她的话，那她起码也是妈妈辈的人物了，我可不记得自己和布缇娜一样大年纪的女士有过什么啊。

“那就好，”奈布哈尼给我整理好一个潇洒的发型，又在我的发梢系了几个他最喜欢的石榴石金饰，庆幸似的朝我眨着眼睛道，“不然等伊曼主祭回来，你却被强行留在这里当他们的男主人可就难办了。”

见我心有余悸似的又咽了下口水，好像对那种程度的勾引完全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另一边已经喝得有几分兴味的希尔希纳忽然朝我看来，想起什么似的开了口。

“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阿尔图。”他像是有点醉了，还剩下一半的酒瓶朝我递过来，歪着头道，“你现在是完全不喜欢女人了吗？”

我：“……”

“当然不是啊。”我叹息着接过他的酒，给自己和奈布哈尼都倒了一杯，摸着下巴思考道，“只是对于女人的审美可能变了吧。一路上遇到的这些姑娘是都很漂亮，但都有些太瘦弱了。”

他扬起眉：“不瘦弱的姑娘是指哪种？”

我想了想：“芮尔那样的？”

或者阿迪莱那样的也很好。“拥有力量的女人让人感到很安心。你们不觉得吗？”

听我又提起某个彪悍到完全不符合他审美的匪帮女首领，奈布哈尼接过酒杯的手颤抖了一下，好像有点僵硬：“那还真是……非常有力量，也过于强壮了。”

话虽这么说，我看得出他倒也还算赞同。强壮和美丽当然不是不能并存。

希尔希纳打了个酒嗝，诧异似的道：“所以，你现在是只对这种类型的女人有性欲吗？”

“嗯？”我吓了一跳，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她们是我的朋友。”

非要说的话其实是我连男人都安慰不过来，当然没机会去碰还会有怀孕风险的女人。而且比起没什么威胁的男性情人，女性情人也会更让以前的梅姬不满。

这种粗糙的实话当然是不能说的。我眼睛都不眨地端起酒杯，深沉似的道：“可能死去活来过一次，我已经不注重那些了吧。比起性欲我更在乎精神的共鸣，只是现在和男人的共鸣更多点。”

“……”

眼前缺乏浪漫细胞的黑街浪子陷入思考，显然不太能理解什么叫精神的共鸣。

而奈布哈尼则好笑似的噗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在背后给了我一脚。

也是。一个能厚着脸皮直接要求好兄弟给自己口交的人性欲能淡薄到哪儿去，我根本就没少在壶里折腾他。

******

“不管了，干杯干杯！”

我对着镜子照了好久，只觉得奈布哈尼的审美还是毋庸置疑，差不多已经对眼前的帅哥感到满意之后，又看到另一个好兄弟已经孤零零地独自喝了那么久，这会儿当然要放松一下，提前庆祝庆祝才行。

可惜壶里那些滋味美妙的中国老酒不能搬出来喝，而爱乡的酒虽然也不错，却有点太甜了，都是些浆果树莓之类的原料，每一口都注满了发酵的糖浆，香甜之中又有些微苦的辛辣，应该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味道。

好久没有和好兄弟们这么单纯地畅饮过，借着这几分微微的酒劲，我感谢了两个人这一路上的付出——即便一度害得我差点破产。还隔空感谢了或许在打喷嚏的玛希尔，感谢了永远在为我分忧的法拉杰，又感谢了还在马厩里嚼苜蓿的茉莉，最后飘飘然地开始发表胜利感言。

“把伊曼接回来之后，我应该就没有额外必须要做的事了。你们两个都有什么打算？我的话，因为伊曼从小就没离开过教会和王都，这一路上我标记了很多值得游玩的地方，想带他在帝国的疆土上随便转转，然后一起去中国找麦娜尔玩……”

“等等，阿尔图，”

奈布哈尼忽然抬起手来打断我，凝眉思索了一下后，便谨慎地建议道：“据我看过的这些武侠小说的经验来看，最终决战之前如果把一切安排得太圆满，是很容易出岔子的，这些事可以等到伊曼主祭回来之后再说。”

“啊，这样的吗……”

我挠挠头，觉得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便自觉地暂时缄了口，坐下来和他们两个默默地又喝了两杯。

半晌才感慨道：“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总感觉一路都是有惊无险的，今天也是，多亏了临走前盖斯塞给我的戒指，才不至于又白跑一趟。”

“盖斯？那家伙什么来头，”和正直的小伙子完全不熟的希尔希纳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若有所思道，“他是有点通灵或预知未来的本事在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回去之后直接找他问问好了，帮我解决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无论如何也得当面感谢他才行。

旅途中我一直在和奈布哈尼厮混，剩下的大多数时间又都用在了思念奈费勒上，已经很难有多余的功夫去想起其他的人；今天忽然被提醒了这么个支持者的存在，我手中的空酒杯微微一歪，脑海里浮现出以前和他相处时的种种。

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些微妙的细节，其中的情景似乎一直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一时半会儿又很难确定。

思来想去，我决定询问一下这方面最权威的专家。

“奈布哈尼，”我沉吟着朝悠闲喝酒的花花公子看去，“你说盖斯他会不会有点喜欢我？”

“哈？”奈布哈尼一惊，“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干笑一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果然是我太自恋了吗。

“苏丹那种含糊的男人就算了，你说的这哥们儿就差把你的名字纹在脑门上了吧？能比他还露骨的也就只剩下那位刚刚接济过我们的巡察官而已。”

我：“……”

我：“…………”

******

怎么会这样呢。

我陷入到持续的震撼当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对于某个浅草色卷发的英俊小伙子，我在最初的世界对他的印象着实不深，那个时候我连保住自己的命都够呛，对除了梅姬之外的所有人也都不怎么上心，无望赎回他家的世袭头衔之后，他就默默离开了王都，从此再没有什么交集。

后来我每次都会很认真地去救他，原因也很简单，多少次都差点被奈费勒的口吐芬芳直接害死，而所有人中能用同样的气焰压倒过他也就只有一个，除了盖斯之外，还有谁能替我在朝堂上和这位叮死人不偿命的政敌对骂。

不过想来也是，连这样更不可能的奈费勒都能爱上我，我花钱把盖斯从狱里捞出来，又为他家的荣誉奔波打点，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会因为这些而喜欢我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

以前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我以后是该继续装聋作哑，还是最好给点回应呢。

被人喜欢的感觉不算坏，而我现在有点苦恼。

或许有一点是没错的，得到了太多爱情的阿尔图真是罪孽深重。

深感忧郁、却又不算太自责地挠了一会儿头之后，我有些苦闷地喝一口酒，总算感到了几分醉意。好半天又抬起头，目光和神色有点奇怪的希尔希纳短暂地接触了一下之后，便看向旁边还在唏嘘的奈布哈尼：“说真的，我这种情人很多的男人是不是有点渣？”

奈布哈尼开了瓶新酒，闻言还算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嗯，也没有……吧。”他又给我倒上一杯，舌头有些发烫似的吁了口气，托着下巴道，“毕竟你也没有许诺过谁要一心一意，就像以前的我也不会向任何一个淑女求婚一样，大家都是自愿的不是吗。除了梅姬夫人之外，也没谁能有充足的理由责备你。”

我大为感动地握住他的手。

说得是啊，我又没有偷情，光明正大的情怎么能算偷呢。还是同为花花公子的好兄弟懂我，抹了蜜一样的嘴巴说话就是动听。

见我为这两句称不上辩解的美言愉悦起来，奈布哈尼显然心情不错，喝得也很开心。他和我含情脉脉地彼此对视着，沐浴过后的身体放松出一个很漂亮的弧度，蜜糖色的发梢在窗外星光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亮。

好兄弟涂抹过高级香脂的手摸起来柔滑又坚韧，想到他这些天勤于练剑，我忍不住又握着把玩了两下，总觉得我也越来越有点说不出的迷恋，连带着这个人掌心的薄茧都觉得十分可爱。

十分可爱……嗯……嗯？

感受到下腹有股不自然的燥热涌了上来，我心头一紧，总觉得眼下的气氛有些古怪的火辣，眼前的美男子也仿佛散发出了某种难以抵挡的魅力。

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奈布哈尼忽然凑过来，在我的嘴唇上亲了一口。见我恍惚着没有拒绝，他捧住我的脸颊，热情的舌尖也挑开我的唇瓣，如鱼得水地钻了进来。

******

数不清和这个人做过多少次，我的身体对他的气息太熟悉也太殷勤，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意识地回应了他好久。

心中警铃大作，我咳嗽着想要和忽然发情的花花公子分开，下一刻却又被更深地吻了上来。

见我不知所措地朝他看过来，一直没作声的希尔希纳正在旁边瞥着我们，脸上倒是没有展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有眉毛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仿佛没事人一样又喝上一口酒，很平淡地别过了头。

我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但这样的场面好像让我更爽了。

而这种程度的亲热应该也还好，好兄弟之间接个吻很正常，我和希尔希纳又不是没亲过。

只是某种更不自然的动静很快打破了这样的侥幸。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裤子已经被意乱情迷的花花公子熟练地拉开，热腾腾的部位弹跳出来的同时，他也整个人从我的两腿之间滑了下去。

“……”

坏了，这爱乡的酒除了齁甜之外，怕不是还有些别的作用吧。

想到这里，我看向画满鸳鸯图腾的地毯上那些散乱的可疑酒瓶，手忙脚乱地按住某人还在试图深入的肩膀，艰难地想要唤回他的理智：“奈布哈尼，你喝醉了。”

“唔……不要吗？”

“不、不了吧……”

“为什么，”他吐出一点我的顶端，又灵活地在上面绕了一圈，酡红着脸不解道，“你不是很喜欢我给你口交吗？”

我：“……”

******

完了。

我一脸绝望地看向还在旁观的希尔希纳。

很显然他喝的酒是最多的，但可能有着佣兵的职业道德在，他的自制力比早就被我投喂习惯了的奈布哈尼强得多，也一点看不出有什么过于亢奋的异常情绪。

其实我当然清楚，即便平时也有在注意遮掩，这段日子我和奈布哈尼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只是我还没做好当着好兄弟的面和另一个好兄弟正式出柜的准备而已。

见眼前的画面已经渐渐变得伤风败俗起来，希尔希纳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见怪不怪似的抱着自己的金剑从飘窗上跨下来，随手扔掉手里最后的空酒瓶，像是想出门找个地方透透气。

“等等！希尔希纳！”

其实我倒也没那么古板，这会儿暴露都暴露了，再跟兄弟爽爽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想到我马上就要接回伊曼，这一身精挑细选的服饰和细心打理的发型被弄乱了还得重新来过，而且要迎接的毕竟是自己的爱人，在爱神眼皮子底下不够虔诚的话好像也不太像话。

想要再挣扎几下，可昔日的苏丹铁卫喝醉了之后的力气也不是盖的，见某人置若罔闻，我也只好对着门口那即将隐没在夜雾之中的背影喊道：“希尔希纳，救救我！这是雇主的命令！”

“……”

听到这么一声难以拒绝的呼唤之后，称职的佣兵果然停住了脚步。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过来，蹲在我们两个身边倚着他的金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们；或者说，打量着我。

或许是我这身罕见的帅哥装扮起了作用，他的目光很赤裸地巡视着我的全身，酒精催化下的情欲也像是有了几分苏醒的迹象，看起来似乎是在做着某种复杂的心理斗争。

我不确定希尔希纳是不是在某个时候想到了一些危险的东西，我想收敛一点，但奈布哈尼的舌头实在过于灵活，我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呻吟出声。

而且从这么近的距离来看，佣兵的身材野性惹火，我这个角度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轮廓清晰的腹肌，以及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勃起了的下体。说句不太好意思的话，我很难不去意淫这么性感的男人，于是也更精神地硬在了奈布哈尼嘴里。

……

不知道我这副不比奈布哈尼好多少的淫乱表情看在黑街的浪子眼里是什么样的，也根本说不出更多求救的话来了。因为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希尔希纳已经烦躁似的站起了身。

他低着头，捏住我的下巴，凑近一些解开裤子——就这么坦然地，塞进了我的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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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被他抱着脑袋狠狠地干到了嗓子眼，像个无情的打桩机器那样动起了腰。

我：“……”

不知道他刚刚都纠结了些什么，又如何评价这场兄弟们的淫乱，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先忘记烦恼，要用眼前这个还算可口的飞机杯先爽一发再说。

他按住我的脑袋惬意地享受着，在性爱上一直是野兽派的黑街浪子似乎也根本不会考虑对方的快感，只顾着自己爽就完事；见我郁闷地挣扎了两下，便又抓住我的头发往更深的地方按去，迫使我给他做了几个深喉。

虽然很想呜咽着提醒他一句至少注意点我的发型，但在他又一个舒爽的挺身之后，我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奈布哈尼为我精心打理的发辫彻底散开，以及金线崩裂和饰品坠落的声响。

一路上的汗味和污渍早就在温泉中被洗濯得彻底，他的味道不算坏，只是和奈费勒那种淡泊的形状相比，身经百战的利器散发着某种侵略性十足的热度，厚重又肉质紧实的一根在我嘴巴里进进出出，操得很蛮横也很老练。

我欲哭无泪。

除了和伊曼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日子，以温柔著称的阿尔图老爷哪用过这么粗鲁的方式操过别人的嘴啊。

可能这也是一种报应吧。身下的濡湿和温热还在意乱情迷地继续着，明明很舒服，可我早就无暇顾及更多的快感，为了不至于让自己像个被强奸的奴隶那样流下生理性的眼泪来，我也只好努力放松着嘴巴，让这个醉鬼先爽完这一发再说。

好在眼前的男人只是喝醉，也没有刻意折磨我的意思，察觉到快感已经积攒到某种可以发泄的程度之后，他便还算客气地撤出了一点点，爆发在了我的舌头上。

男人浓郁的气息充斥在口腔里，而他还在火热地盯着我，手指揉在我还没来得及合拢的嘴角，像在用那种期待又带着哄诱的眼神暗示着什么。

同样是欢愉之馆的老主顾，我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只好无奈地咽下去，给他看我干净的舌头。这样的场景显然取悦了这位前朝的王子，待我又认命似的凑过来帮他清理完多余的液体后，他显然已经心满意足，拿干爽起来的性器拍拍我的脸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收回了裤子里。

他没有再趁着酒劲儿继续对我做点什么的打算，只有这一点值得庆幸。

而一直在专注地为我服务、却见我好半天都没有释放的迹象，醉醺醺的花花公子总算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

看到我这一副被蹂躏过后的凄惨模样，没来得及咽完的精液顺着嘴角滑下来，又看看旁边那爽到精神十足的佣兵，他愣了愣，一瞬间脸都气歪了。

“你、你凭什么……阿尔图都没有给我口过！”

他腾地站起身，看得出是对这趁火打劫的行为非常不满，但上头的醉意似乎也让他没法再在这个时候严肃地算账，憋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又朝我看过来，虽然没有声讨什么，幽怨的眼神却看得我有点心虚。

说起来之前因为要教他感受男人的身体，我连他的前面都很少摸，而且他的身体对情欲一直很适应，平时不需要太多前戏，我也很难忍到用他的屁股泄火之前再多来点情趣。

来不及解释我只是被发情的醉鬼不分青红皂白地塞了进来，奈布哈尼盯着我，仿佛想通什么似的目光一沉，泄愤似的也把自己那勃起的性器放了出来。

当他以一个危险的姿势朝我逼近过来时，我心里一咯噔，忽然有了个不妙的预感。

——于是下一秒，我那还有些发麻的嘴巴又被堵了个正着。

“……”

花花公子倒是比不解风情的佣兵温柔得多，抽插得不算用力，还知道调整弹道让我用一个舒适些的姿势慢慢地含，双手也亲昵地捧在我的耳边摩挲着，可惜这也根本缓解不了我那又被捅到嗓子眼的苦闷。

不过看在他这么小心翼翼又还算可爱的份上，我也只能忍住想要咬他一口的怨念，老老实实地给下一个兄弟服务。他的味道还是很香，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保养过这里，口感也温润得多，只是这会儿膨胀得有些狰狞，似乎是在有意地展示些什么。

余光瞥见爽完的佣兵还在旁边看着，这人发泄过之后的心情已经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倒也没有介意眼前这荒唐的表演，反倒饶有兴趣似的抱着他的剑坐在一旁观赏。等到奈布哈尼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似乎纾解得差不多了之后，他也又重新硬了起来。

希尔希纳松了松裤腰带，意味不明地又朝我那被灌满的嘴巴看过来，像是在认真考虑要不要再过来操一回我的嘴。

******

我生气了。

就算非得在临近重要场合的前夕破这个戒，符合我心中预想的也应该是我把他们两个都按在床上操服帖，而不是被两个醉鬼争先恐后地轮奸我的嘴巴。

还好他们两个不算沉迷得厉害，最后的理智也都还在，不然真的被两个身手了得的剑客一起强奸了，我也根本没处说理去。

而眼下也到了局势逆转的时候。两个发情的色鬼已经各自射过一次，这会儿都还在微微喘息着回味，我的东西却还十足坚挺，也是时候让他们两个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想到这里我擦了擦嘴，黑着脸站起身，一手一个拎起来，全都扔到了床上。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这里的领主很贴心地为我们准备了三张并排的大床，每张都足够宽敞豪华，三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也不在话下，看起来就好像早知道我们会在这里举行某种奇怪的派对一样。

爱乡夜里的萤光缠绵似的映照进椭圆的小窗，见他们两个都没有反抗，反倒像我幻想中那样令人食指大动地躺在身下，我咽了下口水，伸出手去试探着蹭蹭奈布哈尼的脸，他便眼神魅惑地舔一下我的手指。又摸了一把希尔希纳的腹肌，他也了然地放松下来，戏谑似的等着我接下来的动作。

“……”

也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多人运动，只是比起家里那两个崇拜我的年轻人，眼下这两个更平等的存在一旦展现出心甘情愿的态度来，我根本抑制不住被刺激到的邪恶念头。

既然这样的行为得到默许，喝得不算多、又占据了主动位的我当然懒得再做人，撑在这两个犯罪分子身上摩拳擦掌，左看看右瞧瞧，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先从好下手的开始。

撩开睡袍直接顶进花花公子香喷喷的肉体，为了以示惩戒，我毫不客气地直接上了生命权杖。

而他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传闻中能够独立高速旋转的神奇发明，有点惊慌地抓住我的手臂，像是想说点什么，却被我全开的马达猛然顶进更深的穴心，很快就没了声音。

他幽怨地看我一眼，八爪鱼似的柔软四肢缠绕上来，顺从的模样很快还是让我心软了不少，把他翻过去拍拍紧绷起来的漂亮屁股，用省力一点的体位慢慢操他。

“阿尔图……轻一点……”

早就开了窍的花花公子一直情欲旺盛，加上又喝了奇怪的酒，迷迷糊糊着也热情起来，像是忘了旁边还有一个第三者目光沉沉地盯着，不时发出几声煽情的呻吟，比往常还要听得人心痒难耐。

我当然没法同时操两个人，以前玛希尔提出过要帮我继续升级生命权杖，但却被我拒绝了，觉得没什么必要。现在看来还是得找她再改造一下才行。

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一手扶住奈布哈尼的纤腰凶狠地撞他，低头看向自己空闲的手指。

虽然，但是，这好像和希尔希纳的气质有点不太搭调了。

正在考虑着某种危险的想法，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希尔希纳正懒散似的侧躺在旁边，倒也没什么被忽略的不爽，眼神依然很有兴趣似的看着我们。严格来说，是正在以一种很露骨的眼神盯着我在耸动的屁股——同时还若无其事地自己撸着。

“……”

怎么回事，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他性癖这么奇怪的吗。

不知道比起更撩人性感的奈布哈尼，我这副凌乱潦草的模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但他显然视奸得很痛快，也完全不在乎我那尴尬起来的眼神。

总觉得这会儿好像还在做梦，和好兄弟做得热火朝天的同时还在被另一个好兄弟旁观着手淫，这显然比我们平时那偷情似的性爱还要刺激得多，奈布哈尼的身体也比以往更加滚烫紧致，爽得我根本停不下来。

终于满足地用兄弟的屁股接住这一发之后，希尔希纳抖了抖他那还没有释放的伙计，若有所思的点评道：“原来你们平时是这样做的啊，很普通嘛。”

我：“……”

我：“那咱们来整点不普通的？”

“咱们？”他瞥了一眼我高潮过后暂时变得软趴趴的东西，似笑非笑，“你还行么？”

******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

不确定他这话有没有挑衅我的意思在，头一回感受生命权杖的威力，即便我已经足够小心，但奈布哈尼还是被我折腾得够呛。或许也有在白天清空了社交值的缘故，射过两次之后就餍足地趴在我腿上呼呼大睡起来，看样子短期内我也没法再继续在他身上来第二回了。

而希尔希纳好像还精神得过分，见他这会儿懒洋洋又别有深意的样子，倒像是当真想见识一下我的本事，我别过头去，忽然感到了一丝隐隐的紧张。

我下床去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确定相好的味道已经被清洗得差不多，应该不至于影响到下一位新客的心情，便又悄悄地回来，给酣眠的红发睡美男披好羽被。

然后咽了下口水，朝已经躺到了另一张床上的半裸酷哥看去。

即便没有奈布哈尼那样满头曼丽的深红卷发散落在床上的诱惑，他那群青色利落的直发很简单地抓在耳后，编织着金麦穗的辫子早就散落开来，倒也有一种我没有见过的风情。

我坐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手指滑过金色的鼻环。见他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想了想，还算从容地压到他身上，深吸一口气后，便低下头，和他接吻。

“……”

他的吻技当然还是不如奈布哈尼，但很会挑逗，也并不介意我那双在他身上摸得暧昧的手。身下的这个男人身材遒劲，俊毅的五官在欲望的加持下显得深邃迷人，连带着胸膛那些斑驳的疤痕都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我伸出手去轻抚他的大腿，贴着他股间的密缝慢慢下滑，有些犹豫地撑在他身上，抵住那不能说是没有肖想过的穴口，蹭了两下之后，又停了下来。

“怎么？做不下去？”察觉到我的迟疑，他挑眉道，“因为我没旁边这个长得合你胃口么？”

我收回手，无奈道：“怎么可能。你们又不是一个类型的，我……”

眼前的这两个各有千秋的剑客当然都是毫无疑问的美男子，一定要形容的话，奈布哈尼大概是热情奔放的糖渍玫瑰，而他则是强悍率性的盐渍仙人掌，没有谁比谁逊色这一说。

这样直白的夸赞当然不适合没什么情话基因的希尔希纳，我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是我想知道，那个……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知道此情此景来看，这样的发言其实挺糟糕的，我的姿势很诡异，蠢蠢欲动的部位也正顶在他最羞耻的地方，随时都有侵犯他的可能，而我甚至刚刚才和另一个人做过爱，就又这么脸红心跳地想要等一个期待的答复。

“能怎么想，”他倒是依然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回答得也很快，“我最好的兄弟，我目前的老爷，就这么着吧。”

“可以做爱的那种好兄弟？”

“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那么你不会在事后反悔打着为被侮辱的王子讨回公道的旗号把王都所有的遗民纠集起来讨伐我也不会发誓切掉我的老二并且从此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吧？”

“……”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平静道，“不会。”

“也不会娶一个有着王室血统蜜色皮肤焦糖眼睛笑起来像星星一样闪烁的聪明姑娘吧？”我盯着他，有点紧张地强调道，“我绝对不会给你们证婚的。”

希尔希纳皱着眉，拿那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之后，没好气道：“我娶什么女人？”

“你喜欢我吗？”

“这重要吗？”

“如果不喜欢的话，那咱们就随便来上一回，我技术很好不会让你吃亏的。”我挠挠头，有点犹豫地道，“但如果喜欢我的话，这会儿可能……并不合适。我是说，总得找点气氛更好的场合……”

众所周知阿尔图从来不是个忠诚专一的人，但我绝对给予了每个情人足够的尊重与热忱，就像奈布哈尼所说的，有些事就应该在足够有情调的氛围里发生。

只是眼前这个直脾气的男人似乎也不太需要我刻意营造的浪漫。

“行了，你还是男人吗，阿尔图，”他像是有点不耐烦了，“有些话就非要说得那么明白吗，对你没感觉的话怎么会在这里听你唧唧歪歪……呃！”

我：“……”

希尔希纳：“……”

忽然被我强行闯入的动作打断，高原的王子一张俊脸扭曲得变了形，看得出是想要极力忍耐，却还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他妈……就不能再多做点前戏？你不会以为我很擅长被男人操吧？”

“不好意思，太激动了没忍住。”我诚恳地道歉，一边又将自己推得更深了些，“下次一定。”

希尔希纳：“……”

******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毕竟都不是什么生涩的年轻人，被侵犯的事实已经发生，他当然也没有别扭什么。

多亏奈布哈尼，我现在给男人开苞的技术已经很熟练了，也尽量做到了小心温柔，除了刚进去那一下疼得希尔希纳差点骂娘之外，之后的合作都还算愉快。

酒精的确是最好的松弛剂，他的身体温暖紧实，又仿佛更坚韧精悍一些，肌肤恰到好处的粗糙和弹性也有种别样的色情，我抱得停不下来，埋在他的脖颈间轻咬着那些看起来很有生命力的动脉，任由他那隐约溢出的湿哑嗓音被我撞得破碎。

我不确定醒来之后的他会不会后悔今晚的放荡，到最后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寻找他更深的敏感，每一下都精准地撞在他最需要的地方。

他应该还算满意，我想。

……

……

……

不过，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后半夜我仰躺在布满三个人激情和体液的大床上，两眼无神地朝窗外望去。想要再去看一眼那颗温柔熟悉的星星，却又在群星的审视下瑟缩了一下，仓促地收回那不算恭敬的视线。

即便平时的阿尔图再怎么淫荡，也没有想到会和两个好兄弟发生这么糟糕又无法解释的事情。而现在，奈布哈尼枕着我的左腿，海草一样柔软的红卷发缠绕在我的手臂上，而希尔希纳压着我的右肩，散落在我脖颈边的碎发痒痒的，累得连鼾声都发不出来了，沉睡的侧脸难得有几分孩子气似的静谧。

这会儿左拥右抱，醒了还要去接另一个魂牵梦萦之人的荒唐生活显然不能让人感到真实，总觉得自己和一个昏君也没什么区别，或许连我的旧主都没有过这种和纯粹的爱意相拥而眠的经历，其他世界的阿尔图看了怕是也会目瞪口呆的吧。

即便依然不怎么需要睡眠，想到马上就得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正式迎回伊曼，天亮之前的我还是努力睡了一小会儿。

……

可惜即便只是这么一小会儿，我还是做梦了。

我梦见了那位不小心被我想起的痛苦之源，一些很久以前的记忆；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反正他的人物形象一直变态得很稳定，全算在他头上也不冤枉。

某天他不知道抽什么疯，要我评一下谁才是他后宫中最美的女性。

我毕恭毕敬地回答，是他新到手的女人——也就是他身边的那位新晋的宠妃，无趣却稳妥的一个答案。宠妃娇笑着给出认可，他当时也显得心情不错，还顺手赏了我一只金拖鞋。

哪知还没过几天，他就把我招到他的寝宫去，并没有下达什么特别的指令，只是让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是如何在那张庸俗的黄金大床上翻云覆雨，像个牲口似的操他的女人。

等到他跟那个被我称赞为最美的妃子玩够了，就在高潮结束的那一刻拔出匕首来杀了她，冰冷的利刃穿过温热的心脏，直指向我毫无防备的鼻尖。

鲜血溅射到我的脸颊上时，我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和恐惧的情绪，只是仍做出一副惶恐而谄媚的宠臣姿态弯下腰来，直到他把那只更崭新的金拖鞋甩到我面前，让我跪下来亲吻他的脚。

“收收你那显眼的心思吧，阿尔图卿。”他漫不经心地抓着我的头发，像是感到无聊似的笑了两声，又用脚尖勾起我的下巴，冷冷地道，“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

一直以为是这个精神本来就不怎么正常的暴君又吃错药，觉得我这个色胆包天的宠臣在觊觎他新到手的女人，或只是单纯地给最近做了不少善事的我一个警告的下马威，因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很久以后我才悟到，他或许只是本能地对我那冒犯到他的眼神感到不舒服罢了。

但是，又或许，当他埋在女人柔软的乳房里达到顶峰的那一刻，那常年被浓密的黑卷发掩盖下的眼眸里倒映的，也是我恭敬着侍立在一侧的身影。

——见鬼，我怎么会忽然梦到他？

这一次他已经被我亲手杀了。我刺穿了他的身体，捏碎了他的心脏，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了脚边一具冰冷的残尸，这样的噩梦以后也再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应该更安心一点才对。

隐约的头疼伴随着跳跃的回音在耳畔嗡嗡作响，我摇摇头，甩掉那些早就该被遗忘的晦气场面，又看看睡在身边的两个人，闭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用心地感受着此刻这如梦似幻的幸福感。

然后我左边亲一下，右边也亲一下，心情总算宁静下来。

情人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起码现在，我的理性已经不会再被无止境般的疯狂随意消磨了。永远有人在陪伴着我，给予我原本的阿尔图配不上的爱慕与热情。

不过即便没有人责备我，有一点我其实也很清楚，我的情人数量实在已经够多，以后也不应该再多下去了。

这样想着，我悄悄地移开身上的束缚，轻手轻脚地把两个人睡得很香的脑袋挪到枕头上去，又给他们都盖好薄薄的羽被，起身下床，走出了沐浴在清晨阳光下的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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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时候，昨晚疯狂得彻底的两个人似乎也刚刚睡醒，此时正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彼此对视着，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恐怖。

“……”

也是，虽然不知道他们对昨晚的印象还剩下多少，但醒来的时候我这个关键人物不在身边，躺在一旁的人还和自己一样腰酸背痛满身激情的痕迹，很难不多想。

眼看两个人眼神空洞，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可怕的东西，趁他们展开某种更毛骨悚然的联想之前，我咳嗽一声，及时地把他们从怀疑人生的边缘拉了回来：“都醒了？那就过来吃饭吧，我亲自烧的。”

我的出现显然让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彼此又有点嫌弃地对视一眼过后，便都热烈地奔向了自己的早餐。

我表现得还算寻常，给每个人都分了餐具，把托盘里准备好的食物都端到桌子上，又拿来冰镇好的铜水壶：“渴的话就喝点水吧，别再喝这里的酒了。”

剩下的酒我都仔细检查过，因为不确定究竟是哪些有问题，只好把它们都还回了酒窖。严格来讲昨晚的一切称得上是一场事故，只是毕竟没酿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我确实是爽到了，也就不再和这里的负责人计较那么多。

这里的水源我确认过没什么问题，酒的话，可能这里的乡民都喝习惯了，早就对里面那点助兴的成分习以为常，只是我们这些无知的异乡人不太谨慎而已。

一并对这里标记着爱情滋味的食物也产生警惕之后，我选择还是自己做饭。

生活在巨树上的乡民最受欢迎的料理当然还是蘑菇，也有些禽肉之类不好处理的食材，好在我也算在芮尔手下的烂泥众那里训练过生存技能，也跟着哈比卜一起研究过烹饪，有的是把它们变得更美味的办法；简单的腌制和熏烤过后，就变成了一顿美味的山珍烤肉烩饭。

待两个人都乱七八糟地洗漱过，回来落座之后，我用匕首分割好整只油汪汪的禽肉，很自然地先给希尔希纳分了一只烤腿，拌上薯泥；又给奈布哈尼割下另外一只，涂上蜂蜜。

“……”

微妙的顺序变化似乎让敏感的花花公子察觉到了异样。

奈布哈尼看看旁边明显比他疲惫得多的希尔希纳，目光落在男人脖颈处那些细密的吻痕上，又看看我，凝眉思考了一下之后，眼神忽然又变得空洞了起来。

******

我还在殷勤服务着的匕首僵了一下，这才想起往常的我似乎都是会先分给奈布哈尼的，而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先分给左边的人会更顺手一点而已。

现在的我当然也不是厚此薄彼，希尔希纳毕竟受了点伤，昨晚我禽兽得过了头，这会儿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突如其来的心虚让我移开眼神，正挠着头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奈布哈尼却抬起手，打断了我那些还在酝酿的台词。

“不需要解释什么，阿尔图。我都明白的，”他的表情像是有点沉痛，看了一眼旁边早就狼吞虎咽起来的人，叹了口气道，“毕竟，你可是主角啊。”

他说得轻松，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同样懒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身，便也享用起我准备的早餐，展示出他那比黑街的浪子更优雅一些的吃相来。

希尔希纳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三人间的气氛仿佛也从未如此和谐过。眼看两个好兄弟都已经像往常一样大吃大喝起来，仿佛没事人似的淡定倒有点让我恍惚，有些怀疑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某种春梦下的幻觉。

于是我象征性吃了几口后，便试探着从桌子下拉住他们的手。奈布哈尼顿了一下，在我手心暧昧地挠了挠；希尔希纳打了个饱嗝，也若无其事地回握住了我。

很好，看来两个人都没有反悔的意思。

我又飘飘然起来。

“不过阿尔图，你打算还是以老样子去见伊曼主祭吗？”

见我身上依然是以往那件印着家徽纹样的常服，早不见了昨天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一副和还在苏丹的宫廷上时无异的打扮，奈布哈尼有点好奇地问道。

我嗯了一声：“我想了很久，还是最初的模样比较好，伊曼可能也更习惯一点。”

奈布哈尼端详了我一会儿，又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角的细节，眨着眼道：“我就说嘛，你原本的样子就已经足够帅气了，应该更自信一点才对。”

“……”

我咧了下嘴，也不太好意思说其实是他最喜欢的那些发饰都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里了，来不及一一去找，那件精挑细选的华丽衣服也早就被这两个人撕扯得没法再穿，而我又等不及再去找新的来。

不打算再这么继续磨蹭下去，总觉得再晚一点的话，我就会又抓不住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了。

所以就先这样吧，等伊曼回来之后，我会好好学习怎么当个帅哥的。

******

做足心理准备到达爱乡最古老的祭坛时，比起昨天的心慌意乱，我已经平静了许多。

这里的领主像是在祭坛边等了很久，我们踏上阶梯的时候她正坐在爱侣的塑像旁摆弄着贡品，折叠一些血淋淋的动物毛皮，捣碎一些花，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的样子。

她依然戴着那张让人感到几分不舒服的面具，从枝丫上跳下来又朝我们行一个礼，擦了擦手上沾满的鲜血后，便抱着一个像是刚做好的湿润陶罐朝我走了过来。

“我猜您应该不需要额外的开场白。”

她说得轻快，也根本不再留给我多余的时间来踌躇，踩在那些铺好的闪亮细沙上，低声道：“那么，我只把最关键的步骤教给您——您得站在这里，尽量放松身体、放空大脑，用最虔诚的姿态来赞美这一场仪式，直到吾主到访彼岸的栖息地，将您的爱人从甘甜的永眠中释放出来……噢，这本来已经称得上是您能够做的全部了。”

她把陶罐抱到我手上，神秘似的拖长了腔调：“不过倘使您不愿将封印的差事假手于人……那么请记住，待到您与吾主的连接剥离之后，请在这个罐子的封口处滚动您的戒指，在这里烙下封印的咒文，就可以挡住那些凶恶的打手了。

“至于希尔希纳殿下和这位俊美的同行者阁下，就请你们暂且安心地守候在一旁，随时做好与灵魂卫士战斗的准备吧。不过请记住，若非有我出言提示，请一定不要破坏这场仪式，不然连阿尔图老爷都会遇到危险。”

听到危险这两个字，希尔希纳似乎皱了下眉。

“这里的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在此之前还是需要确认一下，”他盯着眼前这位似乎陌生大于熟悉的祭司，像是有点迟疑，“你确定，这种召唤仪式是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吧？无论他的爱人是什么身份，也无论来自哪个教派？”

“当然，”她毕恭毕敬道，“希尔希纳殿下可是同时被爱神和圣主爱着的孩子哩！祂们是如此宽容，也乐意为您的挚友唤回与他羁绊最深的灵魂，不需要更多额外的献祭。您得相信自己的记忆。”

“……”

希尔希纳没再说什么，将他的金剑重新擦拭得光亮了几分，走到了她指定的地方。

奈布哈尼倒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将一头长长的红卷发扎了个高马尾，腰间的双剑也抽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很快就进入到了还在做铁卫时的锐利状态。

“放心吧，阿尔图，”他像是自信满满，又认真地朝我看过来，“这一回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听到这么忠诚的保证，我站在祭坛前擦了一下额头隐约渗出的汗水，然后点点头。

我当然也不会质疑希尔希纳的记忆，事到如今只能拼着试试看了。

******

巨树之乡神圣洁白的祭坛之上，爱神的祭司已经开始颂唱。

和伊曼那些更加难以形容的纯净之言相比，她的声音和腔调显然邪异到仿佛又来自另一个维度，一连串咒文般的低语过后，便是喑哑到仿佛在挣扎一般的赞美：

“吾主……明鉴，祈竭所能，以应信者至诚之愿。尔之荣光，尔之恩泽，荫庇树下缱绻之人，赐以世间至伟之福。”

她在念爱之星灵的名讳时，我并没有听清，像是被刻意模糊过，随即便提高了音量：“愿醒其羁绊，虽生死不可断；吾必为君致，破桎梏之自由……”

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热闹敞亮的巨树已经变得暗无天日。重重雾霭之下，隐匿在太阳光辉中的群星得以绽放出剧烈的光芒，又在天空中排列出了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道路，朝我投来了遥远的凝视。

同时，我灵魂深处的某种封印仿佛也裂开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重见光明一般急不可耐地涌出来，被我面前的陶罐稳稳地接住，狠狠地抽离了出来。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顺着我强烈的愿望追逐而来的灵魂卫士，但见那位祭司已经朝我打了手势，便镇定着像她所说的那样，攥紧自己的无名指，在变得沉重的陶罐顶端迅速地加上了一圈神秘的刻印。

我看到那些繁杂的纹路闪闪发光，有黑色的墨水从封口流淌出来，汇聚在脚下形成一道幽深的小溪，相互缠绕着凌空而起，开始试探着描摹起来。

“吾主已经得到了祂想要的回音，现在可以请您伸出双手，拥抱您即将归来的爱人了。”

越来越多的墨水汇聚成一道隐约的人形，不断吸收着自然的力量。古老的神祇正在唤醒彼岸的栖息地中一道沉睡的灵魂，为他重塑一具能让热切的爱人满意的肉身。

意识到它们正在勾勒我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以最虔诚的姿态触碰那些凝聚的血肉，确定没有任何灵魂卫士从身后追赶来之后，便紧紧地抱住了他。

一切似乎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我的掌心触到了一具结实温暖的肉体，崭新而闪亮，健康又富有弹性，那几乎毫无疑问就是属于人类的躯体了。我心中剧震，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只不过……

等等……有点不太对劲……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的伊曼有这么高，这么壮吗？

“……”

在看到他的脸之前，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已经冰冷地泼遍了我的全身。

而当那张在多少个日夜里折磨得我苦不堪言、熟悉而又令人恐惧的英俊面孔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时，我退后一步，下意识就想要逃跑，却被他伸出来的手臂紧紧箍住了腰身。

“你要到哪去呢，爱卿？”

苏醒的吐息是彻彻底底活人的温度。那具健壮赤裸的肉身紧贴着我，打着慵懒的哈欠，又把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浓密的黑卷发蹭上我的脸颊，懒洋洋地打量了一下四处的环境后，便若有所思道：

“这一觉睡得也没那么漫长嘛。不愧是我宠爱过的臣子，看来你很想念朕呢。”

我：“……”

希尔希纳：“……”

奈布哈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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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动用全身的力量从那双孔武有力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反手把身后的人扣进了茶壶里。

只能说还好我有所准备。因为担心失去神力的伊曼没法在第一时间幻化出神圣的衣装来，重塑之后的肉体又都是赤裸的，万一伊曼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到害羞，还可以暂时进我的壶里躲一躲。

……

一系列条件反射般的麻利操作之后，我蹲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抱着茶壶，忽然感到了一丝茫然。

“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问旁边的女祭司。

爱乡的领主似乎出奇地高兴起来。她抱紧怀里的陶罐，也不知道在激动些什么，喘着奇怪的粗气赞美道：“不愧是您。真是无比顺利的一场与吾主的连接，现在仪式已经结束了，阿尔图，您成功从灵魂的彼岸唤回了自己最爱的人呢。”

我：“……”

我：“不要开这种玩笑，刚刚那个是……”

“是被您和您的同伴们颠覆了政权的前苏丹，”她好心地提醒我这个烫嘴的名号，又恍然大悟似的笑出声道，“真没想到和您羁绊最深的灵魂居然是这位，这可真是太惊人了。”

我：“……”

“这意味着您和他相爱。”见我面如土色，她又笑嘻嘻地强调一遍。

我：“……”

******

极端的荒谬和惊人的怪诞感让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我弯着腰忍耐了好久，才按捺住胃里那翻滚起来的几欲呕吐的疼痛；而我甚至不敢直视身后那两张始终在为我保驾护航的脸。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这不可能。”

“我们的主人是绝不会出错的。不是您想见到的人，或许是因为您有一个以上死去的爱人……但这种情况我们还从未见过呢。”

我咬咬牙，站起身来看向还在说风凉话的女祭司：“既然如此，那就再举行一次仪式。下次就一定是伊曼了，我不可能还有别的羁绊。”

“……”

闻言，爱乡的领主盯着我，古怪的面具下散发出了幽冷的光芒。

“我们这里可是爱之乡，是为了庇护真正相爱的伴侣而存在的神眷之地，”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起来，“所以，您是打算亵渎真爱这两个字吗？这样的仪式每个人一生当然只有一次，而现在，被神选定的真爱就在您面前，您却不敢承认呢。”

话音落下的时候，我打量着她那张让人不舒服的面具，忽然有了些上当受骗的感觉。

“恕我直言，”我皱起眉，语气不算太好地问道，“您的主人真的是爱神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脑袋轻轻一歪，然后噗哧笑出了声。

“好了，不要再撒娇了，阿尔图大人，”她阴恻恻地说着，又像是在幸灾乐祸一样，“虽然不是您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但您也同样开心的吧。毕竟这一位也是经过吾主认可的、深爱着您的人呢。”

我：“……”

别说了。

真的别再说一些超出我认知之外的东西了。

从前的阿尔图虽然轻浮，但也罪不至此，和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隔着生死缠缠绵绵，甚至还在爱人的复活仪式上错招了他的魂，这样的玩笑实在太残酷也太没品了一点。

“那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也做不到帮您换一个爱人回来。如果还有除此之外的吩咐，您可以随时传唤我。”

神秘的女人咯咯笑着，整理了一下那些血淋淋的贡品，又抱好怀里那乌黑沉重的陶罐，看也没再看我一眼，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下了石阶。

******

不是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最相爱的人明明应该是我和伊曼才对，我和那个可怕的男人充其量也只是一场不足称道的意淫和折磨，我和他从没有过心意相通的时候，更不可能超越我和伊曼的羁绊。

……

又或许，难道说，曾经的我真的只是太自恋了，其实伊曼并不爱我？

这种更加荒唐的念头一旦涌出来，恐慌和焦虑的思绪还没来得及侵袭我的大脑，我便感到灵魂深处有股温暖的潮水安慰般流过每一道躁动的经脉，很快抚平了我那点还没来得及滋生的疯狂。

当然了，伊曼怎么可能不爱我，这就是一场纯粹的意外而已。

我晕乎乎地站在原地呆滞了许久，这才想起某个被我遗忘了许久的关键道具来：“没关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只需要再拨动一下这个……”

我摸出玛希尔那个被称作歧路星晷的发明，紧张地等待着它下一步的指示。既然这个地方不是我最终的目的地，那么它下一次为我指引的方向就一定是带伊曼回家的路没有错了。

谁知拨动了两下金属指针之后，失去乙太幽光的水银表盘却毫无动静。察觉到什么的我又抽出它那张简短的说明书，发觉下面果然还有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试作造物，目前仍需乙太驱动，每次转动需消耗燃料，能源耗尽时请重新注入。一切解释权归奇迹学会所有。】

“……”

什么鸡肋的破玩意儿！我这才转了几次！

我悲愤地高举起手，却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丧气般低下头，认命地把这块失去了作用的精致圆玻璃仔细收好。

踌躇了一会儿后，我打开茶壶盖，心悸地看了一眼里面那个已经被我囚禁起来的身影。

他正坐在奈布哈尼那精心布置的湖心亭之间，脑袋上冒出沉默和疑惑的气泡，显然还有些不太清楚眼前的状况。然后慢吞吞地站起身，在这从没见过的风景之中闲逛起来。

曾经的麦娜尔只偷偷给我传了信，某个侵略狂当然不知道遥远的东方还有这样的国家，对里面的一切也仿佛感到新奇。他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是以前那种找到新乐子时的探究和饶有兴趣，满意似的打量着这处华丽的居所。

感受到身后还有两道复杂的目光扎在我的背上，我猛地扣上茶壶盖，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这个……抱歉，我也很难解释。”

这真的糟糕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复活了已经死去的暴君不说，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曾经和他情同手足、却又选择背叛了他来追随我的前铁卫，一个是对他恨之入骨的、被他父亲亡了国的前朝王子；别说他们，连我自己都快要窒息到根本喘不过气来了。

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解，想了想也只是喃喃道：“没关系，这只是个意外，再……再处死他就行了。”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喉口也有一瞬间的收紧，心情有些微妙的酸涩。

“应该不行的吧，阿尔图。”

率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奈布哈尼。

他也凑过来掀起茶壶盖看了看，除了最初的震撼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情绪，甚至也没有仔细询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打算，心知肚明似的叹了口气。他或许早就知道什么——毕竟有些事连奈费勒都看得出来，更不用提苏丹的近卫中最为敏感的花花公子了。

“我记得旁边这哥们儿说过，复活归来的爱人会和你结成尘世间最牢固的羁绊，从此以后共享余生的对吧？也就是说，如果杀了他的话，你也会死的。”

他看向希尔希纳，希尔希纳没有否认，眉心深深地拧着，似乎还在艰难地消化着眼前这个过分匪夷所思的事实。

半晌把自己的金剑收入剑鞘，一言不发地走了。

……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挽留。

领着我一路上跋山涉水回到母亲的娘家，去复活一个异教徒的主祭也就罢了，却没想到魂兮归来的却是自己最痛恨的仇人，而这个仇人甚至还和我结下了象征着灵魂伴侣的契约，以后再也弄不死了，换谁也无法轻易原谅的吧。

“他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我忧伤地看向奈布哈尼。

花花公子欲言又止，抬起手来拍拍我的肩，故作轻松似的道：“没事的，阿尔图。我想他应该只是有点……嗯，他只是需要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见我哭丧着脸，被这样接二连三的倒霉意外打击得不轻，奈布哈尼思考了一下，很快有了提议：“要不我们先去图书馆看看吧？那个领主大人好像已经不打算帮我们了，这里避世那么多年，说不定也有些外人从没见过的藏书会有复活伊曼主祭的办法。”

他说着便抱住我，轻拍着我的脊背道：“没关系，时间还有很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尔图。”

“……”

我苦闷地点点头，也伸手回抱住了他。

只能这样了，实在找不到线索的话，再回王都给这个罗盘灌上乙太，总会有办法的。

体内奇异的感觉还在神秘温和地缓慢流淌，就好像被恋人柔软的目光所包围，我感到胸口也暖洋洋的，总觉得安心了不少。

“不过，在那之前你打算一直把他关在里面吗？”

见茶壶里面冒着气泡的小人四处闲逛着，好像已经对玲珑方桌上堆叠好的那些藏书产生了兴趣，奈布哈尼有点紧张似的咽了下口水，凝眉道：“其他的倒是没有关系，我现在的剑术对付没有魔力的他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整理好的那些中国剑谱要是也被他看到，可能就难说了。”

我：“……”

这倒可以放心。

因为对睡眠的需求不像凡人的躯体那么大，有时候他们两个睡得久了，我就会自己找点事情干，玛希尔那本砖头似的说明书也被我无聊的时候读了一遍，知道了很多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比如，这是为我一手缔造的壶，里面的一切当然也都是由我的意志来决定的，控制天气和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必多说，也可以将进入的人限制在固定的区域，包括他们对物品的使用权限。

而现在，因为我打定主意不允许里面的人窥探奈布哈尼的秘密，壶里古铜色的小人使劲了半天也没能打开那些严丝合缝的书籍，坐在那里头顶冒出几个象征着烦躁的黑色气泡之后，便还是起身走开，又悠闲地去欣赏荷花池里的锦鲤了。

失去兴趣之后，他冷不丁地一拳砸向那些珠光宝气的雕像，试着想要破坏——但是很可惜，我当然不会让他对玛希尔的伟大发明做点什么。于是他郁闷起来，冒出了好几个表示怀疑的气泡之后，干脆睡觉去了。

我倒不知道从壶外的视角来看，里面的影像还能表现得这么生动；以前偶尔看向壶里奈布哈尼的小人时，他也只是不断地在美酒和美食之间冒着快乐的泡泡，我还以为只有这一种状态显示来着。

那么就让他先在里面老实待着吧，在我还没寻思出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之前。

******

和奈布哈尼在这边的图书馆里泡了一整天，到深夜的时候，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巨树之乡的书柜都是些繁密的枝条排列而成，镶嵌在绿叶间的书脊难以辨认不说，取阅也相当费劲。

平时看的那些浪漫的爱情和武侠小说也就罢了，奈布哈尼不太擅长应付这些精密复杂的文字，到了后半夜眼皮子就打起架来，枕在书堆里浅浅地打着盹，披下来的红发都和那些散乱的书页缠绕在了一起。

我帮他解开那些发结简单梳理了一番，给他披上毯子，又吻了下他的额头。自己则去洗了把脸，仍在油灯下聚精会神地翻阅着。

这里的确有很多从没见过的神秘藏书，只是都有些相当的阅读门槛，地方方言所写成的奇怪表音文字也就罢了，更别提还有很多晦涩难懂的古语。

这个时候要是鲁梅拉在的话就好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本有着复活关键词的古书，里面的生僻词汇却看得我满头大汗。

我：“……”

说起来很惭愧，很久没有动用过这些早就抛诸脑后的知识，我曾经一度格外自豪的古语水平也跟着直线下降，这会儿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我来吧，”

手里的书忽然被从身后伸出的手拿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希尔希纳翻着那些书页，随意地瞟了两眼，便道：“这本主要是讲用陶俑代替活人祭祀的祈雨仪式，用以复活枯死的庄稼……和人的关系不大。”

……

眼见黑街佣兵跟个没事人似的回来，我觑他一眼，有点微微的紧张。

好一会儿见他面色如常，没什么指责我和动怒的意思，我总算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都一个人在哪里想了些什么，但这会儿显然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

头一回看到希尔希纳认真读书的样子，我在旁边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一直以为这个吊儿郎当的佣兵应该没什么文化，不过说来也是，其他更深奥的东西也就算了，前朝的语言当然还是前朝的王子最在行，我和奈布哈尼在这里乱找一宿，可能都不如希尔希纳一个人随便翻翻来得效率高。

见他熟络地又从贴着古语标签的分类中取下有关魔法和祭祀的书来，反差感之下似乎有种格外的魅力，我发了一会儿呆，便感慨道：“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早点把你请回家做客，能和现成的古语专家交流，鲁梅拉一定会很高兴的。”

“鲁梅拉？”希尔希纳挑起眉，不以为意道，“她是谁，你以前的相好吗？”

“当然不是了，她是我女儿。”

提到我引以为傲的小姑娘，我合上手里的书，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准确来说是养女。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或许和玛希尔也有的一拼。说起来你一次都没见过她吗？倒也很正常，她平时比较害羞，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安静地读书，很少见客……诶……”

等等……

脑海里闪过某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我说着说着，蓦地卡壳了。

虽然……

但是等等……

******

我忽然想起来，因为残破的灵魂在虚空中漫游得久了，难免会被扭曲的磁场所影响，也容易混淆自己在多个世界里穿梭时的记忆。

于是我一直都忘了，我现在的世界里并没有鲁梅拉。

自焚的那天拯救我的鲁梅拉是另一个不知名的世界里力量最强盛的星灵，她是那样景仰着我，以至于不忍心看到任何一个还保持着善良本心的父亲就此死去。于是她撕开时间的裂缝朝我投来目光，祈求我这个最好的主人不要抛弃自己。

而这里没有她的存在，是因为我之前的那位阿尔图有所疏忽，没有来得及在书店门前注意到那道渴求的视线。当察觉到不对劲的我差人去四处寻找时，这里的鲁梅拉已经死了，作为乞丐被涌入的流民所践踏，死在了饥饿和营养不良的噩梦里。

我收敛了她小小的尸骨，把她葬在皇家图书馆外，在那里修建了一座祭坛；又去杀了她的赌鬼生父，以及某个暗娼馆的老板。

一连折了几张杀戮卡之后，有段时间人心惶惶，弹劾我的贵族也不在少数。而我大哭一场，也病了一场，每天恹恹地上朝，懒得去搭理那些惊疑不定的视线，只有看出来了点什么的奈费勒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好意思骂我。

本以为生离死别已经是家常便饭，在我最终选定这个世界之前，奈费勒都不知道被阿卜德搞死了多少次，应该早就看淡了才对；可在这个我最想留下来的世界里，却得以牺牲我女儿的生命为代价。

我知道她是下凡来历劫的书之星灵，她只是回到了家乡，其他世界的她都还活得好好的，也不需要我感到太难过。

可是她本该圆满地过完这一生。我可以为她修建一座最豪华的图书馆，让她成为老师或作家，书吏或宰相，或是把她嫁给法尔达克，都总好过一开始就变成一具被遗弃的尸体。

曾经的阿尔图是个哭包，但在那之后就收敛起了自己的软弱。我会为鲁梅拉创造一个所有女孩都能自由读书的世界，我坚信自己能做到。

……

那么，既然这个世界没有鲁梅拉的话，那颗每晚都在温柔照耀着我、深情凝视着我的星星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一个最惊诧、最不可思议却又令人心潮澎湃的可能恐怖地侵袭了我的全身。

我扔下手里的书冲出图书馆，朝那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大喊道：

“——伊曼！！！”

Chapter Text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树荫深处密不透风的黑暗小屋内，爱乡的女领主捣着奇怪的药汁，在我道明来意之后发出了惊人的爆笑。

“您的意思是说，纯净者那位高高在上的主祭，纯净主那位最虔诚的存在居然变成了……变成了星灵！我再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弯下腰，又把脸上的面具稍稍挪开一丝缝隙，似乎是想去擦拭被自己笑出来的眼泪。

而被她摆在怪异阵形间的陶罐也发出震颤的闷响，同样对我发出了深渊般的嘲笑。

“不过这就说得通了。”她若有所思道，“难怪变态……那位纯净者的主人一直迟迟没有动静，谁能忍心吃掉自己最宠爱的玩具呢。为凡人招魂的仪式当然不可能为您带回一个星灵，即便您没有其他的爱人也是一样。”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胸膛，这回倒没什么挑逗的意思，只是感慨道：“也难怪您的灵魂明明已经如此残破，却能一直支撑到现在呢。那位爱人帮您挡住了神明的视线，或许这就是您至今也没有被净化的原因。”

我拨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所以，从你们的信仰来看，有什么办法能和一个无名的星灵产生连接，或是让他下凡来吗？”

“很可惜，这下是真的毫无办法了。”

她依然不紧不慢地捣着那些药汁，摇头道：“即便是圣主或我的主人，或许都可以回应您的召唤，偶尔到凡间来与您相会一二；但那位主祭作为给星灵们带来过灾难的纯净者，却阴差阳错到了祂们的国度，这种威吓般的存在又能被哪位族人所包容呢？群星根本不会容许他私自下凡，遑论转世……简而言之，他是被困在了天上呢。”

她叹了口气，收起之前那癫狂似的大笑，很平静似的望着我道：

“就请您将他忘了吧，阿尔图。剥夺别人乐于为爱人牺牲的愉悦是不对的，反正您现在也知道了，他会永远在天上守护着您……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

不可能的。

我都已经为和伊曼的重逢努力了这么久，哪有突然放弃的道理。

之前不知道伊曼的灵魂会在哪儿也就算了，这下心里总算有了数，我可是信心十足。

清晨的群星早已被太阳的光辉所掩盖，再也沐浴不到任何永远在为我悸动的皎洁星光，但我知道即便如此，他的视线依然隐匿在云层之上，安静地注视着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

凡人无法直视群星——

越是试图去看，便越会灼伤我的眼睛。我能感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始终在阻挡我看向伊曼，也在阻挡我去意识到他的存在，而我也已经猜到了祂的身份。

在最初的世界里就被我所触怒的、伊曼所侍奉的主人，在紧跟着腐化之神的步伐也追来这个世界之后，便无可奈何地掉进了同样的陷阱里。祂想要消灭我的肉身，以至于撕碎我的灵魂；但伊曼不允许，我力量最强大的那位女儿也不允许。

在无神论的国度，没有一位神明会是赢家。

这对昔日的主仆正在星穹之上彼此僵持着，新生的星灵还不具备与旧神对抗的能力，失去信仰之力的古老神祇同样羸弱不堪，不足以安心享用这些美味的小零食，只能游走在宇宙的夹缝之间，被迫和这些渺小却众多的存在有点好笑地对峙着，既无法逃离，也无法回到祂原本的位置上来。

——这是一场根本不会有任何胜利者的战争。

但是至少，只有一点值得庆幸，其他星星还算畏惧着纯净者昔日的神威，即便有所警惕，也不敢排挤这个替祂们扛着旧神压力的存在，可以肯定的是伊曼现在是安全的。

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我不该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但又或许，是伊曼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想起来。他只希望我能忘记他的存在好好度过余生，但他显然低估了我的决心。

说起来，没有信仰之力的伊曼无法被召唤的话，那么或许我可以帮他招纳一些信徒？

那么伊曼会是什么星灵，专属于伟大贤者阿尔图的守护神？真要以这样的名号去四处传教，法拉杰可能会很兴奋，但我本人未免太自恋也太变态了。

也许我可以揽个包税人的活计，暗搓搓地多捞点金币，像古老的高原人那样去修建一座供星星与凡人幽会的殿堂……干这种事会被奈费勒骂死的吧。

又或者让奈费勒多纳点妃子，听说星星也会被帝王后宫里漂亮的女人所吸引，等祂们都放松了戒备，伊曼或许就能趁机从星神的国度溜回来……嗯，这种歪招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左脸凉飕飕的了。

让我想想，再认真寻思寻思，一定还会有更体面地把伊曼从天上带回来的办法。

我趴在桌子上，努力让自己那本来就不算太聪明的脑瓜保持活络。左手的无名指没来由的收紧了一下，脑海中闪过某种荒唐却又振奋人心的灵感，像是熟悉的感叹号在催促着我赶紧去聆听一下某个即将开启的重要事件。

——有办法。

有一个最不可思议、最简单粗暴，也最一了百了的办法。

我猛地抬起头来，拍着桌子霍然站起身，正打算从嘴巴里吐出这惊世骇俗的字句时，下一秒却听到肚子里传出了比这更惊天动地的巨响。

我：“……”

******

即便是再宏伟的计划，肚子饿了也得先吃饱饭再说。

大半夜忽然中邪似的冲出图书馆大喊大叫，又急匆匆去面见这里的领主，回来之后就一脸凝重地趴在桌子上思考着些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久都没有开口，我的两个伙伴倒也都没有打断我这一连串诡异的行为，分工很明确地去搞了点食物回来。

希尔希纳去猎了一条肥硕的树蟒，据这里的乡民所说是最大的可食用无毒蛇类，足够十个人设宴的那种；开膛破肚之后随意地和昨天剩下的蘑菇一起扔进炖锅，奈布哈尼则去向这里的淑女们讨要了一些确定没有加入爱情元素的香料。

这两个人的手艺显然都不算太好，火候有点太过了，香料也有些齁嗓子，但我还是感谢万分地一口气吃下了半锅。

“那个，阿尔图……”奈布哈尼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了一会儿，又给我倒了一杯水，“先休息会儿吧，吃太多的话胃会不舒服的。”

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纳闷道：“奇怪了，但我还是觉得好饿啊，嗝……”

话音刚落，我就噎得差点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明明食物都已经堆到了嗓子眼，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但那种深沉的饥饿感却仿佛还刻在灵魂上一般，抱怨似的挠着我满胀的肠胃。

希尔希纳剔着牙，意识到什么似的瞥了一眼被我随手丢在一边的茶壶，好心提醒道：“应该是你的新茶宠饿了。”

我：“……”

……

我这才忽然意识到，因为一直也逃避似的懒得顾及，某个被我不小心复活的男人似乎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掀开壶盖往里面看去时，他依然是赤身裸体的状态，也依然是那副做苏丹时的懒惰姿势。似乎以他那庸俗的审美看遍了这里所有的房间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最豪华的主卧，这会儿正大喇喇地坐在奈布哈尼最喜欢的那把珐琅彩瓷椅上，面前摆着一堆他找到的食物。

暗黑压抑的气场已经笼罩了壶里的一隅。他的神情被那一头散乱的卷发遮盖住，脑袋不断地朝四处散发着黑色的毛线团，似乎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吃了这么多，却还是感到有哪里不怎么对劲。

被迫又想起这么个不愿面对的存在，我扣上壶盖，思考了一会儿后，便看向旁边的奈布哈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进去给他送点吃的？”

“我？”奈布哈尼愣了一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讪讪地移开眼神道，“我就算了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是很想看见他。”

“……”

我幽怨地盯着他。

什么嘛，这不敢面对前任似的心虚语气。

下意识又看向旁边还在面无表情剔着牙的佣兵，我咽了下口水，赶紧收回视线。

高原人的王子更不必多说，经历了这堪称背叛的场面后能忍住不用他的金剑把我和暴君一起串个透心凉已然很了不起，哪还能让人家帮我做这种差事。

看来也只能亲力亲为了。

******

别说和他也算是竹马之交的奈布哈尼，被爱神错点了鸳鸯谱的我这会儿也同样完全不想看到这个人。

虽然伊曼目前还安全的事实已经让我心情好了不少，但想到我这么多此一举地复活了一个愚蠢的暴君，甚至还和他产生了格外多余的联系，我就忍不住一阵阵懊恼。

回去之后该怎么向奈费勒交代呢……

更要命的是，随着孔雀石和粉珊瑚的屏风后那道噩梦般的人影越来越清晰，还在当弄臣时的可怕记忆也在逐渐苏醒，我忽然腿软了一下，又坚强地硬了起来。

“……”

没关系的，如今的他不但是我的阶下囚，还身处在一个以我为绝对主导的神秘空间，而我既不必卑躬屈膝，更不用忐忑不安；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附庸就好，阿尔图老爷就算再怎么穷，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造型特殊点的茶宠。

这么安慰着自己，眼前那个还在百无聊赖的高大男人也很快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发出了一声惊喜的感叹：“啊，爱卿，你终于来看我了。”

当我出现在他眼前的一瞬间，他的心情就已经好了起来；以我过往做玩具的经验来看，是真正的心情好，下一秒就会随便赏我点什么的那种。

“还以为你要把我在这个地方关一辈子呢，”他大笑着丢掉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唏嘘道，“不过这里比大牢好得多，我很喜欢；看在你替我找来这些乐子的份上，这回就不计较你的迟到了。”

我：“……”

他到底在说什么屁话。

我想我的表情不算很好，但也没有显得太难看。无论如何，这个人因为我过于想当然的失误，和我又成了命运的共同体，这会儿表现得太刻薄对谁都没有好处。

而他似乎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显得格外悠闲，精神状态也远比他还在牢里的时候稳定得多。

话虽如此，当他的目光投向我给他带来的食物托盘时，表情却凝固了一下。

面对着并不高贵的铜餐盘里纤维粗糙的树谷面包，以及陶锅里三个人吃剩下的神秘炖肉，他皱了下眉，隐约露出几分不悦。我知道他大概从来没吃过这么简陋的食物，哪怕被奈费勒关着的时候也一样。

而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要他敢发火，闹一些苏丹的性子搞出点莫名的动静来，我就高举起那又硬又长的粗面包狠狠侵犯他的喉咙。

“……”

好在这个人比我想象得还是更有自知之明一些。他拿起面包，不满似的咬了一口，努力适应了一下这奇怪的口感之后，也还是没什么表情地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着，我也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感受到有一些若有似无的视线穿透云层，不经意般飘了过来，意识到壶外的两个人可能还在往这里瞟，我脊背一凉，即便知道他们只是在确认我的情况，却也还是下意识暂停了这里的时间。

虽然是不会发生什么的……不对，是一定不会发生什么的，但我也是有隐私的男人。

窗外水花涌动的潺潺声响已经停歇，壶中的所有景色都进入到了凝固的状态。确定不会再有更多窥探的目光后，我放下心来，神色复杂地开始打量他这副刚刚得到的肉体。

吸收了自然之力重塑而成的灵魂容器当然是全新的，比他之前那凡人的躯壳似乎要年轻个好几岁，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没有耳洞也没有其他更情趣的存在，连他左腿上最有名的那道疤痕都不见了。

这么说来，此时他那……应该也是没有碰过女人的状态。

我的目光渐渐下移到某个不怎么恭敬的部位，若有所思。

果然，非但他的身体被塑造得很洁净，连阴茎的颜色都比以往要浅淡得多。不过以前也没有过那种仔细观察的时候，一时半会儿我也很难对比出具体的差异。

我的视线当然露骨，也根本不加掩饰；既然以后不得不放任这个人和我活得一样久，那么他就要习惯在我的地盘里被我作为一件物品放肆地打量。毕竟我们的世界很快就不会再有奴隶，他也只能是物品。

曾经对那传闻中的神器感到敬畏，但是看多了之后，我感觉帝王的权柄也不过如此，根本没有那些讨好他的女人们吹嘘得那么夸张。只是还算厚重的一团软垂在那里，看起来倒是不怎么让人讨厌。

正当我收回那无聊的视线，起身打算离开这把如今不得不盛满罪恶的壶时，眼皮子底下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的注视下忽然一动，从那茂密的草丛间慢慢苏醒了过来。

Chapter Text

不对劲，真的不太对劲。

难道普通的面包里也能有什么关于爱情的添加剂，这里的乡民未免太尽职尽责了，她们的男人一天到晚真的撑得住吗？

双眼就这么突然被玷污了一下，我本该觉得冒犯，匆匆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被那张扬的形状所吸引，感觉有一滴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淌了下来。

而它的主人显然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此时正躺倒在那把很舒适的椅子上心慵意懒地朝我看来，丝毫不掩饰胯下那不像话的勃起，仿佛他还是青金石宫殿里绝对的上位者，在打量着一个新鲜有趣的猎物，目光比刚才的我还要赤裸。

可惜如今再也没有诸多美丽的女奴来供他宣淫，眼前的猎物也只剩下无趣的我而已。

即便如此，浓密黑卷发下幽暗的眼睛仍闪着兴味盎然的光芒，又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

他硬得更厉害了。

不确定他是不是想通过这个来看到我慌乱些的表情，我看得皱眉，干脆走过去，抬起脚——然后踩了上去。

脚底毫无疑问是人类温热的肉体，他的东西在触碰到我脚心的一瞬间就吐出了一点愉悦似的浊液。他没有动怒或拒绝的意思，倒不如说，在我踩上去的同时就发出了一声兴奋的惊叹。

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更不算客气地用力了一些，脚趾夹在那薄薄的皮肤上慢慢地磨蹭，又顺着青筋的脉络去挑后面那两个用以产生高贵种子的卵蛋。

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一眼，他好像更兴奋了。

我：“……”

这样也能爽到，不愧是帝国最浪荡的大牲口。

回忆着某个皮鞭女王那些调教的手段调整着力道，就这么肮脏似的和他玩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样好像是在伺候他，也压根儿和羞辱没什么关系。

我清醒过来，也踩得烦了，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够清楚如今我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少去做一些多余的表情——

可这样的举动似乎也被他理解成了情趣。掐到最用力的时候，他甚至发出了几声狂笑，诡异到就仿佛他还坐在那座最辉煌的宫殿深处，被我钉在黄金王座上无力挣扎的时候一样，愉悦，冰冷，却又像是充满期待。

这种本该被遗忘了的眼神强烈地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凭什么……

凭什么一辈子没做过坏事的伊曼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痛苦，死后也要在另一个国度忍受永恒虚无的煎熬，他这种荒唐的暴君却可以不用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任何代价，甚至连死亡的惩罚都没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回到人间继续未尽的欢愉，而这一切全都拜我所赐。

我有点绝望地想着，又根本无法控制地，双手在他的脖子上越掐越紧，而他似乎也根本没有挣扎的打算。

显而易见的，我当然杀不了他。

当我的力气达到足以扼杀生命的一刹那，我的脖颈处也传来一阵难以言状的窒息，那是两个灵魂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证明。

于是我踉跄着松开他，捂住自己同样受伤的脖子，心烦意乱地想要转身离开。

******

哪知他却从后面扑了上来。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足够了解旧主的性癖，显眼的掐痕和濒死的疼痛都没能磨灭他那已经被挑起的性欲，倒不如说他正是被这种受虐的快感点燃，以至于还想干点更不要命的事。

下体肿胀得像是濒临爆发一样，高大的男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兴奋地在我脖颈间胡乱地拱着，又一口咬在我的喉结上，就好像在摆弄自己新到手的女奴一样，完全勃起的巨大性器戳在我的后腰，强壮的手臂钳制住我的肩膀，急不可耐地就想在我的两腿间找个洞钻进去。

“……”

这下子我是彻底怒了。

我就不该让他吃太饱的。也不看看他现在是一副多么狼狈的尊容，都差点被我掐死了，他居然还能想操眼前这个差点杀了他两次的凶手？

他的力气很大，应该说就算没有那枚魔力戒指，他那惊人的体格和卓越的剑术也同样能让他成为人类最强大的战士之一；我怀疑要是没有玛希尔这个绝对领域在，我这会儿可能也早就被他操开花了。

喉结上的咬痕传来深沉的刺痛——他妈的，我根本没法出去向那两个人解释了。

懒得评价帝国牲口这种不分场合的发情，也并不需要亲自动手，我直接动用了一下这里的至高权限，就轻易地把他弹开，摔在了那张我和奈布哈尼滚过无数遍的大床上。

紧绷的肌肉接触到身下冰凉柔软的缎面，他仍在兴奋地喘着粗气，也没有理会这点微不足道的暴力；见我皱着眉去擦他那些蹭到我身上的液体，他连想都没想，欣然似的又朝我打开腿，摆出了一副邀请的姿态。

见我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似乎不为所动，他还嫌不够似的把手指放进去轻轻搅弄着，模仿着交媾的模样在自己的身体里抽插，又朝我投来期待般暧昧的眼神。

帝王尊贵的肉身像我曾经饥渴着偷窥的那样，每一条香檀色的肌理丰润健美，暗色的穴口清楚地在眼前绽开，还没有任何东西通行过的肠道当然也是干干净净的，随着他手指的抽动暴露出更隐秘的粉色淫肉来，濡湿又色情。

“……”

我很想告诉他，这种撩人的动作只有更纤细漂亮的美人做出来才会让人感到热血沸腾，被他这种奇怪的壮汉做了，只会让所有看到的人觉得好笑。

可眼前的这具肉体就像我记忆中那样——健壮而妖娆，英武而美丽，仿佛还身处在我幻想了无数次的美梦里，终于化身成罪恶的容器，热情放浪地向我邀宠。

与那淫魔般的外表格格不入的是，此时的它甚至还，纯洁。一具还没有被任何女人或男人沾染过的、只等待我来享用的新鲜肉体。

因此也就解释了，我最终为什么还是选择走上前，拉下裤子，对准他那还在翕动的穴口就狠狠地捅了进去。

******

即便是原装的伙计，被生命之水改良过的粗硬程度也不是能轻易容纳的存在，他被顶得一个趔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种钝痛的感觉，随着我的撞击微蹙起眉，发出一声不悦般的叹息：

“爱卿，原来你在床上这么没情趣的吗？要知道即便是我，也不会这么突然地强奸别人的。”

……放屁。

你强奸过的人还少吗。

我懒得和他多话，简单地在那手感不错的大腿上摸了两把，觉得包裹着自己的甬道还算舒服，便调整着姿势抓住他的脚踝，扶住他的腰专注地干了起来。

眼前的身躯要比我高大得多，我这副在年轻人面前还算游刃有余的挺拔身材，和他相比却难免显得娇小，因而驰骋在这么一副强悍的肉体上方，带来的视觉冲击也震撼到无法想象。

我想现在的我可能确实只喜欢男人了——不会有女人能带给我这么强烈的、高高在上的征服欲。

我干得很爽，好像从来也没有这么爽过。

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会放纵自己的情欲。察觉到原本只适应女人的身体也能被我带来愉悦之后，他很快便被这新鲜的快感所折服，狂喜着、不停地疾呼着，命令我去撞击他那最有感觉的一点。

虽然知道他从不会顾及床伴的感受，也并不喜欢这样的命令，但现在毕竟是我在操他，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完全可以忽略。

汗水从垂着的额头滴落到他的脸颊上，我凝视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撩开那些碍事的黑发，低头亲了亲也算被我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嘴唇。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我的唇角——在我动怒之前又更激烈地吻上来，主动把舌头探进我几欲磕下的牙齿间，让我也咬破他的舌尖，野兽一样啜饮着彼此的鲜血。

摸到他的胸口时我略略遗憾了一下，他这对淫荡的源头还没有被打开什么情趣的缝隙，所以少了点灵魂的装饰品。

曾经的那条乳链大概是作为他的遗物被收起来了，如今的苏丹至少给了些体面，没有让他在死后被唾骂得太久。奈费勒认为不应该向百姓过分宣扬仇恨，我们的下一代只需要记住这个国家即将迎来的美丽前景，而不必把生活中的所有失意都宣泄在一个从未见过的敌人身上，即便他曾经真的罪不可赦。

那么回去之后或许我可以征用一下他的遗物，至少也得把他的黄金乳链拿回来，把他的身体装饰成以前的样子，描上祝福的金粉；甚至还可以仿制一个苏丹的宝冠再给他戴上，这样把他好好打扮清楚了，再留在我的壶里狠狠地操一个还是苏丹模样的人，那样我一定会比现在兴奋得多。

而现在，即便是朴素的乳头，他也不太能经受得起我熟练的挑逗。在我又一次吮着红肿的一点顶入愉悦的深处之后，他就已经大叫着彻底达到了高潮。

******

因为暂停了这里的时间，也不必担心饥饿感的问题，我很放松地在这里放纵了好几个日夜。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它——或者说，操坏它。

不知道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这一次的他相当尽兴。他会在高潮里放声尖叫，脱口而出一些他从未在妃子身上吐露过的、处于下位者时的污言秽语；两个人操得熟了，甚至还会主动骑上来，把我吞进去，放松着屁股让我射到他身体里的精液全都流出来，给我看他那被操得根本合不拢的幽穴。

到最后，我甚至感觉到了一点做出来的爱情。

那的确就是爱情没有错。

我终于累了，也只是一边慢慢地律动着，一边趴在他那布满齿痕的胸肌上放声大哭，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哭这可笑的命运，还是别的什么。

和我连接了灵魂的人不是伊曼，而是无数个阿尔图最恐惧的噩梦之源。即便已经掩饰得足够好，我却还是在与他重逢那一瞬间的恐惧中，感到了和他一样真实而又变态的狂喜。

……

哭够了抬起头的时候，昔日的苏丹正沉默地注视着我。

我想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肯定够难看了，也做好了迎接嘲笑、谩骂或是讽刺的准备。

可我那位疯狂又冷漠的旧主也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脸颊，就好像还在安慰他愚蠢的旧臣那样，展现出了几分传闻中的苏丹那从不施予活人的温柔。谁都知道，他越是表现得温柔，平静的海面下便隐藏着更深沉的疯狂。

我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人连可以表现出的仁慈都是邪恶的，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候，嗜血的欲望再次汇集在他的眼底，享受完高潮的双手在我的脖颈上慢慢摩挲着，然后就像我之前对他做的那样，动作变得残忍了起来。

他那双不知拧断过多少领主与战士头颅的大手当然比我要有力得多，只这么轻轻地一收，我便感受到了一阵深入灵魂的剧痛。

但是我没有任何挣扎，某个更脆弱的瞬间我打心底觉得，其实我并不介意和他一起走。

我曾经爱上过一个魔鬼。

这是旅行者阿尔图与这个世界产生连结的，最初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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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也没能下得了手。

就像溺水之人总会有求生的本能，到最后，同样陷入窒息的痛苦让他力道一松，与此同时也有刺眼的光芒从我的左手上爆发出来，猛然将他推了出去，撞在奢华的床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灵魂深处的温暖很快一并涌上来，像是给了我一个爱人的拥抱，很快安抚了我那些还在刺痛的神经。

是伊曼——到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伊曼了。

伊曼的思念会在灵魂深处一直保护着我，来自于微弱却忠诚的星灵力量，以及某个未知世界里传递而来的祝福，会在每个狂躁不安的时候温柔地将我包裹，而我绝不该辜负这样的好意。

我会一直坚强下去，直到把伊曼从神的身边带回来的那天。所以我再次平静了下来，用心让伊曼的神光流淌过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把那些不像话的寻死念头从脑海中甩掉。

……

于是一场失败的谋杀过后，我和眼前的男人又变成了面面相觑的状态。

他的脑袋后面被撞出了一个大包，这会儿的情绪也很压抑，好在这种简单的疼痛并不会让我产生什么相同的共鸣。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后悔，但一贯的傲慢又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最后还是清醒过来的我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这种僵硬的氛围。

“您那高贵的头发都被弄乱了呢，陛下。”我露出某种几乎快被自己遗忘了的假笑，恭敬似的道，“不如就由臣来为您打理一下吧？”

“……”

闻言，他似乎有点诧异，眯起了眼睛朝我看过来，像是在思考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我泰然自若地任他打量着，早就淡定下来的内心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换做是我的其他情人，完事之后当然是要你侬我侬地温存一番才行，但对于我们这两个灵魂都绑定在了一起的祸害来说，那些用以增进关系的调情显然有点多余。

我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命运。在想到更完美的解决办法之前，比起做一个不擅长去折腾别人的主人，还不如先来陪他玩一玩还在做苏丹时的游戏。

“可以啊，我忠诚的、英勇的阿尔图卿，”短暂的思考过后，他也欣然接受了这样的游戏，把自己那布满痕迹的精壮身体伸展开来，懒洋洋道，“那就交给你来打点吧，你肯定能比那些阉奴做得更好。不过可得仔细一些，朕还舍不得割下你那根漂亮的东西呢。”

我：“……”

来了，那熟悉的在心中怒骂过一万遍狗苏丹的感觉。

******

毕竟也需要在出去之前调整一下状态，以免我的两个近卫察觉到什么异常，言出必行的宠臣阿尔图顶着虚伪的假笑，依然坚强地继续了这场游戏。

我给他端来一些中国的宝石首饰，玛瑙和蜜蜡的串珠、翡翠手镯和月光石项链什么的，几件差强人意的华丽丝衣；左顾右盼之后，又随手拿了一把梳子。

而他已经彻底放松下来，伸出手来拨弄着银盘里那些我为他上贡的小玩意，看起来还算满意。

只不过当我靠近他的后背，抬起手来触碰到那些缠绕在一起的黑卷发时，他端详了一下我手中银光闪闪的玳瑁梳子，有些惊讶似的挑下眉，似乎从那久远的记忆中找到了什么：“这好像是我那位奈布哈尼卿的梳子呢。”

我看了一眼梳子上某个贵族世子的闪亮家徽，为自己的大意捏了把汗。

其实和他那满眼黄金的庸俗审美比起来，奈布哈尼当然更懂得搭配，银在多数情况下都比金更百搭，也不至于僭越，我就觉得这把梳子挺好看的。只是眼前的男人以前就总会因为一点说不上瑕疵的小细节去砍工匠的头，这么把不算昂贵的二手梳子显然不太能入他的眼，看样子也已经不满了起来。

“将就着用吧，如今的您比臣还穷，也只能借借别人的梳子了。”我幽幽道。

朝他看去的时候，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之后，目光便又落在了不远处散落在紫檀柜边的一根发圈上。

“……”

没少和奈布哈尼在这里鬼混，这里当然留下了很多花花公子的痕迹，他那些精致琐碎的小饰品总能在各种边边角角被找到，床幔间也有些若有似无的香气；而我展开手中的丝衣，果不其然又从领口的地方看到了一根长长的红卷发。

见我不动声色地取下那根红发揣进兜里，眼前的男人笑了一声，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也在这张床上这么取悦过你吗，爱卿。”

迎面而来那熟悉的玩味眼神时，我本能地感到一丝心虚，却又很快挺直了腰。

和奈布哈尼做过又怎么样，和奈布哈尼做过我可太牛逼了。

不过他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悦，只是又啧了一声，很遗憾似的道：“真是可惜，你要是能早点下手，我还能在朝堂上听听更多的细节。毕竟我也不太能想象得出他接受一个男人的样子，想想就觉得好笑。”

听他提起这茬，我便又想起了曾经那些廉价的性生活在朝堂向他一一报告的窒息场面。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后，摇摇头把那些昔日的噩梦甩出脑海，还是认命地拿起梳子，慢吞吞地给他梳起了头。

他安静地任我伺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出声道：“他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

见我眉毛微微一拧，半晌都没吱声，他似乎饶有兴趣地又凑过来，好奇似的道：“那他和奈费勒卿比起来怎么样？”

我顿了一下，依然选择沉默。

耐心地帮他把那一头凌乱的黑卷发梳理好，又给他穿上那件轻薄柔软的丝质睡袍。虽然这里的东西没法被穿出壶外，但至少还能稍微遮掩一下他那野人似的裸体。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发出更多的动静，抬起头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情绪很不好。

他眼神阴沉，铁青的脸色不比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好多少，凌厉的视线只这么随意一瞥，便冷冰冰的脱口而出讽刺的话来：“你还真和我那位以阳痿著称的爱卿也做过啊，本事倒是不小呢，阿尔图。或许朕曾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能早点杀了他，不是吗？”

“……”

伺候了他那么多年，这种马上就要杀人的盛怒气场我当然也见得多了，但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气成这样。沉沉的威压直奔面门而来，我毫不怀疑如果他还有魔力，这会儿我的人头可能也早就落了地。

比起昔日的铁卫，他对奈费勒的敌意好像更大些。不过想来也是，那位可是僭越到了如今还在戴着他的宝冠坐在他的王座上的人，他可以在决斗的狂喜中接受自己的失败，却难以容忍最终摘下这个果实的人却是一只恼人的牛虻。

理解归理解，今非昔比，我当然不会再对他客气。

“您最好还是对他放尊重一些。”我叹了口气，还算平静地把那些多余的饰品放回银盘，“他现在不但是至高苏丹，也是我的爱人——比您还重要得多的那种爱人。”

……

……

本以为他会发怒，会大吼，让我滚出去或是其他一些更歇斯底里的反应，也都想好了嬉皮笑脸去应对的手段。哪知我耐着性子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像样的回音。

他像是在发呆，又像是觉得困了。

窗外的夜雾缓缓聚集起来，清凉中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寂静。我点燃了这里的琉璃灯，又伸出手来在他被遮挡住的眼睛前挥舞了一下，他依然没做出什么反应。

“……是吗。”

几乎以为眼前的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声说不上是怅然还是遗憾的叹息。我回过头来，看到了他在灯火的映照下沉默而又显得陌生的侧脸。

——怎么说呢，他好像是寂寞了。

******

我知道我不该对一个世间残酷的暴君产生什么同情或怜惜的情绪。

这世上也没人能懂曾经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直到他为了折断那些卡牌处死身边的亲近之人之前，在他的舅舅和姐姐眼里都不过只是个时常在闹脾气的孩子，因为没人敢于约束和管教，才放任自己堕落到如今这副模样，一缕除了我之外和这世间再没有联络的孤魂。

我想奈费勒的革命意义也正在于此——如果每一位残忍的苏丹从一开始就能在我们的苗圃里长大，或许就不会变成后来那个遗臭万年的存在。

所以我还是放缓了语气，就好像一个关怀他的长者那样，试图去带给他一些善意的提示。

“您也曾经拥有很多爱情，不是吗？”我在他身边坐下来，用认真的口吻道，“譬如，萨达尔尼妃曾经那么真挚地爱过您，可您却将她的爱意弃如敝屣呢。”

我这话当然没有夸张。即便没有那至高无上的王权，他本身也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爱他的女人也数不胜数。可惜他却偏偏是个最不解风情的暴君，但凡能有奈布哈尼十分之一对女人的尊重与呵护，他的女人们也不至于会绝望到灰心丧气地帮我谋反。

“萨达尔尼？”

他似乎回过神来，默念着这个曾经给他戴过绿帽子的女人的名字，像是觉得有点陌生；等到终于想起这么个疯狂的存在之后，却又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萨达尔尼爱我？你真的这么认为？”

他大笑起来，也用那种仿佛在看一个幼稚小孩的眼神看向我，很扫兴似的道：“你一直都很天真呢，阿尔图卿。想想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贵族小姐被路过的勇士所拯救，而我的地位偏偏还如此至高无上，那么你认为除了我，她还能爱上什么别人？”

他嗤了一声，表现出对那个早就被他遗忘的女人十足的不屑：“在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下产生的东西，也能被称之为爱情吗？”

……

……

“我明白了。”

我看着他道：“应该说，这就是您一直以来真正的心愿吗？您想要一份……对等的爱情？”

“……”

他皱着眉，像是被某个词烫了一下，不悦地躺在床上翻过身去，似乎觉得我有些僭越了。

而我忽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那么，印舒希纳克。”

我凑过去，蹲在床边又对上他的视线：“很遗憾如今能带给你这个的也只有我了。即便这只是一场意外，但我们两个还要一起生活很久很久，或许比其他的所有人都要久。从你把那装满罪恶卡片的盒子强塞给我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成了彼此摆脱不了的命运，你应该早就清楚这一点。”

说着我便拉过他的手，在那显得有几分狐疑的目光中轻吻上他的手背。

“所以在此之前，作为众剑所吻的王子、先登的冠军、狮子猎人、战士王——

“请您先帮我个忙吧。”

Chapter Text

我又做梦了。

梦见了自己。

这听起来像是有点自恋，有谁会把难得能在梦里产生连接的机遇浪费在自己身上，我应该梦到伊曼，梦到奈费勒；不过如果能有更好的阿尔图想要向我传递一些有用的预示，我倒也不介意和他多交流几句。

只不过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我梦到的世界比我穿梭过的任何一个世界都要熟悉，倒不如说，这里应该就是我出生并成长了三十多年的地方。

我看到这里的自己正站在王城郊外高高的悬崖上，身上穿着家传的那套铠甲，正朝山下兵荒马乱的景色眺望，凌乱的伤口让他免不得有些狼狈，却依然显得意气风发。漫天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比起遗憾与哀伤，倒更像是一种温柔的慈悲。

这大概是一个很好的阿尔图。我这么想着。

当看到地平线上那黑色的巨神张开饕餮大口，追随着惶恐的落日贪婪地吞吃着一切时，我几乎就可以确定了，眼前的世界是从我那灭世的结局中分割出的另一条时间线，而他就是和我第一次分裂的阿尔图。

尖叫与谩骂，哭嚎与白骨，遍地熔岩地狱般流淌的血浆，是我最熟悉的噩梦。选择向密神妥协的阿尔图献祭了整个世界，却又在死亡的恐惧中对贪婪的神明花言巧语，狼狈地逃往下一个世界。

另一个更勇敢的阿尔图则选择奋起反抗，独自一人正面去对抗神。可惜的是，以眼下的状况来看，他似乎也没能坚持到最后。

这的的确确就是另一个我，也本该是我。

可现在我却作为失败的逃避者，旁观着一个英勇的战败者。

“还好，”他喃喃道，“至少，我不算输得太难看。”

本以为他和曾经的我一样，正在独自迎接最后的落幕；然而出乎意料的，他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人的身影。这多少让我惊讶了一下，因为印象中这里的我早就众叛亲离，身边也已经不剩下任何没被污染过的同伴，只除了一早就离开王都不知所踪的盖斯。

我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高个子青年。

——还真是盖斯。

浅草色卷发的小伙子还是银色品级时的打扮，此时正抱着那把蒙尘的宝剑，沉寂地站在他身后。窥不太清那逆着光的表情，但依然能看到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不停地滴落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净土上。

我从没见过这个古板到拧巴的年轻人掉眼泪的样子，即便是被苏丹关进大牢，即便是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耻笑他的贫穷和落魄，他都能保持着那副刚直且不为所动的表情；能失态成这样，看来是被这个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啊。

正有点邪恶地编排着有关自己的桃色绯闻时，眼下的另一个我在简单地浏览完眼前这末日的景色后，便回过头去拍拍盖斯的肩，轻声道：“别哭啦，虽然的确一败涂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快看，我给你变个魔术。”

“锵锵！”他打了个响指，便空手捏出一个戒指来，这也是以前的我很爱搞的小把戏，“就算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拯救，但你看，我把你母亲的戒指偷出来了。”

“……”

不算是什么高明的安慰，盖斯擦擦眼泪，看向他手中早就不再有任何意义的戒指，还是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

“哎，准备得还是太仓促了点，”另一个我挠挠头，有几分惆怅地道，“弑神比我想象的难多了，怪我太莽撞。我们这个世界大概很快就会崩坏了，我也很快会死的吧。”

面对着小伙子那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欲言又止，像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总感觉还有很多遗憾，你家的头衔……嗯，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很好。如果还能在下一个世界相遇，我是说——别担心，我把我的祝福送给你。”

他低下头，在那枚戒指上虔诚地亲吻了一下，笑着道：“这是一个敢于挑战权威、却最终没能取胜的勇者的祝福。不过即便是失败的勇者，也是值得称颂的先驱，我的祝福同样有些价值，对吧？”

见盖斯依然沉默着，眼泪却越流越汹涌，他又想了想，以一个很滑稽的姿势单膝跪地，笑嘻嘻地将那枚戒指戴到了盖斯左手的无名指上。

然后他认真道：“我大概已经没有力气摆脱神明的凝视了。我死了以后，你会得到彻底的自由；当然，如果你还想见到我，那么就去找另一个更值得侍奉的我吧，找一个有能力带给所有人幸福的我，告诉他不要畏惧神明，不要害怕群星。”

巨大的黑洞正在朝悬崖边缓缓逼近。贪婪的神明还在持续吸收着这个世界最后的能量，而祂也看到了还在毁灭的边缘挣扎着的、万物的尽头最后的美味。

狂乱的飓风从山脚下席卷而来，他挡在盖斯身前，任由那毁灭般的黑暗开始蚕食他的身体，脸上却露出了十分轻松的表情。

“……我相信会有一个我能完成这样的伟业。他会把暴君拽下王座，把神明拖下云端；然后创造出最完美的世界，一个不被王权和信仰所束缚的好地方，所有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自由的，死也应当如此。”

他握紧盖斯的手，摩挲着年轻人隐约闪烁起光芒的无名指：“这枚戒指会将你带到下一个强大的勇者身边，强大到足够为我们——杀了神。以及一定要记住了，你不是任何人的祭品。”

尾随而来的黑暗很快撕碎了他的全部。化作齑粉之前，眼前的我脸上却仍是轻松的微笑。

……

……

当这个熟悉的世界再一次在我眼前毁灭之前，盖斯揣好满载着勇者祝福的戒指，踏入时间的裂缝之中，沉默着离开了这里。

世界在他身后剧烈地坍缩，一如当初我记忆中的那样，所有爱与恨的故事都被淹没在腐化的污渍之中，封闭成了最初的奇点。

神秘的光芒从我的无名指流入更深的灵魂，像是在修补我那些磨损的痕迹，和伊曼的祝福悄然交流着，一起汇聚成了某种更为强大的信念。

——如今看来，也只能是我了。

******

昏沉着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还躺在巨树之乡那熟悉的树屋里。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希尔希纳无聊似的坐在窗边，用手里的匕首雕着一块木头；奈布哈尼则趴在我的床边打着盹儿，看样子睡得很浅，察觉到我的动静后就醒了过来，一脸惊喜地朝我扑了过来。

“阿尔图！！”他伸出手来在我身上胡乱地摸索着，急切道，“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确定我完全没事之后，他又哭又笑地抱紧我，就好像当初发现我死而复生的时候那样，激动到就差当场和我来一发以示欣慰了。

难以从他那些破碎恍惚的发言中拼凑出清晰的字句来，希尔希纳在旁边皱眉听了半天，还是打断他，尽量用简洁的语言给我解释了一下。

简单来说，因为我刚从壶里出来就陷入到了谜一样的昏睡之中，一天一夜都没任何醒来的迹象，心急如焚之下，奈布哈尼想当然地以为是壶里的那位在耍性子闹绝食；为了不至于连累我也一起饿死，思来想去也只能暂时放下那曾经背弃旧主的尴尬，冲进去塞了一堆食物给还茫然着的某个男人。

不知道来的是软的还是硬的，反正据说壶里的男人到最后脸黑得像锅底，却还是吃了。

希尔希纳看热闹似的给我绘声绘色讲了一遍，也不知道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末了还唏嘘着摇了摇头道：“你要是醒得再晚点，你的新茶宠就要被他喂死了。”

我：“……”

奈布哈尼：“……”

虽然……

但是不得不说，我还是挺感动的。

看得出奈布哈尼这两天甚至没怎么打扮，没工夫去打理身上那些精细的首饰，原本闪亮的绯红发梢也显得憔悴起来，这会儿还在不怎么体面地拿我的衣襟擤鼻涕，凄惨的模样也显得有点可爱，让我油然而生一点浅浅的愧疚。

说起来，最快乐的奈布哈尼因为我的事，似乎也很久没有单纯地快乐过了。

“没事没事，”我把他那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拍拍他的背道，“别的不说，我现在的身体勉强也算是半神啊，少吃几顿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只是一直精神紧张过后的生理性过度放松，然后做了一个有点怪的梦而已。”

奈布哈尼关切地问：“什么样的梦，很可怕吗？”

我凝眉道：“是啊，梦见我在三千年后变成了一个贫乳美少女，特别可怕。”

“贫乳美少女？”他眼前一亮，“那不是挺好的吗？”

我：“……”

******

我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选择当没听见。

“总之，”我抬起手来帮他梳理了两下发辫，安慰道，“我没事，再在这里一个人躺会儿就好了，不用一直守着我的。你也休息一下吧？”

见他摇摇头，好半天都还是赖在我怀里不肯起身，我认真道：“我是说，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好好玩过，咱们也差不多是时候启程离开这里了，在这之前去和淑女们聊聊天吧，找这里的妆娘打扮打扮，参加一个舞会什么的……嗯，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不准给我戴绿帽子。”

我知道打从他刚来的第一天起，就对这个遍地都是幸福女人的母系社会很感兴趣，但却出于还要保护我的缘故，已经坚持很久没有摸鱼了；如果直到离开都没能在这里好好畅游一番，那未免也有点遗憾了。

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我又语重心长道：“这里毕竟是希尔希纳的地盘，我很安全，不用担心。”

“……”

奈布哈尼犹豫了一下，似乎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很快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作为一个最善解人意的美男子，他并不需要额外的劝导，我们俩在关系变歪之前就熟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他当然知道自己好好休息的话，也能让我的心情更好一点。

“我明白了，”于是他没再说别的，肃然朝我敬了个礼，起身还算轻松地吁了口气道，“那么，我今天休假。”

说着便看向旁边还在摆弄木雕的希尔希纳。

我知道某件事发生之后，他应该是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替我和希尔希纳聊聊，奈何这个不看眼色的佣兵也不知道是真的浑然不觉，还是压根儿不想搭理他。

察觉到他邀请的意图，希尔希纳耸耸肩，不出所料地拒绝道：“我不擅长应付女人，就不奉陪了。”

奈布哈尼：“……”

毫不意外的花花公子倒是也没有受挫，深沉似的又看我一眼之后，便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独自出门玩去了。

……

还没能彻底清醒的我悠悠地躺在床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被窗外的微风吹得叮呤作响的藤编风铃。听到耳边小刀削木头的嚓嚓声时，才终于又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我现在是在和希尔希纳独处。

我和他很久都没有过真正的独处，尤其还是在发生了这么一件有点糟心的事情之后；即便他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看样子好像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我却始终有点隐隐的忐忑。

“既然他去玩了，”于是我挠挠头，试探着提议道，“那，咱们也干点什么？”

希尔希纳：“……”

他顿了顿，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我这副这眼下乌青的惺忪样子，戏谑似的道：“就你现在，还有心情干吗？”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

我眼神一凛，拍拍自己挺起的胸膛道：“当然了，干别的可能不行，干自己爱干的还是可以的。”

希尔希纳：“……”

倒也不是我总能这么不要脸。黑街的浪子面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应该也是挺关心我的，只是有奈布哈尼在的话，多数时候他也没别的事可做。

以前还不确定的时候也就算了，回忆起之前那场混乱中夹杂着一句告白的初夜，以及如今这明显已经变成了事实的不离不弃，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他应该也很爱我。

眼前的男人扬着眉看了我一会儿，倒也不置可否；看样子好像是有点想笑，但又憋住了。他转了转匕首，低下头来打磨了几下手里雕像的毛刺，涂抹好蜡油，然后便从飘窗上跳下来，将他那已经完成收尾工作的木雕递给我，懒散道：“送你了。”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本以为会是什么朴素的家居小摆件，仔细一看，却发现他雕出的模样好像是伊曼。

希尔希纳似乎只在被我送去教会领受神恩的时候见过伊曼，当时他在那边撒泼打滚死活不愿意接受祝福的样子伊曼倒是印象很深，却没想到他还能在那么混乱的场面中记得这位主祭的样貌。

我盯着木雕小人那张沉静美丽的脸，栩栩如生到连圣洁感都像是活着一样的精细手艺，百感交集之余，又情不自禁地鼻子一酸，低声道：“对不起，希尔希纳，我……”

“什么也别说了，”他叹了口气，无奈似的抖了抖指间的木屑，“早就知道你是我的报应。我这人坏事儿干得也不少，所以就这么着吧。”

……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还干么？”他问。

“不干了。”我知趣地摇摇头，拉过他的手道，“离开这里之前，我们去约个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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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序上可能奇怪了点，但我想既然已经和他确定了关系，一些必要的流程还是需要走一走的。

比如一起喝酒打猎，吃点糖栗子和冰淇淋牵着手逛逛街什么的，细水长流一点才能保持更久的激情；毕竟在伊曼回来之前还有的是忙碌，我能留给他的时间或许也只有现在了。

话虽如此，旁边这个没什么恋爱经验的男人显然也没约会过，这个时候就轮到大情圣阿尔图老爷出马了。生命力旺盛的参天巨树上当然有许多梦幻罕见的美景，我们像两个逃避上课的小孩子，自由地穿梭在那些分岔的绿影间，时不时拉上彼此一把，坐在这里视野最好的观景台上，吃着刚炸好的芝麻圈，聊一些彼此小时候的事情。

我想即便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比起更亲密的情人，我们也还是很好的朋友。奈布哈尼也是一样。

落日渐沉的时候，我看到远处广场上的人们还在一起跳着舞，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依然在热闹地举行着他们不知道是第几天的庆典。

虽然有点羡慕，但我相信这样的幸福生活也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爱乡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因为奈布哈尼可能还要在外面玩很久，不算讲究的我们找了个小摊位简单解决了晚饭，也懒得在意还有没有特殊佐料的问题。

只是吃完之后我才又想起壶里那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回到树屋掀开壶盖来往里面看了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盖了回去。

也不知道奈布哈尼到底强迫他吃了多少东西，但看到壶里那个正在缓慢冒着饱胀气泡的无语小人时，我还是打消了再去给他送顿饭的念头。

之前在离开的时候，我特意把里面的时间流速调得慢了些，这样等我准备好一切回去见他的那天，也不会显得我离开了太久。但也正因如此，他可能真的在短时间内被奈布哈尼投喂了太多次，以至于这会儿的心情显得很憋闷。

曾经那么狂妄又不可一世的暴君，现在这副落魄王子一样无能为力的模样倒是让人觉得有点乖巧了。

收回自己那对旧主有点恐怖的形容，我擦擦嘴，见旁边同样吃饱喝足的希尔希纳也无所事事的样子，心思便免不得有些活络。

只是正暗搓搓地考虑着要不要来点什么的时候，门口却已经走进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

本以为奈布哈尼难得放假一次，以他那玩起来就忘乎所以的性子来说，最快也得到早上才能回来，也已经做好了明天一起离开的打算；哪知天还没黑，他就心事重重地回来了。

而且没有任何放松过后应有的舒坦和愉悦，最无忧无虑的奈布哈尼卿一旦露出这种凝重的表情，很难不让人多想。

“怎么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看到他在桌边坐下来，我给他倒了杯枣椰汁，随口问道，“舞会不好玩吗？”

他顿了顿，接过来捧着喝了一口，神色依然凝重。“阿尔图，”他朝窗外那张灯结彩的庆典望了一眼，迟疑着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呃……”我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你觉得哪里奇怪吗？”

他不提倒也没觉得什么，听他这么一说，之前和这里的领主会面时那不自在的感觉便又涌了出来，让我忍不住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眼前的花花公子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怎么说呢，以前我和淑女们聊天，大多是在聊她们的烦恼……无能的丈夫，不学无术的儿子，嫉妒的朋友等等。即便是从不关心这些的贵妇，也总会在一些别的事上头疼；你知道的，只要是人就总会有烦恼，哪怕是我，也会烦恼于每天应该搭配怎样的首饰和衣服。但这里的人——”

奈布哈尼苦恼似的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似的沉吟道：“他们没有烦恼。这很诡异，我聊过的人越多，这种奇怪的感觉就越强烈，每个人都是称赞着、大笑着，就仿佛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明天一样。”

他说着便有点忧心忡忡地看向希尔希纳：“哥们儿，你确定这里就是你记忆中母亲的故乡，而不是什么，嗯，与那里很类似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希尔希纳一条腿翘在桌子上，不满地剔着牙道，“我记性很好的。”

我也跟着点点头。我倒是不会质疑希尔希纳，毕竟这个佣兵的记忆力一向有目共睹，只是随意打过照面的伊曼都能记得那么清晰，没道理会混淆这么重要的事情。

“这里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模一样，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又怎么会……”

话音未落，我们三个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应该说，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这个国度的确可能存在很多发展停滞不前的地方，但即便是最遥远的边疆，又哪会有几十年都没有任何变化的东西；更何况从我们今天买的那些零食来看，也有一些应该是近十年才在帝国风靡的小吃，不太可能出现在没有与外界交流过的前朝故地。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希尔希纳思考了一下，像是也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只是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坐起身，提着他的金剑出去了。

十分钟后他又回来，表情已经变得和奈布哈尼一样的凝重。

“的确很奇怪，”他擦着自己那沾满黑色污迹的剑刃，言简意赅道，“我刚刚去杀了一个人。”

见奈布哈尼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朝他看过来，他不爽似的放下剑道：“瞪我干嘛，这是最简单的确认方法了吧？放心，杀的不是女人。”

奈布哈尼：“……”

“一个关押着的罪犯而已。我杀了那个人之后，他连血都没有流，反倒是喷出了一些……像是墨水一样的东西，融化在污渍里，看上去很恶心。”希尔希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看得出是非常困惑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

夜幕降临，窗外的晚星终于又升了起来。

我走到窗边看向伊曼，他很安静地注视着我，像是将那温柔的莹白长发都轻覆在我的脸颊上，却似乎比以往黯淡了几分。

我持续地看着，浑然不觉那双眼的烫伤。

巨树之乡正在发出诡谲的嗡鸣，就像是多少次在我梦中辗转的、古神的呓语。仿佛也只是璀璨的爱乡奢靡到普通的一晚，眼下那庆典中的人群还在幽金的萤火中载歌载舞，比起还充满着穷人抱怨与恸哭的黑街，这里永远只有充斥在耳边的欢笑声。

……

欢愉，无休止的欢愉，既不去想明天，也不去想来世；无所谓道德也无所谓规则，即便是出身最下贱的教徒们也配得的，用以催眠世界的最甜蜜的毒药。直到死亡到来的那一日终结生命漫长的苦役，再回到他们主人身边去领悟更极致的欢愉。这样的神明除了曾经不惜一切追杀我的那位之外，又还能有谁呢？

爱神——听起来很可笑，但祂当然也是爱神。至少比那位只会带来痛苦的残酷同僚更配得上这个名号。

我的目光从伊曼的星星逐渐下移，来到这一棵古老巨树的顶端。

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洁，仿佛是打定主意要将一切星神的光辉全掩盖在它那冰冷的照耀之下。神秘的领主已经抱着陶罐从她那举行完怪诞仪式的阴森小屋中走出来，身姿轻盈地跃上分岔的树径，坐在了这里最高的一处枝桠上。

多眼的古怪面具随着飘扬的花毛茛从她脸上蓦然落下，隔着薄薄的云雾与我四目相对时，她朝我眨了下眼睛，额顶半月形的纹身在灯笼藤的映照下微微发亮。

灵魂深处的纽带随着那张面具的落地震慑了我一下，迫使我回忆起最初的噩梦，最初的希尔希纳送给我的那张仿照着我心中的神明所打造的疯狂面具。

被跌宕起伏的情绪蒙蔽了太久，或许我早就该意识到，这里的确不是人间，而是在每个穿梭的时刻困住我的、那些因不足以募集到信仰而无法现身的神祇们在此蛰伏的虚无之境。

*在太古，一位神明曾因为擅自涂抹世界的罪名而被鉴定为恶，被放逐——

而现在，祂总算借由一场伪装成唤醒爱人的邪恶仪式重新降临在这里，要来找祂那曾经的爱民、一位不知好歹的恶仆算账。

我看到拜铃耶高高举起双手，将怀里那已然摆脱一切束缚的陶罐摔得粉碎。

率先从碎片中伸展出来的是那一头暗流般的黑发，紧接着是一双洁白到像是崭新画纸的双手，或许还有更多双；以及那虽然爽朗、如今听来却有些渗人的笑声。

腐朽的腥味从陶罐里一并流出的同时，拜铃耶朝着我点点自己的掌心，然后跳下枝桠，大笑着隐入黑夜，不知所踪。

“……”

掌心的某一点传来灼热的刺痛。

我早该知道，从密神在我掌心滴下那与灵魂连接的墨水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成了我毕生无法逃脱的罪恶烙印，时刻声讨着我曾经的肮脏与贪婪。

而这一切也提醒了我，凡事皆有代价。

人们不会记得一个死去的勇者阿尔图，在这个世界被称颂和铭记的是一个从烈火中复生的贤者阿尔图，若干年后历史的洪流或许还会铭记他很久，却不会有人清楚他曾在遥远的故乡犯下过怎样的罪孽。

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话，世间也不会有如此之多徘徊在两难之间的魔了。

曾一厢情愿的以为我已经领受过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已经为长久的忏悔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而现在，作为被曾经的自己选中的最后的勇者，我一定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崭新的光明。

——但命运却如影随形。

【卷二：爱乡话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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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罪恶晚星】

天上已经没有任何还在闪烁的星星了。

理论上，在没有任何外界物质干扰的虚无之地，作为两个都没有信仰来源的落魄旧神和新晋半神，我还能勉强和祂打个有来有回；然而此时此刻的对面吞掉了戒指里那原本属于下一个勇者的祝福，又多了两个可以挟持的人质，眼下的局面显然变得微妙起来。

当这个位于世界之外的童话幻境伴随着我们的质疑彻底坍塌之后，即便我身后两个最尽职的铁卫都在第一时间就抽出了自己的剑，精准地攻向了朝我们侵袭而来的暗之利爪，所能触及的却也只是一团无数次再度凝聚起来的黑雾。

没有适宜的苗床和充足的养料来敦请这位神明降下真身，神的伪面是不惧怕这种程度的物理攻击的。祂很悠闲地戏耍着我那两个试图与这些分身搏斗的伙伴，下一刻便从我们脚下生出腐化的触须来，将每个人都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祂并没有打算对我做什么，只是这么束缚着我，将饥肠辘辘的目光投向另外两个已经被封住口鼻、却还在试图与祂抗衡的人，就像在端详着祂昔日的餐台，渴求着新鲜的血祭一般有了几分异样的蠢蠢欲动。

“等一下！”

我紧张起来，试图用身体去切断祂投向奈布哈尼和希尔希纳的视线，很快便换上还在做密教徒时的恭敬腔调，高声道：“您难道不想和我单独谈谈吗？”

已经张开的深渊巨口仿佛有着一瞬间的停滞。

我赶忙又谄媚道：“我的意思是，我毕竟也有好久没见到您了，这会儿实在是非常想念、也迫不及待想要和您约会。不必再理会其他不相干的人，我这就跟您走。”

“……”

不知道是完全没有看出我那过于明显的心机，还是在感慨并惊讶于我这回的知趣，神秘的密神很快发出了满意的低笑声。

比起这随时都能满足的口腹之欲，当然还是先制裁我比较重要。祂欣然松开了紧抓着两个人的触手，就这么愉悦地踏入到已经撕开的时间裂缝之中，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浓重的墨迹，若无其事地示意我跟上来。

“——阿尔图！”

身上的禁锢被放开的那一刹那，终于能够发出声音来的奈布哈尼眼看我就要被那一股宇宙般流淌的暗涌所吞噬，像是又回忆起了曾经的噩梦，扑上来便抓住了我的手。

即便是这个世界里从未见过神诞的他，面对着眼前这邪门的一幕也不敢轻举妄动，吸了口气后只是朝着裂缝里的背影喊道：“里面的那位，不如也带上我吧？我可是很会解闷的！”

闻言，黑发的英俊男子从里面探出头来。

曾经追着我流连了那么多世界，祂当然清楚奈布哈尼那和怪物都聊得来的出色社交能力。祂俯视着眼前异想天开的花花公子，漫不经心地幻作黑雾缠绕上我的身体，又在我怀里显出最慵懒的模样来，濡湿的红舌舔上我的耳朵，若有所思道：

“你觉得呢，我的爱民？”

我：“……”

奈布哈尼：“……”

注意到一旁的希尔希纳剑刃微颤，锐利冷然的视线始终穿梭在祂裸露的雪白肌肤上，像是想从这个妖孽似的男人身上找出一丝破绽，我赶忙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下来。

如果弑神是这么简单的事，我也不至于躲躲藏藏到今天了。

“我当然更想和您独处了，就咱们两个，谁也不能打扰。”我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又朝眼前的密神点头哈腰，“只不过，蒙您爱宠，我能在临走之前和朋友们聊两句吗？只需要一会儿就好！”

见祂懒洋洋地点了头，我捏捏奈布哈尼的手，把他们两个都拉到旁边的角落里，肩搭着肩、头挨着头地小声嘱咐起来。

“我知道有些事听起来可能会很荒唐，回来之后再和你们详说；到时候我会坦白一切的，相信我。现在的话放心就好，我很安全，祂也不会对我做什么。这之后你们先带着茉莉回王都吧，不必在这里等我，该吃吃该喝喝，也告诉奈费勒和梅姬不用担心。壶里那位……嗯，也顺便帮我照看一下，别让他饿死就行。”

因为知道我的每一句话都在神明的监视之下，我不敢再多说别的，又怕这一场悄悄话说得太长，那位密神会在失去耐心之后做出什么事来，到最后也只能同时握住他们两个的手，认真地保证道：“那么，我去去就回。”

“……”

即便心里没底，我还是努力做出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眼下的两个人神色各异，看得出是还想问点什么，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他们两个当然很担心我，与此同时却也选择相信我。

而见我已经朝祂走过来，身后那两个碍事的同伴也还算懂事，都没有再进一步对祂不敬，已经达成目的的密神心情还算不错，不但在临走之前收回了这里被污染的一切，甚至还给这两个参与了童话书编写的勇士赏了点东西。

祂解开那些细细的发辫，将自己繁星般的贵重发饰丢给喜欢打扮的奈布哈尼——每个都镀上了古老的星云爆发时的光辉，绝对比世间最好的工匠都要做得精致。

送给希尔希纳则是吐出来的圣主。

希尔希纳：“……”

高原人苍老的星神冲破混沌禁制的魔法，化作一道极光冲向天穹，原本黯淡的指北星几乎是下一刻就重新点燃了夜空，还在瑟缩的群星争先恐后地从云层之后冒出来；而伊曼似乎也惊讶了一下，在天上的轨迹永久性地挪开一步，却也同样绽出了崭新的光芒。

与此同时我终于明白过来，祂已经不打算再降临这个世界，也不再需要一个孱弱星灵的力量，很愉快地丢给同样神力微弱的死对头一个壮大起来的烂摊子；毕竟吸纳了异世祝福的祂还有能力离开，而被群星困住的纯净主可就够呛了。

群星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确定这会在日后带来怎样的影响，好消息是，有希尔希纳这个故国的血脉在，圣主应该也不会为难伊曼的。

总算放下心来的我又一次仰望星空，任凭自己被那涌来的黑发卷住腰身，拖入到了未知的虚空之中。

******

……

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失去了所有维度的神秘领域里，崭新铺开的洁净书页上，一支凌空而起的羽毛笔从旁边的墨水瓶里蘸取了漆黑的物质，正在簌簌地写着些什么。

在最遥远的当初，万物的起源就是这么一只小小的墨水瓶。

祂曾是造物主最喜爱的、用以书写整个世界的工具，直到祂无法满足于更多的创作欲，冒用了更高的特权去渲染新世界，随即被那同样罪恶的同僚进献谗言，代替造物主降下审判之罪；最后被厌恶、被抛弃，像个无家可归的幽灵一般游荡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我也早该清楚，即便是堕落后的腐败之神，祂也本来就是堂堂正正的创造之神，书写一个新故事根本是最轻而易举的事情。

祂了解我的一切——包括两个正在陪我冒险的、忠诚的朋友。在思念母亲的希尔希纳脑海里种下关于爱之乡的记忆，又把这里塑造成奈布哈尼这个淑女的朋友最乐于看到的梦想之地，这样便顺利掩饰了那些可能会遭到怀疑的细节。直到诓骗我将那勇者的祝福献祭给祂，最忠诚的仆人从我灵魂深处被封印的缝隙中将祂拉扯出来为止。

而现在，祂依然在用自己污黑的身体作为源质持续地书写着，仿佛还沉浸在这个算不上多么高明的故事里。

许久祂停下来，似乎是卡壳在了某些关键的遣词造句上，又似乎是在苦恼该给这个故事一个怎样的结局。

“没有灵感的话，还请不要勉强自己。”我看着那不断摆动的羽毛笔，默默地提议道，“一起抽烟吗？就像以前那样。”

“……”

还在书写的羽毛笔顿了顿，嚓嚓写下几个新的单词，我们身边便出现了上好的水烟壶和加了月桂叶的帝国红茶，一些烤好的蜜饼和乳酪蛋糕。

我端着盛满点心的金盘子，又看了看四周那还没来得及被创造出点什么的混沌，提醒道：“没有坐的地方。”

祂沉默了一会儿，又写下几笔。

身边那些未知的混沌很快被尽数破开，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比苏丹那座青金石的宏伟建筑还要华丽得多；再铺上最舒适柔软的天鹅绒毯子，盛开芳香的玫瑰，一群美丽的侍女也簇拥上来为我按肩捶腿。眼前的馈赠实在太过慷慨，我心满意足地盘腿坐下来，享用起了水烟。

咕噜作响的水雾声中，我悠闲地吞云吐雾，享受着美女们的按摩。好半天见祂依然忿忿似的一直写着，便也感到了几分无奈。

“您到底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我吐出一口薄荷的烟圈，斜躺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叹息着道：“该感到不快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我好不容易才快要在这个世界里完成的伟业，却又被您乱写一通了呢。”

眼前的羽毛笔一顿，蓦地掉落到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从没来得及干涸的墨迹中幻化出祂那最令人熟悉的伪身来。

夜幕般的发辫垂到脚踝，拖到地板，鲜亮绯红的修身皮衣只在胸口大喇喇地敞开着，全身上下都是牛奶般的柔软雪白，配以那些我不太能欣赏得来的贵重首饰。见祂已经坐到了旁边的软垫上，我把水烟递过去。祂沉默着捧到嘴边，恨恨地用力抽了一口——又全部吐在我的脸上。

直到见我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又大笑起来，勉强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满意的表情。

“不满意我为你写的故事吗？”祂冷哼一声，总算开了口，“我都没舍得让你吃苦。要知道真正的勇士总是历经千难万险，才能打倒恶龙迎娶公主——谁要看一点波澜都没有的冒险故事！你就会操男人！”

“……”

我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惊奇道：“所以，您就是为了看我操更多的男人，才把死去的苏丹送回到我身边，不肯让我直接把伊曼带回来的吗？只是为了戏耍我的话，您也太敬业了。”

被质疑的创作者理所当然地愠怒起来，将手中写好的故事书哗啦啦往前翻了好多页，啪地一声拍在我面前，指着那一行字道：“看到没有，我清楚地写下了「为爱人唤回心意相通的、彼岸的栖息地羁绊最深的灵魂……」我怎么知道那个小玩具会变成星灵，而你喜欢的死人那么多？我的故事逻辑是绝对通畅的——如果你不那么滥情的话！你可比我该死多了！”

“那您能改改吗？”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诘问，我一脸真诚地继续提出，“倒也不用把壶里的那位送回去，就把这个召唤仪式的举行次数从一次修改成两次，并且不限制星灵就行。您这样伟大的存在，应该很容易做到的吧？”

“……”

祂呆了一下。

也实在没能做出更多的表情，像是在震惊于我的厚颜无耻。

“做不到呢。”好一会儿祂才凉飕飕地看着我道，“修改或是毁掉已经写好的故事，你就应该去拜托那块臭橡皮才对。不过以你现在和我的紧密程度来看，只要你出现在祂面前，肯定会被祂直接撕碎的吧。”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没有再对辛勤的创作者提出更多无理取闹的要求，可祂却显然被迫想起了那个让祂抓狂的存在。祂站起身来在盛开的玫瑰之间徘徊着，像是始终无法排解那久远的仇恨，心烦意乱地破口大骂着：

“施虐狂！死变态！什么法则，什么终焉！我居然会沦落到被一块橡皮擦的玩具给封印了！他就算死也要阻止我再到你身边……害得我现在力量都要耗尽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祂又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在这座一手缔造的殿宇中摔摔打打；而身边的美女们则都在吃吃发笑，没有理会主人这日常的疯狂，仍是殷勤地为我倒茶捶腿。

发过牢骚之后，祂便也还是安静了许多。好一会儿又嘲讽似的朝我看了过来：

“不过，他能连自己的主人也一起封印，倒还真是出人意料呢。你可真行啊，阿尔图，你还真是受欢迎啊——你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做密神的孩子。那么来说说看吧，你都给这些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要问问您自己吧。”

我嚼着美女们喂到嘴里的香甜糕点，非常客气地指出：“毕竟您也爱我不是吗？”

祂：“……”

******

见眼前的密神难得露出一副恍若雷劈似的表情，我翻着祂已经写好的故事，好心地为祂分析道：

“您本可以在这个故事里直接写上，阿尔图爱上了创造之神，从此愿意听从祂的任何命令，成为祂最忠诚的奴隶——但您没有这么做。这说明您想得到我发自内心的崇拜，而不是一个被敬畏和恐惧扭曲了意志的仆人。”

祂蹙眉听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好半天才很古怪地笑了一声。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阿尔图。”祂看着我，意味不明地慢慢道，“我对你的爱和其他的孩子们是一样的，并没有很特别。或许你认为自己还值得更多？就凭你现在成了一个有资格和失去了力量的我叫板的半神吗？”

“当然不是了，我不算很有自信。”我挠挠头，“只是从逻辑上来讲，全知全能的您在自如穿梭这些世界泡的时候，应该不太可能找不到一个比我更擅长、也更心甘情愿伺候您的阿尔图。可您却这么多年偏追着我不放呢。”

“……”

“说是要找我算账，每次却都在关键时刻收手了不是吗？别再折腾拜铃耶了，每次都得为了您和我的打情骂俏忙活半天，您总得放她去做一些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

“……”

“您舍不得杀我。因为我是特别的。”

“……”

“是因为我是第一个欺骗您的阿尔图吗？还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和您发生了点什么的阿尔图？”

“……”

祂冷冰冰地看着我，像是被我那总算脱口而出的疑问刺了一下。

“看起来，你也感到很光荣嘛。”祂笑起来，语气仿佛是一种揶揄的嘉许，“这么说来，你倒真的是这世界上一个敢强奸神明的人了；不愧是我最勇敢的爱民，也的确还没有别的阿尔图做得到呢。”

“我不打算道歉。”我坦然地看进祂眼里，“我那时很脆弱……而且是您先在梦中吻我的，这在我看来就是邀请的意思。您乐于看到信徒的淫行，而我天生在这方面的需求就比较旺盛，这不正是您所欣赏的愉悦吗？更何况您明明也有爽到，这叫通奸。我可不想再背上渎神的罪名。

“您爱着我——而我会平等地回馈每个勾引我的人或神。倘若您的那位死敌，噢，我是说那块令人讨厌的橡皮擦；如果祂也这么对我的话，我也会对祂这么做的。”

“你敢！”

祂尖声打断我，恶毒似的道：“你身边那些愚蠢的宠物也就罢了，你要是也和祂做点什么，我就把你的情人全吃了，再把你们的世界给……给……”

祂卡壳了一下，然后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祂应该是还想说点什么更严重的狠话来，但又意识到祂如今这薄弱的神力好像不足以对这个无神论的世界做点什么；于是憋了半天，可能是觉得有点没面子，干脆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摸摸自己红肿起来的脸，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也反手给了祂一个巴掌。

“你打我？”祂捂着脸，下一秒便露出了极不可思议的眼神，“你、你敢打我？！”

神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力道的攻击而感到疼痛。祂应该只是觉得震惊和屈辱，又像是已经气疯了，扑上来就想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和我缠打在一起，尖利的牙齿直冲着我咬过来。

而神的这种不体面同样也是我乐于欣赏的。我轻易地躲开祂的第一轮攻击，伸出的手臂缠上祂的腰身，待祂咬住我的手指之后，便低下头，轻而易举地堵住了他的嘴巴。

******

和祂亲吻的感觉总是很奇怪。不同于凡人温暖湿润的口腔，那腐朽的味道就像拜铃耶给别人纹身时的草汁，血腥辛辣又充斥着诡异的肉味，是祂还没来得及加以掩饰的、最初的气息。

亲得久了才会随着主人的心情变得芳香起来，慢慢地也有了恋人似的甜美，这个时候才可以明确说是一种淡淡的墨香。

能在床上解决的问题最好还是不要废话，即便是神明也一样。

身边的美女们早就不知所踪，开满玫瑰的宫殿里多了一张宽敞的黄金笼床，而我脱下祂红色的皮衣——还好，即便没有任何吃喝拉撒的需求，他也还是会给自己变出凡人都该有的器官的。

古老的神祇正散发着蓬勃的情欲，唇舌之间充盈着无限稀释过后的香气，白皙的身体也流淌着水蓝色晶莹动人的光芒。我俯在祂身上轻吻，抚摸着那些还没有被书写过的洁净之地，祂便咯咯乱笑起来，全然不再计较我刚才那一巴掌的不敬，密神的权柄高高地翘起，兴奋地等待着曾经的信徒将要带给祂的愉悦。

“您下次最好还是少变几双手出来，”察觉到越来越多的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体各处游走着，我无奈道，“这感觉挺吓人的。”

祂哼了一声，仍是漫不经心地用那几双手挨个撩拨着我的下体，见我已经硬得差不多了，便也懒得再和我有什么多余的调情，分开那双滑腻的长腿来推倒我，自己坐了上来。

从来不需要任何前戏，神的密穴可以容纳一切，也当然能让一个胆敢来探索的男人享受到至高无上的欢愉；灵魂都仿佛被吸纳其中的神奇包裹感让我呻吟一声，即便只是潦草地动了几下，也还是又发出了低沉的惊叹。

然而看到我那副爽极了的表情之后，祂却似乎有点不爽起来，想起什么似的恶声恶气又道：“我就应该用真身和你做，恶心死你。”

“我不介意。”我真挚道，“只要您喜欢的话，可以试试。”

祂：“……”

开玩笑，我可是以为民除害之名折断过无数张纵欲卡的男人，黑街多么倒胃口的黄牙恶霸都能下得去屌；虽然有时候得边哭边上，不过这副狼狈的样子也是曾经的苏丹最乐于看到的。

更何况曾经为了满足祂那群密教徒的恶趣味，我连拜铃耶召唤出来的扭曲怪物都硬着头皮上了，还能怕这一团漆黑的粘液不成。再说实在不满意的话，我还能用生命权杖，动用乙太的力量全自动整活，直接隔绝掉那一层感知就行了，祂想要什么样的花样都能满足祂。

不过我其实也明白，祂口口声声说很喜欢自己的真身，绝不会像虚伪的死对头那样遮遮掩掩，实际上却依然不爱直接展示出那一坨粘稠恶臭的样子。

眼前的美男子也当然更赏心悦目一些。比起毁灭之神那副努力维持平庸的假面，创造之神为自己塑造的伪身称得上世间美学的巅峰了；可惜喜好倒是和还在壶里的那位如出一辙的庸俗，只知道给自己点缀没完没了的黄金和宝石。

——早晚得让祂去跟奈布哈尼学学。

我想我的确曾经是祂最引以为傲的信徒，毕竟除了我之外，也没有第二个阿尔图能从所有或洁净或污秽的性爱之中享受单纯的愉悦了。

神的身体里往往藏着致死的丰富，或许常人几辈子也探索不完；祂的高潮也能够持续很久，并将祂收获的愉悦也一并回馈给纠缠在一起的我，让我再也无暇去同时思考一些如何逃离这里的问题。

虚无之地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像梦境般在离开之后缓慢淡化，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我可不想因为祂而导致和其他的情人做起爱来索然无味。

很久没有过这等混沌难言的交媾，即便不算很尽兴，我还是尽我所能地伺候好了祂。

整个过程中祂随时都有机会饮尽我的灵魂，吸收我那送上门来的半神之力，但很显然祂完全没想过要这么做。

星河一般的黑发铺满在层层羽绒之上，祂躺在我怀里睡着，曾经毁灭了无数个世界的腐败之神，这个时候却显得格外安静无害，仿佛那些害我坠落到地狱的罪恶都不是祂做的一样。

祂不需要睡眠——但祂会模仿凡人进入浅浅的休憩，以便和在做梦的信徒们产生更紧密的连接。

“所以，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我抚摸着那些乌黑静谧的发辫，出神地道，“和凡人不一样，您不需要对等的爱情，也有权挥霍世间的所有愉悦。可您总得坦诚一些，我早就厌倦这样的追逐，也不再适应去侍奉不坦诚的主人了。”

……

祂像是听到了，却又懒得搭理。

神是不会做梦的。祂只会在类似于梦境的伪装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古老的曾经。

过了很久祂才睁开双眼，火红的瞳孔里流淌着一些陌生的情绪，倒真像是从被抹去一切的纯白噩梦中惊醒过来一样。

然后祂开口道：“陪陪我，阿尔图。”

数不清的手臂将我抱紧，祂显得慌乱起来，生怕我又逃跑似的用绵软的长发缠绕住我的四肢。我猜祂又回忆起了那位真正的造物主，远比祂更权威、也更根本的存在，以及那些曾经被流放在苍茫大地上的惊惶与无措。

见我没有开腔，祂又凑过来靠到我的胸前，闷声道：“……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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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就深深地困惑过，作为一个吞噬了无数世界、教义也远比正神更宽容的密神，祂的神力不应该会越来越衰弱才对。

而现在我忽然明白过来，当一个神也对自己赖以为生的信念产生质疑，那就是祂超脱一切的神格彻底走向毁灭的开始。

来自太古的创造主不屑于和秩序有关的一切——婚姻，契约，礼仪，社会，所有束缚着俗世躯壳的所谓规则。真正尝试过叛逆的滋味之后，祂发觉没有任何限制与干预的创作是如此美妙，那就是万物的源头本该有的模样。

比起克制，去放纵；比起烦恼，去享乐。而最初的阿尔图需要这些。当我遵循了纯净者的教诲，用浸满盐水的藤条不断地抽打自己，却始终无法排解心中的苦闷时，一位远比纯净主更亲切的神明在梦里吻上我的伤口，告诉我如果所谓的道德让我痛苦，那就去他妈的道德。

那一刻的救赎感无可比拟。

于是在爱上所有人之前，我爱上了神。

******

好消息是，虽然我不是所有堕落的阿尔图里最善良的那个，却应该是他们之中最机灵的那个。

至少在意识到自己还深爱着人世间之后，我还是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即便已经无法再拯救满目疮痍的故乡，我也要赶在贪婪的巨神继续毁灭下一个世界之前，尽可能多地去挽救一些既定的命运。

其实这真的很难。一个好人恪守着本心去抵挡诱惑是很容易的事，可一旦他破了戒，品尝到恶行带来的快感与甜头之后，便很难再真正找回重新善良的勇气。

所以起初的祂很有兴趣。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信徒痛改前非，在一切都推倒重来之后选择去老老实实地对抗命运，怎么看也是会被残酷的现实所打击，痛哭流涕地跪在祂面前再一次请求宠爱的结局。

祂等着看我的笑话，却慢慢地发现我是来真的。

我认真地规划好每一张苏丹卡，认真地将每一个不慎被我这个异世流民踏足的世界引导向更光明的命运。只除了在最初的故乡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后，我在每个世界都尽量做到了善良，即便有些时候不可预知的未来依旧残酷，却也都没有让他们被任何神明的视线所污染。

这当然是一种更真实的背叛，让祂感到困惑不解的同时，也终于发现了一个无法调和的悖论。

既然我是祂所宠爱的孩子，那么我当然会将祂最神圣的教义贯彻始终，即遵从心中的欲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束缚，包括与神之间的约定；而倘若我还坚持了规则，信守了承诺，强迫自己去做一个不再喜欢做的坏人，让生命的苦役变得更加苦楚，便又违背了密神放纵自己去尽享欢愉的神意。

祂并没有思考出像样的结果。好在除了我，祂的密教还有拜铃耶这样更优秀的话事人，原本也并不在意；只是起兴时再来追杀我一番，在虚无之境悠闲地消化着我的家乡，时不时打一个饱嗝。

不然呢？难道祂要去质疑自己这个伟大的创造主吗？

那么就在祂想出更好地解决我这个叛徒的主意之前，就这么和我不断地在各个世界玩着熟悉的猫鼠游戏，也是一种不错的消遣，反正神有的是时间。直到我胆敢真正切断与祂的连接，才终于完全恼怒起来，不顾一切地冲破封印再次追到这里，哪怕那需要消耗祂的身体来作为源质。

或许连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打从和我产生纠葛之后，祂已经很少再去想起太古的往事，也越来越像人了。

而现在，祂累了——祂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动用最后的创世之力把一个背叛的恶仆召唤到身边之后，已经累到再也无法从容地下笔，也无暇去思考如何处置我了。

即便祂还可以跳跃新的时间线去蛊惑下一个阿尔图，再去吃掉一个供奉到面前的新世界来韬光养晦，等待着一个卷土重来的时机；可祂活得实在太久了。从被造物主抛弃的那一刻开始，到被一个胆大包天的阿尔图背叛为止，也有千万年那么久。

眼下祂还在紧紧地纠缠着我，没有命令，只有请求。我知道祂的目的仍像上次那样，想要和我一起待在永恒的混沌之中，不再与任何有机的世界产生联系，迎来一场没有死亡也没有新生的终结。

“我当然会一直陪着您。”

我拉着祂柔软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让祂感受我的心跳，以及那一副在祂指尖的触碰下泛起熟悉纹路的躯壳。

“我的确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也不该抛下您那么久。”我吻了一下祂的额头，认真道，“现在我心甘情愿做您永恒的仆人。您困了，就可以睡觉；饿了，也可以吃掉我。有您赐予我的祝福在，下一次我再背叛您，您就可以在一念之间将我彻底抹杀。”

誓言的力量让那些折磨过我的痕迹泛起兴奋的光芒，乌黑繁密的花纹随着祂的指尖飞快流动，聚集起更加尖锐古怪的图腾来。

这种烈火焚身般的痛苦当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见我已经冒起冷汗，却依然在咬牙忍受着这些深入骨髓的剧痛，祂不可置信似的看着我；眼看那些陈旧的诅咒马上就要汇聚到我的灵魂，像是也终于慌乱起来，随即便毫不犹豫地挥了手，将我那些侍奉过密神的证明全部抽离了出来。

“……”

祂甩甩手指上的墨迹，又哼了一声，总算是接受了这个迟来的道歉。

“我可不需要什么永恒的仆人，也没有让你一直留在这里的意思。”祂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我光洁起来的皮肤，在我肩膀上恨恨地咬了一口，“但是，我想看到你的时候，你必须随时出现——就算在那些宠物的床上也一样。”

我胡乱地点着头，然后抱紧了祂。

密密麻麻的咒文早已烟消云散。我吸着气，滚烫的体温在祂新一轮的挑逗之下变得稳定下来，感觉得到有什么困扰我半生的东西终于慢慢地，永久地消散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

……

……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不是真心话了。

虽说是神，却比一般人都要好哄得多，消除梅姬的不满都没这来得容易。

我能骗祂第一次，自然也就能骗第二次，更别提险些就又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了，吓得我那副伪装出来的深情嘴脸都差点没能绷住。

苦肉计还是有点用处的，但这次的风险也实在忒大了点。我坐在床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反复端详着自己再也找不到半点诅咒痕迹的掌心和手臂，确定密神那最后的连结已经解开，这才长吁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祂一眼。

现在，我才真正能算是和旧时代光辉不再的神明平起平坐了。作为一个要弑神的男人，我可不能在此之前再和任何一个至高的存在拉拉扯扯。

祂曾经是怎么说的来着？金钱存在的目的是被花掉；而爱情存在的目的，就是遭到背叛。

雪白赤裸的男人正趴在满是情欲痕迹的天鹅绒上，仿佛也从未如此放松过，仔细看嘴角甚至还有些微微的笑意。祂似乎进入到了亘古以来第一场真正的睡眠，看起来还算香甜，很显然也并非噩梦。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想要把那本被祂压在枕头下的故事书缓缓抽出来。抽到一半的时候祂似乎有所反应，我赶紧又亲祂一口，手掌轻拍在那光滑漂亮的背脊，尽量让祂舒舒服服地放松警惕。

翻开这本记录了我命运的神秘手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糟糕的阿尔图迄今为止的全部人生。

我：“……”

倒是可以带回去送给法拉杰。有这么一本详实的记录在，他应该会感到欣喜若狂吧，写传记的时候也不用连我的老乳母都要抓着问三天了。

好在它还远远没有被写完，也充斥着能够无限延伸出新页的魔力，随着我这个主人公的翻动绽出隐约的微光来。

神是傲慢的。只消这么不经意的几笔下去，祂就可以随意地干预一个人的人生，左右他的命运，来自遥远太古的视线足以投下让世间万物感到恐惧的力量。

说起来，我曾经由创造之神在梦中亲自启蒙；那么现在，我当然也有着几分同样足以影响剧情下一段发展的微弱神力。

想到这里，我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羽毛笔，想要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几笔，却踌躇着迟迟下不去手。

——比起可以随意左右的命运，未来还是由自己创造比较好吗？

如果一早就有这样的能力，奈费勒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只需要我在这本书上写下天下大同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就能够轻易实现他那总是惹人发笑的政治理想；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呢。

可是，也只要我在上面写下几句简短的谶言，无论它多么不合逻辑，多么颠三倒四，还被困在星灵国度的伊曼都可以瞬间出现在我眼前，再也不用我去做那些徒劳的无用功。我又在犹豫些什么？是因为恐惧这力量，还是担心自己又会踏进一个未知的领域，从而坠入到某个难以挽回的深渊。

我感到迷茫，也有些说不出的苦闷。

……

挣扎了许久之后，正当我下定决心只添上小小的两笔，笔尖触碰到那洁白纸张的一刹那，它却震颤似的抖动起来；下一秒便脱离了我的双手，像只信鸽一样猛地飞向半空，朝着宫殿之外的方向翩然而去。

我：“……”

坏了，敢情这家伙还认主呢。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我立刻站起身来朝它追去。别的不说，如果身边的男人睡醒之后发现祂的杰作差点被我下了手，指不定又会因为怀疑我的真心而干出什么囚禁我的事来。

眼下它正扑扇着自己的封皮飞向玫瑰宫殿之外更加广阔的混沌，很快钻进了那迎面而来的世界泡的海洋，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继续疾驰。

我很难追上它，不过它却也没什么逃跑的意思，只是像在漫游一般懒散地在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之中闲逛着，许久才在一个世界泡前停了下来，悬浮着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把那并不存在的目光投向了里面。

黄昏的余晖从窗口照进静谧的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趴在书桌上疲惫睡着的男人。他皮肤苍白，眼下常年带着若有似无的乌青，瘦削的身材满盛着寂寥的霞光，是一种近乎于透明的淡泊颜色。

而我的故事书正在和被他枕着的一本未完成的书稿发出长久的共鸣，兴奋似的扑扇得更加有力，很快就钻入到荡起波纹的镜面之中，迫使我向前两步，不得不也把视线投向这一个不知道正处于哪个时间点的世界。

“……”

不是吧，难道密神写的书也同样继承了主人的淫欲，要去找另外一本书交配？

我被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震撼得大脑一片空白。

而当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又看向那个熟睡中的男人时，也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

奈费勒？

我惊讶了一下。

只是这么短短一瞬的惊讶，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随即便被拖拽进巨大的漩涡之中，身体也从虚无之境的绵软包裹中剥离出来，下一刻就踏在了贵族书房里触感坚实的胡桃木地板上。

“……”

我傻眼了。

好在见多识广的阿尔图老爷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突发情况而陷入恐慌。我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襟，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之后，便也还是淡定下来，像个从容的游客似的晃荡到窗边，眺望起了异世的景色。

不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很显然并不是奈费勒在王都的宅邸。遥远的领土边缘筑着高高的围墙，窗外的操场上似乎还有正在训练的私兵，而当看到那高高悬挂着的家徽和眼熟的旗帜时，我终于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奈费勒的领地。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他都经历了什么，但看样子他已经远离了朝堂那个是非之地，应该也还是过得很好的吧。

这么想着，我又回头朝他看去，注意到那些发光的书页还在不知情的男人头顶盘旋着，目光一不小心落在他面前那本未完成的书稿上，便看到了封头那触目惊心的标题——

《我的政敌，阿尔图》

我：“……”

好的，即便依然不是很懂这里的情况，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的我应该也已经凉透了吧。

来不及为这里的阿尔图默哀，我一个眼疾手快，便截住了某本还扑棱着想和奈费勒的手稿亲热的色情小说，扯下自己的领巾在整本书上缠绕几圈，确定它再也逃不出去之后，才总算松了口气。

然后我看看眼前的奈费勒，又看看他那本书；看看他那本书，又看看奈费勒。

“……”

好了，再看就不怎么礼貌了。

这种诡异的邂逅本来就只是一场意外，对另一个世界的奈费勒产生兴趣，继而和他再产生什么多余的联系，是件很不理智且又难收场的事情。

时间的裂缝早就悄无声息地闭合起来，躁动的故事书也仿佛失去了最后的魔力，安静地被我装进了口袋。我轻手轻脚地退后两步，正寻思着该不该立即离开这里的时候，脚下一截中空的地板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还在熟睡的男人察觉到什么似的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心中五味杂陈。

心里也清楚把另一个世界的奈费勒当成代餐有点不好，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和他开始热恋，就已经分开了这么久，这会儿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一张毫无二致的脸，难免心潮有些微妙的起伏。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很想他了。

而除了一身居家的常服之外，他和另一个在做苏丹的自己也没什么区别，惺忪的目光在和我相汇的瞬间变得困惑起来，下意识又揉了揉，那困惑便变成了某种更加奇异的颜色；与其说是震惊，倒更像是比那还更加复杂的情绪。

鬼使神差地，我朝他低下头去。

而他也下意识伸出了手，很怀念也很珍惜似的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干涸墨迹和薄茧的瘦削指尖有些粗糙，冰凉的触感却很舒服，仿佛能够抚平灵魂的褶皱一般，注视着我的眼神温柔到难以想象。

这样的认知让我本能地慌乱起来。

心跳声在两个人相贴的肌肤间变得清晰，随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显然已经近到一个超出了正常社交距离的范围之后，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嘴唇，别过头去语无伦次道：“这个、那个……我不是，您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他忽然扯住我的腮帮子，使劲地往旁边一拉。

“嘶、疼疼疼！奈费勒！”

见我龇着牙痛呼出声，奈费勒收回手，若有所思道：“居然不是在做梦？”

我：“……”

又来了，什么人啊这是。

Chapter Text

见他很快收敛起那幻觉似的怀恋，转而以一种打量着陌生人的犀利目光重新朝我审视过来，眼里的警惕多过困惑，像是以为我是用了某种黑魔法伪装的刺客似的微蹙起眉，我又紧张起来。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不科学，但我真的可以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赶忙举起双手来，定了定神真诚道，“您能和我聊两句吗？”

“……”

等等，话虽如此，难道我真的要直白地说是因为奈费勒你写的书太诱人了，所以我的书被勾引到了这个世界，而我是追着它过来的——这种听起来像是苏丹卡折多了所以精神不太正常的话别说奈费勒，连我身为书之星灵的女儿听见都会觉得我这个父亲太淫荡的。

奈费勒没说什么，仍是淡淡地盯着我，站起身来从书桌后走到我面前，瘦削的身形散发着某种熟悉的威压，就这么静静地朝前走着，很快就把我逼到了门口。

我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就想揽住他的腰。

可下一秒他却忽然绕过我，轻飘飘地离开了书房。

……

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穿着整齐，依然是当年最熟悉的那身朴素古板的黑袍，头发简单梳了梳，还端了茶和点心；看样子似乎想通了什么，也平静地默许了我的存在。

“有酒吗？”见他一言不发地为我斟了杯泡着薄荷叶的清茶，我顿时来了精神，“我想和您一起喝酒。”

奈费勒：“……”

“当然茶也不是不行。”我又老实道。

******

见奈费勒已经撩起袍子在我对面坐下来，从容地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即便心里还有点没谱，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讲解起来。

“简而言之，我的确是阿尔图，不过不是您这个世界里的阿尔图。”

我斟酌着慢慢道：“您知道的，世界就像一棵大树上的枝桠一样有着无限多的数量，我和您身处在不同的分支上，是因为偶发的意外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不过虽然我不是这里的阿尔图，但您也可以把我当成他来看待，毕竟即便命运可能会走向分岔，但我们本质上还是相同的灵魂。”

我说着便低下头去，谨慎恭敬地搓着手道：“所以，如果这个世界的阿尔图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我替他向您道歉。”

说罢，我觑了一下他的脸色。见奈费勒仍是若有所思，不像是和我有什么旧怨的样子，便也振奋了许多：“又或许，这里的我是个好人吗？”

……

“……他么，”

奈费勒总算又开了口，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未完成的书稿上，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严格来说，他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大麻烦。左右逢源、暗度陈仓的重臣也好，背叛妻子、四处行淫的丈夫也罢，身为出师未捷就草草死去的摄政王，倒称得上是胆识过人虚怀若谷，只是心肠太软，也总是反应迟钝胸无点墨呆头呆脑愚不可及……”

我：“……”

来了，这熟悉的奈言奈语。

以及看来这里的我也是原汁原味的阿尔图。

“但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奈费勒又淡淡道，“如果连他都称不上好人的话，我更无颜去自恃清流。我会用余生的每一天将他的精神和事迹宣扬出去，这也是我还偏居在帝国一隅苟活的意义所在。不论如何……他都是我最重要的好友。”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继而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道，“可能会比他心肠什么的都更硬一点，但我也是好人，您可以相信我。”

奈费勒：“……”

接受这样的概念对奈费勒来说似乎不算太困难，毕竟我长得实在不像拟人的怪物，身上也没有邪恶的气息，极大概率和那位同样是好人的阿尔图臭味相投；如果不是更倒霉一些的我已经凉透的话，大概率他也分辨不出我们。

“所以，我是怎么死的？”放下心来的我吃着奈费勒家的茶点，还是忍不住好奇道，“被阉奴勒死的吗？”

他顿了一下，摇摇头：“在皇家林场，动手的是前苏丹的禁卫队长。”

“……”

我忽然明白这是哪里了。

在奈布哈尼做过的那些因近卫的渎职而无法原谅自己的梦里，我曾经在皇家林场被赛里曼一剑穿心的场面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这似乎也是后来的奈布哈尼很抗拒提到赛里曼，喝酒的时候一听到我说起这个曾经的同事就会感到不自在的原因，毕竟他在目睹了好兄弟的背叛之后，就已经再也无法相信我身边任何一个他原本放心的存在了。

不过他并没有细说这之后其他人的命运，只提到这个世界陷入到了长久的混乱之中，听起来历史上有关这场动荡的记载都被清洗得差不多，坚持追随我的亲信们也没几个能得到善终。

现在知道这个世界的奈费勒已经辞官回乡，也一直都好好地活着，这一趟已经称得上是意外收获了。

“他死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还是宰相的时候我能再果敢一些，再强大一些，或许就不会……”

奈费勒难得说了许多话，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像是有点苦涩。我这才发现和我们那里的他不同，即便作为苏丹的奈费勒要忙碌得多，但这里的他鬓角已经有几丝微微的白发了。

我感到有些揪心，想安慰一下奈费勒，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

“放心，至少您还活着，这已经足够让人惊喜的了。”我想了想，认真道，“我了解我自己。您也是他一生的挚友，如果他知道您一直活得好好的，灵魂也没有迷失在这样的乱世之间，肯定会感到欣慰的。”

“……”

可能也觉得自己在异世的客人面前有些失态，他笑了笑，算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慰。

各自捧着茶，气氛还算不错地默默坐了一会儿之后，奈费勒思索了一下，果然问出了一个预料之中的问题：“那么，在你们那边的世界，我过得怎么样？还活着吗？”

“这个嘛——”我喝了口茶，刻意拖长腔卖了个关子，这才惬意道，“您是苏丹。”

奈费勒：“……”

******

他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我到底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天知道我多喜欢看到他这副被雷劈了似的表情，毁灭一个国家也值了。

简单地给奈费勒交代了一下我那边的情况，也互换了一下彼此的讯息。看来我们这两个世界的差分的确很小，出于种种原因这里的阿尔图没能在革命前帮奈费勒修好苗圃，便有点草率地领兵弑君了。

我没法苛责莽撞的自己，毕竟还没什么经验的我也曾不止一次这么干过，区别只是这里的我选了萨达尔尼妃来做那个傀儡；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恍悟到必须要在改革和传统之间找到平衡，唯一幸运的是，我每次都能在即将被处刑的关键时刻被那位追来的粘人精拽入时间的裂缝，因而躲过了很多次这样的下场而已。

这些太过复杂的往事当然没法和一个单纯的奈费勒详说，他只需要知道我现在的世界是所有世界里最美好的一个，这就够了。

而他在短暂的震撼过后，似乎也没有惊愕太久，思索着像是已经接受了，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通顺的地方：“我这么一个毫无皇室血脉的臣子直接篡位？没有合理的正当性，天下人能服气吗？”

我啊了一声，高深似的摸着下巴道：“只要各方面打点得到位，大部分贵族都还能安抚。您成立了议院，也在登基之前许诺了一些好处；其中的激进派肯定是不服气的，不过还能应付得来。

“况且就算他们想囤兵造反也没用啊，您不知道您有多得民心——谁会在乎一个真正惠民的贤君成为苏丹的契机是否合理呢？难道他们不是过上更好的日子了吗？”

奈费勒沉吟着，显然也同样觉得合理。

“为什么是我？”他倒是也露出了我那个世界的自己相同的困惑，“和我们的世界一样，这一切明明都是你做的不是吗？”

我陷入了思考。

我当然不能说是因为我苏丹做得太烂，而他又老骂我，所以就阴暗地一直想着得让他也试试接手这个烂摊子才行。

“大概因为……我喜欢被您管着？”我挠挠头，还是给出了一个像样的说法，“我想要看到一个真正的好人去坐那个位子，想要一个您可以尽情骂我而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我把命运交到您手上，由您来支配我——也正因如此，我才不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他沉默了很久。

好半天才叹息一声，捧着手里渐凉的茶喝了一口：“难怪你一直在对我说敬语。”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所以，那里的我们关系好吗？”

“……”

该怎么说呢。

这里的阿尔图很明显还没来得及和奈费勒发生点什么，但从奈费勒那第一眼看到我时的恍惚，且还在认真为他撰写传记这一点来看，我这位政敌对他的心思却有点难说。

但他本人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便在我的世界，如果没有临走前奈费勒那突然的表白，我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意识到自己还能和这位一生的政敌发生点什么。

毕竟他可是奈费勒啊。

奈费勒大概真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从我下定决心无论多困难都要做个好人开始。

那么我应该说实话吗，还是……

“我们是非常依赖彼此的关系。”我怅然着，用了一个模糊暧昧的说法，“说友情太浅，说爱情太俗，比世间任何两个男人的羁绊都更深。”

奈费勒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看来是在一起了。”

我一惊：“您怎么知道？”

他大笑起来：“阿尔图，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挺好诈的？”

……

见我支吾着挪开眼神，有点脸红又目光躲闪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奈费勒像是觉得有点好笑了。这会儿倒显得我这个远比他经验丰富的男人更害羞起来，他又喝了一口茶，心情很好似的感慨道：“你倒是和他真的没什么区别。”

这话像是在夸我，又听得我有点隐隐的郁闷。

别的不说，我其实也不想被拿来另一个自己做比较啊，无论更好还是更坏。

“区别肯定还是有的，”我正色道，“比如，您怎么知道我不想用您折纵欲卡呢？我第一次和您密会的时候可是忍得很难受的，至今也在后悔没能利用那个完美的时机来做点什么。和这么糟糕的我比起来，能被您这么怀念，他应该比我更像个君子吧。”

奈费勒：“……”

奈费勒：“…………”

“不，应该说，”他放下茶杯，神色凝重似的道，“连这种莫名其妙的口头骚扰，油嘴滑舌得有点恶心，却又不会真正惹人讨厌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我：“……”

想了一会儿，我挠挠头道：“大概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分岔得比较晚吧？您和我那边的您自己也挺像的。”

倒不如说，根本就是一个人——毕竟也从没做过我明面上的追随者，受到的影响最少，奈费勒一直都这么稳定，再多的世界里也没有太大的差分，区别只是当没当苏丹、骂我的时候底气足不足而已。

正因如此，当我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糟糕的念头之后，对奈费勒的想念也更加汹涌起来，导致我现在非常非常想——给眼前的他一个拥抱。

我们的苏丹这会儿会在那边干什么呢？还在用我送的那支笔处理着政务，疲惫的时候偶尔将视线投向夜里恬静的王都，打心底期待我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回到他身边吗。

我吸了吸鼻子，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那不太安分的冲动，认真道：“您能再骂我一句吗？好久都没听过了。”

奈费勒：“……”

“实在骂不出来的话，扇我一巴掌也行。”

奈费勒：“…………”

******

虽然他最终还是既没有骂我也没有扇我，但那嫌弃的眼神还是把我爽到了。

爽完之后也还是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在这个地方逗留得有点久了，便默默地吃了两块点心，站起身来朝他鞠了一躬，轻松似的道：“那么，感谢您的招待，我也差不多是时候回自己的世界了。”

我心里很清楚，和一个太像爱人的陌生人相处得久了，再在这里滞留下去对我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处。

“阿尔图，”见我已经悻悻地转过身去，奈费勒忽然出声道，“你是能随时随地穿越任何世界吗？以后还能见面的话，倒是可以一起喝酒。”

“……”

其实奈费勒这句话的口吻很淡，听起来虽然亲切，却也不像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某种错觉，这里的奈费勒可能也出现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比如，希望我能留下来。

我揉揉鼻子，回过头来故作轻松道：“怎么，我走了之后，您会想念我吗？”

他垂眸：“或许吧。”

我：“……”

……

对不起，另一个我。

我算是发现了，一旦奈费勒在某个毫无防备的瞬间变得坦诚，我根本招架不住高龄处男这种无意识散发的魅力。

已经被打开的虚无之境幽幽地在我面前展现，却又被我伸出手来合上。

“随意穿越任何世界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我的话，短暂地撕开时间的裂缝问题倒是不大，只是虚空里的世界泡太多，我也还没来得及留下锚点，一个个找的话说不定要在里面飘荡好几年。要想回到正确的时间线，可能还需要点东西来辅助定位才行。”

简单给奈费勒解释了一下这其中的原则之后，我挠挠头，自己也觉得头秃起来。“乙太。”我转过身去，叹息了一声道，“我得回王都一趟，到教会去整点乙太。”

麻烦点的话就只能这样了，玛希尔的罗盘也需要重新灌注才行。

意识到我想要一个人在这里的世界游荡，奈费勒显然不怎么赞同。

“王都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别去为妙。”他提醒道，“我们这个世界现在并不太平。萨达尔尼太后死后，据我所知目前至少有七个不同的军阀势力盘踞在王城内外，纯净者的祭坛也在动乱中被砸得七零八落；再加上此前教会被纵过火，大多数祭司和僧侣都被迫流亡，如今已经没有容纳圣血的宝库存在了。”

听他提到纯净者，我心思恍惚了一下。

“至于还会有哪里有你需要的东西，应该只有伊曼主祭知道。”

我：“……”

我倒是差点忘了，这个世界当然也有伊曼。

奈费勒点燃一盏灯火，窗外的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异世清凉神秘的夜晚。离开了两位神祇的管制，这里的星星闪烁得异常明亮，银河也显得尤为瑰丽，但却并没有一颗会在梦里温柔地注视着我，同样也没有任何能灼烧我双眼的存在。

虽然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但我还是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嗓音也变得干涩起来：“伊曼主祭他还活着吗？”

“活是还活着，不过……”

见奈费勒顿了一下，我又问：“那您知道他的下落吗？”

……

其实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奈费勒和伊曼从来也没什么交集，即便他知道纯净者没落之后的伊曼会在哪儿，我也不会专程去找他的。应该说，比起我那边的所有情人，我最不敢在异世看到的存在就是伊曼。没有乙太虽然会麻烦点，但也不是回不去。

“这个么，与其说是知道，倒不如说——”

眼下奈费勒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像是又变得轻松起来，看样子居然还有闲心来和我卖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刚刚的仇。

注意到我的眼神幽怨起来，奈费勒走到窗边，越过层层稀薄的夜雾，抬手指向领地边缘幽深的小森林，示意我去看坐落在一湾寂静的湖水旁纯白色的方形小房子。

“他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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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费勒说，战乱的年代很少有人还能保持着始终如一的虔诚信仰，毕竟他们祈祷得再多，也不会有一个伟大的存在降下神迹来帮众生结束这场乱世。

因此在纯净者教会遭到重创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伊曼主祭去了哪儿。

只是大约在半年前，纯白色的旅人昏倒在奈费勒领地边缘的高墙之下，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身上也没有任何能称之为行囊的存在，只是虚弱得几近濒死，很快就被奈费勒派遣在周边的侦察兵发现并带了回来。

当时他多日水米未进，身上又旧疾累累，差点没能挺过去——这大概是萨达尔尼还没死的时候，不停逼迫他为小苏丹送上血淋淋的祝福而导致的。

我听得火气差点冒上来。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会选择萨达尔尼来做傀儡的原因，比起莎姬那样聪明又有野心的女人，更清澈愚蠢一些的贵族小姐才会比较好支配；只是这里的她又愚蠢得过了头，直接废掉两个唯二能庇护她的人也就算了，甚至还把自己的无能发泄到伊曼身上。

怎么能指望一个曾经爱上过苏丹的女人做一个好苏丹？

好在这里的她在伊曼耗尽生命之前就遭到了报应，气也好恼也罢，我也没法再替另一个自己的错误买单了。这会儿我倒是理解了奈布哈尼的感受，反正我们世界里的她早就跟着赛里曼离开了帝国，这两口子都眼不见心不烦。

杀了我倒算不上什么罪过，折磨伊曼不行。

与此同时我也发现，这里的阿尔图和伊曼的交集比我想象得还少。

和奈费勒点起铜灯，一起走在夜晚萤火虫闪烁的林间小径时，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他，这里的世界有没有人曾犯下过什么惊人的罪行，被绑在纯净者的祭坛上经历过炎日天平的考验什么的；而从奈费勒那毫不知情的表现来看，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任何类似的事情。

这样的结论让我的心情有些微妙地好了一点，却又有点不是滋味。

这个世界的我似乎是个从未和神明产生过连接的阿尔图，难怪能快乐得那么纯粹。而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在梦中见过神的面容，这里的他自然没能和伊曼发生过什么；伊曼始终被遗弃在纯净者那座荒凉的圣殿里，孤独又迷惘地侍奉着他的神。

奈费勒从不信神。神永远只会给穷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从不肯纡尊降贵去解决事实上的麻烦，只能被当权者利用，做一个不错的统治工具而已。但伊曼当然是个好人——他知识渊博，沉默寡言又没有世俗的欲望，这对每个能请到他来拜访的领主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门客，如果能好好利用的话，纯净者主祭的身份也是一大利器。

不过奈费勒显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他只是想给领地上的孩子们请一位更好的老师而已。

于是他邀请伊曼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伊曼倒也答应了下来，从此一个人深居简出，迄今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除了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会短暂地外出之外，他从不离开那座小房子，仿佛一个不存在于这里的幽灵。

******

奈费勒的领地也是一个小型的贤者之国。远离喧嚣与铁蹄的土壤虽称不上肥沃，却也基本能做到自给自足；能当苏丹的人治理起自己的领地来当然也是井井有条，偶尔有嬉笑着的小孩子从我们身边跑过，也都会热情地和他们的领主打招呼。

离伊曼隐居的小房子越近，我心里也就越紧张。

而当我嗅到茉莉花香之中那一丝冰冷的血腥味，看到浮在湖面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时，我叹了口气，总算知道奈费勒为什么会在提到他的时候有所迟疑了。

星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中央，纯净者那象征着圣洁与神遣的金粉正随着荡漾的水流扩散到寂寥的远处。伊曼静静地躺在散落着茉莉花瓣的水面上，任那些寒凉的湖水冲刷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莹白长发湿漉漉地盘绕在身前，呼吸微弱得就像一条搁浅的鱼。

——活是还活着，但看起来也快死了。

奈费勒说即便已经没有人再来找伊曼领受神恩或忏悔，做主祭的习惯却似乎依然会驱使他不时地鞭打自己一番，即便那浓重的血腥味会被茉莉的香气掩盖，有时也难免会吓到孩子们。

他深感不妥，几次想要出言劝阻，却也知道即便自己并不信教，但干扰别人虔诚的信仰也是一种傲慢。

于是伊曼也很久没再给孩子们上过课，大多数时候只是坐在湖边看书，也没人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的神光已经很微弱了，而我大概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每个灵魂都会在不同的命运投射下走向分岔的小径，但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神在所有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一个。当那位净化主被困在了异世的群星之间后，这个世界的正教徒们便理所当然再也无法聆听到任何清晰的圣音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难以接受就这样被神抛弃的事实；或许之前也是这么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帝国的大地上，直到阴差阳错地来了这里。

对伊曼来说，鞭打自己固然会带来痛苦，但是如果没有痛苦，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很清楚没有一个阿尔图来拯救的伊曼就是这样的性子。理解归理解，却难免还是有点生气；没想到这个世界连神都不存在了，他居然还能把自己打成这样。

而这也让我确信了，只要神不死，伊曼永远不会有真正自由的那一天。

……

我盘腿坐在湖岸边思索了很久，目光久久地望着那一抹快要沉底的纯白身影。

我想到曾经那么多次去试图拯救别人的世界，每一次却都以失败告终；每当看到我挫败的神情时，那位追逐我的黑暗之主便会得意地大笑。祂说，永远不要妄图改变一个世界既定的命运，之前我努力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成功，不是因为我能力不足，而是因为那就是他们的世界原本的命运；与其把精力浪费在做这种无用功上，不如还是想想怎么取悦自己。

眼前的伊曼当然也有自己的命运。

我会觉得怜惜，会觉得心疼，这是一个好人再正常不过的想法，我也不需要为这种再度萌生的感情而唾弃自己。

可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世界泡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伊曼呢？每一个都不忍心，每一个都打算心疼的话，我又能拯救得过来吗？

或许做人最需要摆脱的就是该死的弥赛亚情结，如果别人并不需要救世主，就永远不要做一些到头来只会感动自己的蠢事。

……

然而到最后，我还是叹了口气，脱掉自己的外袍挽起裤脚，沉默着跳下夜晚冰凉彻骨的湖水，朝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划去。

将他从弥漫着血色的湖水里捞出来，拨开他那沾湿的莹白长发，试探了一下微弱的鼻息之后，便平静地转过身，拨开湖水一步步朝岸边走去。

抱着伤痕累累的伊曼走上湖岸时，我又忍不住心想，如果这里的阿尔图真的和我很像的话，那么他也一定是个色鬼，是色鬼的话就不应该放过伊曼这样的美男子；而如果他也真的是个奈费勒口中的好人，那他为什么不救伊曼呢？

和我比起来，他们的阿尔图还是既不够色，也不够好。

******

天亮的时候，我烧水洗了个澡，也做好了饭。

伊曼平时只吃素，所以这里除了花花草草，也有一个简朴的小菜园。除此之外我在这座纯白无暇的小屋内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半点油水的存在，只能十分郁闷地和奈费勒的厨房借了点新鲜的食材。

在此之前奈费勒被我赶回了房间休息。毕竟他写了那么久的书，一大早还要去学校和练兵场，睡眠不足的话影响身体健康不说，孩子们看到他的黑眼圈也都会担心的。

他没有拒绝，只是临睡前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到底也没说什么。我知道他是怕我一言不发地直接离开这个世界，于是便握紧他的手，向他保证我绝不会不告而别。离开前想了想，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给他掖好被子。

总感觉好像有点暧昧了，不过管他呢。

……

忙活完了这一切，又给窗前的几株茉莉都修剪好枝叶，回过头的时候，躺在石床上的病人也早就醒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我的方向，已经不知道在身后幽幽地观察了我多久。

“……”

伊曼当然知道这里的我已经死了。和奈费勒有所不同的是，因为没有像样的交集，对他来说也只是死了一个给教会捐过款的、但不那么熟悉的倒霉摄政王而已。

毕竟是纯净者的主祭，我想不需要过多地解释些什么，他大概也能从我周身笼罩着的神光和隐约流淌的魔力中明白大概的情况，于是便坦然地任他打量着，又面无表情地洗了把脸。

伊曼就这么凝然看着我，眼神淡漠——就像是无数次还不敢对他产生任何肖想的时候，偶尔在朝堂或书店里相遇时那样，是一种看不出任何慈悲的清冷圣洁。

这倒是挺新鲜的。毕竟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只能适应伊曼那温柔缱绻的目光了，即便是关系僵硬的那些日子，也没有面对过这样陌生的审视，现在倒是觉得有点刺眼和狼狈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打算再和这个世界里的谁产生什么瓜葛。尤其是伊曼。

“我给您涂了疗伤的止痛药。”见他朝自己身上的绷带看了看，我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又一指窗外那些烧剩下的废墟，“而且帮您把那些刑具都销毁了，从今往后还请不要再伤害自己。”

伊曼：“……”

话音刚落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其实也觉得这命令似的口吻在一个陌生人眼里会显得有点奇怪。但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伊曼或是长得像伊曼的人说过话了，生硬一点也在所难免。

面对这种奇怪的冒犯，他无动于衷，只是依然沉默地看着我，视线像是最干净的水流。

伊曼根本不会发火，不会生气，更不会骂我。在教会长大的他打小就被教导成了一个足以容纳信徒所有污秽忏悔的树洞，也无法拥有自己的情绪。

“那么，来吃饭吧。”我把准备好的早饭都端过来，漫不经心道，“奈费勒可能不会对您说这样的话，但您必须知道，死在救命恩人的领地上是一件很不礼貌又恩将仇报的事情。这里的孩子们也都希望您能好好活着，伊曼主祭；但凡还有一点想要报答的心情，以后不妨对自己好一点。”

说着给他盛了一大碗炖肉和鹰嘴豆泥，倒了一杯奈费勒这里的早市上买来的新鲜热驼乳。

第一次让伊曼吃肉的时候我花了很大的功夫，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吃肉，长久以来的饮食习惯让他很难接受肉食的膻味与油腻。于是我和厨子们研究了很久，叮嘱哈比卜一定要把肉做得不像肉，容易入口才行，很久才让只习惯素食的伊曼适应肉的滋味，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现在没有哈比卜那样的手艺，我也只能把肉炖得烂一点，尽量多放点香料来去腥。

见伊曼已经下了床，来到了石桌边安静地坐下，我盯着他，心想他要是不吃，我就自己全吃掉，再去给奈费勒送一份便当。

“……”

出乎意料的是，他吃了。

即便第一口的时候看得出有点勉强，但他吃得很认真，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着，又好像是在仔细地品味些什么；食量也很不错，喝完一杯驼乳之后，居然还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这让我放心不少。相顾无言地各自吃过饭后，他便还是这么安静地坐着，放松的模样和以前住在我家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像是在等待着我先来开口。

我默默地擦着嘴，心里也清楚我应该速战速决，尽早问问他纯净者的宝库被毁之后，现存那些乙太的下落；可他现在这么一副失血过多的虚弱模样，又给我一种无论干点什么都好像在趁火打劫一样的错觉。

于是在话要出口的时候，又变成了一声奇怪的叹息。

过几天等他养好伤再说吧。我这么想着。

在这个世界多留一会儿其实也无所谓，搞清楚了这里的现状之后，还算经验丰富的我也有需要帮这里的奈费勒做的事。反正回去的时候我也一定会选择正确的时间线，不会让那边的亲友们等得太久的。

只是眼下既然已经填饱了肚子，又没有别的事可做，气氛便变得若有似无的尴尬起来。这里的我们毕竟不熟，很多话没法从容地说出来，我也没有再卖弄魅力让这里的他也爱上我的打算；面对面坐着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更显得有点诡异。

正打算先出去透透气，缓解一下稍显郁闷的心情，可能是始终不见我有和他交流的意思，沉默过后的伊曼忽然抬起头，平静地出声道：

“或许，您是我的爱人吗？”

******

猝不及防被这意想不到的话烫了一下，我腾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他的目光并不是出于好奇或探究，只是像在陈述一个看到的事实那样，很自然地又追随过来，像是深幽的潭水一般望进我的眼里。

洗去金粉的素颜是我最熟悉的俊美五官，失去了锋利神光的加持，他的眉眼也仿佛变得温和起来。很难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被我误会的爱意，但某个瞬间我艰难地别过头去，心头还是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或许……应该……是我的错觉吗？

好一会儿，我又回到石桌边坐下。憋了半天之后，还是下定决心伸出手来，试探着去抚摸他的脸颊。

这应该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确认的办法了。

我的掌心滚烫，或许还在向他传递着不太整齐的心跳声。指尖触碰到的是滑腻的肌肤，顺从又温软，一双灿金的眼眸依然静得像湖，没有在我的触碰下流露出任何不解或厌恶——反倒也像是正在向对面确认着什么的我一般，想要透过彼此的眼睛去看一个异世的灵魂。

……

我想吻他。

我已经快要忘了伊曼的味道，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下；无论是谁也好，我需要回忆起来，只要一下下就好。

于是我试探着亲了他一下，轻轻地去摩挲那淡色的嘴唇。几乎是下意识地，伊曼微微打开唇瓣，下一刻就被我凶狠地舔到了稍显惊愕的深处。

舌尖接触到的柔软甜美湿润，是我记忆中伊曼的味道，即便早就离我而去，现在却还鲜活着的生命；这样的感觉让我热血沸腾。

我吻着他，熟练地摩挲着他深蜜色的身体，埋在温热的颈窝间贪婪地汲取着他的味道，勃起的火热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立刻找到那个可以容纳我的温柔地，和这个人结合，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操他。

我有好久没抱过伊曼了。好久好久了。

汹涌的想念化成更加真实的兽性，见他虽然有些慌张，却也没有明确拒绝的意思，我把他抱回到那张冷硬的石床上，扯开他的白袍，细细地在大腿内侧亲吻起来；又含住他，粗暴地在那根脆弱漂亮的东西上啃噬着，拉起他的手去摸我那渴望着他的地方。

“……”

他剧烈地颤抖着，很快被这陌生的情欲折磨得高高翘起，却好像又因为这样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即将泛滥的高潮和克制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模糊成几声细碎的呻吟。

像是已经发了疯，我尽情地舔舐着他还完好的每一寸肌肤，又分开最私密的地方去舔股间那泛起光泽的柔粉穴口，让它做好即将接受我的准备。

最多也只能到此为止，我想我根本来不及再去做更多的前戏，只想着让他忍一忍，再忍一忍；无论如何先让我进去，反正他很能适应痛苦，也只需要再为我痛一次——

把他翻过身来从背后抱到怀里，撩起他那原本就遮不住多少内容的纯白下袍，想要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直接强暴他，让他重温一下我们那些熟悉的激情。

然而当我抓住他的腰，兴奋地打算施暴时，已经缠好的绷带却在我粗鲁的动作下再次裂开，很快在洁净之中晕染出大片触目惊心的颜色来。

……

新鲜的血顺着石床流到洁白的地面上时，我撑在他身上愣怔许久，也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

坐起身抹了一把脸，我恍惚地环顾着四周，淡淡的眩晕感过后，总觉得自己像是还在做梦。

而眼下的伊曼气息奄奄，好一会儿才略显吃力地翻过身来，绸缎般的长发沾染着斑驳的锈迹，神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

“您好像正在思念着一个和我相同的人，阿尔图。”

见我手忙脚乱地给他重新包扎，生怕又弄疼他一样小心翼翼地吸着气，好一会儿，他缓缓开了口。

“我能感觉到他留给您的祝福，以及……更多的感情。”依然是那和记忆中最爱我的伊曼相差无几的温柔嗓音，他抬起手来摸了摸我濡湿的头发，出神而又温和地注视着我道，“这会是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吗？”

……

被我压在身下的躯体修长柔软，是一种活生生的温度。

因为是活生生的温度，所以他不是我的伊曼；而眼前的人似乎也完全明白这一点。

见我的情绪已然剧烈地波动起来，他轻拍着我的脊背，任由我低下头，让眼泪一滴滴地掉在他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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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时候情绪泛滥其实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尤其还是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伊曼面前。

无论他是否受到了来自于另一个自己的影响，但他看向我的目光是怜悯的，仿佛真实到不掺和任何杂质的慈悲就这么直视过来，很轻易就刺进了我那失去他之后早就变得脆弱的灵魂深处。

我很想伊曼，真的很想他。

虽然哭得十分难看，但眼前陌生的爱人显然很有耐心，安静地为我擦拭着那些还在夺眶而出的泪水，并不介意我正在弄脏他洁净的白袍。

于是好一会儿，我才结束了这场狂风骤雨，转而哽咽着坐起身，懊恼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来。“为什么不反抗？”我郁闷道，“你差点就被我强暴了不是吗。”

脱口而出这样的质问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挺好笑的。别的不说，以我这身神都敢压的嚣张蛮劲儿和他那遍体鳞伤的虚弱模样，他想反抗也得能反抗得过我才行啊。

伊曼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长睫微颤，伸出的掌心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光，试探着朝我的额头探去。意识到他似乎是想从我的脑海中找到更多与另一个自己相处时的记忆，我很快制住了他的动作，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那么不用我过多解释，你就应该知道被别人的感情所影响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我微微皱眉，“这里的你是独立的，不需要再和我有什么过多的瓜葛。”

“……”

他顺从地收回手，像是听进去了，却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自己那凌乱的下身。

意识到作为一个未遂的强奸犯，这种劝诫多少有点没什么说服力，我略显慌乱地别过头去，咽了下口水道：“好了，虽然……对不起，但我不是坏人。”

让伊曼重新躺好之后，我打来干净的水，略感内疚地收拾起自己的罪证来。

再次包扎好的上身倒是已经不再流血，被蹂躏得狠了的下体却显得有点惨不忍睹；疼痛过后软绵绵的阴茎和蛋蛋上布满着我的咬痕，大腿内侧也都是我的牙印，被施虐过后的肿胀颜色是一种古怪的艳丽。

这要是被曾经簇拥他的那些信徒看到了，多少个炎日天平都不够我赎罪的吧。

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心疼地又吻上去，在那些隐忍撩人的呻吟中为他卷走所有污秽，尽可能在安慰的同时，再让他享受一场极致的高潮。现在的我无权这么做，擦得却也很温柔又很小心；我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伊曼粗暴，哪怕是一个并不爱我的他。

只是或许也是因为这种熬人的体贴，即便已经尽量避开了我记忆中伊曼所有的敏感点，也完全做到了目不斜视，可擦到最后，他还是又微微在我手里硬了起来。

“……”

于情于理，这场面其实是有点尴尬的。虽然心里清楚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并不代表这个伊曼也对我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我感觉有点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过分圣洁的主祭进行更多的性教育。

伊曼没有感到羞赧，甚至也没有一丝不适，只是目光平和地看向我同样勃起的部位，身体和那探究般的眼神一样柔软。

这仿佛要默许我继续做点什么的驯从姿态更深地刺激着我的感官。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曾经热恋时的种种甜蜜幻觉一般开始让我浮想联翩，当爱人的欲望就这么直白地展露出来，我很难克制住那种——那种想要给他口交、或是相互摩擦着手淫的冲动。

伊曼的性器温润干净，远比肌肤浅淡得多的颜色只在动情的时候会露出一点隐约的红；在教会长大的神圣祭司天然就能激起男人的凌虐欲，想要践踏这份圣洁与纯净、把最美丽的事物彻底弄脏，也是人之常情。

……

但是不行，不可以。

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喜欢在另一个世界里依然和我志同道合的奈费勒，却不能再爱上另一个和我毫无干系的伊曼。在他信仰破碎的间隙再趁虚而入诱奸他的话，本质上也是一种利用了先知者狂妄的强取豪夺。

我只想要这个世界的伊曼也活得好好的，看到他在这样的乱世里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这就够了；至于现在，我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好在见我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眼前之人生涩的欲望还是慢慢平息了下来。即便很困难，但我总算控制住了短暂的口干舌燥，直到帮他把那些羞耻的痕迹清理干净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端着木盆打算出门的时候，沾湿的袖口隐约一紧，我脚步一顿，回头朝沉默着扯住我衣角的人看去。意识到他是想和我聊聊，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我犹豫了一下，用尽可能轻的口吻道：“不急，直到你伤好为止我都会留在这里，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吧。”

想想又叮嘱道：“以及在此之前，不准再对自己用刑了！和这里那个曾经的摄政王不一样，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如果你还继续自残的话，我就……我就……”

毕竟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威胁，面对着伊曼那仿佛能够包容所有污秽的温和宁静，我憋了好一会儿，到最后也只能又摸摸他的脑袋，泄气似的道：“那么，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会过来给你换药。”

勒令自己那些还在蠢蠢欲动的东西全部收敛起来，也不敢再看身后那还打算挽留我的人一眼，简直像是落荒而逃似的，我简单地整理好仪容，匆匆离开了这里。

******

……

我大概真的是已经疯了。

即便被异世灵魂的情绪所影响，面对着一个冲上来就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陌生人，伊曼也很难对我有好感的吧；带着伤还把人家折腾成那样，我还哪有脸再去追问他乙太的下落。

更糟糕的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会儿的我到底是在后悔对他做了什么，还是没能做什么。

清早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摊开的课本上，我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苦闷地咬着笔杆子，在一本空白的小册子上奋笔疾书。

奈费勒比我想象中醒得更早，被我找到学校来的时候已经带着孩子们做完了体操、上完了早读，这会儿正在台上讲算术。他并没因为我的突然到来而感到意外，看到我鬼鬼祟祟地弯着腰摸到最后一排坐下的时候，也只是在唇角勾起了一丝微微的弧度。

我这位政敌的作息似乎一直很规律，每日例行的到学校逛逛以及视察练兵场，下午窝在书房里写书，偶尔会见探员或是接待一下别的城邦派来的使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称之为私生活的存在，即便他的领地有的是待嫁的漂亮姑娘，看起来也没什么娶妻的打算。

没有我在的话，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在每一个世界都坚定地做他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更没有多余的支出，他大概是将领地所有可用于额外支配的税收全花在了建设学校上，各个阶级的孩子们也都被他养得营养充足，这里乍一看和我们的苗圃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高高悬挂的牌匾已经不再是「宽容」这个词了。

——或许，奈费勒其实并不想对一个残害了我的世界宽容吗？

我托着腮去看我那位认真授课的政敌，被伊曼撩拨得有些混乱的思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结束一堂课的孩子们飞奔着出了教室，而奈费勒抱着讲义走到我身边，屈起苍白的手指敲了敲那对我来说有些狭窄的课桌。“打听到乙太的下落了吗？”他问。

“还没来得及问呢。”我挠挠头，“伊曼……主祭的状态很不好，需要他来带路的话，我想多少得等他恢复一点精力。”

“是吗，那就只能再等等了。”

可能是我的错觉，眼前的奈费勒像是在替我遗憾，但看起来居然轻松了不少。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我面前那本写得花里胡哨的小册子上，我并不介意地把它铺展开来，欣然为他解说道：“是一些在您的领地上的见闻。您知道的，回去之后我总得向我们那边的奈费勒汇报一下这段日子的情况，毕竟当上苏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领地，而您把这里治理得这么好，应该也会对他有一些启发。”

“……”

注意到奈费勒的神色像是微妙地复杂起来，我想起什么似的又拍拍胸脯道：“当然，我这一趟也不是来白吃的。至少我还记得那些动乱的军阀更多的底细，也能为您分析一下如今的局势，无论是建设城防还是领地内的休养生息，或许都能给您出点主意，呃……我是说如果您信任我的话。”

奈费勒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仿佛在认真地考虑我的提议。

“也好，”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吁了口气，“正好这边的老师今天请假了，我稍后也还有别的客人要接待，就由你暂时来给孩子们代几堂课吧。”

他翻着手里的课程表，很自然地为我布置了今天的任务：“国语、手工和剑术，应该都是你擅长的。”

我：“……”

原来在奈费勒眼里，我有这么全能的吗。

虽然和想象得不太一样，但能为这里的他分忧我还是很乐意的；更何况在苗圃里待了那么久，我也的确是个出色的老师。接过奈费勒递来的教材翻了翻，因为大多是给孩子们启蒙的内容，看起来倒都不是很难。

“没问题，”我朝他敬了个礼，“那么，我这就去工作。”

******

奈费勒诓我。

根本不是一两堂课，而是一整天。

他这里毕竟位置偏僻，也很难有丰厚的报酬招徕门客，缺少知识分子是难免的，怪不得会主动向伊曼这么个宗教人士抛出橄榄枝；可即便再缺人手，他对老师这么个压榨法也没谁能受得了啊。

——不过，或许也只是压榨我而已？

最初的两堂课奈费勒就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心情很好地和孩子们一起听我精神抖擞地讲课，慷慨激昂地朗诵那些诗歌和俳句，直到后面有他的传令官来报，才不得不起身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我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正事，他应该会很乐意在这里看我看上一整天。而没了盯梢的校长，我这个代课老师也瞬间轻松了不少，干脆把课本合了起来，给孩子们讲起了我的冒险故事来代替那些课文。

吃过午饭后，见下一堂课的老师也迟迟没来，又索性领着孩子们到湖边玩去了。反正课本上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东西，浅浅地领会一下也就罢了，今天这么好的天气，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当然还是要更注重户外实践才对。

话虽如此，这里的孩子们对我也实在热情得过了头，很难说没有奈费勒天天和他们念叨我的功劳；即便不知道我就是那个传闻中大名鼎鼎的阿尔图，却也都天然地亲近一个和英雄人物很像的存在。

不比我们的王都已经走上正轨的苗圃，他们缺少老师，图书馆里的读物也不多，我想如果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爱人们都还在等我，我倒是很乐意留下来多和他们相处一会儿。

……

拖着虽然不算疲惫、却有点惆怅的身躯回到奈费勒的住处时，我本想先和他打声招呼，再去湖边的小房子给伊曼换换药，哪知当我踏进书房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是两道熟悉到差点让我无法呼吸的身影。

伊曼已经换上了新的药和绷带，穿着和这里的青年们款式差不多的素净常服，正和奈费勒一起坐在窗边喝茶。

两人之间的位置上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新茶，明显像是谁从窗外的景色中看到了我即将回家的身影，所以及时为我准备的。

“……”

这里大概是天堂吧。

我连做梦都不敢幻想这么美好的场面。

奈费勒和伊曼——和我有着深沉羁绊的两个爱人，在平凡的傍晚喝着茶，彼此静坐着等我回家，连最幸福的阿尔图或许都没经历过如此真实的冲击。

虽然伊曼还是很难流露出具体的情绪，只是平静淡泊地聆听着，偶尔回上两句；奈费勒的心情看起来倒是不错，似乎也和这个不算熟稔的主祭说了很多话。

想到在此之前的他们两个大概就是这么一边聊天，一边远远地看着窗外的我在湖边和孩子们一起玩的身影，我吸了吸鼻子，踩着飘飘然的步子感动地朝两个人走过去；直到他们两个齐刷刷地回头朝我看过来，这才意识到我好像把刚刚那感慨似的梦话说了出来。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大概交流了一下有关我这个异世来客的讯息，奈费勒也替我打听了一点什么。因为在纷纷将目光转向我之后，率先开口的居然是伊曼。

“抱歉，乙太的话，”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歉疚，“宝库被毁之后大部分的圣器都被王都里的贵族瓜分，密教徒也污染了一些，剩下的都被那位奇怪的发明家女士趁乱用罐车运走了。如今的我再也聆听不到任何圣音，也无法再找到其他的途径来获取。”

我：“……”

不愧是你，玛希尔。

平日里怂恿我一起的小偷小摸也就罢了，逃亡路上都不忘对教会趁火打劫，这会儿估计也像只满足的仓鼠一样，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捣鼓她那些伟大发明去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现在我能确定还有一个朋友在乱世里的一隅过得不错。

“不要紧，”我勉强咧出一个微笑，摆着手道，“也不是非得需要乙太不可。我会想别的办法的。”

伊曼凝视着我，没再说什么。

我下意识道：“那么……”咱们三个一起吃个饭吗？

“那么，我先告辞了。”伊曼站起身来轻声道，“明天再来拜访您和领主大人。”

******

不是，等等，这就走了？

我的目光追随着伊曼那悄然离去的纯白背影，颇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还以为能再多做一会儿和两个爱人同时相处的美梦来着；不过这样也不错，够我回味好久了，在别人的地盘还要妄想得更多只能显得我有点缺德。

坐下来捧起自己那杯还热乎着的茶，我伸了个懒腰，正想和对面的奈费勒说点什么，视线却被茶桌上一大捧新鲜的花束吸引了过去。

从沾着金粉的缎带大概能看出来，这是伊曼来拜访时带的花束，不过却不是他那些精心侍弄的茉莉，而是在湖边和树林里采的野花；花苞和枝叶上还沾着一些潮湿的露水，有铃兰、矢车菊和银莲花，每一枝都经过了细致的修剪，这会儿绽放得十分热烈。

……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伊曼刚搬到我家的时候，他也曾问过我喜欢什么花，那时候我似乎随口回答了一下，说我更喜欢野花。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伊曼喜欢的花我都喜欢；只是硬要说的话，需要精心浇灌的茉莉还是太娇贵了，我希望离开教会之后的伊曼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坚强，像野花一样生命力旺盛。

但这是只有我的世界的伊曼才会知道的秘密，也不知道这里的他还是趁我不备的时候读到了一些异世的记忆，还只是偶然的突发奇想。

不不，我在想什么呢，也不能肯定这就是送给我的；万一是为了感谢奈费勒这段时间的照顾，所以送给奈费勒的也不一定。

见我看着那束花想入非非，奈费勒放下手中的茶杯，像是察觉到了点什么。

“阿尔图，”他若有所思道，“伊曼主祭是在追求你吗？”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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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奈费勒并不是在质问，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探究欲，我也还是咽了下口水，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这种事也没什么撒谎的必要。奈费勒可是绝顶聪明的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即便自己没有那方面的需求，看得出别人的感情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那个，我和另一边的伊曼的确有些过往。但这里的阿尔图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正视着奈费勒道，“您得相信我……不，您得相信他。”

即便这里的阿尔图名声可能也没比我好听到哪儿去，但他没做过的事还是需要我这个异世来客为他正一下名的。

“没什么相不相信的，”奈费勒的反应倒是很平淡，也的确看不出什么不爽的意思，“他在私生活上的不检点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伊曼主祭而已，他招惹过的人或许比你要多多了，我也不认为还能有几个阿尔图比他更……”

奈费勒顿了一下，似乎也懒得提起那个不太好的词。

“更淫乱？不会吧，”我脱口而出道，“难道这里的阿尔图也纵欲过白犀牛？”

奈费勒：“……”

******

好消息是我成功地为这里的阿尔图保住了面子，坏消息是我眼前的政敌大概把这种程度的嫌弃转移到了我身上。

奈费勒倒是也没被我震撼得太久，和我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门外很快就有他的通信兵来禀报，和他悄悄耳语了几句。

他点点头，看起来也没了和我继续某种话题的心思，把壶里渐凉的茶水重新续满，言简意赅道：“有个重要的客人需要招待，我去去就回。”

我下意识也起身：“我可以和您一起招待——”

“不必了，嗯，”奈费勒看着我，居然难得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神色，“我想可能不太方便由你来出面。”

“男客女客?”

“女客。”

我：“……”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狐朋狗友众多的我接待多少个男客都不在话下，但女客的话，我也是和奈布哈尼一样的妇女之友，难道不比某个高龄处男更擅长应付才对吗。

“没关系，简单地安顿好她之后我就会回来的，我们这里有专门的接待员，也不需要我一直陪着。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饿了就先吃饭，累了的话就去隔壁休息，客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见他居然露出了哄小孩似的神色，我更狐疑了。

……

奈费勒要去招待一个不太方便让我看到的女客。

看着他那还是在我眼巴巴的眼神中毅然离我而去的背影，总感觉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我好像是有点吃醋了。

会是谁呢——说起来除了他那个游牧民女护卫之外，我从没见他亲近过什么女人，和贾丽拉也只是在交换情报的时候才会偶尔见面，更没有其他的红颜知己。除此之外也就是当上维齐尔的梅姬和他关系不错了，不过这个时候还要怀疑的话，我都得虚空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丢掉所有诡异的逻辑开始认真地思考，我猜测如果不是奈费勒打算相亲所以怕被我看到的话，那就应该是一个我的熟人，而且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难搞的女人。

那么，在我最不想看到的女人排行榜中，第一名是麻烦精的扈从拜铃耶，第二名是恶魔菟丝花索拉薇儿，第三名则是……

这么想着，我原地干干地坐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溜出房门，沿着走廊一路下了楼，来到奈费勒这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装修阔绰的会客室。

里面传来女人有点耳熟的笑声，我蹑手蹑脚地趴在窗边，还没来得及拨开眼前的盆栽那些茂密的枝叶往里面看时，会客室的大门开了。

风情万种的紫发贵妇人跟在奈费勒身后走出来，咯咯笑着擂了他的肩膀两拳之后，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这个窥视者的存在，就这么步伐摇曳着戴好她华丽的面纱，袅袅婷婷地和我擦肩而过。

******

“怎么会是她呢？！”

我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确定来访的女人已经离开了这处领主的居所之后，我摸索了半天奈费勒那看起来还完好的衣料，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几遍之后，确定他没有被霸王硬上弓的痕迹，这才心情紧张地问道：“您、您没事吧，那个女人她……没欺负您吧？”

“我能有什么事？”奈费勒无奈道，“难道我身上还能有什么她想得到的东西吗？”

“……”

也是，奈费勒的阳痿之名不说妇孺皆知，那也是如雷贯耳；再加上以前一直在被阿卜德造谣，连小贵族都不敢上门和他说媒，更别提以只喜欢大阳具著称的风流贵妇了。

见我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奈费勒顿了顿，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不知道你们那里是什么情况，但她在这边的世界一直是你的坚定拥护者，不但拒绝在你的罪状单上签字，在这之后也一直游走在帝国各处，资助了很多还在支持你的势力；即便不是个好人，也是个尊重你的人，阿尔图。”

“……”

我有点哽咽。

看来我死了之后奈费勒的善恶观也变得越来越朴素了，连一个罪恶程度堪比女版阿尔图的人都能得到他的认可。

我当然知道她或许没那么坏，但我怕的不是这个。即便这片疆土已经四分五裂，如今或许也不再有人想看什么帝国勇士排行榜，但我不能确定还会不会有什么类似的东西存在，我可不想看到奈费勒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啊。

更何况曾经的她始终在对没能吃到伊曼这个圣洁的男人耿耿于怀，万一被她知道伊曼就在奈费勒的领地上生活，趁着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翻下高墙，先放倒奈费勒，再给伊曼下药，把两个人都先○○，后××，再○○××……

我越想越淫乱，越想越觉得惊心动魄。

这绝对不行！我都还没同时吃过他们两个呢，岂能被这个坏女人捷足先登。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盯着他，义正辞严道，“为了避免您被她夜袭，今晚请您务必和我一起睡。”

奈费勒：“……”

******

……

……

他居然没有拒绝。

夜半时分，还算温暖的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而我瞪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奈费勒那不算宽敞的卧室中简朴的吊顶。

怎会如此。

虽然也有关心的成分在，但我那不明摆着是赤裸裸的调戏吗？根本不用太放在心上，他只需要骂我两句再把我赶出去就好了啊？

现在怎么办，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反正我是完全睡不着。

眼前的奈费勒很安静地背对着我浅浅呼吸着，声音像是已经进入了梦境那般均匀平缓，但我知道他根本没睡着。他的丝质睡袍很薄，肌肤更是苍白得透明，从我的余光中这么窥视过去，几乎可以看得到月光在那舒展的骨骼间投下的翳影。

见鬼，他难道不知道这么毫无防备地和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男人一起睡觉会有什么危险的后果吗？我之前那句密会的时候想过对他用纵欲卡，其实也不都是开玩笑的成分啊。

“……”

事实证明，即便早就不用被苏丹的游戏扭曲原本正直的意志，我似乎也从没在欲望驱使的战争中胜利过哪怕一次。

憋了一会儿之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试探着搂住奈费勒的腰。见他微微一顿，却没有拒绝的意思，我松了口气，温热的掌心轻贴在他的小腹，不带任何情欲地抚摸了几下。

很瘦，很熟悉，就是我记忆中的奈费勒。

想到这里，我很放心地抱紧了他，鼻尖摩挲在那沐浴过后有些微凉的脖颈，认真感受他的味道。

从两个世界有些参差的时间线来看，这里的奈费勒是要比我们那个世界的他大几岁的，也的的确确不再是年轻人了；不过或许是被孩子们包围得久了，我觉得上了年纪的男人也格外有味道。

或许就算到了七八十岁，奈费勒也是个很好看的老头子。

“阿尔图，”许久，他忽然开了口，“伊曼主祭在你们那边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伊曼，我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已经死了。”

见奈费勒略显讶然地沉默下来，我想了想，还是慢慢给他讲起了我们的渊源：“那边的世界里，在我目送您登基之后，就放了一把火，想要以自己的死来为这个游戏造成的一切赎罪。那是真正的罪业者之火，会把一个人的灵魂都烧到渣子也不剩，我那时是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

“而我的确已经死了——是伊曼选择牺牲自己保全了我的灵魂，我的女儿鲁梅拉舍去一半的星灵之力为我重塑的躯壳。”

奈费勒在我怀里动了一下，像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仍是在认真地倾听。

“我们世界的伊曼……很爱我。我是在寻找把他的灵魂带回尘世的方法时，不小心掉落到您这边的世界的，不是为了再在这里找到另一个他。

“这里的我的确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和普通人不一样，伊曼毕竟是纯净者的主祭，在灵能的感知上比常人要敏锐得多，所以可能会被另一个自己残留在我身上的情绪所影响；不过他很快就会清醒的，不用担心。”

……

很久，耳边才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没有吃醋的意思，阿尔图。”奈费勒轻轻握住我的手，“你还能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已经很感激了，这或许也是很多个世界的我都没有的幸运。无论如何，你是我们这里的贵客，当然也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顿了一下，平静道：“我很想你。”

我：“……”

……

好、好坦诚。

他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还真是一模一样，尤其是爱上我之后。

既然这样，我再客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么不是。

可能哪个世界的他也不知道，这些听起来和告白没什么区别的话对我来说还是太刺激了，曾经相互痛恨的政敌那种纯粹又不加掩饰的爱意也仿佛一剂最猛烈的春药，任何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阿尔图都不会在这种时候轻易放过他。

也就是我这个善良的阿尔图还能绅士一点，换成是恶人阿尔图，他这会儿早就被掰开两瓣柔软的臀肉狠狠操进去了。

性起的焦灼让我变得难受起来。我把下巴轻搁在他瘦削的颈窝间，透过他敞开的领口看向那些睡袍之内的幽密。

我不能确定这里的奈费勒是否有勾引我的意思。他仔细地沐浴过，乌黑的发丝梳得很柔软，甚至也用了些味道清浅的香料——要知道曾经的他从不碰这些玩意，很难说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他的乳头很小，软软的两粒原本有些凹陷，被灌进的空气和我的视线拨动过之后，便也有些色情地挺立起来，不安似的随着我掌心的上移轻颤着，粉嫩得很诱人。

“……”

我已经快要忘了临别前的那天晚上是怎样的疯狂，但可以肯定的是，我还会再一次为他神魂颠倒。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很干脆地揉上那一粒还在勾引我的软肉，在他的吸气声中挤进那松懈的两腿之间，嘴唇也轻吻上他的脖颈。

不如还是放纵一回吧。

只是帮另一个自己安慰一下他生前没来得及互通心意的爱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次开发处男依然是个复杂的体力活，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那些记忆清晰的敏感点还是帮了我不少；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试探，我就能知道这个禁欲的男人最性感的地方在哪里。

小小的一粒在粗糙指腹的刮挲下变得坚硬起来，我脱下他的睡裤，用自己已经淌出清液的部位轻蹭他的股沟，一边在那夹住我的两片柔软间惬意地摩擦着，一边去摸他那根未经人事的性器。

出乎意料的是，当我碰到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坚挺了很久，触手略微潮湿和火热的一片，直白地向我展示着他的渴望。

“您保持这样多久了？”我惊讶了一下。

这个时候的奈费勒像是才终于感到了点羞耻，也没有回答，只是在我握紧他的时候闭上双眼，把背绷得更直了些。

“……可以吗？把您交给我。”我跪在他的两腿之间，勃发的热情亲昵地蹭在他股间的穴口，又低下头来与他额头相抵，犹豫着再次确认道。

他睁开双眼凝视了我一会儿，像是思考了些什么，沉吟着问道：“那边的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这个嘛，”我挠挠头，“是您主动的。”

“我就知道。”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榆木脑袋，色胆比色心差得远了，也从没指望过你能在这方面聪明一点。”

这话听得我既感动，又委屈。

感动的是奈费勒终于又骂我了，却骂在了我不怎么想被指责的地方；天地良心，比起吃和杀我当然更喜欢操，大名鼎鼎的阿尔图老爷明明既有色心又有色胆。

“可是您不说我怎么知……唔！”

******

奈费勒还是很主动。

我猜这其中也有一种自暴自弃似的感情在。毕竟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即便不是一场梦，等到我正式离开这个世界，也和镜子里破碎的幻象没什么区别；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放纵不会有结局，他甚至比我的奈费勒还要主动。

只是看得出即便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来，他在这种事上依然有着能力的上限。他几乎是有点手足无措了，但还在很用力地和我接这个吻。

我老老实实地让他亲着，安慰着搂紧他的腰，尽量让他在唇舌交缠的时候不至于咬到自己。结束了这还算满意的一吻后，他便翻过身来看向我，低喘着开始打量我那根精神抖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入到他身体里的东西。

他看着看着，像是产生了一点未知的畏惧。

我不知道他都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心一横似的低下头，做出了某个连我这种糟糕的男人都没勇气真正面对的大胆举动。

“……”

奈费勒在给我口交。

他的牙齿刮到我的皮肤，就这么努力地吞吐了两下之后，像是也察觉到不应该这么粗糙，便又尽量避开这些锐利的磕碰，改为一种极细致的轻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另一边的他可能不会轻易做到这份上，但这个世界的奈费勒或许早就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这样的认知让我的下身变得更加敏感，连带白天的时候在伊曼那里将歇未歇的欲望一起，愉悦得让人难以忍受。

只是该说不说，他实在咬得我有点痛。这种幸福的遗憾让我深沉地意识到，回去之后比起还要再像这样痛个几次才能让他学会的技术，还是我来给他口交比较好。

虽然这样的痛也很爽就是了。

至于奈费勒现在的表情——我还哪敢看他的表情。

“您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我吸着气道，“我、我得回家，也没法……一直在这里守着您。”

应该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有点慌了。

我终于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同。即便都同样爱着一个叫阿尔图的人，被我送上苏丹宝座的奈费勒如今还紧绷着，压在身上的繁忙政务使他无暇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私人的感情上，总归是留了两分克制交给我们的将来。

而这里的奈费勒和我是完全平等的状态；因为乱世中不再有适宜的土壤去施展他的抱负，如今也完全接受了这一点，所以他更加放松，和我相处得也仿佛呼吸一样自然。冒出了想给我口交的念头之后，他就这么做了。

老实说我有点迷恋这样的感觉。

或许等到我们的国家走上正轨之后，我就应该早点带着奈费勒隐退。眼下只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他其实也并不喜欢做苏丹，我看得出来。

“窃取自己的幸福不算一件很困难的事，阿尔图。”奈费勒咳了两声，从容道，“你只是在旅途中感到疲惫，短暂地在我这里休息了片刻而已。我会把你还回去的，所以在此之前，你依然是我的贵客。”

“……”

这话听得我鼻子一酸。

奈费勒——他永远都这么好。

得到奈费勒的爱情明明如此简单，只要我做一个好人，他就会爱我。

或许我就该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在最初的世界就坚强起来，认真读一读他夹在书中的纸条，比起向神明求助，更专注于那些力所能及的改变；这样即便最终没能完成我们的革命，应该也能和奈费勒一起过完很好的一生。

当然我不会后悔。被我背弃的密神曾经也教过我一些善良的人们同样适用的道理，其中一点就是永远不要去想如果，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那就在有限的生命中再让自己更快乐一些。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好好地放松下来，在这个意外踏足的世界里，尽可能多爱一点奈费勒。

这大概是我仅有的，能给他一份完整的爱情的机会了。

我抱着他，让他对准那坚硬的顶端坐进我的怀里。他的身体还是很紧很热，顶到深处的时候也销魂蚀骨；等他适应了那短暂的痛楚，我便保持着与他连接的姿势，满足地吁了口气。

“我很爱您。”浅浅地动了几下之后，我抬起头来认真地表白道，“真的很爱您。”

奈费勒被我顶得微微蹙眉，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之后，便低下头，又给了我一个温柔的亲吻。

他叹息着道：“别再说敬语了，我听不习惯。”

“嗯，”我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含糊地应了一声，“我很爱你，奈费勒。”

……

……

“以及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气氛甜蜜得刚刚好的时候，想起什么的我倏然抬起头，谨慎地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能让娜依拉知道你不是阳痿，明白了吗？”

奈费勒：“……”

“从明天开始直到离开之前，我都会督促你练剑，直到你能单挑过任何一个女人为止。”

奈费勒：“…………”

Chapter Text

话虽如此，即便言出必行的阿尔图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起床后就亲自传授剑术给这里的领主大人，但又一次面对迷人政敌的投怀送抱，我还是没忍住，兴致盎然地和他亲热了一晚上。

虽然我也没做几次，剩下的都是用手和嘴解决的，极致的欢愉过后，奈费勒还是被我折腾得够呛。或许还是多吃了几年苦的缘故，他的体质比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差了不少，做到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再做一次打算，只是温柔吸吮他的同时，再给他的腰背缓缓做一个按摩。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哈比卜是不是还活着，领主大人还是很需要一个好厨子的。

直到天色大亮的时候，我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他，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又撩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他许久。

上一次走得匆忙，没能在我们的初夜之后注视着奈费勒醒来，始终是我的一大遗憾；想到连这样的遗憾也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了弥补，心情便不由得愉悦了许多。

于是奈费勒早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正坐在他的书桌前，精神抖擞地在纸上写写算算的画面。

“……”

他盯着我，比起做梦似的困惑与恍惚，倒更像是一种佩服。

我的确不需要更多的睡眠，浑身上下也有的是精力，见他醒了更是眼前一亮，暖烘烘地就把走过来的他抱到怀里，下巴枕在他布满我吻痕的肩头，惬意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奈费勒专注地看着我那些无意义似的圈和点，即便聪慧如他，这会儿可能也看不太懂我那些鬼画符的内容。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这是在算什么？”

“群星的轨迹。”

计算出最后一个小数点后，我便把那布满潦草墨迹的纸张拿起来吹了吹，解释道：“当目前所处的世界与我离开上一个世界时的星象保持一致的时候，我就可以通过交叠的裂缝准确地回到我离开那里的时间。还好临走前观察了一眼我们那边的星象，不然真就麻烦了。”

奈费勒看看我，又看看纸上那些似乎也不算麻烦的运算，若有所思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方法。这不是比找到乙太要简单得多吗？”

“你了解我的，”我惆怅道，“比起动武，我更不乐意动脑。”

毕竟也不是天生的智慧型选手，去教会耍个流氓就能轻易达到目的的事，何必把时间浪费在精密的思考上；况且我的脑细胞早就在替他寻思穷人到底需要什么的时候就烧得差不多了，如今节省一点也是情理之中。

“……”

懒得评价我这种奇怪的大脑保养行为，奈费勒叹了口气，眼神微妙：“所以，你计算的结果呢？”

我掰着手指：“运气还算不错，大概还有七天……呃，准确说是六天半。”

正好是曾经的我折断一张苏丹卡的期限，还真是不解之缘。

……

好一会儿又抬头去看奈费勒，他正神色平静地翻着我那些凌乱的草稿，没说什么。

怎么说呢，他应该是觉得七天实在是太短了，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贪心，我看得出来。

这种寂寞的表情一旦出现在我最希望能露出笑容的人脸上，看得我心里也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

这次意外过后说什么也不能再和其他世界的人接触了，另一个阿尔图活着的话倒是还好，死了还欠着一屁股风流债的话，我想我根本没法放得下任何一个寂寞的爱人。倒不如说，只要想到我马上就要和他告别，就已经在提前感到难过了。

“没关系，我会留下锚点的。”

我吸了下鼻子，故作轻松地摩挲着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指一路摸上去，缓缓褪下他的祖母绿戒指；又把自己小指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摘下来，认真地给他戴上。“看，我拿相同的信物和你交换，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产生交点的证明。将来的某一天等我完成了那边的伟业，我一定会抽空过来看你。”

奈费勒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略挑起眉：“这是那边的我送给你的？”

“当然。”我面不改色。

他打量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看来是你偷的。”

我：“……”

看到我那变得讪讪的表情，奈费勒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他也没有追责的意思，只是摩挲着那枚还带着我体温的戒指，不知不觉就又顺应着我的动作跨坐到我怀里来，任凭我低下头，虔诚细致地吻他。

从他的胸口亲吻到小腹，扶在他腰上的手指拐了个弯，又很自然地探向股缝之间，去摸那个接纳了我之后还有些充血的温软穴口。

“好像有点肿了，”捏了两下软软的臀瓣，我在放松下来的褶皱边缘按了两下，仔细地检查了一会儿后，便抬起头道，“等下走路可能会不太方便，先上个药吧。”

像是也再没有时间来感到多余的羞耻，奈费勒淡淡地嗯了一声，主动放松了下来。

想到他正在努力地把最后的温柔留给我，我心里也格外的柔软。找来一点冰凉镇痛的药膏后，我规规矩矩地给他上好药，便又抱紧他，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去听他平缓的心跳。

……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的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

可惜这样的温存还没持续多久，便又被他那位兢兢业业的传令官打断了。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奈费勒倒是也没有推开我，依然镇定地在我腿上坐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之后，就让他在门外禀报。

我支起耳朵一起听着，说是高墙外又有客人来访，南方一支新的起义军缺少谋士，和军阀间的几场大战下来损失惨重，所以派了使者来问问奈费勒的看法；听说这里能够吃饱穿暖并且提供教育，还带来了一些亡故将士们的遗孤请求收养。

我：“……”

这个世界看来是不能好了，什么都要请教奈费勒的话，这些莽撞的勇士到底哪儿来的信心可以终结这样的乱世啊。退一万步说，来问就来问吧，还要带着一群饥饿的嘴，这里又不是什么托孤收容所。

本来能停留的时间就短，现在还要被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件占用，我抱紧奈费勒的腰，苦闷了好一会儿也不肯撒手。

牢骚归牢骚，奈费勒根本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没人管的，我也一样。

看出了我的幽怨和不舍，奈费勒抬起手来好笑似的捏了一下我的脸颊，安慰道：“没关系，我保证这会是最后一个使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总得有人要为这一场灾难负责，也是我如今的使命。”

我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什么。

不想让他这么累，想要提出和他一起去处理这些事务，可我好像也没有立场去接待领主的客人；万一被那些灾前就认识我的人们认出来的话，也有的是麻烦。

他下了地，被我折腾过后的腰身和腿脚果然有些不便。取出自己的手杖扶着浅浅吁一口气后，便拍拍我的肩，想了想道：“今天我会把这一周的事务都处理好，即便有剩下的也暂时不管了。”

见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伊曼主祭昨天说过还会来拜访，你如果没事的话，不如先去那边看看他。”

这话说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我明白过来他那明确的意思时，心头一阵发颤，鼻尖也有些微微发酸：“奈费勒……”

“去吧，晚上记得回来吃饭。”他停了一下，缓缓道，“你们两个一起。”

我：“……”

……

这里一定是天堂吧！！

******

百感交集地又来到树林中那一座静谧的小房子时，清晨的露水打在茂密深幽的湿地，四下无人的日出之景中，纯白的侧影正蹲在湖畔摘花。

即便背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状态看起来却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像初见时那么虚弱；或许是因为已经用了奈费勒这里最好的止痛药，精神也相当不错。

看到他似乎不怎么在意那些被我烧掉的刑具，也没有敷金粉，我松了口气。眼前的景象美好得让人有些不忍心唐突，我站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没来得及辫起的长发拖在繁密的青草间，察觉到身后的来人，他抱着已经修剪好的花束站起身，熠金的眼眸就这么直直地朝我看过来，在与我对视的瞬间轻眨了一下，便仿佛幽深了许多。

死去的爱人又一次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即便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我还是本能地退后一步；咽了下口水之后，又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说是让无聊的我来找伊曼玩，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和这里的伊曼相处。

见他已经走到跟前来，很自然地将怀里那姹紫嫣红的野花束捧得高了些，我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又赶紧缩回来，小声道：“送、送给我的吗？”

伊曼点点头，也没有任何类似于害羞的情绪在，依然安静地凝视着我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看起来我昨天的那番说教是被他听进去了，但也没听完全；好消息是他没什么再折磨自己的打算，坏消息是他似乎也没有把我那句不要被另一个自己影响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

但是——

又有谁能拒绝伊曼的献花呢？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我也只能收下这捧比昨天还要大得多的花束，有点烫手地抱在怀里，有些为难地道：“谢谢，但是……”

我想说点什么，却始终吐不出苛责的话来。

可能是我长得太帅惹的祸吧。我惆怅地想着，看了一眼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这么一个秀发微卷身材有型的帅哥，自己也觉得的确赏心悦目。

或许和花花公子同行得太久，风流倜傥已经被腌入味儿了，即便没怎么特意打扮，英俊的素颜也不是单纯的主祭能够抵挡的魅力；伊曼现在是自由人，再次喜欢上我这样的帅哥也无可厚非。

“您对我的感情好像很复杂。”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伊曼轻声道，“是因为不想背叛另一个我吗？还是因为这里的领主大人？”

我：“……”

我倒是忘了，和我们这些浸淫在世俗染缸里的凡人不一样，从小就只和信徒进行简短的有效交流，导致虽然是个聪明人的伊曼基本不会在社交的场合中注意气氛；除非保持沉默，他只会很直白地说出心中的所见所闻，不懂得弯弯绕绕，也不会考虑是否让别人感到尴尬的问题。

以前倒是不觉得什么，这会儿我还没来得及忸怩，就被他这么直言戳破，难免有点郁闷。

“二者皆有吧，”想了想也只好坦诚，“昨天的事，我再次向您道歉。只是这其中可能真的有些误解，毕竟我只是初来乍到，您……你不该对我太在意。”

我想我这差不多已经是拒绝的意思了。

……

好一会儿，我鼓起勇气看向伊曼，伊曼若有所思。

他像是在认真地考虑我的说法，又情不自禁地一直打量着我，不知道是还在感知另一个自己留在我身上的情绪，还是在单纯地对我这个人感到好奇。

“……”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伊曼的眼神变了。

不知情的人或许不会察觉到这样的异常，只是会显得那双深沉的金瞳有些飘忽，看起来就像是主祭大人走神了一样，只有最了解他的我才知道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

以前在我家小住的那段日子，每当他有所需求，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就会时不时用这样的眼神偷瞄我一下，隐约的慌乱之中又显得若无其事，我也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一点的。

曾经的伊曼即便是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也经常会在和我不经意的对视之后忽然露出这样的表情，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主祭大人在感到不耐烦，而我也很难和他们解释，其实伊曼这样的眼神是好色的意思。

毕竟谁又能想到最圣洁虔诚的主祭大人还能有好色的时候呢。

——那么，难道说，其实这里的伊曼也不是喜欢我，而只是单纯地对我这样的帅哥起了色心吗？

我困惑又有点忧伤地想着。

眼见他还在专注而恍惚地打量着我罪恶的肉体，我的心也跟着扑通乱跳起来，有点紧张的同时，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也感到隐约的灼烧。

不行，再放任他这么盯下去，连我自己都要变得奇怪了。

“一起去集市上逛逛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像个亲切的朋友，指着怀里的花束道，“我需要一个花瓶，你可能也会有点需要的东西。”

Chapter Text

说是陪我买花瓶，其实是我想给伊曼买一些像样的家具。

无论如何，他现在的居所太简朴了，根本没有任何称得上是生活的气息，既然不小心在这里捞了他一把，那么好事做到底，我也得帮他好好改造一下才行。

虽然打心底希望我离开这里之后，他能和奈费勒住得更近一些，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但进入世俗总要有个缓冲的过程，这种事最好还是慢慢来。

面对我一起逛街的邀请，伊曼当然没有提出异议。他现在本能地亲近另一个自己最亲近的人，想和我待在一起——而我也想多看看他。

临出发前我谨慎地给他戴上了兜帽，自己也稍微乔装了一下。不知道娜依拉还会不会在奈费勒的领地上游荡，干一些强抢民男的勾当，多穿点肯定是没错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和伊曼并肩走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原本中规中矩，既不算太疏离，也不算太亲密。不过在离闹市越来越近之后，他便略感紧绷地朝我身边挨得近了些，余光不经意似的落在我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牵我的手。

轻易地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略微站定了一会儿。再次迈出脚步的时候，还是很自然地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柔软。洗去了金粉的掌心温腻冰凉，是我记忆中的伊曼熟悉的温度。

只是为了防止走散罢了。我心里这么劝解着自己。

交往是肯定不能交往的，一点小暧昧而已，我应该不能算出轨吧……大概。

******

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和伊曼逛街。

曾经从教会连哄带骗把主祭大人带回家，正式让他变成我的人之后，我的占有欲一度强得可怕，大多数时间都是让他在家里待着，不愿让外面的人看到我金屋藏娇的美人，更不愿让他抛头露面。

现在想想，我似乎也从来没有真正带给过伊曼自由。

……

而这种苦涩的认知很快化作了旺盛的购物欲。

我当然知道伊曼都喜欢什么。那时候我每天搜集各种华丽的小玩意，兴冲冲地带回家给伊曼挑选，苏丹的赏赐、领地的供奉、黑市的赃物，只有伊曼挑剩下的才会再送给旁人，很难不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我买了一些糖和香料，精致的银餐盘和玻璃皿，月桂油的肥皂和刺绣拖鞋，以及更多我认为伊曼的小屋里缺失的物件；

太硬太冰冷的石床当然也不准再睡。奈费勒的领地没有天鹅绒这种王都专供的奢侈品，我就给他买了便宜一些、但同样舒适的羊毛垫和丝绸挂毯，几乎花光了剩下的所有金币。虽然平常的我可能会更抠门些，不过现在只当是在为奈费勒领地的经济运转做贡献，我花得心甘情愿。

这里的货品比我想象得还要丰富得多，这大概和奈费勒接收了不少帝国各地的流民有关，从这极具异域风情又一锅乱炖似的集市就能看得出来。

我兴致勃勃地拉着伊曼闲逛着，给自己买了个花瓶之后，还顺便买到了某个科学狂人特别叮嘱过的茶壶。梅姬最喜欢的那把茶壶乍一看虽然普通，但也是某个偏远部落的匠人才有的精细手艺，是我们新婚的时候买的，那个部落早就在苏丹折征服卡的时候被践踏殆尽，能在奈费勒这里买到，倒也是意外收获了。

我还看了看木材铺。原本想着买块不错的料子给奈费勒打一根更好的手杖，但七天的时间或许也不太够。

伊曼始终安静地和我十指相扣，只在我询问他的时候才会发表些看法，看起来依然没有任何的物质欲，但也没有排斥我擅自给他买了一大堆礼物的举动。

差不多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之后，我精神焕发地扛着背上的大包小包，浑身散发出的肥羊般的阔绰气息瞬间收获了不少殷勤的眼光。

很快就有一个经营首饰摊的小贩朝我喊道：“英俊的老爷！来这里看看吗？”

我停下脚步——蓦地回头。

这是因为我的确需要首饰，而不是因为他叫我英俊的老爷。即便我做小贩的时候也会这么喊别人，但我相信他的这一声肯定是发自真心的。

“给夫人挑选些合宜的首饰吧，都是我们巴尔罕部落最好的匠人打造的！”

“……”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夫人”。和穿得还算清凉的我比起来，伊曼被我遮得严实许多，兜帽下还有一层薄薄的面纱，旁人只看得到那洁净纯白的发辫，腰肢纤细而又一言不发地被我揽在身边，被认作是身量极高挑的夫人也差不了许多。

我轻咳一声，没有纠正他的错误。蹲在摊前仔细地翻捡了一会儿，我从那一堆琳琅满目的金首饰中挑出一对精致却又不显得奢靡的宝石耳环，对着伊曼比划了两下。

“要试试吗？看起来很适合你。”

我慷慨地建议着，又把目光挪向他还缀着纯净者那散发着蛋白石光辉的长耳环。

因为已经销毁了那些会割伤他的锐利石片，现在的伊曼身上所有和神有关的装饰就只剩下那对曾经象征着主祭身份的神圣耳环。以前我会觉得很漂亮，也很能衬托伊曼那幽然古典的美貌；现在看起来还是多少有点碍眼，最好能换下来才行。

伊曼看着我，长睫微垂：“您喜欢就好。”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我当然不再客气。

将他那兜帽下的长发撩到耳后，把那一串叮叮咣咣的石片摘下来，再戴上我精挑细选的礼物，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和谐。

只是当我欣赏着终于有了几分世俗气息的伊曼，无意识般摩挲了一下手中那串神圣的石片时，我忽然感到灵魂深处有什么涌现出来的东西，飞快地烫了一下我的掌心，耳边也仿佛传来了一声古怪到难以形容的低语。

……

集市中的人群仿佛沙漠中被灼热的高温扭曲压缩的空气，熙熙攘攘般涌入我那被洁白的光辉刺痛的视野，伊曼的面容也在某个瞬间变得模糊，又很快像泛起涟漪的湖面那样恢复如初。

“阿尔图？”耳边传来伊曼关切的声音。

刺耳的噪音，纯净的殿堂，幻觉般的混沌消散之后，触手依然是冰凉普通的石片。我摇摇头，努力甩掉心中那错觉似的一点怪异，抬起头来看向已经被我装饰一新的伊曼。

即便不想再看什么纯净者的金粉，但伊曼却是我见过的最适合穿戴黄金的美人。或许回去之后我可以熔一些金币，亲自再给他打造几副拿得出手的首饰。

我轻碰他微凉的耳垂，认真地调整着那副崭新的耳环。又几乎是毫无自觉地，我摸了摸他温暖起来的脸颊，很珍惜地隔着那一层薄薄的面纱亲吻了一下。

“……”

对视的时候，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似乎又深了许多。

他大概觉得我很温柔吧——虽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对他不温柔。

我会珍惜和眼前的伊曼相处的时光，即便不久的将来或许还要为此付出新的代价。

“旅人老爷，夫人喜欢的话，我也只当交您一个朋友，这件只收您三个金币的成本费如何？”

听到耳边传来小贩热切的声音，我收回手，默默地叹了口气。

愚人金和彩色玻璃罢了，即便色泽比一般的赝品都要逼真得多，但他还真当我是个不识货的肥羊啊；看来回去也有必要和奈费勒通报一声，这种扰乱市场以次充好的行为必须杜绝才行。

不过做工倒是的确很精良，我勉强可以为这样出色的手艺买单。

于是我平静道：“五个金币。”

小贩一愣，很快眉开眼笑起来，只当我是在赞赏额外的小费：“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再送您一串珍珠鼻烟壶项链和绿松石别针吧！”

“五个金币，”我朝他伸出手，目光深沉地在摊子上比划了一下，“你这里所有的首饰我都要了。”

狮子大开口一出，小贩的笑容慢慢僵住了：“这、这可都是上好的黄金……”

“这样啊，不行的话就算了。我们走吧，伊曼。”

小贩：“……”

******

就这样，我昂首挺胸地拎起满满一大兜战利品，和伊曼满载而归。

从异世带来的钱已经全部花完，接下来的几天，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吃奈费勒的软饭了。

因为离奈费勒忙完还有很多时间，晌午过后又没什么事做，风风火火地在房间里摆满买回来的花哨物件之后，我干脆翻新了伊曼的小菜园，撒了些新买的种子。

伊曼不怎么会种菜，这些可怜巴巴的菜叶平时也只是像他栽下的茉莉一样浇些清水、除除杂草而已，虽然够吃，长势却着实有点不够看。

我挖好新的田垄，又补上一些肥料，戴着草帽锄地的时候，伊曼就坐在纯白的屋檐下安静地看着我，崭新的耳环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微光，仿佛也只是曾经在我家小住时的某一个悠闲的午后。

本来也不太需要休息，我干起活来浑身是劲儿，太阳晒得狠了就干脆脱得更清凉些，身上只剩下一条薄薄的短裤。

昨晚的奈费勒倒是也没和我客气，在我身上留下了不少扎眼的痕迹。肩膀和手臂不必多说，背上或许还有更多，因为我能感受得到伊曼从身后投来的视线，以及那明显像是失落下来的情绪。

我倒是很坦然。即便是以前的伊曼，也并不会在意我和很多的人发生关系，他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我带偏离了寻常恋人的轨道，不会觉得我有什么不对，也还没来得及沾染俗世中所谓的嫉妒心。

所以在意识到我没有把关心放在他身上时，他也只会失落而已。

只是今天还是有些不一样。我能看出他那被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品尝了某种滋味过后的身体里满蓄的情欲还在若有似无地外露着，比往常都要显得湿润的嘴唇和眼角，炙热又缱绻的视线不时地轻扫过来，像是在渴望着我的触碰。

“……”

这样的认知让我不怎么敢和他对视的同时，也同样惆怅地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冤枉曾经的狗苏丹了，明明我才是帝国最浪荡的男人；即便我能做到不去随便强奸别人，也很难拒绝这种不自觉的勾引。

憋了好一会儿，我还是放下手中的铁锹。擦了擦额角的汗后，便大步流星地朝那还在注视着我的纯白色身影走去。

“听着，伊曼。”我蹲下来扶住他的双肩，认真道，“我只能在这里再待七天；七天之后，我就会离开。”

说着便松开手，有些磕巴着移开目光：“我有自己的伊曼……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重新朝他看过去。伊曼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沉默温顺，也让我拿不准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如果这样也没关系的话，你……”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道：“你可以爱我。”

……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不要脸，但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法了。

人总会变得和自己亲近的人很像，和奈布哈尼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情商就会直线上升，和伊曼相处的时候就会直线下降，变成和他一样有什么说什么的耿直男人。即便有时候会显得有点傻气，但很显然伊曼完全不介意这一点。

他只是出神地凝视着我，然后又点了点头。

顺着臂膀淌下的汗水可能散发出一些陌生的雄性气息，伊曼伸出手，好奇似的抚摸上我的胸膛。毕竟也从没这么触碰过其他人，在不经意间摸到一点凸起的时候，他脸红着慌忙缩回手，又靠在我的肩膀上浅浅地吁一口气，好像也在克制着自己那些不像话的想法。

很可爱——

倒不如说，实在有点太可爱了。

相贴的肌肤传来滚烫的心跳声，眼前的伊曼身体又放得很柔软，而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太熟悉了，我对伊曼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是我亲手拯救并且一点点呵护、重新滋养出来的血肉，与其说是喜欢和他做爱，倒不如说是对一幅完美作品的深沉迷恋。

再次换过药之后的伤口处已经长出了新的嫩肉，横亘在不再颤抖的肌肤上。仔细地检查过后，我抚摸着那些光洁的深色肌肤，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抱住他。

“……现在还不行，”注意到他还是有些隐约的躁动，我闷声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要撒娇。”

早知道就该把生命之水随身带着，有那些积年累月的旧疾在，这根本也不是七天就能完全治愈的伤口。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初衷只是为了亵渎正教的祭司，但我对伊曼依然有着不带任何情欲的欣赏，只要能看着又一个他好端端地活在我面前，我就会感到幸福。

“至少也得再过两天。”我又补充道。

他很轻地应了一声，在我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安静地缓缓阖上眼，靠在了我的肩头。

“阿尔图，”许久，他发出了呢喃般的声音，“您又拯救了我一次呢。”

……

还能忏悔些什么呢？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的阿尔图都会犯的错罢了。

Chapter Text

这大概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过得最快的七天。

并没有多么轰轰烈烈，也没有一直腻在一起，就仿佛曾经的我最期待的隐居那样，每天也只是过着寻常自由民的生活。我会和奈费勒聊聊他的书，和伊曼聊聊他的花，教他们两个练剑，再一起在傍晚的湖边散散步。

伊曼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他在努力试着不那么抗拒吃肉，奈费勒也会特意关照一下他的食谱，为他采购新的药材，两个人都很能适应和我一起时的相处。偶尔我还是会去给这里的孩子们上一堂课，而每当我从学校回来，看到奈费勒和伊曼坐在窗边喝茶下棋的美好画面时，都会产生一种自己本来就属于这里的梦幻幸福感。

……

即便到了最后一天，也安然宁静得和普通的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谁也没有提起即将到来的告别。

清早的时候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温暖的太阳泛着潮湿的水意，雨停后我们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出来野餐。午后的空气怡人清新，奈费勒悠闲地坐在毯子上看着水鸭游弋的湖景，我则趴在他身边的一沓信纸间奋笔疾书。

因为这几天过得实在太幸福，直到临别的今日我才终于想起正事来——这个世界的我死得仓促，一定还没来得及和我那些追随者留下任何遗言，我得给他们每个人都写一封信，简单地告别和嘱咐一下才行。

虽说替另一个自己代笔好像有点僭越和失礼，只是想到远方的某个再也没有快乐过的奈布哈尼，我也还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改变。

更何况这点笔墨并不难写，我只需要思考一下临死前的我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会交代哪些事就好，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反正笔迹是一样的，至于这些信怎么来的，就让奈费勒说是黑魔法的功劳好了。

奈费勒大约知道我的一些追随者的下落。如今最大的反抗军是铁头和小圆带领的游牧民部队，快脚和阿鲁米娜在我生前的领地上生活，阿里木还在王都的街市间替叛军们收集情报，芮尔依然是暗巷的女王。

他们都和奈费勒的领地有一些通信。至于法拉杰，听说他正在散播一种以我为尊的宗教信仰；虽然也在写和我有关的书，但这在奈费勒看来还是有点极端了，双方的领地也没什么来往。

我认真回忆着和每个人相处的点滴，把每张信纸都写上满满的感激和细细的叮嘱。即便是拒绝了将军头衔后早就不知所踪的希尔希纳，我也留下了信；有朝一日能被他看到的话，应该也能留下一些安慰。

“奈费勒，”我吹着有些断墨的笔尖，抬起头道，“你知道梅姬的下落吗？”

听我提到梅姬的名字，奈费勒捧着茶杯的双手默默一滞，表情似乎微妙地凝固了。这多少让我产生了某种预感，想想便试探着道：“她跟哈比卜……呃，阿迪莱走了吗？”

我看奈费勒，奈费勒像是松了口气。看向我的目光又免不得有点嫌弃：“原来你心里有数啊。”

“挺好的。”我放下心来，“我最怕的就是我死后她也跟着殉情。她的人生从嫁给我开始就一直没遇到什么好事，现在知道有人爱她，她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成就，这里的我死也瞑目了。”

奈费勒：“……”

不确定奈费勒会不会吃醋，我觑了下他的脸色，又解释道：“不过我和梅姬早就不是爱情了，嗯……类似于最重要的亲人？”

那么，也得给这里的梅姬写一封信才行。

……

写着写着，倾斜的日光透过云层懒洋洋地抛洒过来，倒映在纸张上折射出一团刺眼的纯白。些许的噪音和耳鸣涌入大脑，我的视野又没来由的模糊一下，便放下手中的信，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累了吗？”奈费勒伸出手来摸摸我的额头，帮我按了两下有些酸痛的太阳穴。

我摇摇头，脸颊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握着他的手纳闷道：“总感觉最近记性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计算过群星的轨迹之后留下的大脑过劳后遗症，浪费一个非智慧型选手的脑细胞果然是可耻的。

和梅姬早就说开了的我关于如今的我们之间并没有爱情这一点，当然有着清晰的认知。只是写完之后，我看看上一封写给希尔希纳的信，再看看奈布哈尼的那一封，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我能清楚地记得我和两个最好的兄弟曾经探访爱乡的旅程，一路上的跋山涉水和插科打诨，也记得和每个人心意相通的那一刻感受到的幸福，无比确信他们都是罪恶的阿尔图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这会儿记忆虽然清晰，却依然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好像并不思念他们。

不但并不思念，甚至也感受不到任何特别的情绪。

我对所有人曾经存在过的记忆都仿佛只剩下了普通的革命情谊。换句话说，除了奈费勒和伊曼，我发现我其实好像并不爱其他的所有人。

无论是虚空那位刚刚才被我安抚好的古老神祇，还是壶里那位折磨我多年的恶魔暴君，我都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类似于爱憎的情绪。这种变心似的认知让我感到一瞬间的恐慌；然而很快地，连这样的恐慌也仿佛被灵魂深处一道圣洁的水流冲走，变得平淡而习以为常起来。

……

可能是最近都没怎么睡觉的缘故吧。我如此安慰着自己。

看来想要做个精力充沛的凡人，就一定还是得保持充足的睡眠才行，只要我还爱着眼前的奈费勒，那就说明我没有变。

见我出神地盯着他，脸上感慨似的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奈费勒无奈似的捡起我那些散乱的作业，把厚厚的一摞信封全都整理好，有点不可思议地道：“怎么写了这么多？”

“总得把事情都安排好嘛。”我也把剩下的部分都整理好，又把没用信封装起来的纸张集成一本小手册，“要寄出的信件其实也不算很多，至于这边的这些，都是给你的。”

因为不需要太多的睡眠，我的时间比奈费勒和伊曼都要多出来不少，他们睡着的时候，我就有空去奈费勒的领地上到处走走，也写下了很多会对这里有帮助的东西。

我展开整理好的手册，指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内页给奈费勒进行简短的说明。

“这是夏玛领地上的自由人研制出的一种保水肥料，我们那边的她是最早响应革命、主动废除奴隶制的领主。这种新型肥料可以很大幅度地提高基础作物的产量，我在伊曼的菜园实验过了，可能是地质差异，效果会比我们那边差一点，但长势也很不错。

“这是哈布娜……呃，你可能不认识她，她是个很手巧的工匠。我们那边的她改进了很轻便的缫丝技术，能够生产出更漂亮柔软的织物，我把自己还记得的那些养殖方法以及纺纱机的图纸都画下来，你的领地一定用得上。

“还有帝国各处应该还没有被挖掘过的宝藏点。我把记忆中的陷阱和可能的战利品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了，如果你们缺钱花的话，可以组织一些冒险家到这些地方瞧瞧。

“……”

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见奈费勒听得认真，也毫不吝啬地流露出了赞赏的意思，我飘飘然起来，朝他露齿一笑：“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想象得要有本事多了，没有让你失望吧？”

奈费勒专注地翻看着我的异世经验手册。好一会儿才轻轻合起来，郑重地回复道：“你当然从没让我失望过，阿尔图。”

面对曾经的政敌这衷心的夸奖，我矜持地轻咳一声，还是没能忍住自吹自擂：“毕竟多活了不少日子，比你们的阿尔图更聪明很正常，一个改革和传统都平衡不了的摄政王肯定没法像我这么博学的。”

奈费勒看着我，然后陷入了沉思。

等等，我是不是说他喜欢的人的坏话了。

更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露出来，我挠了挠头，又讪讪道：“嗯，没有说这里的阿尔图不好的意思……毕竟他虽然不是我，但也差不多是我，我是说……”

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总觉得有点越描越黑，心情也忽然感到了一丝隐约的沮丧。

……

虽然我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更爱哪个奈费勒的问题，但是或许，我其实也并不清楚这个他心里更爱的是哪个阿尔图；倒也不能算是吃自己的醋，只是这样的认知让我有点寂寞罢了。

好在我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看出了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奈费勒好笑似的叹了口气，仔细地收好我的手册。

“我不认为你们是两个人，阿尔图。”

他看向天边那些镀金的云层，很平静地喝了一口茶：“即便对你来说可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从你的描述来看，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做的两场结局有所不同的梦。有人会从噩梦中醒来，也有人会延续另一个美梦；你只是睡醒的时间点有所不同，所以才造就了我们这里的世界。”

“……”

******

不得不说，奈费勒的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我。

其实真要追究起生命的本源，谁还不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古老造物主做的一场梦呢。

就像奈布哈尼从未像我这样在不同的时空中旅行过，但或许是无数个与之平行的他死去时的执念太过强大，那些狼狈的结局便像病毒一样进入他的梦境，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连呼吸都在时刻叨念着无法忘记。

用玛希尔的话来说，或许也类似于量子纠缠、庞加莱重现什么的；这些更高级的名词我闻所未闻，也显然不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可她依然能从这样的梦里获取灵感。

我把目光挪向不远处还簇拥着老师坐在湖边的孩子们。

云层漏下的金光之中，伊曼正像往常一样坐在湖边，带着孩子们认识新的昆虫，在写生板上一起画画。他已经很能适应这样热闹的生活，或许在我走之后很久，他都会继续留在奈费勒这里，远离教会和战乱去做一个平凡的老师。

……

这里的伊曼会梦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星穹之上注视着我吗？会梦到那些对他来说很遥远的曾经，甚至是自己的死亡吗？

又或许，出现在我眼前的他也只是某个还在纯净者殿堂中的伊曼做的一场梦而已。

注意到我停留在纯白色人影身上的恍惚目光，可能也是觉得孩子们的老师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奈费勒站起身，很自然地走过去拍拍伊曼的肩膀，接过了他手中的绘本。

伊曼便也从容地接受了这样的好意，把剩下的课程留给更擅长授课的领主大人，安静地回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今天戴的耳环很长，走起路来的时候会发出流苏清脆的声响，配上那我一早就给他精心梳理好的发辫，闪闪的金光看上去无比的赏心悦目。每天我都会给伊曼搭配不同的首饰；当然，是我在没有睡眠的夜里仿照着赝品匠人的手艺亲自打的，用的是真正的宝石和黄金，奈费勒也同样收到了这份礼物，不过他的那对是更加合衬的短款。

我看着伊曼，凑近过去，顺手揽住——然后很舒适地躺在了他的双膝上。

暂且偷个懒也无妨，就让我在离开之前，再像这样多和他们温存一会儿吧。

伊曼垂眸注视着我，莹白的长发轻拂在我的脸颊，抚摸上来的温凉手指伴随着午后惬意的微风，很快为我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困意。

“您似乎一直没有睡过觉，阿尔图。”他轻声道，“如果感到疲惫的话，不如还是休息一下吧。”

闻言，我那几乎就要合起来的双眼又蓦地睁开，打了个哈欠道：“不用不用，马上就要天黑了，我……”

心里清楚在这个世界能够停留的时间只剩下最后的半天而已，在这个时候睡觉太过奢侈，我必须得赶在那道分别的裂缝打开之前再多看他们几眼才行。

“没关系，您可以小睡一会儿，这也同样是在陪伴着我。”察觉到我的想法，伊曼的掌心轻轻抚上我的双眼，嗓音温柔，“我会叫醒您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

想要保持着注视他的双眼，想要一直默念着他的名字，可和伊曼在一起的感觉实在令人安心。到最后，我也还是不知不觉地闭上双眼，枕在他的膝头慢慢睡去。

******

……

一滴。

两滴。

不算动听却格外清晰的水声自耳边响起，我翻了个身，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滴落在我的脸颊上。

是伊曼的眼泪吗？

朦胧的梦境中，我抹了一把脸，发觉那居然是乙太。

我抬起头，看到自己正置身在一处幽冥的山洞之中，四处都是混沌的黑，仿佛宇宙中还没来得及被造物主劈开的创世之卵。头顶的乙太还在不停地滴落到我的脸颊上，很快变得倾泻而下，在我面前组成一道冰蓝色透明的水瀑。

我在这一片虚无中站起身，看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道即将去往的方向。

像是察觉到了我内心的迷茫，眼前很快破开一道指引般的白光，从这片混沌中擦除出一道明亮的通路，引诱般向我发出了神圣的邀请。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过来——

从怀里摸出那本早就不再流淌出魔力的故事书，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果然发现了不少之前都从没有过的残缺。这些残缺很小也很敷衍，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会以为那只是一处刻意的留白，只有我知道这些被擦除的文字是什么。

如何用最简单的方法摧毁一个丰富的灵魂？

不是粗暴地涂抹他过往的一切，也不必让他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感觉，只需要悄悄擦除掉他想起爱人时的情绪，便足以净化他的思想，改变他的未来。

从此以后不会有偏爱，更不会有怀念，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变了心，分了手；直到最后将自己放逐在孤独茫然的大地上，不得不将视线投向纯净者的苦修，渴求着奔向那位训诫主的怀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位同胞孪生的神明。

一位神明负责创造，另一位则负责清除和修正。

我早该知道，当我诱骗密神将我那曾经侍奉过祂的证据彻底摧毁，从此终于成为一个洁净的自由人之后，随之到来的便会是另一个神破土的诘问。

和那位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乱写一通的创造主相比，祂那位太古以来就在掌管着秩序与法则的兄弟显然更聪明，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重点。

他原本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可惜我还是太了解自己了。

我不会抛弃自己曾在世界上留下的任何情绪，无论那是罪恶的，还是纯洁的；即便能在毫无防备的间隙被祂偷偷擦掉，我依然可以再次补上。

我不会辜负任何一个爱我的人。

******

随着越来越多的黑暗得到净化，我终于被刺眼的光芒引领着，走进了一座古怪的宏伟殿堂。

这里没有浮雕和壁画，没有彩窗和穹顶，有的只是构成墙面的一件件茉莉花盛放的冠冕与华服，铺满地面的骨灰与美丽的残骸，以及那充当着照明灯具的、一段段闪耀着琉璃光泽的透明脊椎，世间最纯净的义人之骨。

除此之外就是各种各样躺在水晶盒子里的伊曼。

完好的伊曼，残缺的伊曼，死去的伊曼，沉静睡着的伊曼。

一座大型的伊曼遗体博物馆。

……

如果是在最初的家乡刚刚灭世的阿尔图，我毫不怀疑自己会在看到这种荒唐的景象后陷入过激的癫狂；而现在，我能感受得到伊曼留下来的祝福正在我的灵魂上缓缓流淌，仿佛也怕我被这种猎奇的场面吓到那般，温柔小心地包覆着我，安慰着我。

所以我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纯白的阶梯自我脚下一级一级地延伸向更高的天空，洁净的圣殿之上，神光凝聚成的虚影已经降临，在身后拖出无数闪光的粒子。

“……你来了。”

蛋白石的辉彩之下，来自太古的怪诞低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就像是早就和我熟稔了许多年那样，祂转过头来看着我，平庸的声线显得无比温和。

“我等你很久了，阿尔图。”

Chapter Text

和祂对视的一瞬间，我有点惆怅地合上了手里的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眼下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正缓缓走下阶梯，金光凝聚的粒子在他脸上不断融合，逐渐组成一副毫无特征可言的五官来。那是一张写满公事公办、又毫无怜悯的普通祭司的脸；和某位更加臭美的神祇相比，自诩正神的祂并不在乎所谓的美学，自然也就懒得重视伪身的容貌。

“您可能找错人了。”沉默了一会儿后，我还算礼貌地开了口，“我不是侍奉您的阿尔图。侍奉您的阿尔图大概在距我数万个光年那么遥远的世界泡里，和这里的差分太大了，我也无法提供给您什么帮助。”

……

想也知道，这话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装傻罢了。

我当然从没侍奉过祂——对祂的憎恨也更甚于那位被祂审判的密神。就像拜铃耶提醒过的那样，我们的梁子早就在我第一次玷污纯净者的圣殿时就结下了。

祂很早之前就在我的灵魂深处留下了审判的印记，只是迫于那枚更加污秽的烙印，始终在静静地蛰伏而已。看样子祂应该是早在我与黑暗之主解除联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我的梦境了，哪知我却一直亢奋着不肯睡觉。

冰冷的威压掀起一阵刺骨的气流，极其凌厉地逼到我的面门，又缓缓被伊曼的温暖从我身边驱散。就像是在保护着我那样，伊曼的神光源源不断地从我的经络各处迸发出来，坚定地在我身前组成了封印的屏障。

祂似乎终于皱了下眉。

又或许是错觉那般，转眼间祂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到我面前，收起了那差点没能掩饰住的情绪。

“我想见的就是你，阿尔图。也不必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仿佛全然察觉不到我的排斥，祂端来两杯注满乙太的圣茶，在伊曼遗骨的簇拥中寻了个座位，像个温文尔雅的主人那样邀请我一同啜饮，“过来坐下吧。”

“……”

我不想踩在爱人的遗骨上和一个施虐狂聊天。

这样的僵持显然也是有点滑稽的。祂无法在梦境中直接将我抹杀，正如我也无法在祂的领域中动半点弑神的念头；这意味着在我被伊曼唤醒之前，也只能暂且在这里听听祂意味不明的絮叨。

见我在他对面的水晶凳上坦然坐下，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祂那张平庸的假面，祂顿了一下，温和地看向我道：“不喜欢我这张脸吗？”

“有点，”我诚实道，“看起来很敷衍，也太没诚意了。或许您在很多个世界都不如那位被驱逐的密神更得民心的原因，就是您和您的信徒们都没有祂那边的貌美——当然，伊曼除外。”

我这话算不上冒犯，只是在陈述一种事实；对于尚且没有信仰的俗民来说，在梦里被一个美男子亲吻和被一个平庸的男人亲吻，任谁也知道该怎么选。

眼前的净化之神微笑起来，倒是也没有计较我的肤浅与不敬。他凝视着面前还在被缓缓注入杯中的乙太，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年长者对一个小孩子的慈爱。

“那么，换一张你会喜欢的脸也无妨。”

闪光的粒子逐渐涣散开来，又在祂的脸上重新组合。祂随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按捏了两下，仿佛在精心调整着五官的位置，很快又抬起头，变成了我最熟悉的嗓音：“这个如何？”

话音落下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某种魂牵梦萦的形状。

有所不同的是，祂周身都沐浴着水晶般洁白的圣光，先前那普通模糊的短发幻化为金色的发辫，眼眸里流淌着乙太一般的蔚蓝——这是一个金发碧眼，雪色肌肤的伊曼。

“……”

我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

“您不如伊曼漂亮。”我中肯地评价道。

倒不如说，这种有形而无神的幻化简直是对伊曼的拙劣模仿；我的伊曼就应该是月光一样皎洁的雪白长发，琥珀色的眼眸和夜一般美丽的身躯，任何试图去修改或涂抹的行为都显得画蛇添足。

如果是另一位盲目自信的神明，听到我这种断言或许会立刻暴跳如雷，而眼前和伊曼一模一样的五官在那张雪白的脸上微笑着，虽然依旧是努力在展现仁慈的表情，却很快变得古怪起来。

祂叹了口气。

神的叹息就像世间摧枯拉朽的龙卷风，令整座充满了伊曼的殿堂震颤起来，从我的脸颊上凛冽地刮过。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阿尔图。”祂平静地喝了一口自己的圣血，在异教徒的梦境中饮用着那只在降临时才会享用的甜美琼浆，很快变得充满醉意，又似乎是悲伤起来。

“你要知道，我这副从不示人的伪身已经用了千万年那么久——所以，不是我像伊曼，而是伊曼像我。”

******

祂站起身，就像在欣赏着自己一手缔造的艺术品那样游荡在这座死寂的博物馆中，在一件件伊曼的展品间背着手徘徊，仿佛也只是闲谈般和我提起一段往事。

“阿尔图，你知道伊曼的过去吗？你知道他的父母，他的出身，他在被送到教会侍奉我之前的经历吗？”

祂自顾自喃喃地说着，显然也并不在乎我的答复。

“你都不知道；因为他从未和你提起过这些，所以你也从未在乎过。对于大多数信徒来说，伊曼就像是在被我赐下战士王称号的凡人君主入主帝国的那一年，凭空诞生的一般。生来就被赐予贵族的身份，也轻易就能拥有世间最锐利的神光——所以才能作为完美无瑕的主祭，代替我去遭受最多的嫉妒和憎恨。

“他永远不会告诉你那些更早的过去。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爱你，而是因为他自己也的确不知道。”

一道刺眼的圣光穿破茉莉花相连的围墙，在祂身后投下神的阴影。那是夜一样残忍美丽的颜色，就这么直直地照在水晶棺里的伊曼身上，如梦似幻，诡秘难言。

祂充满爱怜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伊曼，伸出手来拂一拂那些躁动的光尘，喟叹道：

“神也会走在背光的暗面。这世上需要被净化的罪恶是无穷无尽的，有时也包括我自己；即便是最洁净强大的存在，有时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产生连自己也无法诠释的污秽思绪。

“而我无法净化自己的罪恶。所以我把那些令我变得软弱的原罪剥离出来，亲自孵化了这枚容纳着人性的卵，看着它在漫长的岁月里初具人形，最终将它投放到每一个分裂的世界中去——那么，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

“他既是我的罪孽，也是我在人间行走的分身。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努力去洗涮他那与生俱来的原罪，他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为我偿还的业果，也都会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成为我入圣登极境的一部分。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却在后来的某一天，开始为了你反抗我这位赐予了他生命的主人。”

……

其实我没有很意外。

倒不如说，直到这些话由这位傲慢的正神亲自说出口，曾经的一切才变得合乎情理。

神都有着无法排遣的寂寞。负责创造的那一位是，负责清除的这一位也是。

同样是自太古以来就存续至今的神明，祂之所以不会像另一位被抛弃的可悲同僚一样对自己产生质疑，是因为祂早就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化为有形的暗面，从那虚伪的神性中剥离了出来。

祂舍弃了所有能称之为弱点的情绪，然后再将这个弱点化为人间的骨血，在祂的监督下重新受洗，以此来得到自己神性永恒的慰藉。

对于俗世间的种种欲望，祂既厌恨，又渴求；迫于至高的身份无法从容地去体验，便降下同意伊曼和我交欢的神谕，试图从那些鲜血淋漓的裂隙间感受片刻的欢愉，在无人知晓的领域中做一个阴暗的窥淫者。

想要伊曼不洁，又想要他虔诚；想要他放纵，又想要他灭亡。

祂心安理得地折磨着伊曼，以此来彰显纯净者那一视同仁的教义与刚正不阿的践行。

直到伊曼脱离了祂的控制——伊曼爱上了我。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阿尔图。”

似乎没有苛责的意思，也并不想和我谈论起那些古早的旧怨，祂仍是温和地对我笑着，又朝我伸出手，在我耳边吐下不需要由祭司转达的、真正直达心底的纯净之言。

“那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也就该明白——倘使你爱伊曼，那么你同样应该爱我。尽管你曾经堕入那位世间极恶的怀抱，但是现在，我准许你重新受洗；在这之后你会和我一心同体，成为世间最纯净的存在。”

我：“……”

终于还是图穷匕见了。

******

“这就是您想说的吗？”我颇感无奈地摊开双手，“不得不说，和那位貌美却不擅长撒谎的黑暗之主相比，您的语言艺术还是很高雅的——不就是想让我主动奉上自己的灵魂与力量，心甘情愿被您吞噬吗？您的那位同僚好多年前就用过的伎俩，我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我想我明白祂的目的了。

身为让伊曼脱离了掌控的异数，以及同样动摇祂神心的代价，我唯有以死谢罪。祂从来也没想过要放过我。

空气中不断变幻的金色粒子有一瞬间的涣散。祂看着我，像是也料到我的抵触，仍是像个慈悲全能的神明那样走过来，平静地劝解道：

“这个世界需要修正，阿尔图。

“你的污秽与罪孽实在太多，你的存在就是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我们创造一切的主人终将归来，当祂从万古的长夜中苏醒，最终降临在那些脱离了正轨的世界之外，就会沿途清扫所有你留下的痕迹。那些爱过你的人，女人，男人，抑或是神祇，都会随着这样的重启灰飞烟灭。”

祂又朝我贴近了些，至美的冰蓝眼眸已经温柔地看进我的眼里，茉莉花的香气中弥漫着与伊曼相似的怜惜。然后祂轻吻上我的嘴唇，圣洁的呼吸中溢出一声幽然的叹息：

“到那时，连我都会不复存在——所以在此之前，和我一同归于寂灭吧。至少你还能赢得伊曼的尊重。”

纯净的水流开始冲刷我的躯体，细致地为我清洗每个藏污纳垢的角落。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清爽，仿佛真正回到娘胎一般的心旷神怡，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下来，流着泪接受世间至圣的净化；而我也恍惚了须臾，坚守的理性渐渐被蛋白石的光辉所掩盖。

……

“不用了。我并不爱您。”

重启般的空白即将侵入灵魂的最后一刻，我蓦地将祂推开，很冷淡地擦了擦被祂碰到的嘴唇，有点嫌弃地看着祂道：

“您或许是看到我能坦然爱着两个奈费勒，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吧。这完全是不一样的，打从您决定把伊曼作为自己的暗面彻底抛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独立的存在了；明明您的罪恶和痛苦都丢给伊曼来扛，您却连他的爱情都要坐享其成吗？”

听起来多么好笑。

纯净之神想要舍弃的那份勾连世界的罪孽，从不虔诚的裂隙中破土而出的新生，却恰恰是我爱的那一部分。

祂有什么资格来继承我对伊曼的感情？

“无论您还想要求什么，我的答案都是拒绝。”我直视着祂道，“您只有一点值得感谢——那就是没有您就没有伊曼，而没有伊曼，就没有现在的我。”

“……”

祂终于不笑了。

祂淡淡地望着我，和伊曼相同的嗓音透着古怪的冰冷：“那么，即便因为你的存在，还会有更多的伊曼终其一生无法逃过枉死的命运，你也完全无所谓是吗？”

偌大的穹顶出现一个溢满宇宙能量的球体。那球体缓缓在两人身边的上空自转着，而祂仍是漫不经心地踱着步，随手滑过那些乙太流过的明亮光点。

很快便有一个光点随着祂指引的方向绽放出激情般的能量，下一刻却陨落下来，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又有一个世界泡里的伊曼陷入沉睡，回到了上古的神明最初孕育他的地方。

……

这下我知道作为一个失去了信仰之力的旧神，祂为何会有底气又专程跑来和我叫板了。

祂根本也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即便再也没人信仰纯净者又如何？祂的人质就是娑婆世界中每一枚菩提叶上的水滴，身处在参差的时间线上所有还与他连结着的伊曼，每一个都可能会因为和阿尔图的邂逅走向毁灭的存在。

“看样子又有一个伊曼因你而死了呢，阿尔图。”

祂面无表情地数着那些黯淡的光点，又顺手拿起一把崭新出现的纯洁匕首，“只要你还冥顽不灵地作为污秽的半神活着，从你身上分岔出的阿尔图就会害死更多的伊曼。倒不如行行好，放过我最爱的孩子怎么样？”

祂将那段仿佛还带有伊曼体温的水晶脊骨扔在我面前，嘲讽般居高临下地冷笑着。

“……您的逻辑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我捡起那枚伊曼最后的残留，缓缓摩挲着每一处冰凉的突起，让它躺在我的掌心里安静地休憩。

“有一点还请您不要忘了——即便会有很多个伊曼正在因为我错误的选择死去，错的也是您这个残害伊曼的元凶，而不是我。有朝一日我的世界或许会被更加至高的存在毁灭，那么错的也是你们这些傲慢残暴的神明，同样不是我。”

手中纯净的义人之骨正在轻轻颤动。

即便是万千世界中最温柔的伊曼，也可以为我变得锋利。

“伊曼不会因此而责怪我，所以他和您不一样。我会把自己的伊曼接回来，把每个伊曼都从您手里解救出来；无论是您，还是比您更至高的那位大人，我都不怕。”

……

带着尖锐棘刺的骨殖狠狠刺入幻象咽喉的一刹那，博物馆的一角顷刻崩塌，下一秒便涌入了风沙般干燥粗粝的空气。

驼铃声从无尽的沙漠中遥遥响起，那是太古的创造主与净化主一同构建的，所有世界最初的起点。

“所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更多的乙太像是鲜血般从祂脖颈的伤口处迸溅而出，我看着眼前再度涣散的金色粒子，平静地收回了手中的利刃，“看看到底是您在那位至高的存在醒来之前先完成自己净化的职责，还是我在此之前——先杀了您。”

******

纯净者的主人终于动怒了。

祂的怒气让梦境中脆弱的展馆开始瓦解，燃着烈焰的茉莉花瓣在我眼前变得粉碎。祂的面容抖动着，实在也模仿不出更多凡人的情感，最终还是抖落皮囊，将自己膨胀的真身塞满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口中不断发出怪异嘶哑的鸣叫。

“蛆虫蛆虫蛆虫蛆虫蛆虫蛆虫蛆虫……”

“亵渎亵渎亵渎亵渎亵渎亵渎亵渎……”

“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

“净化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我的职责职责职责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主人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会替您清除清除清清清清清清除净净净净净净化毁毁毁毁毁毁毁灭……”

……

祂早就疯了。

毁灭者的尖鸣像是要刺穿每一个窥见祂真身之人的耳膜，伊曼留在我身上的祝福再也无法抵挡这些作祟的魔音，在一道道声波的冲撞中蓦然碎裂。我捂住已经开始流血的双耳，踉跄着跪了下来。

“伊曼！”

我朝那还在水晶的棺材中沉睡的人影喊道：“离开这里，伊曼！离开祂的子宫做个自由人吧……你是自由的，你是自由的……”

似乎也被神明的癫狂所传染，我喃喃地念叨着这些同样的低语，又哭又笑地诉说着，告白着。

即便只是区区的半神之躯，我的呼唤仿佛也带着某种羁绊最深的灵魂不可抗拒的力量。伊曼们醒了过来，却也都只是一副早就丧失了灵魂的躯壳。

逐渐趋于黑暗的噩梦中，无数形似伊曼的躯壳仿佛被召唤而来的奇异生物，从洁净的石台上坐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我的方向簇拥而来。我伸出手去想要拥抱他们，下一秒却握住了一把未知的匕首，而它那冰冷的利刃正不知插在谁的胸口上，望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难解的悲伤和怨恨。

“阿尔图，”最初的伊曼注视着我，眼里流出空洞的血泪来，“您为什么要杀了我呢？”

……

我想开口解释，我想向伊曼道歉。

可我却被毁灭之神最后的余威死死地掐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半点悔恨的声音。

同样的血泪从我的双眼不断地涌出，那是直面神的真身的代价。

******

……

……

“——伊曼！！！”

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异世最后繁星闪烁的夜晚已经降临，天上的星轨悄然变幻着，正在朝我离开时的位置缓缓移动。

“我在这里，阿尔图。”伊曼抬起手来擦擦我额头上的汗水，轻声道，“您做噩梦了吗？”

我揉揉自己的眼睛，又拍拍自己的耳朵；确信这会儿的我还活着，并且还好端端地枕在伊曼的双膝上，这才惊魂未定地坐起身，紧紧抱住了他。

感受得到我身体那不自然的颤抖，伊曼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他温顺地任我抱着，掌心试探的神光还没来得及在我的额头上聚集，便被一声残留的呓语烫了一下。

这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安慰般轻拍我的脊背，凝眉道：“您见到祂了，是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

……

“伊曼，”过于紊乱的思绪中，我握紧他的手，有些干涩地出声问道，“你对我……或者说另一个你的记忆，都了解多少？”

伊曼摇摇头：“并不了解多少。”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似乎有些淡淡的遗憾：“上一个我大概在您身上下了某种类似于封印的限制，除了一些模糊的情绪外，我并不能越过您的意愿来探查更多。”

“那么，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

……

似乎也没料到我会在临走前忽然问起这个，伊曼沉默下来，仿佛在认真地思考着答案。

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秘密的小故事。

“大约在半年多以前，我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他说，他已经把最后的力量都拿来制约我们的主人，所以无法再回到自己的爱人身边。他的爱人是这世间最为仁慈伟大的存在，但却很寂寞——所以，他想在众多的世界中找到下一个纯净的自己，代替他去陪伴在爱人身边。

“我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托付，也不打算遵从。但彼时的我既听不到圣音，也无处可去，所以还是跟随着他指引的方向，在这里驻足了下来，从那天起就一直在等着您……即便我没有替另一个自己爱人的打算，也没有任何私欲。可当我真正又见到您的时候，您的温柔与慈悲还是感动了我。

“一见钟情——我想，我的确就是为了爱您而存在的。”

……

或许是因为我要走了，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也显得格外滚烫。

“伊曼，如果我说我要杀了神，杀了你所侍奉的主人，”我直视着他，“现在的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

伊曼闻言略有愣怔，抚摸在我脊背上的手缓缓停下来。

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觉得很意外。

“您这么做，一定有着我尚且无法感知的缘由。虽然不知道您都经历了什么，也不清楚怎样才能给予您足够的支持，但我想，若您需要的话，我当然可以献出这副微不足道的神遣之躯，为您祝圣。”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抬起手指在我胸口的位置轻轻描摹着，又握住我那戴着古老戒指的手：“您身上有着如此之多的祝福……来自于曾经的您自己，无名的强大星灵，还有很多个我。而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我能够确信，只需要填上这一处神光的缺口，您就能彻底入圣，成为超脱世界之外的、更加至高的存在。”

察觉到伊曼说得越来越歪，那虔诚起来的态度又显然是想来真的，我赶紧打断他，哭笑不得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不准死！”

仔细地摸索着眼前这副好不容易健康起来的身体，又心有余悸地把他抱进怀里。

“我不需要成为神来证明自己能杀神，就像屠龙的勇者也不需要亲自成为恶龙。”

生怕他再脱口而出什么牺牲的话来，我低下头，吻了吻他柔软的嘴唇：“我不想代替你那位旧主来成为新的信仰，伊曼。我会为你杀了祂，就是为了能让任何一个世界的你，从此都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可以爱上我，也可以爱上其他的人。

“而现在，你想为我牺牲，只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枷锁让你只能想到为我牺牲；但一个自由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

伊曼靠在我怀里静静地聆听着，眼眸里隐有微光闪烁，仿佛容纳着某种深沉的思绪。

许久，才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您果然是这世上最为仁慈伟大的存在，阿尔图。曾经的我没有爱错人——当然现在的我也一样。”

我蹭了蹭他的脸颊。

“可是您在感到不安。”

他话锋一转，忽然道：“这说明被您爱着的我或许也不像您描述得那么好。至少是我的话，绝不会让您被任何质疑自己的烦恼所困扰。”

我：“……”

他这几天还真是开朗了很多，都学会和另一个自己攀比了。

“但他一定比我更无私。”伊曼凝视着还在变幻的星空，又很快垂下头来，难得露出了一点寂寞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您能够永远留下来，并且也只属于我一个人。”

******

逐渐加深的夜里，群星的轨迹正在银河中静谧流转，像是无声的催促，却又仿佛还足够在此之前再发生点什么。

送放学的孩子们归家的奈费勒还没有回来，于是我把他打横抱起，朝着我们焕然一新的白石小屋走去。

没有点灯，没有交流，有的只是交织在灼热呼吸间的隐晦欲望。我脱下伊曼的衣装，赤条条地与这具最纯洁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他仰起脸吻我，主动坐到我的怀里来，分开羞涩的双腿，献上最纯净的原罪。

想要再一次真正地玷污圣洁的主祭，想要在他体内无休止地射精，这一切显然都已经得到应允。七天来被我撩拨起的情欲早就蓄满在每一处被我抚摸过的地方，他将自己最美丽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示给我，渴望着我的采撷与疼爱。

他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新生的肌肤敏感难言，在我指尖的触碰下轻轻地颤抖着，诱人得像是一剂最猛烈的春药。

我咽下伊曼香甜的津液，拨开他被我精心编织的发辫，轻咬着他温热的脖颈，在上面留下湿润的痕迹，亲吻每一寸香滑的肌肤；他顺从地回应着我的动作，又在被我吮到胸前那颗淡色的凸起时情不自禁地弓起身，打开的双腿缠绕在我的腰间，用热情的穴口含住我最渴求他的地方。

他注视着我，容纳了我。

……

我的伊曼，最爱我的伊曼为我选择的伊曼。

——我能留给他的却只有这么多。

“我害怕，伊曼。”

再一次和伊曼肉体结合的快感是那么的真实，让我在幸福中感到一丝没来由的空虚，很快又觉得软弱。我抱着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香气充盈的长发间，苦涩道：“我害怕。如果我最终也杀不了神，如果我失败的话……”

“那就失败好了。”伊曼抚摸着我的脸颊，认真道，“失败才是生命的常态，阿尔图。逃避也并不可耻。如果您在那边的世界失败了，您就回到这里来；这里也不复存在的话，您就到下一个世界去。群星间的天地是如此浩瀚，总会有您的容身之处。”

“下一个伊曼也会爱我吗？”

“会的。”

他拉起我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温柔的语气显得毋庸置疑：

“我会在不同的世界里爱上同一个您。下一个伊曼，下下一个伊曼，都会爱您。”

Chapter Text

夜晚的星象终于运行到某个特殊的轨迹时，熟悉的裂缝也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个世界的上空，就像一只睁开的眼睛那样，幽幽地散发出催促般的微光。

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告别，我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伊曼，摩挲着他月光一样缱绻的长发，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即便很清楚和牵挂更多的奈费勒比起来，把孤身一人的伊曼带走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但如今的我有了使命，也必须得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那么就要确保在一切都重归安宁之前，伊曼都能待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就算阻止不了万物走向毁灭的可能，那么至少，我也一定要在此之前保护好眼前的伊曼。

或许我的伊曼正是因为太了解我，知道我这一路的茫然与空虚，才会拜托另一个自己又出现在我的命运里，尽他所能来抚慰我的不安，我的恐慌；只有再一次得到伊曼的肯定，从他口中听到爱人最熟悉的低语，我才会真正地脱胎换骨。

而现在，我已经知道应该要怎么做，也不会再迷惘了。

爱惜地最后亲吻上伊曼的睫毛，我深吸一口气，提起自己那早就收拾好的行囊，默默离开了这里。

******

走出白石的小屋时，奈费勒已经在夜晚寂静的湖边站了有一会儿。

星光把他颀长的影子拉得很远，落在露水斑驳的青草间，显得有几分微微的潮湿。他仰望着裂开的缝隙里诡谲流淌的宇宙，看起来虽然镇定，手中的手杖却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

接受我那套看起来很玄乎的说辞可能不算困难，但第一次真正看到这种认知之外的存在，眼前从不信神的苍白男人似乎还是感到了怔忡，那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敬意与震撼。

但他的腰身依旧笔直，也并没有感到畏惧。我从背后抱住他，就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一样，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间。感受到我的温度之后，他像是松了口气，这才变得放松起来，安然地靠在了我怀里。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样的宁静。即便这七天来我一直没做什么多余的事，也努力和他相处得平淡一些，避免留下什么会让他过度咀嚼的回忆，可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还是打心底感到一阵浓烈的不舍。

许久我才闷闷地唤了一声：“奈费勒。”

“嗯？”

“你会想我吗？”

“嗯。”

“我不想走了。”

“……别说傻话。”

“那你跟我走吧。”

我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道：“你可能想象不出一个由你来当苏丹的世界，但你真的做得很好，也应该去看看。奈费勒不会介意自己多一个能够一起商讨政务的双胞胎兄弟，百姓们也不会介意再多一个贤明的苏丹，我们那里很繁荣也很热闹，你一定会喜欢的。”

即便知道奈费勒不可能同意这种荒唐的提议，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入非非起来。

两个伊曼或许是最和谐的存在，两个奈费勒却也格外惹人遐思；想想我白天搬着文书到处工作，最辛辣的政敌就在身旁一左一右地同时鞭策我，连扇我巴掌的时候都能保持两边平衡，那也太刺激了。

这种不害臊的幻想我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不过宽容的奈费勒应该不会介意。我看向他，他正出神地望着我们两个沉在湖中的倒影，沉吟着像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又似乎是的确有点心动。

最后却还是轻声叹了口气，遗憾中带着别样的平静。

“我很感激能听到你这么说，”他说着，缓缓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抛弃自己的世界，阿尔图。这里的人们……孩子们需要我。即便它现在还很糟糕，未来也不知道哪一天才会安定下来，但这就是我需要守护的家乡；或许我可以独自过上更好的生活，但逃避是可耻的，也是懦夫的行为。”

“……”

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默默地抱着他，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有那么一瞬间微微收紧，总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的苦涩。

即便知道奈费勒没有别的意思，也根本不了解我那些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坦白的过去；可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我就是个曾经抛弃了家乡的懦夫，他还会爱我吗？

他似乎一直认为我是个高风亮节之人，只有我知道并不是。这让我觉得羞愧，和在每个世界都能始终如一的奈费勒比起来，也难免有些自惭形秽了。

可能是误解了我那显得有几分失魂落魄的表情，奈费勒想了想，轻拍着我依旧不死心似的搂在他腰上的手臂，又温和道：

“我的意思是，在这个世界走上正轨之前，我当然不能离开。不过现在有了你的帮助，这里总有一天会平定下来，以后的日子也还很长；有机会的话，我会很乐意去和另一个自己聊聊的。”

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抱着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

这才是我的奈费勒。

虽然他爱我，但他更爱这片硝烟四起的土地上饱受折磨和苦难的人们。

而如果他不是这样的奈费勒，我或许也不会爱他。

于是我感慨着抱了他一会儿，又问道：“我的信都寄出去了吗？”

不远处正在压缩的夜空中，时间的裂缝已经离我越来越近，审视一般打量着我这个入侵到这里来的异世来客——看样子即便心里再不情愿，我也是时候正式离开这里了。

只是临走前还有一些事需要和留守的爱人再认真交代一下。

见奈费勒点头，我揉揉自己泛红的眼眶，郑重道：“那么，根据我的计划，最先收到信的快脚——嗯，我是说阿木剌·图斯。他会用最短的时间帮我把剩下的信全部送到其他人手上，你马上就要有的忙了。”

奈费勒不明所以地朝我看过来，我便解释道：

“你知道的，现在帝国的大地之所以显得混乱和割据，是因为不再有谁有我生前那样的号召力；你和我毕竟当了太久的政敌，侠名又不算很高，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很好地召集我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处的追随者们。

“因为这些军阀在我们那边的议院中都有席位，我把这七个势力已知的弱点和他们领地的资源情况都多抄了一份交给铁头，他知道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和谁联合，挑起哪个副手的内讧。接下来游牧民的军队会在王都外待命，随时听候你的调遣。

“我还写下了能证明自己是阿尔图的信用凭证，宫里的密道地图和新型战车的图纸，只要各地的反叛军联合起来，法尔达克的部落那位最擅长训练和统领的将军也会来助你一臂之力。

“其他的不用担心，法拉杰的领地很富裕，我标记的宝藏点也有不少财宝和趁手的上古兵器；起兵的话，阿里木会替你照顾好所有的孩子。能找到法里斯、哲巴尔和奈布哈尼的话，我相信他们也都会前来助阵。

“那么，等到今年丰收，粮草和军费的问题得到解决，届时只需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刺杀所有军阀，攻进王城。”

眼见奈费勒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渐渐凝固，又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踏进裂缝的最后一刻，我朝他敬了个礼，肃然道：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您马上就又是这里的苏丹了。”

奈费勒：“……………………”

******

缺德事干完就跑，真刺激。

即便没有和奈费勒深入地讨论过他以后的打算，但我们其实都明白，与其默默地蹲守在帝国一隅等待这场漫长乱世的结束，不如还是亲自出手，主动去了结这一切。

没有我来替他在三教九流间奔走打点，奈费勒对自己从来不算太自信；如果不推他一把，他或许也很难真正下定决心走出这堵避世的高墙。

把象征着阿尔图精神的新领袖推给别的人来做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这里或许还能找到一些仁人志士来慢慢培养，可他们目前的世界里除了奈费勒以外，是真的没人适合做苏丹了，我猜他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

那么，是时候回到我自己的战场了。

熟悉的漩涡把我拉扯进宇宙耀眼的洪流之中，很快便对准一个星象重合的异世界，毫不客气地把我扔了进去。

当我从黑洞掉落云端，破开呼啸的风刃笔直地朝着眼熟的青金石宫殿砸去时，我心里凄凉了一下，不断调整着坠落的姿势，避免再摔得太难看。

作为一个倒霉惯了的阿尔图，穿越异世的时候如果没有另一个我作为缓冲的载体，十次有九次都得是用脸着陆；还好如今的躯壳比较抗造，其他的地方倒是无所谓，我可不能伤了伊曼最喜欢的帅脸。

“——！”

于是又一声破麻袋般的沉闷巨响过后，我趴在祭坛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几分活过来的真实感。摸摸自己再一次受伤的脸，我认命地坐起身，深感惆怅地叹了口气。

回去喝口生命之水好了。

虽然还是摔得头昏眼花，但好在我这次早有准备，既没有被撞得神魂分离，从奈费勒那里带回来的纪念品也都还好好地揣在身上，已经不好意思再奢求更多了。

曾经最眼熟的奢华王宫早就失去了原本的金碧辉煌，远处苏丹休息的居所是一片朴素幽雅的木色，夜空中那颗静谧闪烁的星星也在温柔注视着我，的确就是我的世界没有错。我仿佛能看到寝殿里还没睡下的奈费勒正燃着灯坐在书案边，困乏着小憩的侧影，有些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又叮呤哐啷地从祭坛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会儿毕竟有点晚了，我不想奈费勒再强撑着困意出来接待我；所以即便思念已经泛滥成海，却还是努力压制了下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玛希尔，想办法和还在未知领域的奈布哈尼和希尔希纳联系上才行。

正打算先从宫里的暗道离开时，远处却有火光点点蓦地燃起，响起了一阵有些嘈杂的人声。

很快便是朝着我的方向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什么人？！”

我：“……”

也是。要是连我这样明目张胆的入侵者都无人问津的话，奈费勒岂不是养了一群吃白饭的；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近卫们也都训练得很像样了。

眼见宫里巡逻的卫兵们已经团团将我包围起来，我从容地举起双手，避免寝殿里的奈费勒被这里的动静吵醒。

因为都是面孔陌生的年轻人，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自证身份，正打算先胡诌个像样的理由糊弄过去时，耳边却响起拔出的佩剑又入鞘的声音。

横在眼前的卫队很自觉地分开，从中走出一个粉发明朗的年轻人来。

看清楚我在火把照耀下的面容后，新任的近卫队长只愣了一瞬，下一秒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老师！”

Chapter Text

“所以，您就这么回来了？”

位于前教会旧址的奇迹学会总部，被我从睡梦中叫醒的女发明家顶着一头凌乱的红发，听清我道明的来意后，便发出了一声惋惜似的呻吟：“我以前不是嘱咐过您吗，如果您再不小心穿梭到平行世界的话，一定要把另一个我带回来给我做助手。”

“那我也得有空才行啊，”我郁闷道，“而且那边的你打劫完教会就一个人扛着乙太跑路了，也没有回自己的领地，我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去？”

话虽如此，我倒是没忘了在给她的那封信里留下我们世界的坐标，快脚能找到她的话，或许也有一天能和这里的玛希尔联系上，就看她们之中的哪个能先一步发明出这样的机器了。

见玛希尔还在遗憾，我循循善诱：“你不如再努力一点，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你发明出能够穿梭任意时空的神器，如果你做到了，你就是所有的世界唯一强大到可以比肩神明的玛希尔，当然也可以把更多的自己带回来做助手。”

鼓励的话说到一半，连我自己都热血沸腾起来。如果将来的某一天真的出现类似的发明，最好是能直接连通到星神的国度；这样我就可以避免和神正面打交道，直接把伊曼偷回来了。

我看向玛希尔，这位好强的科学狂人沉吟了一下，显然也被我说得有点心动。

“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好东西，都先交出来吧。”我眼睛都不眨地朝她搓搓手指，“为了我们终极的伟业，我现在需要很多准备，能用得上的发明不如都拿出来看看；我会一如既往地为你的梦想买单，给出公道的价格的。”

“呃，这个嘛……”见我已经目光灼灼地朝她帐篷边那堆奇形怪状的破铜烂铁看去，玛希尔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讪讪的，“价格什么的倒是好说，只是您可能不太会喜欢这些，嗯……我是说这些对您的伟业没什么帮助的东西。”

知道这是帝国最聪明的人一贯的谦虚，我并没有在意，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着这堆新出炉的发明，唏嘘地摆弄着这些用途不明的物件。目光落在眼前一副像是乐器又像是烧烤架的家伙时，我好奇道：“这是什么？”

“*钢琴烤串车。”

似乎觉得我眼光不错，玛希尔坐上去给我演示了一遍，随手递给我一串肥瘦相间的烤禽肉，两眼发光道：“这是个酷毙了的发明，您可以一边演奏出优美的音乐，同时一边吃烧烤。”

我呆了一下。

想说点什么，但烤肉的味道又的确很香。我接过滋滋冒油的烤肉串吃了两口，思索了一会儿后，又指着旁边另一个刑具似的东西问道：“那这个是？”

“*倒立洗头机。将倒立健身和洗头烘干完美融为一体，能让您在打赌输了的时候轻松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

“这个呢？”

“*笑容辅助器。当您看到自己讨厌却又不好得罪的人时，可以拿它来作为强颜欢笑的辅助工具。”

“……”

我凝眉看着眼前这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又吃下一整串烤肉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莫名和我吃起夜宵来的大发明家抹了一把嘴边的油，似乎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是不是都对您不太有用？我想试着做出一些不需要乙太来驱动的东西，但总是一直在失败，也好像都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

“没有，挺好的。”我打了个饱嗝，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新发明们，还是给予了肯定，“发明不应该只是为了有用存在，充满想象力的创造也是一种艺术，比如这个……嗯，钢琴烤串车，很有创意的发明。我们可以在庆典上一边表演，一边给路过的人发烤肉串吃，多拉风啊，孩子们一定会很喜欢。”

玛希尔听得频频点头。

“您果然是最支持我的朋友，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她用那种尊敬的目光看着我，应该是想起了当年那就算被所有贵族嘲笑，我却依然愿意资助和相信她的往事；到现在甚至还能被准许拥有整个乙太池，谁能不认为我阿尔图是个绝顶的好人呢。

“如果不是您不太聪明，我简直都要爱上您了。”她说着便叹了口气，惆怅似的摇头道。

“这叫什么话？”我剔着牙，理所当然地反驳了这样的诽谤，“我明明很聪明的好不好，圆周率也能背到小数点后二十位呢。”

玛希尔：“……”

我：“……”

玛希尔：“…………”

我：“…………”

******

“那么言归正传。我当然还是有一些能够帮得上您的发明的。”

在克制着避免露出更嫌弃的表情之前，玛希尔话锋一转，在她那自动亮起的工具箱里翻找了两下，取出了一件体积很小的合金制品。

见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摆弄了两下，她凑过来，一脸神秘地开始为我解说：“这是一种非常便捷的即时通讯设备，附带反重力防摔装置与可拆卸降噪音响的手携式电磁波声像远程传输终端机——”

“简称手机。”她补充道，顺便朝我亮出一叠厚厚的说明书，“有了它，您就可以随时随地与任何同样持有它的人进行联络，从此再也不需要传令官的存在了。”

我：“……”

很好，快脚喜提失业，阿鲁米娜再也不用怪我天天使唤她的丈夫了。

总觉得这种画风诡异的发明好像并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不过管他呢。

我对着它那块黑漆漆的屏幕端详了半天，又认真地翻看了几页说明书，抬头道：“只有这一部吗？那现在我可以用它和谁联系？”

玛希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举起手指道：“不不，实验机还有很多，这一部是我留着备用的初号机，给您的那一部我一周前就已经把它寄了出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在三分钟前送到了。”

我听得满头雾水。

三分钟前？

等等，这么说的话……

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让我咽了下口水。我仔细地阅读着说明书，点出那被称作通话界面的列表，选中唯一一个联系人，按下了拨通键。

一阵和神明的低语也差不了多少的古怪电流声过后，手机的另一头果然响起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那只蠢鸟飞走了？”黑街的佣兵纳闷似的嘟囔道，“这一坨铁皮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一直响来响去，也不像是武器。该不会是定时炸弹吧？”

旁边的花花公子显然并不认同：“怎么可能，这可是奇迹学会亲自寄来的重要发明，等我先看看说明书……”

“咳，”我清清嗓子，“你们两个还好吗？”

“……”

我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地从这块未知的金属中冒出来之后，另一头的两个人明显安静了下来。

“阿尔图！！”

兵荒马乱似的嘈杂声响过后，手机里传来奈布哈尼喜极而泣般的呼喊。

“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铁盒子了？”耳边掠过一些窸窣的声响，奈布哈尼摩挲了一会儿能发出我声音来的诡异物件，像是凑近来观察了半天，也不知都脑补了些什么，声音很快变得坚定起来，“别担心，我知道规则的，阿尔图。你一定是需要得到真爱之吻才能恢复原状，我这就——”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争抢般的鸡飞狗跳，对面的两个人也不知道爆发了怎样的矛盾，希尔希纳很快就从奈布哈尼手里把这个通讯器抢了过去。

“喂，阿尔图，”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听起来虽然比奈布哈尼镇定一些，却也有些微微的忧虑，“你现在在哪儿？还安全吗？”

……

确定自己还活在最爱的世界里，两个陪着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还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一瞬间我只觉得百感交集。

即便那些能被称之为爱的情绪都被某个精神状态堪忧的神明擦得一干二净，我果然还是能在再听到他们的声音时，又重新修补好缺失的那一部分，也不会向任何试图扭曲我的力量妥协。

“没事的，我现在很安全，”按捺下那重新迸发出的想念，我揉揉眼睛，有些沙哑地问道，“我们分开多久了？”

“我感觉有半辈子那么久没看到你了。”奈布哈尼幽幽道。

希尔希纳叹气道：“可不是么，足足半个小时没见，难免有人又要怀疑你在外面养新茶宠了。”

奈布哈尼：“……”

确认自己已经回到正确的时间线后，我终于放下心来，尽量轻快地又道：“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回到了王都，正和玛希尔在一起。我知道这听起来挺奇怪的，不过……具体的情况等你们回来再说吧。现在怎么样，能找得到来时的路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阿尔图。”希尔希纳迟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重，“我们和你家的马好像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没法分辨这里的方向，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口。”

“……”

坏了。

那里毕竟是连接着现世和虚无之境的交界，凡人很难从这样的迷雾中窥破其中的幻象，那位好不容易被我安抚下来的密神虽然收回了这个世界里被祂污染的一切，看样子却忘了给被祂赏赐过的勇者们开一条归家的路出来。

想到这里，我幽怨地叹了口气。

虽然也不是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是时间的裂缝选择把我丢回王都的祭坛，便直接切断了我和兄弟们一起突破迷障的可能；这会儿想要帮两个人脱困的话，除非再去拜托那位还在熟睡的神明，也只能我亲自再去接他们一趟了。

“您的壶是在那两位大人身边吗？”在旁边扒拉了半天我的行囊之后，一旁的玛希尔忽然出声问道。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之后，她似乎松了口气。“那就没问题了，”她神采奕奕地站起身来，对着手机的另一头说道，“奈布哈尼大人，我的机关鸟给您送去的包裹里除了手机之外，应该还留下了升级阿尔图大人那把壶的插件——请您现在就进到壶里，升级一下系统吧。”

见我仍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她叉起腰，深沉着道：

“即便捣鼓出了一些失败的东西，但我可从来没有在闲着啊，阿尔图大人。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的乙太造物技术早就有了新的突破，升级之后的虚拟家园不但可以为您容纳更多的访客，也可以作为传送锚点来使用。它的载体可以是茶壶，也可以是您家的花瓶；升级成功之后，两位大人就可以直接从您家里同样被改造过的物件中出来了。

“更多的功能请查看升级日志吧，有不懂的地方请随时用手机和我联络。您现在只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耐心等着升级完成就好——大概需要几个小时到几天的时间。”

……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玛希尔。”我平静道。

“没错，我当然是天才。”她自信满满道。

我点点头，伸出手来扶住她的双肩，无比钦佩地看进发明家那充满智慧的双眸：“我能嫁给你吗？”

玛希尔：“……”

******

神清气爽地从奇迹学会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渐亮了。

伊曼的视线被破晓的曦光所掩盖，但我知道他还在看着我，并且也在为我的归来感到静谧的喜悦。

纯净者教会昔日的纯白石阶之后，扎齐伊正抱着佩剑，靠在廊柱边默默地等着我。见我出来便眼前一亮，又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老师！”

我微微一愣，倒也不算觉得太意外。

粉发纯真的年轻贵族如今已经是负责整个王都治安的宫廷近卫队长，曾经的青涩都在我日复一日的教导下褪却得差不多，身段也像是较从前拔高了许多，身上的新制服显得朝气蓬勃，耀眼的模样足以吸引到许多青睐的目光。

“怎么还不回家睡觉，应该早就到换班的时候了吧？”从容地走到他身前，我摸摸年轻人被夜露沾湿的粉发，像往常一样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做得很好。”

他点点头，长久地凝视着我。轻抿着的嘴唇有些羞涩地像是想要说点什么，末了却又一头扎进我怀里，许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感受到年轻人那紧贴着的肌肤间传递而来的眷恋，我也有些微微的触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脊背，安慰着许诺道：“这次我会在王都待得久一点，也不会不告而别的，放心。”

闻言，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和我分开，又张开手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我——我有很多话想和您说。”

他轻喘着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样又看进我的眼里，眼眸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我知道您很忙，可是再错过这次的话，我或许又要后悔很长一段时间。”

羞赧的年轻人慢慢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总之，我在老地方等您。”

他说着，红着脸飞快地跑走了。

Chapter Text

看着少年那慌乱中又满含期待的背影，我僵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老地方？那是什么地方？

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老地方……吧……

身经百战的阿尔图当然不会是个连这种程度的暗示都听不出来的纯情少男，可是我才刚刚回来，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奈费勒通报一声或回家和梅姬交代一下，就马不停蹄地又开始操来操去，这也太……太……

豆大的汗水从佯装镇定的额角滑落时，我蹲在宫里的密道出口磨蹭了一会儿，看看远处奈费勒那沉睡中的寝殿，又看看我那用金色奢靡卡修建的、即便从王宫看去也毫不逊色的府邸。

沉吟良久后，还是毅然决然地拉低兜帽，走向了晨曦中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

上次不带任何社交目的地去浴场洗澡，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当然不是因为我真的饥渴到刚回来就要迫不及待蹂躏一块送上门的草莓蛋糕，只是不久前才在祭坛上摔得那么惨烈，又和玛希尔一起灰头土脸地捣鼓了半天她的发明，所以得在回家之前好好地洗一洗才行。

虽然只是磨蹭了一小会儿，就下定决心来赴了约，然而掀开那一层充满了旖旎想象的薄纱浴帘时，行动敏捷的近卫队长还是早早地等在了这里。年轻人下身围着浴巾，肌肤散发着蒸腾过后的粉色，看样子是已经简单地冲洗过，见到我的一瞬间便明显地高兴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轻咳一声，还算镇定地走了过去。

原本还担心会不会有人被死而复生的阿尔图吓到，眼前考虑周到的年轻人却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但已经包了场，也屏退了所有男侍，偌大的浴场只剩下浴池间幽密相交的芭蕉叶，以及氤氲在两人之间的暧昧热汽。

他准备了山羊绒的搓澡手套，象牙和珍珠母贝的刮痧板，装在水晶瓶的杏仁油——我的学生还是富裕得厉害。即便家族不算显赫，聪慧的寡妇打理起家业来也是一把好手，且从不吝于给自家独生子的花销，轻易就能拿出更高级上等的奢侈货来。

见我只是在岸边随意地搓洗了两下，便慢吞吞地下了水，热情的年轻人很快朝我游过来；又见我没有拒绝，便还是像从前那样揽住我的腰，粉色柔软的发丝轻蹭在我的脸颊上。

然后他看着我，忽然就红了眼眶。

“……”

我也只好一言不发地抱住他，让憋了好久的学生先在我怀里宣泄完情绪再说。

我知道法图娜之前有意错开他的工作时间让我们去拜访，就是为了避免我在临走前再产生什么糟糕的影响，我和梅姬对此都心知肚明，自然也就没有拆穿；无论如何，她已经有了让扎齐伊相亲的打算，毕竟唯一的儿子放着王都里那么多待嫁的贵族小姐不见，再这么和我黏糊下去也不是办法。

当然，也或许她自己还有什么额外的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她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到。扎齐伊毕竟还不像法拉杰那么成熟，也没有自我疏导的能力，即便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也少不了我的点拨和修正；得知我还活着的消息后每天满心期待着回到家，最后收到的却是我已经离开王都的消息，习惯了什么都要找我商量的年轻人一定很不习惯。

眼见呜咽完的少年已经抬起头，花瓣一样的嘴唇试探着轻贴在我的嘴角，濡湿的舌尖也已经碰上了我淌着水滴的皮肤，分明是一副索吻的姿态；我犹豫了一下，掌心摩挲着温热又充满韧性的肌肤，实在是有点为难。

我倒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以前在低谷期的时候随意厮混也就罢了，苏丹的游戏一结束，终于清醒不少的我这才有点惭愧地想起来，这孩子似乎是和我有染的年轻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我至今也不敢向法图娜打听他具体的年龄，而利用学生的仰慕发展出浪漫的关系其实也是有点可耻的。想到如果我和梅姬的孩子还活着，如今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大的年纪，那种背德感就更强烈了。

只是说到底——我的确是个俗人。也根本拒绝不了任何爱慕自己的美少年。

这对母子的命运和我联系得实在太紧密，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既不帮法图娜也不教导扎齐伊，他们总会变得下场凄惨；而如果我竭尽所能帮助他们，又总会不知不觉发展成这种暧昧的现状。

好吧……

但是，好吧。

既然我还有的是精力，忙里偷闲帮学生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也是应该的，我需要遭的报应多的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星半点的。

明晃晃的金圈耳环拍在我的胸口，察觉到我的默许和纵容，粉色的年轻人这才又高兴起来。

不需要更多的交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也有很久没和我做过，倒是依然记得我的每一个敏感点，在我亲到他耳后的时候就已经惬意地眯起眼，完全把放松下来的自己交给我的同时，双手也羞赧地拨弄着我隐蔽的欲望。

而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熟悉的意乱情迷忽然让我没来由的背后一凉。

“等等，”我紧张起来，下意识和他稍稍分开，谨慎地朝身后那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帘幕看去，“你母亲不在这里吧？”

扎齐伊轻舔了下嘴唇，不明所以地看着我道：“母亲她昨天就启程回我们的领地，监督修建新学校的工程去了，大概还需要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老师您找她有事吗？”

这就好。

我庆幸地擦擦额角的汗水，紧绷的脊背也总算放松了下来。

即便这样的多虑看起来有点好笑，但我可不想再对妻子的闺蜜出手了。

突如其来的松弛似乎让年轻人更加难耐。他亲吻着我的胸口，像是被成熟男人的气息所蛊惑，又情不自禁扒下我腰间的浴巾，把自己玫瑰色的漂亮脸庞贴在我弹跳出来的性器上蹭了蹭。

知道我这早就被带坏的学生在想些什么，我便坐到浴池边，伸出手来摸摸他柔软的粉发，让他含住我的顶端慢慢地吸吮。

因为年纪更小，他和法拉杰一起跟我风流的时候总是被照顾的一方，其实也不怎么擅长口交。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略显忐忑地小声道：“我做得还好吗，老师。”

见我点头，他又擦擦嘴，有点遗憾似的道：“可惜法拉杰大人说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如果我一个人无法让您满意的话，您可以多叫几个更有魅力的情人来，或许也能让您更刺激一些……这方面我还有很多要跟您学习的。”

我：“……”

坏了，我在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淫魔的形象啊。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和姑且也算是见过我更年轻时那些糗事的法拉杰相比，他一开始接触的就是威风凛凛的权臣阿尔图，对我的崇拜也无限趋于绝对的美化，那我当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叹了口气，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指导年轻人错位的恋爱观，只好又下了浴池去揽过他的腰身，让他趴在池边解开那本就松散的浴巾，就着温热的池水进入了那满溢着焦渴的年轻肉体。

******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年轻人，眼前健壮又富有生命力的肌肤很容易让一个年长之人陷入迷恋，能让我也变得像个活力四射的少年那样纯粹。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似乎带着一股老人味，可即便不去回忆那些久远的从前，我也的确是个吃饭吧唧嘴的普通中年男人了，谁都更想和年轻纯洁的人多亲近一些。

我身体力行地又好好教育了他——虽然几个人一起是很刺激，但我也不是一个人就不能满足的男人。

他当然也同样愉悦，正在褪去青涩的仪表早就有了几分成年人的韵味，只是有些缺乏滋养，看得出是好久没有好好地做一场了；剑术和体魄都经过良好训练的身体可以被摆弄成更柔韧的姿势，也很会在夹紧我的同时找到自己的需要。

即将高潮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摸一摸前面那根空虚的小东西，他却按住我的手，又热情地把屁股送到我高耸的欲望上。

……

末了我抱着总算餍足下来的得意门生，只觉得有点发愁。

前途大好的年轻贵族已经被我调教成了只用屁股就能射的淫乱体质，他这样的身体以后还怎么结婚啊。也难怪法图娜会忽然醒悟过来，她儿子不是本来就喜欢男人的，再这么继续跟我纠缠下去，以后的路怕是也会越走越歪。

眼前的年轻人却显然不这么觉得。

“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连王都都不怎么热闹了。大家都很想念您。”

他感到累了，也不肯和我分开，只是像往常一样腻在我怀里，认真练过剑后带着薄茧的手和我十指紧扣着，一边拨弄着水面上飘散的玫瑰花瓣，一边兴高采烈地和我闲聊。

“母亲经常说如果再婚的对象不是像您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宁愿一辈子当寡妇。”他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着道，“我也……除了您之外的男人，我是不会喊父亲的。”

我听罢轻咳一声，稍显尴尬地笑了笑。

“前几天娜依拉夫人去您家闹了一场，说什么您根本没死，在她的梦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直在用色眯眯的眼神看她，还带着一个奇怪的高个子女人霸凌苏丹领地上的珠宝商人……之类很费解的话，差点就闹到人尽皆知了。不过梅姬夫人似乎已经解决了这件事，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我：“……”

“对了，还有法尔达克。”他双眼亮晶晶的，期待似的又道，“法尔达克写信过来说他想回王都任职，苏丹也已经批准了。”

“什么？！”

我脱口而出：“这怎么行，苏丹可不能由着他胡闹。”

扎齐伊闻言有所迟疑，觑了一下我的脸色之后，欲言又止地小声道：“老师您不喜欢他吗？我还以为……”

意识到我的反应好像有点大，我又咳嗽一声，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不喜欢，嗯，不是这个意思，”我尽量摆出一副成年人严肃的口吻，“只是他父亲怎么会同意他再回到这个圈禁他那么久的地方来，而且他不是和你一样也是独苗吗？我还以为他回去之后就会很快结婚的。”

扎齐伊啊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父亲的确是同意了的，说是等到他们部落忙完今年的秋收事宜，就会回来任职。”

说罢看看我，神情似乎有点落寞：“我还是很想他的。以前老师您不在的时候，我还能和他一起打打猎吃吃饭——除了他之外，我也没什么真心的朋友了。”

“……”

我当然无法置喙两个年轻人的友谊，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位苦命的小王子才没回去多久就又急着要回来，像是哪里怪怪的。

于是我摸摸扎齐伊的脑袋，随口问道：“你马上也要到适婚的年龄了，没有心仪的淑女吗？”

“没有。”

可能是我的错觉，提到这个话题之后，他似乎隐约感到了烦闷。

看来他的母亲也不是没有提起过——或许两人间还因此闹出了什么不快，而没有我在的王都之中，他又难以找到旁人来倾诉。

果然，听我提起这茬后，年轻人露出了略显沮丧的神情。“我不想结婚，老师。”他直直地盯着我，一如当初找我解答困惑的时候，“婚姻真的是必要的东西吗？”

“……”

我当然可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比如对于绝大多数能力有限的男人而言，家里有一个像梅姬那样聪颖美丽的妻子是必要的，也是每个贵族必要的体面。

但我打从一开始对他进行的就是真正的自由教育，对于我们这个早晚要废除阶级制度的国家来说，再强调贵族身份也显得相当可笑；毕竟当初的法尔达克在问我关于结婚的想法时，我的回答也是这要问问他的心，更不必说和我关系更紧密的学生。

也罢，反正他还这么年轻，以他家如今的权势和财富，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就能随意婚配的，让他再跟我几年也无所谓，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以慢慢教他。至于法图娜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清楚的。

不过我也很清楚，我当然还是有点私心在的。

正打算开口的时候，眼前略显苦闷的年轻人却又自己振作起来，主动转移了话题。

他挺直了腰去紧贴我的胸膛，还有些湿软的穴口触碰到我垂下来的物事，便好奇似的摸了摸：“说起来，老师您的生命权杖是已经取下来了吗？”

“这个嘛……”

我提了提腰，把我那沉睡在未知空间的金属阳具召唤出来，下一秒就耀武扬威地硬在了他手里：“还想试试吗？”

“好厉害！”年轻人眼前一亮，“这是怎么做到的？”

******

我没法和他解释，我的生命权杖目前是幽灵状态。

同意玛希尔一次又一次地给我装上，是因为承阳剑很好用，但没有亲自见证过这项伟大发明的神威，她又不肯直接把生命权杖送给我。

也是因为装上又拆下很多次，我早就适应了那种噩梦般的幻痛，跟那两个神的折磨比起来也实在微不足道；这可能就是它认定我这个主人，即便被罪业之火焚烧也不舍得离开的原因。

半是胡诌半是认真地给扎齐伊讲了一个我和自己的阳具心意相通的感人故事，单纯的年轻人果然不疑有他。

“原来是这样。”他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法拉杰大人说得一点没有错，您的确就是天选之子。”

说罢，他忽然从浴池中站起身。

“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追随老师的步伐，您不在的日子里思来想去，也请玛希尔大人给我装了一根。不过您和梅姬夫人很早之前就教育过我要洁身自好，我也不想去什么花街欢馆，所以还从没找别人试过。”

他终于转过身来，朝我亮出了那根一直没让我触碰的、比我胯下还要闪亮的超级豪华升级版黄金大雕。

然后难掩羞涩却又大胆地直视着我，提出了他真正的请求：

“如果可以的话，老师您能让我试试它吗？”

我：“……”

Chapter Text

“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戴着兜帽，一边在王都里热闹的街巷间狂奔，一边对着被称作手机的那块铁皮控诉道：“我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做实验也就罢了，他还没有结婚，你让我怎么向他母亲交代啊！”

还好我反应得够快，在年轻人展现出蠢蠢欲动的意图之前就先使出全部的洪荒之力，把他按在浴池里狠狠教育了一顿，让他再也无暇思考其他的东西，不然半辈子铜墙铁壁的阿尔图差点就要晚节不保了。

“请您淡定一点，阿尔图大人。”另一头的发明家看好戏似的嗑着瓜子，显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有对自己的身体做主的权利。而且经过我的改良，现在的生命权杖是绝对安全的，既不会幻痛，也没有……嗯，割掉他原装的宝贝，随时都是可以取下来的。”

“……”那还好。

我放下心来，停在自家府邸前心虚地捏了把汗。

“那么说到这个，需要我再升级一下您的伙计吗？”玛希尔高深似的拉长腔道，“您的情人那么多，区区一根生命权杖肯定早就不够用了吧。”

我：“……”

我：“…………”

“这个嘛，咱们以后再说吧。”我矜持地咳嗽一声，尽量不让自己那点跃跃欲试的心思显露出来，“比起这些，现在好像有个更严肃的问题，玛希尔。”

说罢便看向眼前那一直连绵到远方的梦幻花海，关上大门，又打开大门。

然后凝眉道：“我家在哪儿？你该不会是把它整个都转移到中国去了吧？”

“哦，是这样的，”玛希尔打了个哈欠，“因为梅姬夫人说她想要更漂亮的花园来举办茶会，我就把您家的客厅进行了改造，当然也可以随时恢复，您的指令还和壶里一样是至高无上的。更多相关的问题请咨询您的管家吧，我实在是太困了，晚安！”

我：“……”

等等，可我的管家又是谁啊。

******

实在也懒得再去吐槽思维脱线的发明家，我像往常一样在心里默默下了指令，再开门的时候，里面的一切果然已经恢复了原状。

不再有多余的仆人来帮我打点，我换上自己的拖鞋，又把新买的茶壶放回原本的位置，环顾着眼前这栋和我离开王都之前毫无二致的大宅，听着耳边梦境似的风铃声，总算安详地吁了口气。

曾经把自己困在书房里，摩挲着掌心里的苏丹卡艰难求生的那些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即便不久后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我，能短暂地在自家休息一下还是很惬意的。

随手拿过桌上的银水瓶倒了倒，想喝点水来润润嗓子，却感觉手感有点说不出的奇怪。翻过来往瓶口里一看，里面白雾缭绕，深处居然是流淌着乙太的嵯峨雪山。

无奈地放下水瓶，打算随便点个安神的熏香来放松一下，下一刻却发现玲珑香炉里也是熟悉的微缩景观，显然都是之前被玛希尔随便拿来练手的实验品。

我：“……”

梅姬能原谅她也真是善良得过了头，就算是为了伟大的科研事业，也不要把别人家的家具全都变成奇怪的异次元空间好吗。

不过想到升级之后这些看似寻常的物件或许都能变成方便的传送锚点，过会儿奈布哈尼和希尔希纳也不知道会从哪里出来，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又摆回了原处。

听到我的动静，一个造型奇异的端茶人偶从不远处缓缓滑了过来。

它停在我身边闪烁了一下，用那双闪着光的瞳孔看向我之后，便发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欢快声音：“欢迎您回家，阿尔图老爷！”

“……”

好吧，看来这就是我的管家了。

虽然看起来幼稚了一点，不过还算可爱；和那些更奇怪的发明比起来，这样的画风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端详了它一会儿，伸出手来敲敲那中空的金属脑袋，又瞧瞧它那对和某人相差无几的莹蓝耳环，自言自语道：“这小东西倒是挺别致，居然能发出来法拉杰的声音，长得也挺像法拉杰。”

“大人，我就是法拉杰。”人偶幽幽道。

……

见我呆了一下，眼前的人偶把手里的茶具和点心摆上桌，又转过头来正对着我，这才解释道：“玛希尔大人给我寄来了一套据说是智能管家系统的神奇设备，能够及时处理有关您的任何讯息。听说您的新家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那么这个人当然得是我才行。”

我：“……”

原来如此。

总感觉他是被玛希尔有点微妙地忽悠了。精力有限的发明家女士应该是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她看守这些不算稳定的乙太景观，而只要和我有关的事情，法拉杰根本不会拒绝，所以才会在千里之外兴致勃勃地给她打这个工。

“可是，你的正事不要紧吗？”

我看着眼前精神饱满的管家人偶，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难道说，你是在继续着苏丹那些巡察任务的同时，不但能一边治理自己的领地，一边撰写最新的编年史，甚至还在远程做我的私人管家？”

“是的，”法拉杰的人偶给我倒了一杯茶，心情很好似的道，“多亏玛希尔大人的最新发明，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信使，禀报苏丹也变得更方便了。可惜现在还有点抽不开身，等到各地的学府建设工程结束，我还能再帮您打点更多的家业。”

我：“……”

不愧是我最能干的追随者，实在有点能干到难以形容了。

看得出我是在震撼什么，法拉杰谦虚道：“我平时的工作其实也不多，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里也有自动记录的日志，我只需要查看一些异常状况和处理突发事件而已，一点都算不上辛苦。”

眼前的人偶说着便凑近过来，将那一双小小的手掌放在了我的膝头：

“有需要的话，请您像从前那样随时差遣我就好；想到即便不在您身边，我也能随时为您分忧，就觉得自己的存在——非常有意义。”

******

话音落下之后，我看着眼前声音格外坚定的追随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因为隔着一层憨态可掬的虚拟形象，我看不到法拉杰现在的表情，也不确定现在是不是一个长谈的好时机。

然而我想了想，还是道：“法拉杰。”

“我在，大人。”

“其实之前分开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当然尊重你选择暂时离开我的决定——”

我缓缓道：“只是，你可以更遵从真正的心意也不要紧的。不需要再过个几年来督促自己的成长，也不需要刻意去摆脱那些困扰你的情绪；我是说，无法成为独立又坚强的男人也不要紧，一辈子都依赖我和梅姬也没关系，普通地这么待在我身边就很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完成苏丹交给你的工作之后，也可以先回来看看。”

我顿了一下，平静道：“我想你了。”

……

……

对面沉默了很久。

就当我以为法拉杰已经断开和这里的连接，或是忙自己的正事去了的时候，眼前的人偶却又轻颤两下，吐出了一连串略显慌乱的字节。

“啊……是的，我想……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显然已经心潮澎湃到有些无话可说了，“我这就启程去视察下一个领地，我这就……无论如何，请您放心，我会尽快回来见您的！”

兴奋的语无伦次伴随着像是打翻了文书笔墨一样的声响过后，眼前的管家人偶便失去了连接。

我：“……”

或许是误解了哪层意思，他听起来好像有点过于激动了。

不过听进去了就好，我只是害怕他会在这样的旅程中陷入迷茫，所以给他提供一个可以成为避风港的承诺而已。

人可以向高处走，也可以到处走，往回走，或是不用走。

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累了就躺下，活着是不必执着于追求某种具体的意义的。就像即便我只是最颓废的阿尔图，伊曼也会爱我一样，我当然希望自己的每个家人都能更自由一些，哪怕有时候这样的自由也会和内心的渴望产生矛盾。

知道法拉杰或许没有想那么多，但我这番话让他感受到了认可，这就够了。而且这些日子下来，我发觉其实我的确很想有更多的人陪着，无论是谁，都舍不得他们去更远的地方。

……

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之后，我又一个骨碌爬起来，开始在手机上查看玛希尔留下来的家园升级日志。

【一次真正突破技术力的重大更新！】

【还在为虚拟的食物不能果腹感到失望吗？还在为不能触碰的乙太大地感到遗憾吗？本次更新将会为您一次性解决所有的烦恼！】

【全新乙太实体化造物技术初登场，当前所有空地都会变更为可以耕种的魔法土地！由于时间流逝速度依然可以被调整，只需要撒下拥有实体的种子，就能以极快的速度熟成，并提供真实人体所需的能量】

【另外，据我得到的实验反馈来看，从一开始就过上太奢靡的生活，也许会让人感到厌倦；因此我暂且收回了尚不完善的中国风物，在和能绘制出更详细图纸的麦娜尔对接成功之前，就请您用劳动来换取实际的报酬吧】

【本期造物——*星露谷】

【假设有一天您厌倦了王都的权臣生活，回到乡下继承了爷爷留下来的农场……虽然和您的领地比起来还有些不够看，但真正从零开始或许会很有趣。目前最多支持二十人联机，在我发掘出更好的构思之前，请和您的家人们一起建设美丽的鹈鹕镇吧！】

我：“……”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等等，收回所有虚拟的造物是不要紧，但我壶里好像还躺着一个刚刚复活的男鬼来着？

也不知道奈布哈尼有没有在升级之前和他解释清楚，想到如今还能让他感到差强人意的中国风景会在更新之后变成一个混乱的农场，我捏了把汗，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当了那么久不劳而获的苏丹，复活之后也总该自食其力才对。

这么个存在倒是也提醒了我，比起先去和奈费勒解释暴君被我养起来当宠物的原因，已经回到家的我或许更应该和梅姬商量一下才对。

站起身来在家里晃悠了两圈，又去每个梅姬可能停留的房间都看了看，我始终没发现她的踪影，看样子昨天似乎也没回家。

于是我挠挠头，又打开法拉杰留下来的管家日志，想看看梅姬去了哪里。

******

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到堪比编年史的记录时，我嘴角一歪，只觉得他好像比我想象得更辛苦。

随手翻了两页。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家里依然人来人往，似乎比起没什么特色的舍馆，我家这能变幻形态的神秘客厅还是更受欢迎一些。

【梅姬】举办茶会。

【法图娜】【哈布娜】【法德耶】【阿鲁米娜】【贾丽拉】【朱娜】加入茶会，开始闲谈。注：夫人们的茶会属于不便管家窃听的隐私，故谈话内容不做记录。

“……”

到这里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我不在的期间能被记录下来的事件，也就只有贵妇们的茶会了。

【芮尔】加入茶会。

【芮尔】拒绝梅姬夫人提供的茶点，开始食用新鲜肝脏。

“……”

妈的，野蛮人。

怎么还会有专门跑到别人家的花园里享用血淋淋邪恶小点心的人啊！梅姬也不管管她！

我一边愤慨，一边接着往下翻。

【贝姬夫人】进入客厅。

【贝姬夫人】观察水晶鱼缸中新买的金鱼。

【贝姬夫人】打捞金鱼时掀翻鱼缸，喵了一声逃离现场。

【盖斯】进入客厅。

【盖斯】发现地上的狼藉，抢救即将窒息的金鱼，清扫鱼缸碎片。

我：“……”

猫坏，人好。

【盖斯】发现一条带有阿尔图老爷气息的旧毛毯。注：这条旧毛毯是阿尔图老爷七岁时买来的异国珍品，采用最上等的幼羊腹部软绒和一流丝织工艺，成为阿尔图老爷最爱的毛毯有以下原因，其一……

提到和我相关的物事，法拉杰又滔滔不绝起来，我往后翻了好几页，才又看到接下来的记录。

【盖斯】沉默，发呆，忐忑地左顾右盼。

【盖斯】盖着阿尔图老爷的毛毯小睡片刻，有所犹豫之后，清除停留在此的痕迹，离开宅邸。注：有偷窃未果之嫌。

我：“……”

我：“…………”

还算镇定地又翻了几页，最新的事件记录停留在两天之前。

【娜依拉】在府邸外求见。

【娜依拉】在街巷间对阿尔图老爷诈死一事进行质疑和谩骂，大吵大闹，不堪入耳，纯属诽谤，因此省略，不做记录。

……

果然，就像扎齐伊说的那样，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梦里发生奇怪共鸣的风流贵妇还真就这么跑来找茬了。

想到梅姬已经解决了这件事，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当我翻过几页之后，还是忍不住又翻回来，好奇地瞟了一眼。

【梅姬】阻拦管家强行驱逐的打算，对娜依拉夫人进行劝说，未果。

【娜依拉】指出阿尔图老爷之所以和别的女人约会，一定是因为梅姬夫人床上功夫太差，难怪无法挽留丈夫的心。注：更是诽谤，本条记录将于三十天后销毁。

【梅姬】疑似动怒，平静清退围观众人。

【梅姬】进入藏宝阁。

【梅姬】拿出了“精油”

【梅姬】拿出了“驯服马衔”

【梅姬】拿出了“奇巧双头龙”

……

我：“……”

还得是你啊，梅姬。

Chapter Text

感慨万千地合上这本阿尔图大院出入境记录时，耳边也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想当然地以为是忘带钥匙的梅姬回来了。没有在线的管家人偶代劳，我抹了一把满是茶点渣子的嘴巴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熟悉的宝蓝色。

“……”

阳光还算和煦的傍晚，浅草色卷发的正直小伙抱着一叠文书，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这个出现在自家宅邸的男主人，下意识开口道：“您……”

有段日子没见过我的贵族青年似乎完全没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以至于震撼着掉落了两个卷轴在地上，显得也有点呆了。

我好心地帮他捡起来拍了拍。重新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察觉到失态的小伙子才回过神来，有些磕巴地向我解释自己的来意：“我、我来向维齐尔汇报工作，以及有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想来请教。她这两天都没有来上朝，苏丹也有点担心，所以……”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

看来他倒是听进去了我临走前的嘱咐，有犹豫不决的事就会跑来请教梅姬；从法拉杰的记录来看，现在也和我家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了。

“这个嘛，梅姬她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私事要忙。”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这会儿可能还在娜依拉的府邸；具体在做什么也是妻子的隐私，我当然没必要和旁人解释得那么清楚。“先进来坐吧，向我汇报也是一样的。”我侧了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大言不惭地轻咳一声，“维齐尔不在的话，我就是代理维齐尔。”

******

一回来就主动做个勤勤恳恳的臣子，即便是最能挑刺的奈费勒也一定会表扬我的吧。

反正在玛希尔的家园系统升级完成之前我都没什么事做，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帮我们的苏丹分忧也是应该的。

我坐在书房里展开盖斯抱来的文书，逐字逐句地给他讲解着其中的解决之道。他很认真地坐在一旁听着，有时候会提出一些新的质疑和自己的想法。

大部分政务倒是不难处理，他的问题也称不上费解，多的还是一些人情世故方面难以调和的部分。眼下刚正不阿的青年如今有所成长，曾经的他或许很难接受一些贵族同僚贿赂的意图，每当遇到类似的事件时都会激烈地骂过去，但现在他会尽量保持一下面子上的平和，然后再跑来询问更擅长处理这些事的梅姬。

我当然夸赞了他的成熟，又尽量教给了他一些更圆滑的说辞。

太过坦荡正直的人是永远不会懂得真正的为官之道的，投其所好和虚与委蛇对他来说也的确太困难了点；不过他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还是相当欣赏他，奈费勒可能也是一样。

也不需要他再勉强自己多久了——我和奈费勒很快就会建立起一个真正平等的国度。

这期间法拉杰来了两次，给我们端来切好的水果和水烟，又续上新茶，热情地询问我们还需不需要点别的什么。

盖斯似乎很不习惯这么个端茶人偶的存在，总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有所迟疑，显得有点不太自在。我只当这是生性古板的小伙子还不习惯玛希尔这些高科技的东西，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

陪着他把那些难以独立解决的公务都处理完之后，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话虽如此，眼前宝蓝色的小伙子安静地看着我帮他把那些文书都整理好，却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

谢绝了我一同抽烟的邀请，他的双手放在两膝上，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了一会儿后，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感到了局促。

“您……”见我还在悠闲地抽着水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倒是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昨天夜里，”我吐出一口烟圈，深沉道，“因为临时需要处理的事有点多，所以还没来得及去向苏丹禀报。明早我会去上朝的，剩下的情况也都会和苏丹一一说明，不用担心。”

盖斯点点头，依然像之前那样稍显紧绷地坐着。

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的僵硬，他端起茶杯来掩饰着想要喝一口，却不小心被烫到了指头；手忙脚乱地擦拭了一下后，抬起的双眼又不小心和我四目相对，俊脸微红着赶紧扭了过去。

我：“……”

怎么说呢，他看起来好像是有点紧张，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

于是我想了想，主动问道：“所以，你来这边多久了？”

盖斯：“……”

******

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正如我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原住民，他也一样。

见我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除了好奇之外也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像是松了口气。没有再为自己的暴露感到意外，变得从容的他喝了口石榴茶，平静道：“应该比您要早一些。”

我：“……”

眼前看似普通的贵族青年显然比我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比如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暴露了他不但的确是个异世来客，甚至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里原装阿尔图的事实。

要知道我可是这里的阿尔图折断第一张苏丹卡的时候就降落了，又和他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分，理论上也没有什么暴露的可能才对；能真正一眼区分我的，除了神也就只有祂们各自的眷属而已。

我沉吟良久，又挠挠头，总觉得哪里有些细思极恐：“比我还早？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也不算太早，”他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尴尬，“还在牢里的时候。”

我：“……”

我：“…………”

那不几乎就是从一开始吗？！

“那你还那么情真意切地跑来骂我干嘛？”我腾地站起身，悲愤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身不由己的……你、你小子嘴巴比奈费勒还毒，差点都给我骂不自信了。”

还好我一早就着手于赎回他家头衔的事，不然以他同样的先知地位，万一成了大敌之后在别的地方给我找麻烦就糟糕了。

见我这么义愤填膺，眼前的小伙子倒是没有再尴尬下去，略显内疚地认真道：“抱歉，因为我并不能确定这里的您是个好人……您知道的，其他的世界里也有一些阿尔图，但不是每个都能像您一样。”

“……”

我看他一眼，悟了。

就像我也不止在一个世界里逗留过，他应该也是旅行过很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苏丹卡玩家，才最终确定这里的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阿尔图。

我摸摸鼻子，总觉得有点心酸，也知道自己似乎应该和眼前这个耿直的小伙子惺惺相惜。

然而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有点无奈地摊开手道：“那么，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呢？把这个戒指送给我，是想激励我继续完成弑神的计划吗？你知道的，或许我是个比较好的阿尔图，但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强大。”

他一愣：“我没有想要利用您的意思。”

似乎也不想被我误解，他挺直了脊背，看得出是有所犹豫，却还是豁出去似的直视着我道：“我只是看到您一直好好地活着……活在最值得您付出的世界，并且相信自己，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眼见年轻人的眼神在某一瞬间变得有些热烈，我心里咯噔一声，表情讪讪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怎么听起来跟告白似的……

“当然，无论您做任何事，我都是您最坚定的支持者。”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他忽然抬起手，从掌心的纹身中汇聚出了和某位神明类似的污黑能量，为我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权能。

“我不想对您有所隐瞒。盖斯这个姓氏就是最早连结黑暗之主的家族之一，自古以来就只和密教徒联姻，我也是在自己最初的世界里被那边的您传教之后……才知道的这一点。

“而我们所聆听的教诲，就是在重生的赐福中不断地为祂汇聚暴食和毁灭的力量。我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遇见您——成为您这个被祂选中的天命之子的扈从，并最终为您流血而死。”

我：“……”

“当然，每一次觉醒黑暗血统之前，我都是失忆的状态。”他收回污染作祟的手掌，注视着眼前渐凉的茶杯，怀念似的道，“直到我……遇见了某一个很好的您。是他将我从这场永无止境的沼泽里拯救出来，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有并不拘泥于血统的价值。”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某个麻烦精倒是从没和我提起过这茬，可能也不怎么在意这种程度的背叛。

见我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无名指的戒指，盖斯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的母亲来自那位黑暗之主最初的信徒家族，祂曾亲自将这枚戒指赠与我的外祖，并定期来汲取信仰的能量——大概几十年为一个周期。不过决定脱离祂的视线之后，我就再也不需要这个了；如今我把它献给您，它的力量也会替我很好地守护您。”

我：“……”

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戒指里那些历代密教徒们的供奉已经被他家侍奉的那位美滋滋地签收，并且吞掉了。

没有察觉到我这淡淡的惆怅，话匣子打开的小伙犹豫了一下，轻声道：

“您可以永远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的我虽然已经不再有密神的赐福，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收集祂散落在各个世界的黑暗能量；因为活得久了，如今也近乎是和您一样的半神之躯，足以支持您的下一段伟业。如果您有朝一日下定决心想要与群魔之王——或是别的哪位神明进行对决，我的力量便可以为您所用。”

******

我看着他，然后幽幽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那么，代价呢？”

我抄起肩，用一副“你看我像个傻子吗”一样的表情摇摇头，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把你的力量化为己用，就得牺牲你来为我祝圣，对吧？”

“……”

他没有作声，默认般的态度倒是差点把我气笑了。

眼前的小伙子明明比伊曼醒悟得更早，却也居然和伊曼一样动不动就提一些吓人的建议，这两个神到底是怎么养小孩的。

“可你不是答应过另一个我，再也不当任何人的祭品了吗？”

脱口而出的质问让他微微一怔，意识到暴露了点什么的我干笑一声，不好意思道：“梦里看见的，可能是和勇者的祝福产生连接之后的副作用，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抱歉。”

盖斯嗯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我顿了顿，总觉得这些话题似乎有点沉重了，也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继续去深入。一直以来在我心中最单纯的大好青年——兼奈费勒专属谩骂驳斥一体机如今忽然变成了半神，还明确要求再次为我牺牲，我总不好再吐出苛责的话来，也的确需要点时间来消化消化才行。

于是我放下茶杯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活着吧。比起榨干你的力量去干掉神，还是有你好好活着的世界比较重要。另一个我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说着又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正色道：“你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当然对我也一样。”

“……”

见盖斯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动静，我抬起头。

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看到刚毅的小伙子那张略显慌乱的俊脸隐约红起来的同时，我也感到心口缓缓一热，总觉得眼下的气氛有着说不出的微妙。

……

好像，有点暧昧了。

这样想着，我鬼使神差地摩挲了一下他掌心的纹身，指尖也磨着他的指腹，在相交的缝隙间蹭了蹭，果不其然发觉相触的肌肤变得滚烫起来。

家风甚严、也一向洁身自好的贵族青年显然不太能适应这种足以称得上是淫亵的抚摸；而见我仿佛在试探着什么似的摸得认真，他颤抖了一下，呼吸也逐渐变得紊乱起来。

可能是我的错觉，眼下的场景甚至显得有几分情色。

我能感受到盖斯那正在努力控制的喘息，已经有些微妙反应的身体，下一秒便情不自禁地抓紧我的手臂，用那充满了渴望与不安的眼神看向我，其中的期待不言而喻。

不是吧……这、这也太敏感了……

突如其来的罪恶感让我本能地咽了下口水。

理论上讲，此情此景换做是我任何一个情人，我可能都知道接下来应该干点什么，也根本不会顾虑太多。

但我还是犹豫了。

虽然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眼前的贵族青年就从这不上不下的焦灼里清醒了过来。

“……”

他蓦地站起身，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红得滴血，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和我分开一段距离，仓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肩，努力保持着镇定道：“那么，感谢您今天的指点，我先告辞了。”

我松了口气。

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见他已经转过身去，一副想要落荒而逃的架势，我叫住他，尽量也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再多坐一会儿吧？梅姬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不如和她打个招呼再走。”

被汗浸湿的浅草色卷发似乎早就窘迫到无法应声。听到我这么说，他迟疑地回过头来，像是有所动摇，想想却又结结巴巴道：“这……不太好，已经这么晚了，维齐尔看到的话可能……可能会误会的。”

我：“……”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耿直的小伙子似乎完全明白我的心思，却又好像完全不了解我和梅姬的现状，也过于尊重我的夫人了。

眼见他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我脑袋一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下意识追了两步：“对了，你……”

似乎也没料到又被我拉住手，盖斯很配合地停住脚步，沉默着朝我看过来。

而我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能吐出接下来的话。

******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不算从之前的勇者阿尔图身上继承来的感情，如今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吗？对我拥有诸多情人的现状，又是怎么看的。

可能的话，或许他也愿意加入这个有点古怪的多人家庭？

我倒是不会质疑奈布哈尼的眼神和自己的感觉，只是本能地不想主动把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变得复杂。

虽然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思究竟如何，喜欢也好尊敬也罢，但比起无法控制的欲望，看起来却似乎没有特别希望和我进一步发展的意思，也显得格外被动；即便我能像勾引其他年轻人那样勾引他，但从长久来看，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想到赫赫有名的帝国帅哥们得有那么多都要因为我绝嗣，盖斯的母亲说不定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和法图娜抱头痛哭，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就更强烈了。

无论如何，这次还是尊重盖斯自己的意志吧。只当他是一个宠爱的后辈也没什么不好，我总不能老想着把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变成黏糊的爱情，敞亮的友情或许才更适合他这样纯粹的青年。

倒不是我有这么伟大，也只是希望我的追随者能有更多的选择罢了；比起爱我的人，当然是自由的人更好。

……

见一直在发呆的我好半天都开不了口，盖斯没再说什么，朝我又欠了欠身，便平静地离开了这里。

Chapter Text

事实证明，自诩人间清醒的阿尔图其实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这种感觉在我又一次百无聊赖地走进客厅，看到那条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角落里的旧毛毯时，就变得更强烈了。

“……”

我好像还是有点喜欢这个正直小伙的，只是目前实在没什么心思谈恋爱了而已。

众所周知几乎没在感情上遭遇过挫折的阿尔图老爷向来只会调情，不会追求，让我再想出一个和纯情青年完美升温感情的办法，不亚于再让我多背几位圆周率。

在这突如其来的空虚之中，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随手掀开被玛希尔改造成锚点的香炉，查看了一下里面的升级进度。

毕竟是个浩浩荡荡的大工程，乙太的改造比想象中要慢得多，不过这会儿的香炉似乎已经和我的茶壶产生了连接，之前的风景已经被崭新的造物所取代，一半是昔日熟悉的中式庄园，一半是正在缓缓向那些亭台水榭覆盖推进的童话小镇。

在壶外等着的两个人倒是都还算讲义气，没有抛下另一个兄弟进壶里逍遥——也有可能是都不怎么想面对某个更麻烦的男人。从玛希尔那里拿到资料的法拉杰刚刚去电慰问过，这两个吞金兽貌似打了一整天的牌，这会儿正都守在壶外呼呼大睡着。

我拨了拨云层，目光穿过变得透明的吊顶，落在某人休憩的那一座建筑里。

男人正躺在他精挑细选的那张华丽大床上，依然是那副高大强壮到堪称伟岸的深色身躯，浓密的黑卷发，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趴在柔软的枕头间打着轻轻的呼噜，不时又轻皱一下眉，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做着被奈布哈尼用食物追杀的噩梦。

缀着异国珍珠的绸毯早就被他踢到了一边，可能是觉得有点冷了，便又翻个身，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曾经的他睡觉的时候起码要有四个阉奴在一旁伺候，从来不会担心乱蹬被子着凉的问题，这会儿倒是不会有人管他了。

我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踩上那片花梨木，面无表情地给他盖好了被子。

察觉到身边的声响，他动了动，像是忘了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个阶下囚的事实，也或许以为旁边的是他什么女人，打了个哈欠很自然地翻过来，一把把我捞到怀里抱着，就这么又呼噜着睡了过去。

我：“……”

试探着挣扎了一下，反而又被他抱得更紧了。

他这种体格想要钳制住毫无防备的我，就像一头巨兽去圈禁纤细的鬣狗，听起来虽然很诡异，但却奇怪的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违和感。而听到那本已被我捏碎的胸腔中平稳律动的心跳声，我平静地躺了一会儿后，居然没来由的感到了一丝安心。

——安心？！！

我回过神来，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鬼知道可怜的阿尔图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觉得和那两个还在虚空之境里虎视眈眈的麻烦精比起来，连这么个噩梦般的大牲口都像是温良的大甜心了。

于是我看着熟睡中的男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翻过身去跨在他身上，抬起手来捏了两下他的胸肌。他轻哼一声，却没什么反应；摸到那团罪恶的软肉时似乎很舒服地蹭蹭我的手，甚至在我摸到他屁股的时候，也依旧没什么反应。

刻意被放缓的时间流速下，他身上到处都是我的痕迹，肿胀的乳头和私处不必多说，不久前才被我操软的穴口也是某种很放松的状态，手指伸进去搅两下，甚至还能摸到一点没来得及清理掉的精液。

这种下流的认知让我双眼一红，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再操他一顿算了。

……

只是还没来得及变得更加性致勃勃，泛热的指尖还是迫使我暂时思考了一下，又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额头。
果然有点发烧。

尽量用不太和善的眼神瞪了这个男人一眼，憋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认命地把又被他踢掉的被子拉过来给他盖好，打来一盆水给他擦擦脸上的汗水，又发了一会儿呆后，还是默默地躺在了旁边。

虽然说出来感觉有点不要脸——但我可真是个好人。

盖斯考察过不计其数的阿尔图，而我是其中最好的一个，好到让他情愿在这个世界里留下来，想要在这一次看我圆满地过完自己的人生。

可我真的是最好的阿尔图吗，还是说他对我这个成功绊倒苏丹、又对神很不恭敬的男人滤镜太厚了。

这样想着，我从床头堆满珠宝的金奁里摸出一把琥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然略显沧桑的俊脸，很深沉地叹了口气。

至少勇者阿尔图就是个比我更好的阿尔图——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和自己打过交道了，也不知道其他世界里的阿尔图们都过得怎么样。

……

随手打算把镜子放回去的时候，我低下头，却发现镜子里的阿尔图忽然微笑起来。

“……”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这样的思绪掀起了什么古怪的波澜，当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熟悉的时间裂缝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这里，在我不远处的虚空睁开深渊般的眼睛，寂静地凝视着我的存在。

宇宙的洪流开始在其中翻转的同时，我心里一紧，以为是哪个被惊醒的神就这么又追上来了。

******

“喂，你确定就是这里吗？”

当眼前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从裂缝里掉出来，疼得龇牙咧嘴地活动着筋骨，又咳嗽着站起身的一瞬间，我不动声色地下了床，拉过被子把旁边还在熟睡的庞然大物整个盖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头顶沉重的宝冠，穿着我不算陌生的苏丹罩袍，宝石和黄金点缀得比之前那位还要夸张；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之后，便伸出手去探进裂缝里，从不知名的地方掏出一副眼熟的骷髅架子。

骷髅架子的下颌骨嘎嘎动着，显然是在和他对话。

“陛下，还请您小心一点……这种有违常理的异世穿梭是很危险的，一不留神就会将您拉扯得四分五裂。”

“多嘴，这种事朕自己能不知道么？”

“是是，陛下英明。”

男人不满地拎着那副骷髅架子四处看着，转过身来与我视线相接的那一刻便扬了扬眉，两眼放光地朝我走了过来。

站定在我身前一个极近的距离之后，他开始打量我，完全平齐的身高和体态使得他很轻易地就看进我的眼底，像是在照镜子似的看了一会儿之后，便眯起眼，不确定似的指着我问道：“所以，他就是所有的世界里最好的阿尔图？”

说罢便又凑过来，几乎像是要把我脸上的每个毛孔都看清楚那样又审视了一遍之后，却似乎不怎么满意：“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

这应该是我这边的台词才对吧。

被他攥在手里的小骷髅吃力地昂着骨头脑袋，咯嗒作响地说道：“回陛下，严格来说，他是还活着的阿尔图里最好的一个……您也知道的，唯有恶能让人活得长久，也只有恶行才能维持权力的正当性，比他还好的阿尔图早就都死光啦。”

男人大笑起来，似乎这才放下了多余的挑剔，抬起手来扯扯我的领巾，揉揉我的头发，又捏捏我的脸颊。

我：“……”

他好像完全没有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饶有兴趣地环顾着四周的景色，又走到窗边看向远处那座逐渐显露的童话小镇，好奇道：“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起来不像王都啊，也不像是在帝国。是我的领土扩张到什么地方了吗？”

小骷髅摸摸自己的下巴，像是认真寻思了一会儿，很快回答道：“我们应该正身处在玛希尔大人的乙太造物发明里，陛下。”

“乙太造物？”他皱起眉，不可置信似的端详着身边无比真实的摆设，嗤了一声道，“那个婆娘在我那边怎么发明不出来这么牛逼的东西？”

小骷髅闻言挠挠那苍白的脑壳，像是感到为难，又有点紧张似的道：“陛下，一定要说的话，闭门造车始终是不太现实的，一个开放包容的国度才是科学技术发展的要素和前提……呃，当然没有说您的游戏之国不够开放包容的意思。”

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或许也知道它说的是实话，只是显然不怎么想去面对罢了；于是便冷冰冰地盯着眼前的骷髅架子，直到它在这样的震慑下蜷缩起来，才好笑似的吁了口气。

“行了，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他伸了个懒腰，似乎也没把这副骷髅架子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把它拎起来晃荡了两下，笑嘻嘻道：“那么，来干点你最擅长的事，帮我寻思寻思吧。”

金光闪闪的苏丹卡被他亮出来的一瞬间，我也了然地抽了抽嘴角。

“这里有两张金色的乐行券。”他高深莫测似的看着我，眼里满是邪恶轻佻的光芒，“我是对这个最好的阿尔图使用这张金征服呢，还是这张金纵欲？”

我：“……”

Chapter Text

多冒昧啊。

“呃……征服？”小骷髅试探着道。

窥到男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它立马改口道：“纵欲！当然是纵欲！比起陛下刚刚抽到的金征服，这张金纵欲的时限就是今晚，而能配得上它的人除了陛下您自己之外，又还有谁呢？”

显然这才是某人想要的答案。“我看也是。”他满意地点点头。

说着便将手肘搭在我的肩上，把那张金纵欲往我的脸颊上拍了拍，亲昵似的道：“那就辛苦你一下吧，最好的我。”

“……”

我看着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揍别的阿尔图一顿算不算是一种自残。

******

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么个反应，或者说，根本也毫无反应，眼前显然想从这种方面找点乐子的异世篡位者有点不爽，捏紧那泛起金光的一角，看样子是想先折断这张盗版苏丹卡再说。

然而他用力了好几下，手中被称作乐行券的东西都无动于衷，牢不可催似的维持着强硬的原貌，很快就让它的发行者整个人陷入了迷惘。

“用不了吧？用不了就对了。”我无语地看他，好心地提醒道，“我是银色品级。”

“不是吧，这么逊。”他吃了一惊，嫌弃似的收回手道，“你连苏丹都没当上啊？”

我：“……”

像是有点不甘心似的又掰了两下那张金纵欲之后，他又郁闷道：“那也不至于连个宰相或摄政王什么的都没捞到吧，你们这边现在的苏丹是谁？希尔希纳？”

我懒得搭理他。

见一旁的小骷髅还在瑟瑟发抖，我蹲到它面前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摸摸那魔法气息浓郁的惨白脑壳，若有所思道：“你居然把这个总在脑袋里嗡嗡的东西分离出来了，是怎么做到的，黑魔法吗？”

这样的感慨显然让原本还有点沮丧的男人又得意起来：“想知道吗，不告诉你。”

我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是个没有脑子的阿尔图。那很可怕了。”

他：“……”

“严格来说，我并不算陛下的脑子，只是陛下您用于自纠和开拓的灵感启动器，您的灵魂中较为理智的一部分。”小骷髅纠正道。

我继续打量着它，似懂非懂。

曾经每当遇到重要的事件和时间节点的时候，我心中总会有一个呐喊的声音呼之欲出，还在当苏丹卡玩家的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精神分裂——可能也的确是，游戏结束之后就几乎没再被困扰过了，想不到居然还有阿尔图能把它的真身揪出来。

注意到它的骷髅架子还在打颤，显然平时就被眼前的暴君阿尔图欺负得不轻，我摸摸它的脑袋，和颜悦色道：“是你告诉他穿梭世界泡的方法的？平时伺候他是不是很辛苦？既然这次来了我的世界，不如就留下来，以后跟着我好了。”

小骷髅闻言嘎巴嘎巴地动着齿骨，眼眶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显然有点感动。

“这样新月就能有一堆骨头的魔法储备粮了。”

小骷髅：“……”

一旁的暴君阿尔图适时地发出了很符合人设的笑声。

我站起身来扯了扯被他弄皱的衣角，无奈道：“所以，既然用不了金纵欲，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回去吧，我还是挺忙的，这会儿也没法招待任何客人。”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我，仿佛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不管了，这张乐行券回去再折一样。”他深深看我一眼，破罐子破摔似的捋起袖子，兴冲冲道，“来都来了。我是不会放过一个难得能纵欲自己的机会的，就这么直接做吧。”

我：“……”

******

我看看他，然后陷入了迷惘。

明明是同一个灵魂，怎么他就能自恋成这样呢？

得是多淫荡的人，才会对着这么一张熟悉到厌倦的脸起性欲啊；至少我就完全想象不出来，也根本不愿意尝试这么恐怖的事。

虽然——抛开别的不提，不得不说我还是挺帅的，倒也不至于下不了口。

眼见面前兽性大发的男人已经扯掉我的领巾，揽住我的腰身，甚至摸上我的胸膛，明目张胆地开始动手动脚起来，我惆怅地叹了口气，也像他一样先挽起了袖子。

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机会，三下五除二之后，很快便是一个乾坤大翻转。我把眼前不知死活的色鬼压在床上，死死地制住他的四肢，这才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好久没有战斗过的筋骨。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像是有些不以为然，想要翻身把我压下去，却又被我掐住了脖子。

“你也知道我是还活着的阿尔图里最好的一个。”我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么，我要是连这点武力值和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没有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活到现在呢？你说对吧？”

“……”

强大的星灵之力开始在两个相同的灵魂间流转，或许也从未见识过这种半神的威压，意识到他几乎是动弹不得的状态之后，眼前的男人终于傻眼了。

试探着朝旁边还在看热闹的小骷髅投去求救的信号时，小骷髅立刻假装四处看风景。

就算不看风景也救不了他。毕竟连他都没什么武力值，更别说只是他一部分灵魂而已的骨头架子了。于是我换上一副和他之前一样高深莫测的表情，配以更加邪恶暧昧的笑容，打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来不及在这种羞耻的姿势下再去质问自己的扈从，即便胜负已分，眼前的男人在能屈能伸方面显然也是和我一样的阿尔图，在意识到他的确没有任何反抗我的能力之后，居然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把脖子亮给了我。

我：“……”

“居然不求饶？”我诧异道，“还挺有血性，不愧是我。”

他干笑一声：“我求饶你就会放过我吗？”

“坏的阿尔图可能不会。”

他眼前一亮。

“好的也不会。”

他：“……”

“以及有一点你可能忘了，虽然我不是金色品级，但你是啊；听说你的这张金纵欲今晚就要到期了，那么由我来帮你折断也是可以的吧？”

我捡起那张画着爱侣的金色乐行券，很快感到灵魂深处的某一点传来熟悉的连接，轻易认可了我这个代行者。

“毕竟我们可是一个人啊。”

******

当一个阿尔图感到愤怒的时候，除了吃和杀，那就只能是操了。

同样完全清楚这一点的他看到我胯下开始高速旋转的生命权杖时，整个人都显得格外震悚。

他显然知道眼前这根神器的威力，看样子这位的生命权杖可能是已经变成承阳剑了，玛希尔也不会给暴君进贡什么更好的东西，论起这方面的权威程度，我可比重量不重质的他强得多。

即便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自己，却还是头一回用这种异样的眼光。无论哪个世界的梅姬都不会容忍我变成一个油腻的大肚中年贵族，总会在有所懈怠的时候督促我的锻炼，因此我的身材绝对是同龄男人间少有的完美；而他毕竟是当上苏丹的男人，保养得比我这个四处奔波的浪子要标致得多，昂贵的珠宝首饰不必多说，身上还搽着香油，显然很知道怎么打扮。

漫不经心地在他手感还算不错的腹肌上摸了两把，膝盖顶进他的大腿根时，他终于慌了。

“等等，哥们儿……”他咽了下口水，讪笑这道，“我是说另一个我。我承认我之前说话的声音大了点，难得见上一面，我们不如先聊点什么？比如你难道不好奇我那边的情况吗？毕竟我可是苏丹，或许可以向你传授点经验……什么的。”

“不需要，”我已经摸到了某个让他难以启齿的地方，意味深长道，“当苏丹不如干苏丹，不是吗？”

“……”

这下他似乎是彻底绝望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不愿意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很快就碰到了旁边凸起的庞然大物，就像是发现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伸出手来，一下子便抓住了绸被里面还在酣睡的男人手臂。

……

而当某个起床气严重的壮汉终于被这样的动静吵醒，皱着眉朝打扰他的人看去时，由于这种奇怪的会面显然已经超出了另一个我的想象力，他所有的挣扎和慌乱都在与之四目相对的时候倏然平和下来，眼神一下子就清澈了。

曾经的噩梦之源揉揉眼睛，很困惑似的看着他道：“爱卿？”

他呆了。

“臣、臣在呢，陛下。”看得出是在按捺那恐惧的心情，眼前的篡位者战战兢兢地回道。

我：“……”

怎么说呢，眼前这一幕实在令人怀念，这面对最害怕的苏丹时如出一辙的窝囊劲儿，想不承认是我都难。

还迷糊着的前君主显然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个阿尔图的存在，只是略显惺忪地用那双被黑卷发遮掩的眼眸打量着他，又微微皱了下眉。“爱卿，你怎么戴着朕的宝冠？”他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着，伸出手来拉了拉他那缀满金饰的华服，话里透着森然的冰冷，“就这么盼着弄死我上位吗？”

“……”

篡位者一言不发，我怀疑他已经快被吓哭了。

好在复活的男鬼也没打算计较这种做梦似的冒犯，很快又笑起来，百无聊赖似的扯了扯他的脸颊：“不过没关系，谁让你是我最宠爱的臣子呢。这次下不为例，下次还敢这么僭越就……就砍了你的脑袋……”

他又犯起困来，昏昏沉沉地凑过去亲了篡位者一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抵不过那袭来的困意，又趴在他那柔软的丝绸枕头上沉沉睡去了。

可惜了，原本还想给我们曾经的至高苏丹贡献一下两个阿尔图同台竞技的乐子来着。

眼前和我共用一张脸的男人看看我，又看看曾经的噩梦之源，神情呆滞地摸着自己不慎被亲到的唇角，显然已经完全懵了：“你、你……他、他……”

我咧着嘴，只觉得心情格外的舒畅。这会儿我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到异世界来找另一个自己，再没什么比看着自己出洋相更具节目效果的乐子了。

“不用怕，他现在是我的宠物。”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懒得再吓他的我也没了继续捉弄的心思，下了床去伸一个懒腰，又随手给自己倒一杯茶：“所以你那边的他是流放了，还是杀了？你就没想过还能留着慢慢干么。”

“……”

好一会儿没见回话。回过头的时候，他正拎着小骷髅，轻手轻脚地朝打开的时间裂缝边缘慢慢挪去，似乎是想要立刻逃回自己的世界。

我扬起眉，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轻易就把他抓了回来。

“我承认你的确是很厉害的阿尔图，”世界观备受冲击的男人哭丧着脸，乞求似的眼巴巴道，“所以放我一马吧，操不了你就算了，我真的不想被另一个自己上。”

“那我就想吗？”我冷笑一声，抬起手来直接关了那道循声而来的时空之门，“你不请自来跑到别人的世界就要大操特操，也总得付出一点未遂的代价吧？”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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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夜晚寂静的阿尔图家宅邸，无数散乱在地的衣物和珠宝间，我看着躺在自己身下奄奄一息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我和他这样打扮，谁更帅一点？”我晃了晃头顶繁重的刺绣帽子，瞟向旁边一直在看热闹的小骷髅。

小骷髅果断答道：“陛下们都很帅。”

“……”

听起来居然是真心的。

我瞧瞧镜子里穿得像是什么异域行商的自己，又瞅瞅身边被我打扮得像个吟游诗人的男人，若有所思道：“好像还是你更好看一点。”

他：“……”

他两眼无神地动了动那花枝招展的衣袖，像是还想要挣扎，却显然有点自暴自弃了。

毕竟比起真枪实弹被我操上一顿，这点微不足道的惩罚还是认命比较好。巧的是我正好想到去接伊曼的时候要打扮得帅气一点，明天也要让我们的苏丹见到我精神的一面，而现在刚好有另一个自己给我当参考的衣服架子，哪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于是又折腾了他半天，把各种从前不敢尝试的风骚配饰通通往他身上招呼了一遍，甚至还尝试了梅姬的裙子和化妆品；直到眼前的另一个我已经露出了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的凄凉眼神，这才终于感到了满意。

“不错，”我伸出手来扯扯他刚好可以敞开性感胸肌的领口，欣然道，“明早我就穿这件去见奈费勒。”

“……奈费勒？”

******

像是忽然被唤醒了什么奇怪的基因，听到这个名字被我随意地说出来之后，原本有气无力的男人一个激灵直起身，轻咳两声之后，便佯装无意似的问道：“说起来，你们这边的奈费勒怎么样？”

“奈费勒啊，”我伸手取下他的耳环，“他是苏丹。”

他：“……”

也没有在意眼前的男人是怎样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我动作飞快地又把他剥光，抖了抖这件称得上是满意的衣服，把它和家徽的纹章一起仔细地收好。

好一会儿没搭理他，回过头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发呆。“别开玩笑了，奈费勒……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当得上苏丹？”

我奇了：“你这种人还能当苏丹呢，奈费勒又怎么当不了了？难道你们那边的他过得很惨吗？还是被你纵欲之后变成大敌了？”

“……”

见他好半天都没有回话，只是放空似的不知道在回忆些什么，表情也似乎变得苦闷起来，我了然道：“看来是被你杀了。”

“我没杀他！”他立刻反驳，随即又变得消沉起来，悻悻道，“我那时只是觉得像他这么在乎理想的男人，听到我的治国策略后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所以想看看……谁知道他就在马车里自刎了，我……”

我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他似乎沉默下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倏然变得有些微妙：“这里的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掏了掏耳朵，揶揄似的拉长腔，“哦——看来你小子喜欢奈费勒啊。”

他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

我：“你自己听听，这话像是有脑子的阿尔图能问得出来的吗？”

他悟了：“所以你也喜欢奈费勒？”

“废话，我当然喜欢奈费勒。”我摘下他身上最后一串项链，没好气道，“你知道什么是高于情欲的欲望吗？”

显然他并不知道。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和一个没脑子的阿尔图交流实在是有点费劲。他或许不会明白即便我们之间的善恶差分再大，在某些方面也是不会有什么秘密的。

这世上不存在不喜欢奈费勒的阿尔图，只存在不敢喜欢奈费勒的阿尔图。

不过他的奈费勒已经死了，这样的真相也就都和他无关了。

收拾好凌乱的衣服和饰品之后，我把他来时的宝冠和苏丹的罩袍丢给他，看着他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想想又道：“你们那边的其他人呢？该不会都被你玩死了吧？”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要反驳，半晌却还是闷闷道：“也没有……都……”

“梅姬怎么样？”

“我忘了……大概在后宫里待着吧。”

我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凉飕飕的鄙视。想起还在壶外待命的两个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好兄弟，又随口问道：“奈布哈尼呢？”

“失踪了。我试着找过他，没找到。”

“希尔希纳呢？”

“死了。不是我杀的。”

我：“……”

好的，已经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万一再听到什么我不想听的，那也是自讨苦吃。

原本还想再多问一句还有谁是活得不错的存在，但是像他这种阿尔图应该没有特别在乎的对象，我也没了继续和他聊天的兴致，意兴阑珊地打开那道恭候多时的时空之门，便打算把他丢回自己的世界去。

“不过，至少我那边的鲁梅拉过得很好，”可能是想在我这里再争取点面子，他忽然来了精神，主动道，“我每天都会让侍女去她的祭坛边读书，以前也征服了很多智者的土地，把他们的藏书都带回王都去读给她听。虽然她一次也没回应过我……希尔希纳临死前也说过，如今的她已经是一位比圣主还要强大的星灵了。你这边的鲁梅拉怎么样？”

我：“……”

******

我忽然明白过来。

王都的罪业之火冲上星穹的那个夜晚，只从遥远的异世降下不经意的一瞥，便奋不顾身坠天救我的强大星灵，就是来自他的世界的鲁梅拉。

这或许也是他能轻易与我的世界建立连接，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时间的裂缝驱逐的原因。我身上属于鲁梅拉的那一部分在包容着他，即便他早就成了比曾经的苏丹还要荒淫无度的暴君，也还在为他保留着最后的尊敬。

……

一个很坏的阿尔图把变成邪恶化身之前的柔情都留给了女儿，听起来倒好像有那么几分沙漠睡前故事似的天方夜谭。

但这确实是阿尔图会做出来的事。

即便是有着天壤之别的阿尔图，我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和每一个堕落的自己划清界限；我既不打算体谅另一个阿尔图，也没想要替那些异世的亡魂找他算账。

我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敌人，仅仅只是自己而已。

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做了曾经的我也产生过念头却没能做下去的事，走上了分岔的小径间恶念最大化的那一条，也已经承受了这个结局，没人能作为一个正义的半神去审判堕落的自己。

况且看样子，我猜他心里肯定是后悔的，只是麻痹地坐在这个众叛亲离的位子上，在某种不敢直面的绝望里索然无味地活着罢了。

看到奈费勒自刎而亡的尸体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呢？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之后又会是什么想法，我当然也想象得出来。

见我始终情绪平淡，既没有回答，也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他心有余悸似的吁了口气，讪讪道：“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好阿尔图，至少会骂我一顿出出气什么的。”

“那是奈费勒才会干的事，”我啧了一声，摇头道，“而他已经被你气死了不是吗。”

他果然又消沉起来。

“回去吧。”我说，“我这里的世界也还有的是麻烦没能处理，没有去干涉或插手另一个世界的打算，也不想做你的人生导师。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不要总想着去别人的世界里逃避，我可没有和另一个阿尔图共享一切的爱好。”

“……”

见他有点迟疑地朝我看来，像是难以置信我会就这么放过他，我打量了一下他那还算性感的屁股，意味深长道：“怎么，不然你还真想留下来挨操啊？那我倒是不介意。”

闻言他立马捂住自己的屁股，麻利地站起身戴好他的苏丹宝冠，拎起小骷髅就朝着为他敞开的时空之门奔去。

……

没入宇宙的璀璨星云之后，吞尽一切的裂缝向四处辐射着残余的光辉，却迟迟没有合上。好一会儿，可能是确认自己已经找到了安全的锚点，他忽然又探出头来，眼神危险地朝我撂了句狠话：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等我再锻炼一下体魄，下次来的时候非得操到你不可。”

我：“……”

******

好的阿尔图千篇一律，烂的阿尔图惊天动地。

嘴角抽搐了好一会儿之后，我感慨着摇摇头，没打算再跟这种比我少活了多少年的小鬼头计较。

终于结束了今晚这一场突发的意外，我又掀开香炉盖看了一眼，看到里面的造物基本上已经重建完毕，便也知道这大概是很快就能升级成功了。

而想到马上就能和两个好兄弟汇合，我的心情也还是明朗不少，从软椅上站起来伸伸懒腰，打算吃个小点心；然后睡个小觉，去见见奈费勒。

一切的计划都显得那么完美无缺。直到我悠闲地给自己倒着茶，余光瞥见一张金灿灿的东西从衣褶间悄然落下，轻飘飘地掉在地上为止。

我：“……”

当看到那一张画着爱侣的卡片就这么明晃晃地映入眼帘，仿佛嘲笑着我似的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时，我只觉得头皮一紧，有一股熟悉的凉意从先前触碰过它的指尖冒了出来，很快像抓紧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那样，死死地拧住了我的灵魂。

——该死，这种模仿苏丹卡的盗版玩意该不会真的也同样有着什么超时就会百分百被斩首的契约魔法吧？

异世界的不速之客遗落在这里的东西，我原本不想理会。可当我踱了会儿步，还是忍不住调头回来，弯下腰来捏起它的一瞬间，那种熟悉的、冰凉到几乎贯穿骨髓的倒计时声也从脑海中响了起来。

于是我当机立断，打开已经变成锚点的香炉奔向壶里，对准床上那毫不知情的健壮男人一比划——

岩石品级。

……也是呢。

我僵硬地扬起嘴角，想要尽量表现得轻松一点；转过身去的时候，额角却依然淌下了两滴冷汗。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又赶紧勒令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认真地思考离我最近的黄金品级都有谁。

奈费勒？

不行，我家离王廷最快也要二十分钟，而我手上这张夺命小卡片最多只剩下十几分钟，连我去安排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等等，不是还有希尔希纳么。

恍然想起这么个可以通过锚点快速回来见我的存在，我松了口气，庆幸着拨通玛希尔留在他们那边的手机，想要让血脉最尊贵的高原王子先进到壶里来。

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声异常机械的提示音。我纳闷地看向那块漆黑的屏幕，上面荧绿的光芒显示电力不足，需要充电——充电是什么？玛希尔也没跟我讲过这东西要充电啊。

莎姬早就离开了王都，夏玛的领地更是远得要命。

还有谁，还有谁是金卡来着？

我满头大汗地爬出香炉，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

……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伊曼的晚星还在圣主的光辉下静谧地凝视着这里，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便温和地绽放出更柔软的光芒；而我想要多看看他，却再一次被某位不知名的神祇灼伤了视线。

我低下头来揉着被刺痛的双眼，意识到什么一般又循着星光的指引向不远处的庭院中看去，居然看到了一袭眼熟的宝蓝色披风。

偌大的庭院内树影幽深，并未走远的正直小伙坐在喷泉雕像边，神色平静地望着水池里倒映的星光，浅草色的卷发遮住了脸颊上的疤痕，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盖斯！！”

他抬头起来看我，很错愕的样子。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解释了，”我气喘吁吁地奔到他身前站定，从袖子里捏出那张还在不停催命的定时炸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难看，“你能帮我折张纵欲卡吗？一次就好，我会射快一点的。”

盖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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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这听起来有多糟糕。

不久前我还表现得像个发乎情止乎于礼的合格大人，连一句撩骚的话都没舍得多说，也尽量把持住了那种暧昧的气氛；而现在却对一个景仰我的小伙子唐突地提出这种要求，我自己也害臊得不行。

但我已经来不及再去想别的办法来维持颜面了，再这么拖延下去，我可是真的会死。为了爱和大义死一下倒是无所谓，这么愚蠢的死法要是到了上面，或许连伊曼都会嫌弃我的。

我看盖斯，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小伙显然也慌了。

即便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看到我那还在顺着额角不停流淌的冷汗，他也不会认为我是在说谎。“在、在这里吗？”他紧张地说着，下意识把手探向胸口的衣襟。

来不及对他的大胆发言感到哭笑不得，我拉着他就狂奔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还不太清楚状况的小伙往床上一撂，就这么压了上去。

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全身的衣物都扒下来，我得庆幸现在的季节没有让他穿得太多，文官的服制也不算繁琐，不然我非得哭出来不可。

他很高，个子比我都要高得多，精瘦修长的身躯让他没什么小鸟依人的感觉，也没有更年轻一些的少年那种不忍亵渎的纯真可爱，就这么无措却顺从地任我为所欲为着，倒是的确很能让人浮想联翩。

——还好，我硬得比想象中要快。

我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来吻他。

英俊的贵族青年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浅草色的卷发间有着太阳照耀过的柔软气息和一点陈旧的墨香，和我舌尖相抵的时候似乎本能地感到了一丝慌乱，却又抓紧我的手臂，舔着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主动和我纠缠起来。

他吻技很差，我更是吻得仓促，谈不上有什么情欲；毕竟人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是很难再有闲心来享受的，我只想赶紧射出来，完成这张盗版苏丹卡的判定再说。

即便是这种粗糙的对待，盖斯却好像显得有几分激动，被我吮着舌尖摸到下面的时候，触手已经是一片湿腻。

本以为他也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拿出精油来揉着他紧绷的屁股，尽可能在这场算不上愉快的交合开始之前，给他润滑好。

然而摸到那隐蔽的边缘时，他却僵硬得像块石头。

“放松一点，”我无奈道，“你这样我进不去。”

他抿着唇艰难地动了动，看得出是已经在尽量配合我了。即便可能还有点不够，可我真的顾不得太多了，再耐心做前戏的话非但我自己小命不保，真就这么在他面前被黑魔法砍掉脑袋的话，盖斯估计也要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

挺进去的时候他皱了下眉，看得出是有点疼，却一言不发地闷声忍着。

糟了，因为本来就没什么气氛可言，看到他这么难受，我也有点说不出的憋闷。

扶着他的腰身有些干涩地进出着，好几下都感觉动得不太顺畅，被夹得有点痛不说，更别提赶紧射出来了。

“盖斯，你……”我思考了一下，低头亲亲他被汗水沾湿的额头，焦灼地直视着他道，“你随便说点什么？”

……

我的意思其实是来点下流话助助兴。

即便是花样最多的阿尔图老爷，生死攸关的时候也已经脑袋短路，实在使不出什么调情的手段了；于是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指望着这个更不会花言巧语的耿直青年能给点刺激情欲的表现。

他顿了顿，像是有点为难。

我咳嗽一声，也觉得有点尴尬。只是正当我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转而又努力地去探索自己的需求时，盖斯却心一横似的咬咬牙，抬起双眼凝视着我道：“我爱您。”

“……”

不得不说，这比下流话还管用得多。

******

短短的三个字让我立刻来了感觉，膨胀得比平时还要热烈得多。

也或许是我的错觉，当这话被他毅然决然地说出口时，非但脸红得有几分惭愧，连他的身体都在这一瞬间放软了许多，温顺地把我容纳进了最深处。

等等，原来我最真实的性癖是这样的吗，喜欢听别人的告白？

虽然也不能肯定就是真的告白……

来不及再去思考更多，察觉到我们的配合已经变得顺畅而默契起来，我赶紧趁着这股感动和心痒的热流还没消散之前，以自己最有感觉的频率抽动几十个来回后，便痛痛快快地射满了他的体腔。

凌乱的床头隐约漾起一丝微弱的金光，见证过持有人淫行的乐行券终于应声折断，停止了在我脑海里不断逼迫的倒计时。

……

死里逃生的我随手扔掉手里金色的碎片，撑在盖斯身上大口地喘着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怒气。

——下次那家伙要是还敢再来我的世界，可就不止是操他一顿作为惩罚这么简单了。

磨着牙心里忿忿地想着，我下意识看向自己狼狈的救命恩人。

盖斯吃力地坐起身，像是想开口和我说点什么，又可能是觉得这双腿大开的姿势有点羞耻；有点慌乱地想要去擦拭下体的狼藉，下一刻却有更多的体液从里面流了出来。

“……”

这看得我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虽然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我的确几乎可以算是把他强暴了，而他居然一点怨言都没有，更别说在事后向我讨个像样的说法。

“别乱动，我帮你收拾一下，”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有点红肿的穴口，皱眉道，“里面的东西得清理掉才行。”

下床找来一条沾湿的手帕，帮他擦了擦大腿上那些凌虐的痕迹。擦到股间的时候他微微一动，却还是忍住了那点不自觉的难堪，转而顺从地让我埋头在他的两腿之间，慢慢收拾着自己的战场。

还好，即便刚才的情况那么紧急，我也还是尽量帮他做好了润滑，外面虽然显得有些红肿，里面却没有受伤。

“呃……”

手指伸进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略显沙哑的呻吟。

鬼使神差地，我又直起腰，把在不知不觉间硬起来的下体对准那里戳了戳。感觉得到顶端传来的湿润和柔软，便又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再来一次？”我说。

盖斯：“……”

******

我当然知道这听起来挺厚颜无耻的，好不容易受完刑的小伙子也显得有点惊讶，好一会儿都没能给出回应。

我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即便是为了折卡，刚才我也的确爽到了，但身为受害者的他一点快感都没有，这可不符合阿尔图老爷体贴床伴的快活作风。

就算是强奸犯，也是想挽回一点那并不存在的面子的。

这么想着，我低下头来吻了他一下，又暧昧地舔舔那刚毅的脸颊上十字的疤痕；握住他那根草丛里半勃的东西时，他已经明显慌了神。

在这么一场堪称酷刑的性爱中也能勃起，他倒是挺厉害的。

年轻人出乎意料的尺寸相当不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热情地回应着我的爱抚。见他隐忍着一言不发，我也只当是应允，又耐心地做了一会儿前戏；看得出面对面的姿势好像让他难以适应，连目光都窘迫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会意地把他捞起来，让他背对着我，从后面慢慢地进入。

手指在他因四处奔波而风吹日晒、不算光洁却很舒适的肌肤上摩挲着，又摸上那紧绷的胸口；他似乎适应了这样的节奏，下意识迎合我的同时，被我顶到深处时的闷哼声也显得格外性感。

我在他的脊背上慢慢地亲吻。唇舌不经意间触碰到腋下的时候，我舔了两下那里的软肉，他就很明显地慌乱起来，像是想要挣扎着拒绝，身体却本能地把我夹得更紧。

“阿、阿尔图……您别……”

“……”

不得不说，玩弄老实人似乎比欺负任何一个楚楚可怜的美女都要有趣得多。

应该早点和他来一发的；我不是正人君子这件事彼此都那么清楚，居然还能拖到今天才做爱做的事，我以前是在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我感慨着又撞了他两下：“是这里吗？”

他唔了一声，长卷发微微颤动着，很快在下一个撞击中难以自制地射到我的掌心上。看样子他已经深陷在这种被掌控的快感之中，很快就主动抬起臀，想要向我索取更多。

涌出的体液似乎带来某种波动的异象。我抱着他，总觉得结合的部位传来了某种很神奇的感觉，像是古老的密神残留在世界各处的能量被筛选出来，给彼此混沌的身体带来一些奇怪的调和。

我感到自己那属于星灵的半身越来越充盈，精神也越来越好，这种前所未有的飘飘然几乎让我想要冲破界限，登极到某个未知的领域；但我没有忘记把属于他的力量还回去，这才按捺住了再试探一番的冲动。

这种难以形容的快感有点似曾相识，好像从奈布哈尼给我讲过的那些中国修仙小说来看，这应该叫……双修？

******

还好没有听这小子的话随便把他献祭了，明明还有这么简单又惬意的法子让我化用他的力量；真要嘎巴一下就为我英勇赴死，我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使出浑身解数尽量安慰在今晚被我吓到的小伙，直到让他射了三次，我才满意地暂时鸣金收兵。

这样才勉强算是合奸了。

“不好意思啊……”

我看着似乎已经精疲力尽的贵族青年，伸出手来摸摸他柔软的绿卷发，还是感到了一丝愧疚：“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很好。我是说，我本打算慢慢来的，等我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就从谈恋爱开始和你相处，到最后再把你母亲的戒指戴到你手上。今天晚上真的是意外，我的确没想过要这么仓促……我会对你负责的。”

……

好一会儿，见他还在走神，我摸了摸鼻子，有点隐隐的失望：“不行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我。”

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人间暧昧的空气像是倏然冷静了许多。

“……您不应该和我说这些。”

他收回游离的目光，神色复杂地望着我道：“我是您的朋友，您的支持者和永远的盟友。今天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我来为您解忧也是应该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您当然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您没有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勉强自己来还这个人情。”

我：“……”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挺喜欢你的。”

说罢挠挠头，还是决定直截了当一点：“你不是想留在最好的我身边，看我一直好好地活着吗？那么你还可以离我更近些。其实我家还是很宽敞的，足够给你留一个单独的房间，在这里好好休息——你毕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应该不用我再点明了吧？”

好一会儿又没听到他回话。

朝他看过去的时候，小伙子似乎有点做梦似的恍惚，嗫嚅着像是想要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应，话到嘴边却依然显得有点微微的无措：“我……我不能。和您发生这样的事已经算是我趁人之危，住到您家来的话……梅姬夫人和您的其他情人或许也不太能接受我的存在。”

我：“……”

明明是被我强迫的，可看样子居然是这个受害者在羞愧。

而且这人未免也太较真了一点。

一定要说的话，难以被许多人接受的可能只有那个还在壶里睡得日月无光的巨型宠物罢了，他盖斯还是很受欢迎的。至少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脚踏实地的正直之人，即便有时候会显得冲动和固执，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注意到我神色凝重地在他身体里动了一下，他像是又有点羞窘，但还是努力放松下来，慢吞吞地接着道：“不过，要是您对我的身体还满意的话……如果您那方面还有需要，也可以随时叫我来，我不介意做您外宅的情人。”

“……”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吃饱的家伙从他体内退出来，只觉得十分郁闷。

“你干嘛非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我看着他，目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诱拐你的人明明是我不是吗，我都没想好该怎么向你母亲交代，你倒是先帮我把整个罪责都摘出去了……也罢，我马上就要重新整装出发，这会儿也没工夫教育你这些了，反正日子还长，以后的事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不再等着这个脑袋转不过来弯的年轻人回话，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强硬一点：“简而言之，不准再胡思乱想，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内宅的那种。明白吗？”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连我都被自己这种奇怪的油腻腔调恶寒了一下。

然而看向盖斯的时候，他却在又一阵恍惚似的沉默过后，郑重地点点头。

“……”

糟了，他以前有这么可爱吗。

我呆了一会儿，便谨慎地抵住他的额头，小声道：“顺带一提，我这人挺小气的；虽然很对不起你的母亲，但你大概率也不会有后了。千辛万苦才赎回来的世袭头衔没法传承给下一代，即便这样也没关系吗？”

……

其实我很怕他这样的孝子说出什么我不想听到的话。扎齐伊还有的是成长的空间，有反悔的余地，可他作为一个更年长些的年轻人，理应在这方面自己拿定主意。

万幸的是，他看起来还算平静。

“是您给了盖斯这个姓氏荣耀回归的机会，阿尔图大人。”他仿佛陷入到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凝眉道，“我当然认同您的全部理想和伟业，也完全清楚您和苏丹即将建立起的、人人平等的国度是怎样的存在。我可以随时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望牺牲我的生命，更不必说这些微不足道的虚名。”

说罢便朝我看来，认真道：“我会永远追随您。我爱您。”

我：“……”

……

我好像又恋爱了。

明明我才是那个糟糕得多的中年人，可这会儿我却脸红心跳似的轻咳两声，总觉得有点不敢看他。

把脑袋埋在那青草般柔软的卷发里，也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欲言又止地看向他的时候，眼下把心里话全说出来的小伙却显得格外坦荡。他轻拍着我的脊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您之前说，您还要离开王都一段时间吗？”

“没错，”我嗯了一声，摩挲着他戴在我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毕竟是被勇者选中的阿尔图，也总得由我给这一切画上一个像样的句号才行。”

他微微一动，眼眸里似乎闪过某种期冀的光芒。

“没有一个善良的阿尔图应该枉死，我会完成阿尔图们未竟的伟业——凡人的君主已经被我拽下王座，剩下的就是等着被拖下云端的神明了。”

……

还保留着勇者阿尔图那一缕残魂的古老戒指轻轻震颤，赐予我最神圣的祝福，盖斯注视着我，那是一种与点燃的激情相伴而生的、最心悦诚服的崇拜。

“我会替他杀了神。”

充盈的魔力和星灵的能量在身体里运转，我仿佛能感受到还在虚空之境沉睡的神祇已被惊醒，朝这个没能征服的世界投来了狐疑的视线。

纯净和腐化的两股神光从我灵魂的缝隙中滋生，在掌心内纠缠着、争先恐后地想要在憎恨中吞噬对方，却被我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化作一缕吹向远方的清风。

“而且我要一次性——杀两个。”

******

话音落下的时候，被殷红流星照亮的夜空蓦地发出一声轰隆的巨响。

来不及被我这不可一世似的妄言感到震撼，盖斯愣了一下，和我同时朝窗外看去。

尚未破晓的天幕像是被烧着了一隅，某个边疆未知的角落里，赤色的暗焰冲上更高的苍穹，而星灵们则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凌乱的风铃似乎传来某种熟悉的悸动，我起身拿过梅姬留在窗边的望远镜，定睛朝那神秘的远方看去。

……

盖斯站在我身后，就好像许多年前，他站在勇者阿尔图身后那样。

或许他看到了勇者阿尔图的意志在我身上复苏；又或许，我们本来也是同一个人。

许久，我放下望远镜，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用担心，是阿迪莱。”

带着灼热吐息的夜风缓缓吹拂过绸帘，我仿佛看到了那条嘶哑着咆哮的巨龙，在巢穴中岿然倒下的暗影。

“阿迪莱又做到了。她杀了那条让她做女人的龙。”

Chapter Text

……

“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正午熠熠生辉的青金石宫殿，还在政务大厅的书桌前坐着的贤王苏丹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瞥了一眼还死死挂在他身上的我，拿起手里等待着批阅的奏本道：“放手，你这样我还怎么干正事。”

“不放。我知道陛下一定想我了，而且很想很想。”

我说着便握起他那沾着墨迹的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支点缀着孔雀翎的笔，笃定道：“这笔我才买给你多久，你就把它的羽毛薅得有点秃噜皮了，想我的时候到底把弄了它多少回，您自己心里清楚。”

他微微一顿，不置可否。

“我都知道的。虽然陛下可能从没想过，但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肯定也伤心死了。”我吸了下鼻子，想想又心有余悸地抱紧他，“而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变成那种万念俱灰到连自己都想操的烂人阿尔图的。”

奈费勒：“……”

来不及再去欣赏贤王苏丹精彩纷呈的表情，我还是死死地搂着他的腰，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经历，就觉得无比庆幸。

还好奈费勒还在我的世界里好好地活着，我也还没死。时至今日我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奈费勒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阿尔图的存在，他这位激进教团的禁欲精神领袖极大可能一辈子都是孤家寡人。

虽然孤家寡人的他也很美味就是了。

“也罢。”奈费勒想了想，像是也懒得再纠结我那些精神错乱一样的发言，暂且搁置下手里繁杂的政务，抬起手来认命似的回抱住了我。

他这些日子把自己照顾得不错，看样子哈比卜和萨米尔也是兢兢业业，一起为我们的苏丹调理得很到位，至少没让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为面前过分瘦削的美男子而感到心酸。

而他昨晚似乎也一直醒着，守卫的交接记录和天边接二连三的异象显然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大清早看到跟在盖斯身后蒙着脸鬼鬼祟祟来上朝的我时，呼吸很明显地错了一拍。

于是下朝后我理所当然地跟了进来——也理所当然地抱住他就不肯撒手。

不管他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想我，我这边的确是一眼万年了。

“我没了你可怎么办啊，奈费勒。”我喃喃道。

“……”过分肉麻的告白并没有让眼前苍白的男人感到意外。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伸出手来扯了一下我的脸颊，“看来这一趟倒也不是没有长进。终于不用敬语了啊。”

我蹭着他：“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本来就不应该这么客气才对嘛，陛下。”

他意味不明地扬起眉，看向我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手指点了点那枚眼熟的祖母绿：“不用客气，所以才偷走我的戒指？”

我：“……”

我心虚地咽了下口水，乖乖地把戒指褪下来，又戴回到他的无名指上。

和他灵魂相同的体温还残留在我身上，时刻提醒着我那也不是一场容易被忘记的美梦；曾经作为念想陪伴我旅行了那么久，现在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见我主动归还赃物，奈费勒倒是也没有跟我这个小偷计较。他看了看，又从自己的食指上取下另一枚简朴些的金戒指，很自然地又戴在了我手上。“宝石太硌手，你平时也会不太方便。不如就戴有我家徽的这个吧，爱卿。”

……

或许我不该对这平平淡淡的简短发言产生什么多余的解读。我们的苏丹只是太宠爱他的功臣而已。

然而看到奈费勒的家徽出现在我手指上的那一刻，如果不是这会儿的时间地点都不太对，热血一下子冲上头顶的我简直都想找个证婚人过来，直接在这里宣读誓词了。

反正他也说过要我留下来做王后的。

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感动了好一会儿，我吸吸鼻子，出神地道：“奈费勒。”

“嗯？”

“万一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其实不是你喜欢的那种阿尔图，你会和我分手吗？”

他看我一眼：“会。”

我：“……”

“不然怎样，你难道认为我会和一个在苏丹的游戏里坏事做尽的恶人长长久久吗？”他放下手中的奏本，似笑非笑。

我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移开了视线：“可我的确用苏丹卡做过不少坏事，也差点就……”

“君子论迹不论心，阿尔图。”他甚至没有思考，就从容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世上不存在真正完美的人。倒不如说，正因为你有私心和私欲，却还能不惜一切投入到我们的革命当中，才更能称得上是英雄的作为。”

******

退一万步说，我的确还是受不了奈费勒这么直白夸赞我的话。

别人的夸赞我听了也就听了，可他是奈费勒。似乎打从我怀揣着他所有的希望成功推翻苏丹的那一刻开始，在他眼里我就已经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存在了。

于是我推开那些碍事的文书，一把将他抱到书桌上，凑过去就想吻他。

奈费勒怔了一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现在不行，我……”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很虔诚地在他的鼻尖吻了一下，也避免去挑起他的任何情欲，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吁了口气，抬起头来认真道，“当然，也不是说你不够迷人。我只要能看着你就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和我对视的瞬间，他很快放松下来，像是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也或许是因为我的错觉，又显得有点若无其事似的遗憾。抬起手来帮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巾之后，他也认真地亲了亲我的额头，下一刻便被我更深地拥了满怀。

只是又这么和我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后，他轻咳一声，依然有些不大自然。

皮肤太白的人脸红起来总是十分明显。见我们的贤王似乎已经有了点若有似无的尴尬，我下意识低头，发觉腰间有个硬硬的东西正在顶着他。

“……”

纯属误会，想也知道当然不会是我的宝贝了。为了自证清白，我赶紧撩起衣襟，那本记录了阿尔图糟糕前半生的冒险故事集就这么坦然地露出来，随着我的动作掉落在青金石地板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我：“……”

不得不说，我从隔壁世界带回来的这么多东西里，这绝对是最难处理的一个。

这东西的来源莫名其妙，又似乎蕴藏着一些不详的魔力，我不敢随便乱放，只好随身带着。好在密神的宝器有着祂神光的加持，装在口袋里倒是不重，除了强闯进隔壁的世界之外，倒也没再给我添什么麻烦。

奈费勒随手把它捡起来，可能是觉得这从没见过的装帧有点奇怪，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书？”

“这个啊，”我眼睛都没眨一下，清清嗓道，“是我给至高的贤王苏丹写的传记，叫《我的政敌，奈费勒》。”

“……”

奈费勒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作势就要打开。

“对不起我撒谎了。”我立刻乖巧地改口道。

他了然地收回那审视的目光，又掂掂手里这本奇怪的书，扯过一条手帕擦了一下封皮的灰尘，便很随意地还给了我。

我看看手里的书，又看看他。好一会儿见他的目光又落回到那些还没看完的文书上，仍是慢条斯理地做着批注，还真是一副完全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坐在旁边发了会儿呆，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你不好奇里面的内容吗？”

“……人都有秘密。”

他继续用我那支快要被磨秃了的羽毛笔写着批注，淡然道：“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你也完全可以在我面前保持神秘。我尊重你的生活中没有我参与的那一部分，爱卿。”

……

我想告诉奈费勒，我其实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私。

想要一五一十地和他坦白我的过去，却又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告诉他这里的阿尔图早就死了，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充者，而且曾经是一个最邪恶的存在？曾经做过的坏事包括毁灭整个世界，污染，杀戮，渎神，以及还是一个他最讨厌的那种只会逃避的阿尔图。

无人打扰的政务大厅里一片阒然，安静得只能听到笔落在纸张上嚓嚓的声响。

“我以前也说过，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阿尔图。”

见我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回应，只是苦着脸闷闷地趴在他身上，奈费勒忽然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事应该还远远没有结束，这次回来也是计划之外吧？伊曼主祭还在等你，你不应该再在这里逗留太久。”

“……”

果然，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奈费勒。

“可我放心不下你，”我埋在他苍白的颈窝间深吸一口气，惆怅道，“现在能用的人这么少，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我看奈费勒，奈费勒扬起的清眉不动声色地抽了一下。

倒也不是我有意要一直肉麻攻击，和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成熟大人的样子维持得久了，在同龄人的他身边放松一下撒个娇，也是人之常情。

还好见多识广的贤王很快就抖落了身上的鸡皮疙瘩，还算镇定地道：“没事，如今巨龙已死，阿迪莱和哲巴尔正在返程的路上，我们是不缺精锐的。扎齐伊现在已经是出色的剑客，治安队有芮尔；法尔达克向我申请了消防官的工作，也会在秋收之后跟齐亚德一起回来。这边没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听他提到某个令人在意的名字时，我嘴角一歪，总觉得更惆怅了。

“您还真批准了法尔达克那不靠谱的申请啊，”我郁闷道，“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他这样的异乡小王子可能也就是突发奇想，即便回来也待不了多久的。”

“人有自由迁徙的权利，阿尔图。以及现在人手紧缺，我更加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奈费勒放下手中的文书，察觉到什么似的看向我道，“还是说，你认为他有什么不适合在都城任职的缺点？”

“他……”我憋了半天，又沉吟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来严肃道，“他数学不好。他连质数是什么都不知道。”

奈费勒：“……”

宽容的贤王思考了一下，欲言又止。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好像并不是个会对别人吹毛求疵的人，爱卿。”他叹了口气，看起来也知道我是什么心思，“或许你的初衷是为了他好，但明智的人不会干涉别人的抉择；无论他的目的究竟是单纯地想要为我们效力，还是待在离你更近的地方。”

“……”

我们的苏丹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需要考虑的只有当下——去吧。”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因为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才好，我从他的两腿之间滑下来，又把脑袋埋在他的膝头，慢慢地深吸一口气。

“不用理我，”我感受着他的体温，把他那似乎总会在阴雨天感到酸痛的双腿抱到怀里，动作轻缓地帮他按摩，“这样不会影响你工作的。你继续干正事，我再和你一起待一会儿就好。”

奈费勒垂眸看我。犹豫了一下之后，右手依然在奏本上圈圈点点，左手却放松地垂下来，任我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又落下细细的亲吻。

良久才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粘人？”

“……充电。”

我嗅着他的味道，心满意足道：“充电就是一个给某种神秘能量耗尽的发明重新装填能量的过程，玛希尔说的。所以我抱着你就是在充电。”

……

好久没有过这么惬意放松的美好时光，窗外温煦的暖阳正照在已经改朝换代的王廷，我又一次从残忍的卡牌游戏里活了下来，而黄金王座上的主人是天下最圣明的贤君。

而我其实也知道，在得之不易的安宁背后，也有无数个曾试图过登极最后的境界、却无一例外倒在了证道途中的阿尔图。

挺身而出劝诫苏丹的那一天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苏丹的游戏就是一种彻底的诅咒；即便终有一天它会结束，也远远还不是我们的结局。只要神还在遥远的群星背后凝视着，无穷无尽的世界泡就没有一个会迎来真正的终结。

所以我得做点什么。

也不会再逃避自己的命运。

******

“充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奈费勒怀里抬起头。

长长地吁了口气之后，我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小腿，郑重地和他分开一段距离，站在君王的书桌后朝他敬了个礼道：“那么，我去杀个神就回来。”

奈费勒：“……”

……

我猜他现在一定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知道这短短的一句有多么语出惊人，但就像这个我几辈子也求而不得的男人允诺的那样，我保留着暂时对他保持神秘的权利，而他也选择相信我。这就够了。

见我已经起身，精神抖擞似的朝政务大厅外走去，奈费勒像是回过神来，拿起我遗落在书桌上的故事集道：“阿尔图，你的书……”

“噢，那个啊，”我回过头，深沉似的摸了摸下巴，“带在身上还是挺麻烦的，陛下先帮我收着吧。平时如果感到无聊的话，也可以随便看看。”

心情放松下来之后，我也懒得再纠结灵魂深处最后的那一点恐惧。我们的贤王苏丹是所有人最好的老师，我不想对宽容的奈费勒有任何秘密，即便他或许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但我又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所以把这本书留给奈费勒就好，它会替我解释一切。

……

只是临走之前我又从门边探出头，留给他一个忧郁的侧影。

“不过如果您在看完之后决定要和我分手的话，最好提前派人和我说一声，回来的时候我会把自己吊到城门口的。”

奈费勒：“……”

Chapter Text

神清气爽地回到自家大院时，某位发明家的系统已经彻底升级完毕，神秘的挂毯长廊之后，家里的每一个疑似锚点的器件都散发着乙太幽然的蓝光，像是早就做好了迎接我的准备。

风和日丽的午后，梅姬依然不在，法拉杰的端茶人偶也是离线状态。偌大的会客沙龙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不少好酒，掀开眼前点缀着金线的门帘，两个横眉冷对的男人正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着说不出的僵冷压抑。

绯红色俊美的花花公子披头散发，攥着手里的酒瓶忿忿地瞪着眼前的人，刚睡醒的眼眸里简直能喷出火来；一旁群青色潇洒的高原王子则悠闲地打着酒嗝，抱着肩翘着腿，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

“呃……吵架了？”我试探着问。

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两个人齐刷刷朝我扭过头来。

“——阿尔图！！”

看到我就这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眼前冰封的空气随之春暖花开。希尔希纳直起身，像是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被奈布哈尼抢先朝我扑了过来；于是啧了一声，嫌弃似的又靠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

我：“……”

满打满算也就独处了一天半，这两个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彼此产生这么大的怨气，是我的失策。

来不及再问点什么来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见奈布哈尼抱着我热泪盈眶，担忧和庆幸的神情和当初在王都里疯狂寻找我下落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我的心也软了下来。就这么任他在怀里胡乱地蹭着，我伸出手来拍拍花花公子的脊背，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发辫。

“没事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从容地揽住他的腰，配合着让他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哪里都没缺……那什么，下面就不用检查了……”

还想再安慰几句的时候，我的嘴巴已经被帝国之宝堵了个正着。

……

无法拒绝如此慷慨的献吻，压在我身上的偏偏还是整个帝国最会接吻的男人。

当我艰难地从这一通久违的亲热中抬起头，朝身边被迫旁观着的男人看去时，只见希尔希纳耸耸肩，无所谓似的又打开一瓶我家的窖藏，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只当旁边这个同样无视了他、朝我热情挥发着魅惑荷尔蒙的男人不存在。

好在奈布哈尼即便亲得火热，在我脸颊上落下好几个吻痕，却也没有立刻要和我来一发的意思，不然我的确要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在这高强度的操男人车轮战中保持住一贯的雄风了。

“那个……”

努力把担忧的花花公子安抚下来，短暂的喘息过后，见高原的王子还在不爽地闷头喝酒，我朝他的方向挪了挪，探过头来提议道：“咱们也亲个？”

希尔希纳：“……”

******

这种左拥右抱的好日子过得久了，风流多情的阿尔图老爷会不会有朝一日遭天谴啊。

我无不忧伤地想着。

好消息是，我那些原本被某位阴暗的神祇偷偷擦掉的情绪，此时都在和他们两个亲密接触的一瞬间，又回到了它们原有的位置。

并不和平却很温馨的午后，左抱一抱右贴一贴，听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攻讦和吵闹，又从这只言片语中分析着可能有用的信息，好一会儿才总算捋清楚了这两个人究竟在冷战些什么。

确定茶壶里的神奇发明正在升级，不久便可以通过这个锚点离开眼下的鬼地方之后，原本这两个人相处得还算融洽，在壶外打打牌也能简单消磨下时间，哪知先睡醒的希尔希纳在发现锚点已经能够使用之后，就一个人先溜了。

如果单是这样倒也就算了，奈布哈尼并不介意在混沌的空间里多睡一会儿。然而出于人道主义的好心——尽管奈布哈尼一再强调这根本就是纯粹的恶意——希尔希纳顺便把他也拖进了锚点，随便找了张床扔上去，也懒得去确认床上原本还有什么人。

这之后他就惬意地从我家的花瓶里出来，很熟练地找到地下的酒窖摸了几瓶好酒，跑到会客沙龙里悠闲地独酌起来。

……

于是睡醒的奈布哈尼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我把他抱了回来。想要给身边的人一个早安吻，哪知翻了个身之后，迎面而来的却是某个正撑着手臂倚在他的枕边、饶有兴致盯着他看的高大男人。

我：“……”

虽然……

但是……

也的确是有点好笑了。即便知道壶里的某人不太可能会对奈布哈尼做什么，但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对上旧主那张堪称噩梦的脸，想也知道会是一件多么惊悚的事。

我憋了一会儿，忍不住瞄一眼身边的罪魁祸首。希尔希纳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回给我一个得逞似的眼神，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的样子。

很难说心眼子不纯的黑街浪子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从结果来看，他这个仇报得相当成功，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拆穿他。

“好了好了，都是误会。”

想不出自己该以怎样的立场来平息这场纷争，我只好轻咳两声，主动开了一瓶最好的窖藏，试图转移他们两个的注意力：“喝酒喝酒，好不容易才从那种鬼地方回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你们不是好奇之前那个怪异的密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答应过的，回来就跟你们坦白一切。”

“……”

见我这么说，两个人倒是都想起什么似的安静下来。彼此很不客气地又互瞪了一眼之后，便也还是都接过我亲自斟满的好酒，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上线的法拉杰人偶听到动静之后，很快从外面端来了无花果和奶酪饼来给我们下酒，又在两个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为我们关上沙龙门，干劲十足地处理家务去了。

******

不得不说，和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放松。

也或许本来就是一起寻欢作乐惯了的酒肉兄弟，这两个浪子都见过太多我出丑的样子，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负担；那些不敢直接和奈费勒坦白的，我倒是能很从容地在这种酒酣耳热的酒局中讲出来。

简单解释了一下那天来追杀我的家伙是个什么来头，他们两个的记忆被主管创造的神利用并加以编纂的真相，我们的关系、以及我这个阿尔图真正的身份。见他们都听得认真，好像没什么难以接受的样子，便又把我那些以前做过的恶和即将要做的事也都坦白了个彻底。

……

被如此石破天惊的讯息接二连三地砸下来，他们两个情绪倒还算稳定，只是默默地一边听一边喝着酒，像是在努力消化的样子。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除了某个从一开始就知道平行世界必然存在的科学狂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就让对此概念全无的普通人接受并理解这种复杂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真正的阿尔图？”希尔希纳扶着他的金剑微蹙起眉，显然已经快要用光了他在黑街成长起来的脑细胞，“这事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想了想：“玛希尔、伊曼和拜铃耶都知道。神的仆人无法掩饰，而玛希尔很早就在我身上检测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混乱信号，根本瞒不住她。对了，其实还有盖斯，不过他的情况有点复杂……至于其他人应该就都不知道了，因为我的确就是我自己，连父母也分辨不出来的。”

“……”

奈布哈尼沉吟了一会儿，看得出是很纠结，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之前的阿尔图去哪儿了？”

我惆怅道：“理论上来讲，只有当原本的阿尔图死了，我才会和他的身体神形归一；如果一个世界的阿尔图没有死，我在降落的时候只会和他产生共鸣，而不会夺舍。以前就是这样的，大多数还活着的阿尔图都会把我当成双胞胎弟弟，这样也比较方便行事。

“但这里的情况我是头一回遇到，是在他和奈费勒朝堂辩论的时候突然撞过来的，也没有任何像是死过的迹象。后来我大概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应该是这里的我本来就有些气血不顺，而那天奈费勒又骂得实在太难听，把他气死了。”

奈布哈尼：“……”

希尔希纳：“……”

******

“我不太理解，阿尔图。”率先回过神来的是希尔希纳，也很快抓住了某个令人在意的重点，“既然你在成为半神之前就有着能在不同的世界穿梭的能力，那你直接到别的世界去，把那里的伊曼主祭带回来不就好了？”

我顿了顿，勉强扯出一个有点苦涩的笑。

奈布哈尼叹了口气，托起下巴来意味深长似的瞥了他一眼：“如果现在的阿尔图死了，你会到下一个世界把别的阿尔图带回来代替他吗？”

希尔希纳：“……”

应该是不行的吧，比我更好的阿尔图已经差不多全都死光了，只剩下那种苏丹的游戏没玩爽还在玩什么乐行券的家伙而已。

我幽幽地喝着酒，奈布哈尼又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所以我那些没能保护好阿尔图的梦，其实也是其他世界里真实发生过的事吗？是我和另一个自己产生的共鸣？”

看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一向懂得利用浪漫细胞加以想象的花花公子就很快想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才担心我会娶女人？”被点醒之后，记忆力超群的黑街王子倒是也想起了这么一茬，扬起眉来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我在另一个世界娶了什么女人，而且你还给我证了婚？”

我眼神沧桑地看他：“不仅如此，你在好几个世界里都是复辟成功的国王呢。”

希尔希纳嗤之以鼻：“当国王可够没劲的。”

“的确没劲，”我深表赞同，“你还是现在这样最好。”

“……”

三个人便都同时沉默下来。

……

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喝了好一会儿，已经有点上头的奈布哈尼趴在桌子上，犹豫着问道：“阿尔图，那你以后还会到别的世界去吗？或者回自己的老家看看什么的。”

“不会。辛苦流窜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最好的容身之处，而我喜欢这里。”我倒了倒手里的空酒瓶，又惆怅道，“而且想回也回不去啊。我的世界如今已经是一整块奇怪的暗黑凝胶物质了，有你们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听到我这么说，眼前的两个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他们倒是不怎么关心其他世界里的自己是什么结局，哪怕灭世元凶就在眼前坐着，我看得出来。

似乎比起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理智的人都会选择着手于眼下的未来。

“可是，阿尔图，”奈布哈尼果然忧虑起来，“推翻凡人的君主对你来说或许不算困难，现在对面可是两个真神。虽然不太明白纯净者的那位究竟是什么情况，但照你说的那样，那位黑暗之主可是有着肆意涂抹世界的权能……你真的有把握吗？”

我唔了一声，摸着下巴深沉道：“放在以前可能没什么把握。不过现在腐化之神已经解开了我身上的诅咒，我和祂也断开了最后的连结，还是有能力和祂碰一碰的。而且对于我们的新世界来说，祂们只是失去了信仰之力的旧神，也活得太久了——即便是神的领域，也终究无法逃过熵增定律。玛希尔说的。

“更何况祂们对彼此的痛恨远超过一切，也不可能联手来对付我，胜算还是有的。”

我思索了一下，也不再说更多让人半懂不懂的话，径直道：

“简而言之，我会遵循星光的指引去到边疆魔力最浓厚的高原，在那里打开通往虚无之境的大门，以免殃及到无辜的人。这之后我会试着动用身上的半神之力，看看能不能为这个世界撑起结界；剩下的就看造化了。最坏的情况也是牺牲我自己封印那两个神，为所有的世界换上个几百年的喘息时间。”

“……”

见他们两个神色复杂，像是听懂了，一时半会儿却又难以接受的样子，我安慰道：

“放心，即便我真的死了，那也是会飞升变成星灵的。那两个神会被隔绝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即便想要炼化或吃掉我，也还需要休养许多年。有希尔希纳你在，圣主也会卖我一个面子，当星灵其实没什么不好。

“到时候我就能和伊曼永远生活在一起了。不知道星神的国度是什么样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找机会下来看你们。”

******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童话似的天方夜谭，也有点交代遗言似的滑稽残忍。

“我也想当一次拯救苍生的大英雄，奈布哈尼。”我朝消沉下来的花花公子露齿一笑，又和他碰了碰杯，“毕竟——我可是主角啊。”

奈布哈尼沉默着看我，迟迟没有喝下去。

“那么，我陪你一起去，”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坚定道，“你会需要我的，阿尔图，我可是帝国最好的剑客。”

“一路上只会睡觉的家伙没有同行的必要，还是带上我吧，”希尔希纳也抽出自己的金剑擦拭起来，说罢便和旁边跃跃欲试的第一剑客互相瞪了一眼，懒散道，“没有像个闲人一样在家等你回来的道理。就算你想当星灵，我也要看着你飞升才行。”

“……”

意料之中的场面。

“这不行。”我说，“这次毕竟不是对付苏丹，只靠剑术和武力是不行的，你们两个的身体很可能会扛不住那种魔力的侵蚀。暂时在家里的锚点附近待命就好，到时候确定环境安全的话，我会叫你们出来的。至于同行者——我会带上他一起。”

我说着摇了摇手里泛起晶莹蓝光的玲珑香炉。

之前的茶壶还是太大了，好在如今有了锚点，这种精巧的小饰品带在身边就刚刚好。“他本来就是最强大的人类战士，现在又阴差阳错和我有了这种无法摆脱的命契，从今往后无论和我一起反抗还是送死，都是他逃脱不了的命运。”

“……”

奈布哈尼欲言又止。

再看希尔希纳，高原人的王子也神色复杂。半晌放下手里的金剑，心情沉重似的闷头灌起酒来。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即便还想说点什么，但谁也不想干涉我已经做出的决定。

我：“……”

我：“…………”

……

好一会儿，我终究还是熬不住这种沮丧和低落的气氛，认命地叹了口气，试探着道：“好吧，但是我只能带一个人，这样万一发生意外还能……停停停都住手！”

眼见这两个各有千秋的剑客眼前一亮，抽出剑来当即就要进行一个你死我活的比试，我赶紧横进他们之间，及时地制止了这一场突发的家庭战争。

“那么，就让阿尔图自己选吧。”浓重的火药味儿还弥漫在两人之间，希尔希纳抱起剑，面无表情道，“我可事先声明，败者不能再有任何多余的异议，更不能再耍那些你擅长的心眼。没意见吧？”

“求之不得。”奈布哈尼收剑入鞘，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我是不会输给一个佣兵的。”

说罢又齐刷刷朝我投来了视线。

我：“……”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这两个吞金兽论起花钱来基本上是平分秋色，战斗力也很难说谁压谁一头，人情社交方面奈布哈尼略胜一筹，和我认识得更久也更默契；不过希尔希纳的体魄似乎还是比他强些，和圣主的孩子同行或许也能更方便和星星们沟通。

倒也不是我不想同时带上他们两个，担心凡人的身体会吃不消是一方面，如今都已经是这样那样的关系，我也很难同时兼顾到两个人的情绪。

我撑着下巴默默思索。就这么在安静到连呼吸和心跳都听得清的氛围中僵了好一会儿之后，我侧过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两个大概是有点紧张。

而这也让我察觉到无论眼下的我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而选择谁，在另一方看来或许都是对方对阿尔图来说更重要的体现。

……

现在我倒有点后悔答应他们要带上一个人的决定了。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拒绝的我深沉地吁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坐回到填满香草的软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亮晶晶的水银玻璃，郑重其事地放在了镶嵌着母贝的平滑桌面上。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命运来决定吧。”

已经被重新注满乙太的歧路星晷闪烁着水蓝色的幽光。都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的两人自然不需要我过多解释，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也总算松弛了下来；看样子，似乎也都觉得还算公平。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想用这个东西。命运向来掌握在自己手中，把希望被指引的路途交给这样的发明来决定，其实也和交给一个信仰的神没多大区别。

只是遇到眼下这种需要强行二选一的场面时，我是彻底没辙了，除了这个能让他们两个都毫无条件地完全信服之外，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

“……”

于是凝聚着乙太的指针再一次被拨动之后，我们三个也头挨着头，守在各自的一隅紧张地观察起它的动向来。

水银的流向在一阵紊乱的磁场中微微颤动，飞快地转动几圈之后，便稳稳地指向了我——

身后那面古老的镜子。

******

窸窸窣窣的碎语如梦呓一般从镜中响起的时候，我也了然地站起身，朝它走了过去。

尚未被绸面遮盖住的生灵正透过琥珀的反射，详尽地从映像中观察着俗世的风物，以此来丰满那在沉睡中被唤醒的外形，无论填满它的是人性，还是物性。

从镜中复苏的旅人早就离开了帝国，漫游在广阔无垠的极远大地，偶尔却也会从各种反光的小角落里投来视线，好奇地继续偷窥着有关阿尔图的一切。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我轻咳一声，站在它面前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谁才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

……

镜子里的阿尔图果然又朝我微笑起来，仿佛我在梦境里徘徊了无数次的湖面那样，从水晶的人形中缓缓漾开了熟悉的涟漪。

【卷三：罪恶晚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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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天下英雄】

半辈子沉沦在苏丹的游戏里，我一直离想象中的自由十分遥远；而当我真正又踏上远离王权管辖的茫茫草原时，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当一切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也总归是会结束的。

早就习惯了这样夜以继日的旅行，比以往更轻松的是，我不必再停留在人类的聚居地中和他们打交道，只是一刻不停地穿越奔腾的河流和闪光的森林，尽量到边疆最为人迹罕至的高原去。

……

我很少抬头看星空。

即便是无神论的国度，也给予了比凶恶的双神更温和的星星们生存下来的空间。本以为群星会在魔力强盛的地界变得更加耀眼，然而奇怪的是，当距离苍穹更近的地势变得越来越高，星星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稀少。

起初还有一些能勉强藉由圣主光辉而闪烁的星星，到后来，连天上的指北星都模糊在了遥远的视线之外，只剩下那颗永远在温柔凝视着我的存在。

伊曼一直都在。

每当想到这个令人振奋的事实，我便一刻也合不上眼。

我的确不太需要休息，身下的坐骑也一样。陪伴我辛苦了一路的茉莉这会儿正在法里斯的驯兽场里悠闲地做着动物美容，我不得不接受了那匹最终形态的机关马；当然，经过某人的改良，它现在长得已经不怎么招笑了，不然我可能还是没什么勇气骑着这么滑稽的东西上路。

可惜同行的人倒是比我想象中聒噪。

“阿尔图，您累了吗？”身后传来法尔达克关切的声音，沉静中带着隐约的期许，“我给您唱一首歌吧。是我的家乡赞美勇士的民谣，很适合在疲惫的旅途中听。”

“好啊，你唱吧。”

“♫~”

拨弄起的琴弦伴随着一阵悠扬的歌声，在静寂的山林中回响起来。异乡人的嗓音倒是的确动听，我也不介意多听一会儿。

“老师！上回您教给我的捕获小型猎物的技巧，我已经很熟练了，现在就去前面的林子里打一只鹧鸪回来给您下酒如何？”扎齐伊的声音欢快着道。

“好啊，别走太远。”

像是不甘示弱一般，法拉杰的声音也随之响了起来：“这个季度治理家业的收入报告已经整理好了，今天是否也能得到您的一声称赞？”

“做得很好，你辛苦了。”

……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我仍是专注地赶路。和这人山人海似的动静比起来，我身后其实空无一人，这要是被没有任何魔力的普通人看到了，一定会怀疑我有什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可能是觉得我作为年长者的耐心与温和有些无聊，当我停到一处高原边缘的森林湿地，准备给身下的机关马上点润滑油时，脖颈上却传来濡湿的触感，像是被糜红湿润的舌尖舔了一口，散发着异常危险的雄性气息。

“看样子这些普通的小玩具好像都不太能满足你啊，爱卿。”他低笑一声，百无聊赖似的枕在了我的颈窝间，“还是说，你其实是在想念着朕呢？”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挂在马头上的玲珑香炉。

确定没什么被打开的迹象之后，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把那双缠绕在我腰间的大手拿下来，谄媚地拍拍他道：“当然了，我可是陛下最好的奴仆。”

“……”

见我始终没有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捉弄而露出什么他想看到的表情，身后的人这才感到乏味似的轻啧一声，化为一滩诡异的水晶缓缓蠕动起来，躺在马背上晒起了太阳。

******

几乎已经是无人之境的领地，空气里的魔力似乎变得浓郁起来，我蹲在湖边洗了把脸，总觉得连自己这样的星灵半身都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或许是很早之前就得到了镜灵的祝福，和大多数路过镜子就会忍不住看一眼的人们相比，我其实并不怎么专注于欣赏自己这张有了几分沧桑痕迹的俊脸；时至今日不小心和自己对视之后，还是会偶尔产生一种奇怪的幻觉。

又或者，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

我的全部人生和所有的遭遇，都是某位镜灵为了满足窥视欲而亲自编排的黄金剧场，从那一刻起就接手了我混乱的命运，我被控制、摆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它的注视下摇摇欲坠地消磨着日子。

我所经历的一切真的就是现实吗？还只是另一个阿尔图在镜中所做的梦而已？

……

内心的波澜显然逃不过身边正在被我腹诽着的神秘生灵。他很快捕捉到了这一点异样的情绪，发出了某种意味不明的笑声。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傍晚的密林中也飘来了一阵茉莉花的凉薄香气。

“您当然是真实的存在，阿尔图。”

湖面倒映出的我微微一怔，再度荡漾起的水波中便出现了一袭圣洁的纯白身影。

肩膀上传来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他抱起双膝来枕在我的肩头，某个让我日思夜想了许久的澄澈声线也静静地继续道：“不过镜子里的人生其实没什么不好。比起痛苦而挣扎地活着，永恒的催眠也是一种幸福，即便在您看来或许是愚蠢而盲目的。

“您可以一直活在梦里，而我会永远陪着您……无论您的存在是否有意义，也无论您将于何时死去。”

“……”

我看向身边似乎显得过分真实的主祭。圣洁的主祭也用那没有被世俗沾染过的纯净视线安静地凝视着我，敷着金粉的肌肤在夕阳下闪着神秘而暧昧的光泽。

见我出神地盯着他，又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颊，目光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温柔起来，他微勾起唇，灿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抹狡黠的颜色。

似乎是想当然地以为我要吻他，他仰起脸，主动朝我凑了过来。

然而我却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扯住他的脸颊——又向两侧轻轻一拉。

“疼疼住手……镜子的命也是命！”

看着伊曼的五官做出他这辈子都完全不可能出现的扭曲表情，我总算感到了一丝解气。“终于玩够了？”我无奈地松手，又嫌弃地给他揉了揉，“即便觉得无聊，随意玩弄别人的心灵也是可耻的行为。”

得亏我如今的精神领域已经不会再受制于一个小小的镜灵，这种擅长玩弄人心的恶魔可不是普通的阿尔图能招架得住的。

“不要这么说嘛，阿尔图大人。”水晶的人形又开始蠕动，很快变成了一个周身闪烁着幽蓝荧光的美男子。风流倜傥的镜子诗人拨弄了两下琴弦，朝我神秘地眨着眼，空灵的嗓音依然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空间，“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不是吗。”

******

听他提起这茬，我勉强抽了两下嘴角。

打从这位镜中的古老来客被我身上的诅咒不小心捕获，开始拙劣地模仿人类的一言一行、并最终奔向更加自由广阔的大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快要把他的存在给忘了。

奈布哈尼倒是很快想起了这么一个和他帅得难解难分的妙人儿，对眼前和他一样优雅浪漫的男人热烈欢迎的同时，也直接拉着这位镜子帅哥喝起酒来。他大概以为我这位所谓的发小和我不会有什么肉体上的关系，和旁边粗鲁的情敌比起来，品味精致的酒友也和他更合得来。

倒是希尔希纳经历过爱乡的一遭，还是对这么个猛然闯入回忆的奇怪男人保持了警惕。小筹并不介意黑街浪子的质疑，他已经听聒噪的圣主念叨了无数次这个孩子，也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这个吊儿郎当的故国王子。

于是两个人那不能陪着我一起出征的遗憾、对彼此的敌意很快随着酣畅的酒劲烟消云散；因为小筹不断从镜子里复制着我家那些最珍惜的窖藏，倒是也没有花销太多，就替我解决了这一场的庭危机。

……

话虽如此，我其实也不敢断定罗盘的选择就是绝对正确的。

讨厌人类的镜灵是这世间最随心所欲的存在，就连承诺也和能被轻易打碎的玻璃、轻易蒸发的露水一样脆弱——所以我至今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我的盟友，奴隶或情人。或许今天是，明天就不一定了。

不过我连比他难搞那么多的创造之神都不怕，倒是也不怕这些人外之物那些磋磨精神的幻境；无论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尽管随他去就好。

见我又骑上了马，顺便伸出手去也把他拉上马背，镜子诗人又拨起琴弦，从荧光幽潺的指尖弹出一连串不知道属于哪个异国他乡的曲调，继续和我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

“你们人类虽然变态又丑陋、自私又下流，但也真的很迷人，”他吹着蒲公英，在自己的诗词本上写写画画，语调轻快地说道，“而你依然是最迷人的那个，阿尔图。”

我：“……”

我：“我该说谢谢吗？”

他笑起来，像是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似的拿起笔，又在自己的手册上记录下了新的灵感。流淌的水晶人形环簇拥着我涌向前方，化作暗黑版的贝姬夫人睡在马头上，惬意地打起了呼噜。

……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无名的黑猫。

抬起手来摸了摸那柔顺的毛发，黑猫便从容地朝我露出肚皮，顶着我的掌心蹭了蹭。

天底下大概很难有人能拒绝可以变成猫的追随者，我的确不讨厌和他在一起；倒不如说，我已经很擅长应付这种傲慢的存在，无论人、神，还是这种能够随意变换形态的神奇生物。

******

渐晚的天色没过草原边境的林带，陡峭起来的地势让空气变得更加稀薄。愈发厚重的魔力之中，黑猫警觉似的动了动耳朵，随即便蓦地抬头，闪烁着幽冥荧光的猫眼里倒映出了熊熊的火光。

“阿尔图，”他很快换回了人形，凝眉道，“前面有人。”

捕捉到来自不远的前方那有些异常的动静，他跳下马背。举起手中那蓝水晶的坚硬盾牌时，已经化身成了一位强壮健美的银发战士。

闻言，我紧急提起缰绳，身下的机关马也发出一声勒停的长嘶。

这里离人类的聚居地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魔力也浓郁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圣职者打喷嚏，理应不会再有什么生物活动的痕迹了才对。“能看清是什么样的人吗？”我问。

“有点困难……似乎是一群弓箭手，身上没什么能反光的武器。不过还好，看样子有人把燧石箭头打磨得很透亮。”

“……”

看来是游牧民。

以游牧民们大多彪悍的体格，倒是的确有可能忍耐得住这种侵蚀。但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直接撞上，即便奈费勒早就在登基后的第一时间释放了王都所有的游牧民奴隶，也不能确定如今的他们在看到一个手无寸铁的权臣老爷时会是怎样的心思。

即便我不太可能有什么意外，却也不想在这里挑起任何纷争。

正打算带着小筹绕道，从高原的另一头继续行进，耳边却又传来了一声惊叹。“不妙啊不妙。”高大的镜子战士闭起一只眼，从游牧民们反光的箭头中窥视着，不解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邪物？这附近应该没有什么密教徒才对。”

我一愣，朝前方辽阔的草原看去时，入夜后昏暗的视野中果然出现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阴影。

某个目光锐利的游牧民奴隶曾告诉过我，他们的草原一向有猎杀妖魔、在激烈的角逐中选出最强勇士的传统；暂且不论那些魔物究竟是部落的巫师从哪里召唤的，还是在某种更加恐怖血腥的古老仪式上得到的。

不过，眼下倒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某位气急败坏的群魔之王从自己的口袋里放出来的。

我倒不认为祂还有在这个世界降临的能力，唯一能帮祂完成降神仪式的我早就彻底脱离了祂的控制，如今的祂甚至难以把一些更有用的瘟疫塞进来；眼下这样恣意妄为的举动，倒更像是小孩子泄气似的胡乱丢一些毫无震慑力的玩具。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游牧民似乎都有和邪物战斗过的经验，看起来还算能应付，只是一支支利箭穿破空气的同时，它们的数量也在越来越庞大。

……

还好我来得及时。

简单活动了一下关节，当我从腰间拔出那把轻盈的坎佩尔末刃时，耳边的风吹草动也在屏息中显得真切起来，静寂的密林很快就被笼罩上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异世的紊乱气流在魔力中蔓延。

我抬起头，眼前踩在腐朽的落叶堆里朝我疾速奔驰来的，是一个人形狼头、纤长的肢体像是螳螂一样繁复多刺的巨型怪物；朝着我的方向继续冲刺的同时，也流下了兴奋到战栗的剧毒口涎。

******

古代肢解兽。

当我看清楚那藏在夜色之中的身形时，也躲开了它镰刀一样朝我劈砍而来的肢体。

猝不及防对上摄魂的猩红双眸，我想我的表情一定看起来有点傻气。别的不说，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和这种级别的邪物打过交道，上一次这么和它近距离接触，还是在我那早已毁灭的老家。

不仅如此，在手里的匕首划上它皮肤的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了一些过于紊乱的杂音，以及显然来自于不止一个世界的混沌信号；它的胃袋里除了仇敌后代的血肉之外，还和我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共鸣。

——或许，从它吃下第一个半神的阿尔图开始，就已经掌握了这种擅自降临的能力。

这样的认知让我心中倏然敲响了警钟。

和那位喜欢乱发脾气的腐化之神无关，它是追逐着我而来的。半神那罪孽而美味的气息让它渴望到近乎发狂，也远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邪物都要强大。

“啊唷，阿尔图，你现在看起来可有点狼狈了。”

草叶上的露珠反射出我那手忙脚乱着躲避的身形，伴随着身后戏谑的声音：“需要我帮忙吗？”

处理完附近的小型邪物之后，杀戮欲得到满足的战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坐在高高的树桠上孤芳自赏的镜子权臣。他欣赏了一下自己那在露水中显得分外英俊的脸庞，摸着下巴道：“不过连这种程度的邪物都搞不定的话，那似乎也不配做我这种大贵族的主人，你觉得呢？”

我一手剁掉肢解兽那朝我挥来的又一条刀臂，揶揄道：“打不过就直说嘛，毕竟你只是块镜子而已。镜灵打不过邪物是很正常的，我又不会嘲笑你。”

水晶的流淌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梳理着自己缀着金饰的银白长发，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我现在越来越像人了，而人是很擅长用撒谎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的。”

“……”

知道他只是想观察我和邪物战斗的姿态，却偏偏还要继续说人类的风凉话，我摇摇头，继续专注地和眼前的邪物搏斗。

“加油啊阿尔图，不要放弃！”露水滴落在脚下的时候，镜子智者抛了一下手里的金币，坐在树枝上朝我振臂高呼，“你答应过我的，至少要再活两百年，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

我懒得搭理他。

盖斯从他那位旧主的足迹中搜集来的力量被我化用得还算不错，杀了眼前的邪物倒是不难，不过在此之前，我更想搞清楚它体内那些杂乱的讯号怎么一回事。

话虽如此，这会儿我倒真的佩服起总在和这些怪异生物打交道的拜铃耶来。难以驯服的危险也就罢了，还得这么脸对脸地迎接这些恶浊的口气，也难怪他们会被更爱干净的那位宿敌嫌弃。

刺穿眼前过分坚硬的上臂之后，我撑住它的血盆大口往里面看，好一会儿都觉得还是不够清晰，也很难确认这些紊乱魔力的来源。

——不如到它的身体里看看？

可能从某位黑暗之主那里继承了祂的恶趣味，过于奇葩的念头从脑海里浮现的同时，倒也真的让我有几分跃跃欲试起来。

或许是这样的漫不经心激怒了眼前这位古老的邪物，它剧烈地挣扎起来，主动断开被我钉在树干上的刀臂，张开血盆大口便朝我扑过来。

“……！！”

血肉被划开的沉闷声响让我皱了下眉，只觉得某种怪异的魔力又出现了异样的剧烈波动。来不及去感到疼痛，见一旁还在看热闹的小筹迟疑了一下，我捂着自己的肩膀坐起身；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下一刻却被邪物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满脸。

******

“系、系统漏洞……”

眼前的邪物居然说话了。

那是一种古怪到比最神圣的纯净之言还要费解的低语，却也没来得及再发出更多的声音，便颓然在密林的夜色中倒下，化作了倾倒在我身上的污黑沙粒。它的脑袋被一支冷冽的箭从百步之外的地方射穿，几乎只差一毫厘就可以一并射穿我的喉咙。

但我知道像这样的神箭手是不会出错的。

古代英雄能够轻而易举地射杀异世的不速之客，到了今天，他们的子孙也依然能做到。

游牧民首领的靴履踩在露水湿重的草地，沉默矫健的男人背着箭袋从林间走出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自己风化的猎物，却又在看到我那满身是血的滑稽模样后，微妙地停滞了下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松懈地倒下去，总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古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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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

也很想好好地睡一觉。

想到自己打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之后，就没有睡过一场真正完整的好觉，困乏的感觉便又涌上头来，让我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只是浅浅的休憩倒还好，每当我快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黑甜的梦境就总会被数道刺眼的白光洞穿。意识被纯净者神圣的殿堂捕获之后，我便总能看到一群惶恐的天使簇拥在某个光辉黯淡的蛋白石人形身边，七嘴八舌地不停安慰着祂们正在无助哭泣的净化主。

祂不肯放过好不容易在我脑海里扎根的机会，更不愿把这样的空隙让给被挡在世界之外、这会儿还在暴跳如雷的仇敌。

好消息是这让我不必在短期内去直面那位被我背叛了无数回的旧主，坏消息是，我也同样不想面对这个不久前才和我互飙了狠话的疯子。

……

所以我不能睡着。

至少暂时不能让自己进入到更深层的梦境。

努力睁开双眼的时候，帝国边疆的草原上还是幽深的夜。附近作祟的邪物似乎已经被清剿了一轮，吹在脸颊的稀薄空气带来一阵寒凉的晚风，身上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暖。我裹了裹山羊毛的毯子，这才意识到我应该是在游牧民们的临时营地里。

古利斯正坐在帐篷外，低头保养着那把很久以前我买来送给他的紫衫木弓。跳跃的篝火把游牧民首领那俊毅的五官映照得冷冽而不近人情，阿尔图最沉默的鹰犬正像往常那样严防死守在最容易露出破绽的角落，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那样。

黑猫趴在我的胸口呼噜呼噜地响着。我拎起他的后颈毛，在一声不满的喵呜中翻了个身，有点怅然地叹了口气。

……

革命前夕我曾经和奈费勒一起探讨过，如果每个人生来自由，那人是否也有选择成为奴隶的自由？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命令一个奴隶成为自由人，实际上是否也依然在行使上位者的特权？

索拉薇儿的事已经给了我一个教训，很多时候我觉得为了别人好的决定，其实不见得就能为他们带来更加光明的命运。

帝国有多少看不见明天的饥民渴望成为阿尔图老爷家的奴隶？我不清楚，但那想必要比期待成为居无定所的自由人的数量更多。

铁头可以像个王子一样品鉴美食，小圆有许多梅姬送给她的漂亮首饰，快脚甚至可以和更有钱的贵族小姐谈恋爱，怎么看都比贫穷的自由人要体面得多。所以别说是那些老爷，连许多奴隶也不愿废除这样的奴隶制。

奈费勒说不可否认人的确有着随意支配自己的权利，但奴役与自由本身就是对立的名词；很多时候与其说是自愿，不如说是环境的迫害造就了这种低端的认知，而我们必须拯救他们。所以在此之前，他们没有自愿为奴的自由，也必须遵循我们去自由的命令。

那些从不识字、也并不知道成为自由人后该如何谋生的奴隶不愿意得到自由或许很正常，但古利斯却又和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救了他的命，因为我是一个值得勇士追随的明主，所以他甘愿放弃曾经的身份永远做我的奴隶；哪怕我让他把这条命再还给我，都没有半点怨言。

除此之外他不善言辞，基本不回应我的任何好奇心，也从不和我谈论自己的过去和来历。

我不是那种恩情还不完的将军大人，而他也不是法拉杰那样无条件的崇拜者；没法和他成为朋友，勇士的执念也时常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而天底下怕是很少有贵族老爷能够放心把后背交给一个可以在百步之外一箭封喉、却永远不愿意同自己交心的陌生奴隶。所以我宣布这点微不足道的人情他已经还完，我们从此以后也再无瓜葛，勒令他离开我，回到他的部落去继续当那个荣耀的战士，做他在成为奴隶之前就该做的事。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王都，也没有和那些被释放的游牧民一起，独自走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谁也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

见我醒了过来，那道锐利挺拔的身影便从火光摇曳的篝火边起身，掀开了半掩的门帘。

然后他洗干净还带着油脂和麝香的双手，在兽皮榻边半跪下来，一言不发地解开我肩膀上的包扎，认真地给那看起来有点狰狞的伤口上药。

“……”

虽然其实也不怎么痛，但看到许久未见的故人好像挺关心我的样子，我还是做出了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就这么坦然地赤裸着自己肌肉还算不错的上身，任眼前的男人为所欲为。

逆着光的五官看不清反应，他明显像是顿了一下，动作也放轻了些。

“您不该独自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古利斯开了口，语气听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倘若如今的苏丹还没有放弃管辖这里的话，这些异象的确是需要向他禀报的，您也来得正好。”

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我问。

“两个月左右。起初只是一些小型邪物，和我们平时狩猎的普通怪兽也没什么两样，大多数都还应付得来。”

古利斯看了看自己那些沾血的箭矢，“不过最近一周它们越来越强，数量也多了起来，靠近的时候还会有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魔力，是它们的魔力。”我说着，下意识摸了摸眼前那双有力的臂膀，若有所思道，“你的身体没问题吗？圣职者之外的凡人很难承受得住魔力的侵蚀，在这里待得太久，你们可能会生病的。”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眼前的男人微微一滞。

“还好。”他很快放松下来，仍旧一板一眼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年纪更小些的猎手都暂时撤回了各自的部落，至于我们这些年长的人都有着祖先从圣山赐予的祝福，没有太大的不适。”

“……”

边疆的情况实在有点不妙，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也不知道这些更棘手的邪物都是打哪儿来的，这么看来，还是不能确定我那些远在王都的盟友们能否适应这里的空气。明天和游牧民们一起去看看情况的话，倒是可以先把那个谁放出来助阵，毕竟我们人类这边也有属于自己的怪物。

掂了掂手中的玲珑香炉，我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又找到了某个令人在意的点：“可是如果等不到任何支援的话，你们难道要一直在这里和它们战斗下去吗？”

“从不知名的邪物手中守护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我们游牧民历代传承的使命。”

古利斯说着放下箭来，梭子一样的目光透出些许冷意：“也早就做好了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被新的苏丹问罪的准备。”

我：“……”

香炉里的那个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怀疑奈费勒呢。

我很想以此为由开口教育他，就像他也不能完全信任不了解的人一样，总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我又怎么能放心和他做一对形影不离的主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个适合长谈的好时机，旁边还有块兴致勃勃观察着我们两个的镜子，还是继续讨论点正事比较好。于是我又道：“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办，可能暂时没法留下来支援你们，只能先向苏丹禀报。如果在此之前这些邪物卷土重来，或者更多的话，你有几分把握对付它们？”

“十分的把握就是十分。”他摩挲着手里锃亮的弓箭，沉着的语气十分坚定，“我的箭永远不会出错，您可以相信我。”

******

不愧是草原最锐利的弓手。

虽然他依旧不告诉我他为什么到这里来，以前是怎样的身份，以后又要去哪里；但我好像还是很欣赏这样的男人。

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两句，基本上是我问他，他就回答。除此之外就这么安静地在铜灯边坐着，沉默得仍像是阿尔图家昔日的鹰犬，既不表现得十分恭敬，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对我旁边流淌着荧光的水晶人形更是视若无睹。

想来也是，对于我这种去一趟妖精森林都能带回来几只妖精囚徒的男人来说，身边有一些奇怪的非人生物实在是很正常的事。

小筹倒是对他很感兴趣，可能是因为他完全对小筹不感兴趣——换句话说，也从不照镜子。人类总会下意识认为不被自己的魅力所吸引的人才更有魅力，这也是他学到的陋习之一。

见我暂时没什么别的想问，古利斯也没有离开，只是从帐篷外取来鞣制完成的兽皮，晾干的箭羽和尚未打磨好的箭镞。然后便在我身边盘膝坐下，像往常那样做起他那些战前的准备工作来。

以前就是这样，他可以一连专注地做上好几个小时，直到生理的本能开始捶打空空如也的胃袋，才会去哈比卜那里随便拿上一些边角料的食物，节制自律得可怕。我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动静，零零碎碎的响声听着就很舒适。

“您似乎是个非常勇武的战士，也对自己的武艺很自满呢。”

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打了个哈欠的水晶人形从我身边站起身，倏然增大的身影遮挡住了铜灯的光芒。

苏醒的镜子战士举起盾牌，向抬起头来的古利斯展示了一下自己那毫不逊色的肌肉，魔力充盈的幽光眼眸里泛起隐约的红光：“那么，如果说眼下有一场战士之间赌上生死的决斗，您会选择接受吗？”

“……”

古利斯微蹙了眉，像是这会儿才真正注意到旁边某个奇怪的存在。

他打量着眼前这位身形和他不相上下的健美战士，也拿起了打磨好的一把匕首。“当然。”他直直地与眼前的男人对视着，声音也沉了下来，“退却是懦夫的行为。优秀的战士即便失败，灵魂也依然属于荣耀。”

可能是以为眼前的镜子战士当真打算和他来一场决斗，古利斯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在灯火中充满战意和杀机，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哪知得到答案的小筹长长地哦了一声，手中的镜灵之盾便化作他那把精致的七弦琴，随手拨弄两下之后，便又坐回了我身边。

“这样啊。那么除了打打杀杀，您就没有其他的爱好吗？”镜子诗人翻看着他那些从异国他乡搜集来的情诗，循循善诱道，“比如，和喜欢的人做做爱什么的？”

古利斯：“……”

我：“……”

古利斯：“…………”

我：“…………”

……

别说眼前这个几乎和某种话题绝缘的男人，连我都差点没能承受住如此惊人的转折。

而小筹就是这样的，无论教了他多少回，他都懒得去真正学习那些说话的艺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毕竟他最讨厌的就是把内心遮掩起来、只会对着镜子唾弃自己的人类。

我捂住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看了一眼古利斯。尴尬归尴尬，但不得不说我其实也很好奇。

好在古利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不需要。”

这样的答案显然没能让好奇的镜灵满意。

仿佛能轻易触碰到他的思想那般，镜子智者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既有喜欢的人，也想做爱，只是不需要而已？”

古利斯：“……”

******

不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镜子，连我都觉得他的逻辑虽然缺德，但却似乎一点没错。

唏嘘着替古利斯捏了把汗的同时，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多少也感到眼下的情况有些难收场了。

不过镜子从不在乎气氛——遇到非常想得到答案的问题时，他只想满足自己的探究欲。

“我认为您还是向真实的自己妥协比较好，就像阿尔图一样。”

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旁边的镜子权臣已经解开他那金线圈缠绕的、用昂贵精油护理过的银白卷发，施施然坐到了我怀里。“如果阿尔图没有那么诚实，永远都不被他内心深处的征服欲所支配，他的那些情人可就有的是苦头吃啦。”

……

察觉到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和人类相差无几的温润唇舌贴在我的小腹，朝那里呼出暧昧的热气。戴满金戒指的苍白手指也沿着我腹肌的轮廓缓缓向下，蓝水晶的光芒灵活地探进我那难以启齿的地方。

他在镜子里见过太多的男欢女爱——也包括男欢男爱，女欢女爱什么的。即便不再怎么热衷于搜集这些诗歌的素材，兴致上头的时候，也总会拉着我反复尝试一些他偷窥来的花样。

那大概都不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那段日子我只是被绑架到了镜子里，在秘蓝的海洋里和不同形态的美男和美女肉体纠缠，被迫又主动地去感受所有包容我的形状。

也的确值得回味。如果我这会儿看起来没那么狼狈的话。

见他已经舔上我的顶端，滑溜溜地把玩着我半勃的地方，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指指自己被包扎好的肩膀，示意他我还是个伤员。

“没关系的，阿尔图主人，”眼前的镜子美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笑眯眯地亲了我一口，“我自己来就好。”

我：“……”

算了。

即便没什么做爱的心思，这副精壮的肉体献给古老的生灵用用也是没问题的。

不止一次和神奇的人外生物做过，他依然可以称得上是最神奇的存在；即便身体里丰富的程度比不过那位更加千变万化的密神，却也足够给任何男人的下半身来上一场肉欲的盛宴。

勃起的下体被银发高贵的美男子吞入到秘密的深处时，不远处的古利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仍是低头修剪着他那些被捏得有些凌乱的箭羽。

作为我很长一段时间的影子护卫，他早就见惯了我和各种情人随时随地放浪形骸的丑态，也根本不以为然，只是专注而沉默地继续手上的活计，顺便监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对这样的动静充耳不闻。

……

然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镜子里的生灵可以有无数种自由变幻的形态，除了他最经常用的那几种之外，当然也有一些更不容易被察觉到的异形状态，比如某种邪恶的流体。

更多蓝水晶的光芒从两个人交合的地方淌下，幽幽地流到古利斯脚边。见沉默的男人依然毫不知情地打磨着手里的箭镞，地上的水晶人形笑了一声，大胆地顺着那些肌肉的线条一路向上，钻进了某人和我一样私密的地方。

古利斯皱了下眉，下一刻便被小筹幻化出的水晶枝条紧紧缠住了身体。

“……”

这下的确是不知所措，也可能是有点懵了。

就这么被明目张胆地摸到平时连自己都很少关照到的地方，习惯禁欲的游牧民首领喘着气，难以置信似的紧蹙起眉，双臂抓在那些还在探寻他敏感点的枝条上；看起来像是想要挣扎，迎面却对上了我那双饶有兴致盯着他看的眼睛。

我看得很露骨，而他依然自认是我的奴隶。这种程度的取悦主人似乎不算困难。短暂的天人交战过后，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握紧拳头绷直脊背，冷冷地任小筹在他身上摸索。

游牧民宽松的腰带早就被撕扯开来，他那根规模可观的性器也暴露在我眼前，膨胀出了野性十足的尺寸；被柔软的水晶包裹着撸动了两下之后，猩红的颜色也在旺盛的毛发中变得更加撩人。

然而当小筹迫不及待地在他怀里化作人形，想凑过去亲吻他的时候，眼前的游牧民却又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他很抗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羞愤了，我看得出来；但与此同时，也还是有着男人无法控制和辩解的本能。

我知道我应该喝止小筹，或者是帮这个正在被性骚扰的可怜男人一把。

只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或许阿尔图们无论好坏，骨子里都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恶劣情结。

完全不通人事的男人被染上欲望的时候总是最色情的，比如奈费勒，比如他。

不是第一次欣赏这样的场面，偏偏眼前的男人和奈费勒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强悍俊朗的眉眼早就被欲望沾染，游牧民古铜色的健美身躯隐忍着在水晶的束缚下被勒出一道道暧昧的痕迹，肿胀的地方更显得恰到好处；在他气血翻涌的同时，也让我觉得更加刺激。

难怪某位风流贵妇会因为他拒绝自己的求欢而恼羞成怒。谁不想染指这种可口的野味呢。

见古利斯强硬地不肯让他亲，小筹就这么靠在他怀里思考着，接连变幻了许多美男和美女的姿态去引诱他，似乎是想要确认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

一人一镜拉拉扯扯了半天，见他始终一副宁死不屈的刚烈表情，也不肯再被触碰到更多地方，眼前混沌的水晶人形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干脆吃吃笑着变成了娜依拉。

古利斯：“……”

******

“等等他不是妖怪！”

再也无暇去欣赏眼前的男色，见古利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手中那不知何时握紧的匕首也下意识颤抖起来，我赶紧把坏心眼的镜灵捞过来，揉巴揉巴让他的脸恢复到平时的美男形态，干笑道：“更不是本人，放心。”

“……”

古利斯攥着手里的匕首，汗水顺着脖颈滴落到腹沟深处，看不出是吓的还是气的。

镜子是不会死的，我倒是不担心小筹会被他怎么样，只是怕他被那些魔力四溢的碎片刮伤而已。这种恶劣的玩笑显然也实在过了头，可惜这会儿我已经没工夫去教育眼前的镜灵了。

整理了一下身上被弄得破破烂烂的衣物之后，古利斯紧蹙着眉朝我们看过来。

……

就当我以为他要把我们这两个腌臜的家伙通通赶出帐篷时，他深吸一口气，还算平静地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您的伤口又裂开了。”他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我肩膀上的伤势，起身去找了些干净的纱布回来。

我低下头，果然发觉那些带着污浊气息的黑血渗了出来，不算客气地流到了很危险的地方。

古利斯解开那些湿重的绷带，也不再理会旁边恼人的镜灵，确认过伤势没有恶化之后，便拿起沾湿的布巾，认真地清理起我身上的污渍来。

我很想说其实不必那么麻烦，草原上没什么能尽情洗澡的地方，我还可以回香炉里洗；只是话到嘴边，却又还是很享受这种当老爷的感觉。

我想在此之前，我可能也有点想他了。

擦拭到下身的时候，我咽了下口水，总觉得有点隐隐的尴尬。虽然我们都是男人——倒不如说，正因为我们都是男人，以操男人出名的阿尔图老爷才会在这个时候感到不太清白。

即便他动作很谨慎，即便我刚刚才被镜灵榨了一回，这会儿也的确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然而到了最后，还是隐约抬起了一点头。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擦得认真，看起来不算太在意这种程度的亵渎，呼吸也没有变得粗重。

“那么，请您先休息吧。”打理完一切之后，他提起自己的箭袋，若无其事地朝帐篷外走去，“我会和长老们说明一下这里的情况。比起邪物作祟的问题，您至少应该先把伤养好。”

……

略显仓促和狼狈的身影融进夜色之后，恶作剧还没尽兴的镜灵也回过了头。

“可惜了，他明明那么硬。”小筹发出一声呻吟，幽怨地朝我看来，“都到这份上了还不把他拿下，该说你是大好人呢，还是真的阳痿了？”

镜子诗人说着便叹了口气，遗憾似的拿起他那支水晶的羽毛笔，摇头道：“好气啊，明天我就要把你们两个的春宫图传遍整个草原。”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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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以刚刚的气氛来讲，想得到这个男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我是主人，而他则是欠了我一条命的奴隶。

虽然在娜依拉面前，他宁死也不肯向这种侮辱妥协，理论上应该更不会屈服给一个男人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个自信。

所以我不会对他下手。就像我也完全不想把他当成奴隶那样，骏马就应该属于草原。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可惜他永远也不打算和我敞开心扉。

——换句话说，以前也就算了，现在谁还能对一个好久不见、却上来就用奇怪的情趣生物玩了自己一场的男人敞开心扉呢？

我哀怨地看着眼前已经开始奋笔作画的镜子诗人。镜子也是需要睡觉的，不过看他这思如泉涌又炯炯有神的样子，或许是真的想干点更离谱的事。

“不过你现在是完全不需要睡眠吗，阿尔图。”

好一会儿见我还在略有苦闷地看他画画，丝毫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镜子诗人笔尖一顿，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了过来：“星灵的力量真不错啊，我也想一半当镜子一半当星灵。”

“不需要是一回事，但这和食欲性欲什么的比较类似，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我叹气道，“不如你帮我看看那个纯净者的主人现在在干什么？祂的注意力不在这边的话，倒是可以偷偷睡一会儿。”

“那你未免有点强镜所难了。”小筹撇了撇嘴，凉飕飕地道，“我一个普通的镜灵怎么敢偷窥神呢，多看一眼都会被祂烧掉的。”

“你好没用啊。”我嫌弃道。

“你们的贤王苏丹现在在洗澡哦，要看吗？”

“您太有用了。”我诚恳道。

小筹噗哧一声笑出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似乎很享受我这样的殷勤，也对他那幅泄愤似的春宫图失去了兴趣，眼前幽蓝的水晶荧光纠缠着凝聚在一起，便在我怀里变成了一面通体无暇的精致古镜。

******

赶路的时候虽然也不是没想过随时看一看家里的情况，但用小筹的身体作为媒介会持续消耗他的精神，每看一次都得休息好久——毕竟作为一个从世界上出现第一滴水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古老生灵，他已经太老了，老人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这样的苦役。

不过既然这次是他主动让我看的，我当然也不会谢绝这样的美意，随便看上一眼就好。这当然不是因为好奇的阿尔图真的很想偷看贤王洗澡，一定不是。

定睛朝泛起涟漪的镜面看去时，如他所说的那样，奈费勒的确是在洗澡。

金碧辉煌的王宫深处，与之格格不入是苏丹过于朴素的浴池。没有多余的侍者伺候，颀长的身影正在安静地往自己身上舀着热水。他好像更瘦了，肋骨几乎清晰可见，眼下也有着淡淡的疲惫。

同样是已经易主的青金石宫殿，同样是在繁忙的政务中抽身片刻的闲暇，但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这个苍白的男人并不是我们世界的奈费勒。

很难说我为什么能轻易地分辨出来；或许我自己的奈费勒即便再想念我，也不会露出这么寂寞的表情。

眼前的时间线或许是星象所指引的未来，而他的动作比我想象中更快。有了先知之人带来的情报和已经为他募集好的军队，他很轻易地接连取下那些军阀的首级，像我构想的那样在所有人的簇拥下高举领地的旗帜攻入王都，把这个失去阿尔图的世界修回正轨，走向了深宫之中空空如也的王座。

……

奈费勒做到了。

我知道他其实也一直都不太自信。他永远都把自己放在为人臣子的谦卑位置，一个能够辅佐贤君的维齐尔就是他所能设想的最好结局，却从来不敢也不曾想过由自己来做这个贤君。

事实证明即便没有我在身边，他也依然可以做个万民称颂的贤王。

这是那里的他登基成为苏丹的第一天，或许也还在等着我完成这里的使命，再和我重新相遇的那一天。

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眼前这诡异的视角似乎出自那枚我和他交换过的戒指，而他也正在出神地摩挲着我，指尖的薄茧抚在微微发烫的地方，眼神温柔。

……

当他与藏在绿宝石中的我对视的一瞬间，我猛然从更多的臆想中清醒过来，反手扣下了手中的镜子。

“我决定了！”

猝然从我怀里咣当一声掉落到兽皮榻上，睡得正香的小筹被迫睁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道：“什么，谁撅腚了？”

我：“……”

我：“一刻也不能多等了，我明天会去做最后的准备，然后就和赖在我脑袋里的那个施虐狂决斗。”

无论如何，我都得再加快速度才行。“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忙，小筹。”

头一回见我这么郑重地说出这个当初随便给他起的名字，又把他圈在自己的双臂间深情地凝视着，看起来还是一副相当隐忍的表情，小筹眨着眼，配合地主动放软了身体。

“我今晚肯定是不能睡的。但这会儿又实在有点犯困，必须干点什么来保持精神才行。”我摸了摸镜子美男那帅得难以形容的俊脸，沉声道，“所以再跟我来点刺激的吧。”

“呃……刺激的？”可能是我这样的主动太过大胆，镜子诗人难得犹豫了一下，又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着那些他从镜子里看到的花样，试探着道，“要多刺激？”

“要最刺激非常刺激，刺激到可以让人彻夜难眠的那种。”我紧盯着他，眼神火热。

“……”

眼前的镜子诗人肃然起敬。

“我明白了。其实我也等这一天很久了。”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幽光暗涌的瞳孔里闪烁起欲望的光芒，“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既然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这次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阿尔图。”

******

……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肾虚般空洞的黑眼圈走出帐篷，在草原清朗的晨风中吁了口气，露出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笑容来。

——好刺激啊。

在镜子智者严厉的鞭策下做了一整晚的方圆运算，以此来让大脑保持活跃；虽然是我主动提出要这么刺激的，可这次还是刺激得过了头，人到中年再一次回忆起学生时代被数学支配的恐惧，心理阴影的面积不比那两个神给我留下得更小。

好在效果十分显著，我的大脑现在非常亢奋，足以再坚持个几天。

不过，思维太过活跃也不见得全然是好事。就比如现在，我那昏昏然的双眼好像出现了某种幻觉，居然看到有一群乌泱乌泱的游牧民正在不远处的草丘间忙活着，来回搬运着烤肉馕饼和酸奶，耳边还有牧羊笛和萨兹琴的悠扬动静，显然是正在准备某种欢迎来客的庆典。

还没来得及等我反应，弓箭手们犀利的目光已经捕捉到了我那懵懂的身影。

“阿尔图老爷醒了！”

“真的是真的阿尔图老爷！天呐，这辈子我居然能有幸见到他！”

“阿尔图老爷！我仰慕您很久了，能给我签个名吗？”

“阿尔图老爷……”

极远的边疆没有什么合宜的鲜花，朝我抛来的是柏树枝的洒水礼和充满善意的号角。

突如其来的热忱和一连串真挚的赞扬之中，我淡定地朝他们点头示意，简单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又矜持地在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欢呼声中转过身，慢吞吞地挪到帐篷里，唰地一下放下了门帘。

“……”

天知道在此之前，我有多怕这些以彪悍出名的游牧民不分青红皂白地射穿每一个路过贵族的喉咙，也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待遇。

为了对付邪物而聚集起来的战士们似乎都来自圣山脚下不同的部落，其中或许还有铁头和小圆的人，因为早已听过我那些为每个人的自由而奋斗的英勇事迹，才会对我这么尊敬。

我知道景仰我的人或许很多，不过世人大多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很少在提及我的时候流露出比遗憾更多的表情，眼下的我还是头一回在品尝到革命的果实之后，以自己原本的身份被这么热烈地欢迎。

简而言之，我……我好像有点害羞。

身边的镜子智者享受了一整晚向我灌输知识的快感，这会儿还在心满意足地阅读着我的作业，不时批改两下。我看看他，又从缝隙中看看帐篷外那些被擦得格外锃亮、足以映照一切的烤架和刀具，哽咽道：“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为什么要提醒你，”他扬起唇角，又拨了几下手里的金算盘，“你可是天下人的英雄，释放了所有游牧民奴隶的革命者之一；只是这种程度的欢迎，我觉得还远远不够呢。”

我更哽咽了：“可是我现在脑袋很混乱，也还没做好当个偶像的心理准备。要不我们直接逃跑吧？”

闻言，镜子智者放下手中的活计，托起下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不要紧，阿尔图，你不是还有我嘛。”

安慰的话一出口，眼前水晶的人形再次流淌起来。当他再一次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俨然已经是个和我毫无二致的英俊男子。“只是一场小小的欢迎会而已，我替你去就是了。”

“……”

不愧是最了解我的镜子。风尘仆仆又优雅浪漫的气质不必多说，不光衣着和配饰，绷带和伤口都在完全正确的位置，甚至连我那因为害羞而变得有点不自然的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一看就是个善良正直的阿尔图。

这可比什么喜欢玩乐行券的家伙像我多了。

我松了口气：“也好，你先去帮我应付一会儿；遇到古利斯的话也和他说一声，等下会有人替我去支援他们的清剿，咱们两个还有正事要做。”

说罢又看了看，给他调整了一下臂环和腰饰的位置。

“等等，”见他已经欣然迈开步伐，目光好奇似的落在那些骁勇美丽的游牧民姑娘身上，知道他很少接触这样的类型，我紧张起来，从门帘缝里小声叮嘱了一句，“不准用我的脸去泡女人，知道吗？”

眼前的阿尔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像是在从记忆中回味着有关我的细节；随手拨弄一下那被我梳理好的潇洒卷发后，又走向满是游牧民精壮小伙的那一桌。

“——也不准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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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心几乎是悲愤的。

以这家伙随心所欲的程度来看，我很难保证以后不会出现什么不知打哪儿来的风流债；毕竟乐于欣赏我的各种纵欲、并且鼓励我多来点花样让他看的，除了以前的苏丹也就只有这么个人类观察员了。

没工夫再继续监督他的言行，我惆怅地叹了口气，打开手里泛着乙太幽光的玲珑香炉。伸展了一下腰身之后，我眺望着眼前童话一样的清新山谷，然后从锚点另一端的茶壶里迈了出来。

……

多亏了大发明家这样的传送装置，以前不知得累死多少骏马和快脚才能从边疆向王都传递的信息，如今只需要一小步就好。

往常热闹的阿尔图宅邸依然空无一人。从日志上来看，梅姬还在宫里和奈费勒一起工作，奈布哈尼和希尔希纳则去了正在筹备的剑士学院；这两个人之前在争夺玛希尔那部仅剩的手机无果之后，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彼此嫌弃着一起行动，好随时等着我的召唤。

法拉杰的人偶正在充电，写下一些吩咐他去订购弓箭和铠甲的留言，又给奈费勒写了封简短的报告后，我径直走向家里的库房。虽然没法立刻留下来和游牧民们一起并肩作战，也没法在短短的时间内训练出能完全抵御魔力的精锐部队，但必要的补给还是得为他们准备一些的。

以及……

吭哧吭哧地搬了不少好东西到香炉的那一边后，我的目光落在山谷里不远处破败的小木屋，果不其然看到了某个简陋单人床上酣然睡着的庞然大物。

说是收回中国的豪华造景，让我和家人们体验从零开始的快乐，但对于这么个奢靡惯了的男人来说，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我那些进贡给他的珠宝翡翠早就不翼而飞，周围也再没有什么像样的奢侈品；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好像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样子。这期间奈布哈尼应该还是来看过他几次，也不知道都和他聊了些什么，眼下囚徒的身份显然没以前那么容易让他烦躁了。

——也或许只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睡眠而已。

由于某个麻烦精恶作剧下产生的副作用，我们两个的状态总会时不时影响到对方；打从我在神明刺眼的监视下无法安然入睡之后，多余的困意似乎就传导到了他身上，导致他那些发泄不出的脾气全都转换成了酣甜的梦境。

眼下他睡得很香，没了那些多余的装饰，就像一只寻常人家豢养的慵懒大猫。

我摸摸他的额头，确定这里温和的气候不太会让他着凉之后，又从库房里翻拣出一条还算能配得上他的金丝绒毯，两个天鹅绒枕头。

……

勉强让他的睡眠环境变得更舒适了一些之后，我抬起头，迎面对上了一双深幽的眼睛。

******

……

……

说是帮我应付一会儿就走人，可看样子帐篷外的那块镜子早就忘乎所以了。

晌午过后，游牧民们简朴的庆典依然在火热地继续着，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即便我已经对着任何一个可能反光的物件龇牙咧嘴，想要他注意到我的存在，但他显然已经喝得上了头，也早就忘了去伪装我的性格；好在没有和我相处过的游牧民们哈哈大笑着，理所当然地以为阿尔图老爷就是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

字面意思的玲珑剔透。他连水晶的光芒都不小心露出来了，身边的人也只会惊叹阿尔图老爷天赋异禀，这种天选之子果然和他们寻常人不一样。

我沉痛地摇摇头，收回那望眼欲穿的视线时，身后的男人也打了个百无聊赖的哈欠。

“……”

话又说回来，我这边的问题也没有完全搞定。

这会儿不在壶里，也看不出他头顶有没有黑色毛线圈的状态，复活之后头一回被我请出这座神秘的监狱，男人的心情被很好地隐藏在凌乱的长卷发之下，只剩下唇角翘起的一丝诡异莫名的弧度；照我以前侍奉他的经验来看，这往往就代表着不可捉摸。

不可捉摸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会在下一秒变得狂喜，也可能会杀人。

又或者，狂喜着杀人。

闷着头继续从锚点里搬运着给游牧民们准备的补给，顶篷透来的阳光之下，高大又恐怖的影子正在把玩着我那些锐利的兵器，不时发出一些毛骨悚然的动静。

清点着手里那些比燧石更牢固的合金箭矢时，感受到后脑勺隐约渗来的冷意，我很干脆地一个偏头，躲过了那支对准我的要害投掷而来的长枪。

回过头的时候，昔日的苏丹正懒洋洋地托着腮看我，颇遗憾似的啧了一声。

“怠慢您是我的不对。”

我看了一眼那划破了帷帐、此时正牢牢钉在帐篷支柱上的长枪，不动声色地擦掉侧脸被划出的一道血线，叹气道：“不过这样的游戏和臣玩玩也就罢了，您最好别在奈布哈尼面前这么做，他会伤心的。”

“哦？”他惊奇似的开了口，故作困惑又道，“我聪明又可爱的阿尔图卿这是在吃醋呢，还是怕我伤害到他呢？”

我干笑一声：“臣只是怕您一不留神做了什么会后悔的事之后，再自己一个人落寞罢了。”

“……”

他不说话了。只是很乏味地看着我。

“无趣至极。”

他冷笑一声，又躺回了这里唯一的简陋小榻，无精打采地皱了皱鼻子：“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到处都是一股恼人的羊膻和低级的兽味，你该不会和什么又臭又多毛的奴隶厮混在一起吧。”

“……”我叹了口气，继续分拣着手里的箭矢，“稍微等我干完活嘛，不然陛下也来帮我一把？”

想也知道，即便早就不再尊贵，他也根本不会做这些下等的活计。

我看他，他果然只当没听见。

帐篷外的游牧民还在持续传来热闹的嬉笑声。他掀开帘朝那些喧嚣的草丘看去，在看到人群中那张和我相同的脸时似乎诧异了一下，看看小筹又看看我，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不过他没问，我当然也懒得解释。把手里的箭矢和投石器全都整理好之后，见他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陌生的边疆人，目光仿佛落在那些小伙的脚筋上，又打量起那些或许不久前还是女奴的游牧民姑娘，像是来了点兴趣，我心里咯噔一声，了然地站起了身。

被迫和这么个总在神经亢奋的君主相处了那么多年，我不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总能轻易地猜到他的心思；不出意外的话，他那看到某些过于美好的事物就想要破坏的大病又犯了。

于是我凑过去，在他眼底泛起那种熟悉而嗜血的光芒之前，先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即便我们都对彼此之间保持和平的现状达成了共识，教化一只吃人无数的猛兽也还是很有难度。

好在现在的我有的是耐心。“第一，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客人。”

我咳嗽一声，尽量把自己还当成在苗圃里上课的阿尔图老师，扫了他一眼之后，又凉凉道：“第二，还请您克制一下自己的杀戮欲和性欲。这里的人都把我当成英雄，如果您在这里干坏事的话，我唯有以死谢罪了。”

“……”

他扬起眉，玩味地看了我一会儿。

“你好像变了很多呢，阿尔图卿。”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慢慢道，“比之前更自在了……也更不在乎我了。”

我：“……”

“我怎么会不在乎您呢，”我朝他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深情，“您和我的生命同等重要。”

******

这当然也是字面意思。他死我也得没命的话，可不就是同等重要吗。

与其说是在他面前变得更松弛，倒不如我也早就看开了，凑活着过吧。

即便没什么浪漫的意图，也做好了再听旧主一番揶揄话的准备，哪知当我抬起头的时候，那双情绪不明的眼眸又被垂下来的黑卷发遮挡住，也不知道从这句话里联想到了什么，居然像是在看着我出神。

……

时至今日，每当想起我和这个魔鬼般的男人是神都认可的相爱，还是会觉得荒诞得好笑。而有了这种奇妙的认知之后，又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显得格外像是一种情趣。

现在我这边的活计差不多收尾了——那么在镜子阿尔图注意到我的挤眉弄眼之前，也可以随便干点别的什么。

于是我在他身边坐下来，在这种本来也不怎么显得庄重的气氛中朝他靠近，随意地抬起手，便贴上了那心跳声也尤为悦耳的胸膛。

先前那些精致柔软的中国衣物被摧毁之后，他这会儿穿的是奈布哈尼从自己的行囊里翻出来的睡袍；即便已经尽量选了宽松的款式，奈何比我们个头更大的旧主还是把它撑得很满，乳尖被薄薄的丝绸勒得很硬，看起来也有点古怪的色情。

慢条斯理地开始揉弄起那对过于饱满的胸肌时，他就兴味盎然似的看着我，显然被我伺候得还算舒适。他默许了我压倒在他身上，又在我扯到他的乳头时发出一声淫秽的动静，很快就兴奋得立起来，抬起头的庞然大物激动地蹭着我的大腿。

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娴熟的爱抚，从胸口滑过坚韧的腹肌，再到那根总算被洗涤干净的赤红阴茎。直到我的指尖深入到臀缝间，并且在那些温热又肉感的褶皱边浅浅抽送起来时，他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在做什么？我好像没同意吧？”他皱眉道。

“没什么，想干就干。”我抽出手指，很自然地换上了自己，“您以前会在乎那些劫掠来的妃子们同不同意吗？我当然也有权随时享用自己的战利品。”

他：“……”

就这么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见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坦坦荡荡地开干，他倒是也没有生气。被我毫不客气地顶到紧窄的最深处之后，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然后舔舔嘴唇，很配合地打开了双腿。

可能是觉得还有点空虚，他又主动把我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示意我去吸他那对空虚淫荡的乳头。

“的确，朕现在也算是阿尔图卿的妃子。”

******

虽然我很想说，比起我那些相濡以沫的爱人，他还远远称不上是什么妃子。

但紧裹着我的滚烫骚肉很性感，他这种邪恶却又故作低顺的姿态也深深刺激到了我。

……

游牧民们驻扎的帐篷不算狭小，却也远远称不上宽敞。阳光投射不到的角落里充斥着野兽一样狂热的麝香和淡淡的汗味，和金碧辉煌的苏丹寝殿没法比，更不是个干柴烈火的好地方。

我咬着他那还没来得及被金链贯穿的乳头，浅色的凸起便在嘴里肿胀出几分血色，健壮淫靡的肉体抽插起来也格外热情，兴奋地想要把我夹到更湿润的敏感点上去。

他爽了。

无人注意的帐篷似乎在我们的动作下隐隐地颤动着，这里的动静并不算小。于是赶在他又要吐出一些污言秽语、疾呼着命令我该怎么去操他之前，我低下头，一口堵住他的嘴唇。

“……”

他还是不怎么会接吻——想也知道，除了性欲的宣泄之外，上位者根本不需要任何调情的手段。没有人会对一块用来宣泄性欲的肉有多余的感情，所以他根本懒得去吻什么人，更不会去学习。

无视了我的引导，他只是兴奋地舔着我的舌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啃噬了；然后亲我的耳廓，吻我的喉结，最后是我那已经渗出血来的肩膀。“……受伤了？”他挑起眉，随手扒掉我肩膀上那些碍事的绷带，目光玩味地看着那似乎有些狰狞的暗处。

然后抬起头，一口咬在了我伤口最深的地方。

我嘶了一声。

很疼，但不得不说又实在很爽。和眼前浪荡吞精的魔鬼纠缠了那么久，我或许也早就有什么地方坏掉了；而除了他之外，怕是也没人能给我带来这种原始又狂热的性交体验。

血腥味刺激着两个人的性欲，也带来一阵不可言说的狂风暴雨。

我操着他，只觉得产生了一些通感的身体似乎格外合拍。

我就应该早点造反——早在苏丹的游戏开始之前，早在第一次看着他登上王座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把他拉下来，狠狠操烂。

“你的技术还真是好到让人窝火呢，阿尔图卿。”

身下的男人显然不知道我在做着什么更残忍的白日梦，被侵犯到最有感觉的地方，他便爽得激射出来，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我的脸颊。

“当然了，”我喘着气，尽量矜持地得意道，“听了我那么多次折断纵欲卡的报告，您应该是对此最清楚的那个才对。”

他笑了一下，圈上来的手臂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我的脊背，眼神却阴沉了下来。

随即我头皮一麻，感觉得到倏然夹紧的软肉像是想把我绞断那样深深地吸吮着，很快就逼我射在他的身体里，大汗淋漓地和他滚作了一团。

……

而当他把我压在身下，开始用那早就被操软的穴狠狠地干我时，我也终于回味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和被我亲手杀过的那种怨念不太一样，他好像只是单纯地很生气。

******

……

夕阳西下，我捂着腰子双目无神地躺在地上，看着那只还在慢条斯理踩在我已经再无粮可交的兄弟上的脚，魔力充沛的星灵半身头一回感受到了空虚。

而他终于高兴起来——可能是我的错觉，尽管当宠臣的时候我有过无数次让他满意的狼狈样，但这一次的狼狈是他最满意的。

“那么不如来说点正事吧，阿尔图卿。”

他眯着眼睛看我，很好心地主动帮我提起了这茬：“难得爽快地把我从那个鬼地方放出来，是因为有求于我，是吗？”

把我踩得又一声闷哼过后，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笃定般慢慢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还是说，你现在就要去杀哪个神了？”

“……”

我吁了口气，尽量把注意力从他被我射得乱七八糟的下半身挪开，还算平和地道：“没错，有件事的确需要您来帮忙。我们的边疆出现了很多奇怪的邪物，在我找到另一个弑神的帮手之前，我需要您暂时留下来，和这里的游牧民一起对付它们……守护我们的世界。”

他：“……”

……

昔日的君主看我一眼，沾满我尴尬精渍的脚终于收了回去，沉吟般转动着手里锋利的白刃，像是在思考我到底是不是在开什么过于荒谬的玩笑。

想也知道，让一个嗜杀成性又草菅人命的暴君去和他昔日的奴隶们一起守护这个世界，听起来就像让贝姬夫人去看守黄金鸟屋一样离谱。

但我觉得这样的要求也没什么问题。

他早就像我一样接受了我们如今必须一心同体的现状，不想一辈子做我的囚徒，就只能试着慢慢改变自己，直到变成那个期冀中平等的存在。只是即便他也懂得这个道理，这会儿看起来却依然不怎么感兴趣。

见我已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又转了转匕首，漫不经心道：“如果我拒绝呢？”

“……”

我抬头，默默地和他对视着。

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去之后，便惆怅地坐下来，托起双颊道：“那很难办啊。现在我受制于和您的命契，既不能严厉地惩罚您，又无法杀死您，更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威胁您。”

说着便叹气道：“所以，如果您始终不肯答应这样的请求，那我就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哦？”他来了兴致，“你还给朕准备了什么惊喜？”

……

我凝视着他。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我深吸一口气朝他走过去，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捋起了袖子。

然后扑通一声抱住他的腿，开始了往日习以为常的表演：“陛下！试问天底下除了您，臣还能从哪儿找来如此强大的战士呢？要知道一直以来臣的心中就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从未陪伴在陛下您这样的战士王左右一起出征过，臣多想再看一次您驰骋在草原上、猎杀那些怪兽妖物的雄伟英姿啊！”

“……”

努力地回忆着自己做弄臣时的滑稽嘴脸，我更是声泪俱下：“您征服过那么多愚昧落后的土地，给无数蛮夷带来过文明与希望，可是征服这些无聊的俗世之人，又哪有征服异世那些从未臣服于您的不敬之物来得有趣呢！只有真正直面您这样的至高存在，这些愚蠢的妖魔才会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

“……”

“退一万步说，即便您拒绝也没关系，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可臣还想和陛下一起多看看这个世界呢！您看看臣都被那些讨人厌的怪物伤成什么样啦！臣和您之间是比命运还要紧密的羁绊啊！即便只是为了您，臣也真的不想死啊！臣爱您啊，陛下！”

“……”

被我抱紧的大腿隐隐透出僵硬。

我抬起头，擦了擦因为太入戏、情到深处流下的两滴泪水，试探着看他道：“这样也不能打动您吗？”

……

眼前的男人喉头鼓动，一阵变化莫测的表情过后，居然难得地叹了口气。

“做过头了，所以有点恶心。”他面无表情地丢了手里的匕首，“不过你说得对，处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而已，就让你看看朕的身手也无妨。回去坐着吧，爱卿。”

“好的。”我说。

Chapter Text

费了好大劲儿，差不多给眼前的男人收拾出一副魁梧游牧民的装扮后，小筹也酩酊着回来了。

“嗯？我好像认识他。”和我相同的脸醺然似的盯着眼前这位无底洞一样的君主，满意地点评道，“看来你把他填得很满呢，阿尔图主人。”

“……”

这种太过松弛的态度和自来熟似的戏谑显然让男人有点不满，尤其这位不明生物还明显和我更亲昵的样子。

他沉着脸，却又隐约从被遮掩的双眸中泛起一丝玩味的红光。

我知道自己曾经的君主在想些什么。他或许在恼我当初怎么没把这种有趣的玩意儿献给他，也或许是在思考这样的生物该怎么被他杀死。

正当我咳嗽一声，打算说点什么来介绍我这位非人的盟友时，眼前的镜子阿尔图却变成了一只水晶眼眸的优雅黑猫，喵呜一声绕到我们两人之间，展示着自己柔软顺滑的毛发，又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

******

事实证明，即便是最喜怒无常的暴君苏丹，也无法拒绝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形态。

勉为其难地撸了会儿膝盖上的黑猫，他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也不再计较身上这副在他看来烂哄哄的游牧民服饰。只是在看到我还在捣鼓那些剑盾，像是想从里面挑出来交给他的武器时，便有点不悦地挑起了眉：“所以，你就打算让朕拿这些无聊的废铁去帮你报仇吗，阿尔图卿？”

“当然不是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又从凌乱的角落里掏了半天，这才把给他准备的那几件威力非凡的武器都找出来。

斩王剑、杀生者，都是曾经的他惯用的夺命利器；而那件黄金甲还是太高调了，只给他准备了我的家传铠甲凑合一下。戒指是不能给他的，早就被我和玛希尔改造成革命款了。

“您的遗物……嗯，这几件惯用的宝物我都从国库里取出来了，也请专家用特殊工具改造了一下。”我拿出它们配套的说明书，仔细地阅读道，“您可以用它们降妖除魔、上阵御敌，做一切对天下苍生有利的好事——除此之外您无法用它伤害到我，或是我的任何盟友。”

“……”

时隔多日再次看到那些没能取了我性命的家伙，他随意地瞥上一眼，似乎兴趣不大。

“这么说来，你已经确认过它们的安全性了？”他拿起那把最钟爱的斩王剑，漫不经心地舔了一下它冰冷的锋刃，“那么，如果在出征期间误杀了什么人的话，那也不是我的问题，对吧？”

我：“……”

还真没有。

我看了看手里那把薄而锋锐的弯刀，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测试它。

正打算再语重心长地教育一下又弥漫起危险气息的男人时，身边却有一道沉默的暗影从我手中接过那把杀生者，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锋刃割破血肉的声响突兀地在帐中响起，然而下一刻，淌出的血液仿佛倒流一般很快收了回去，乙太的光芒闪耀过后，便飞快地修复了受损的筋脉。古利斯端详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又嗅了嗅这把不祥的弯刀，确定它的确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后，这才面无表情地丢给了眼前的男人。

……

神出鬼没的游牧民首领有着帝国最顶尖的视力和听力，我不确定在此之前他都听到了多少，但他一定认出了这个陌生人真实的身份，却也没有丝毫的惧意和不适。

能够射杀苏丹的男人当然不觉得他能有比邪物更甚的威胁，也知道我和奈费勒没有在革命胜利后的第一时间处决这个暴君，如今更不需要解释些什么。

“要出发了吗？”

帐篷外的草原天色渐暗，见古利斯颔首，我便一指身边那些打包好的铁家伙，吩咐道：“叫一些人来搬运这些补给吧，再给我们准备一匹最快的马，达玛拉会和你们一起去查看那里的情况。如果今天能处理完这边的事，我随后就到。”

……

眼见古利斯留下带来的烤肉和馕饼，一言不发地出了帐篷去执行我的命令，我们之间的交流也远比主仆更自然，男人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你好像很欣赏那个男人啊，阿尔图卿。”

他说着，感觉到痒似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刺痛。又想起什么似的皱了下眉：“还有，达玛拉是谁？”

“我给您取的新名字。”我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烤馕，理所当然道，“我总不能一直称呼您那至高无上的王名吧，太别扭了，而且很拗口。达玛拉更清脆也更好听一点，您不觉得吗？”

“……”

比起眼前的镜子黑猫那在筹不到金币而每天头秃的贫穷时期随手乱起的名字，达玛拉我可用心多了。

鲁梅拉说过，在某个古老的地域语言中，达玛拉是杜鹃花的意思。当然王都里没有杜鹃花，她只在动植物图鉴上见过；以前经过野生杜鹃盛放的区域时，我也从没想起过给她带一朵回去。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有了外孙或外孙女，我就会给他或她起这个名字，不过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也不确定他到底喜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但他既然没有提出异议，那应该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佩戴好我给他准备的武器之后，他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来朝帐篷外走去。即便衣着朴素，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金银珠宝，却依然走出了昔日那与君主无异的气势。

入夜后的草原，来自遥远异世的魔力又浓郁起来。复活以来头一次真正呼吸到昔日领土上的空气，这点程度的压迫显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阻力。

而随着不久前还欢歌笑语的游牧民们严阵以待，猎手们敏锐的视线纷纷紧张地朝遥远的地平线上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半空之中看去时，我也亲眼看到了邪物的诞生。

……

并非密教徒们从召唤仪式上沐浴着鲜血辛苦请下凡间，而像是周身闪烁着奇怪的乱符，从漏洞一般的夜空中凭空降临，张开血盆大口朝这里的一双双眼睛看来。

这景象称不上多么令人愉悦。好在这些样貌过于怪异的猎物似乎催发了某人那压抑已久的暴力因子。我明显感到身边高大的男人看着看着，嘴角已经克制不住地慢慢扬起，有了一丝狂喜而变态的弧度。

“你果然是最会为我取乐的臣子，阿尔图卿。”

浩浩荡荡的邪物从未知的裂缝中渗透而下，已经循着人类的味道疾奔而来时，他骑上马，手中的斩王剑直指那漏洞般魔力的源头，兴奋得浑身颤抖：

“开路。在朕独享这些丰富有趣的猎物之前，全部退后，谁都不准动手——不然就砍掉你们的脑袋。”

******

……

和复活之后头一回放纵本性的达玛拉相比，无论这些邪物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都必须加快脚步了。

对邪物的追捕已经沦为人类的怪物君主享乐的战场，他在草原上杀得愉悦，又有小筹可以随时监视他，我倒是也不怎么担心。暂时和必须统领猎团的古利斯告别之后，我便立刻策马奔向帝国最高处的高原，离自己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

“阿尔图，我看不到它了。”

坐在马背上的镜子诗人闭上一只眼睛，努力地又探查了一番，不确定似的道：“它好像察觉到了我们的追踪，躲到更深的角落里去了。周围没有可以反光的东西，像是在很黑的地下。”

我了然地勒停马。

此时此刻我已经到了整座帝国的地势最高之处。这里是魔力最强盛的荒原，帝国最萧条的边疆，离人类最遥远的地方。

与之相对的，这里也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我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伊曼，能量充盈的半身仿佛和星神的国度有所感应，很快变得活跃且透明，缓缓照亮了我脚下的每一寸草叶。又深入到泥土里，从地壳深处幽静的黑渊中传来一声心跳般的共鸣。

简单热了热身之后，我从打开的香炉里取出螺旋钻地机，毫不犹豫地钻开脚下的青草和土地，直到破开坚硬的岩层。

“……！”

更深的地下果然传来幻觉一般压抑的咆哮。

见我已经在身上绑好了绳子，小筹也化作黑猫默契地跳上我的肩膀，像一对蓄势待发的冒险家那样一起深入到了险象环生的无人之境。

……

不得不说，作为世间最为聪明狡猾的存在，它这一次的落脚点倒是选得不错；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宽敞，的确是个适合濒死的大蜥蜴调养自己的好地方。

差不多潜到足够深的地方之后，我提起灯朝四处看了看，随手丢了个炸弹下去。

一阵兵荒马乱又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巨大的龙身显然无法躲过这样的撞击，很快就在土崩瓦解之中轰然倒下。

我低下头，眼前浑身火鳞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吃力地摔在了洞底的小潭里，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感受到来人的脚步，他朝我抬起头来，像是愤怒地想要喷火，到头来却只是咳嗽着吐出了两口黑烟。

理论上，他应该睁开那双硫磺色燃烧着怒火的龙眼来瞧一瞧这里的不速之客；可惜现在的他已经双目失明，别说再和我打一架，就连逃亡到另一个时空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久不见啊，”我和他打招呼，“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

“……”

他似乎累极了，又像是根本懒得搭理我，干脆趴在地上继续装死。我在他面前蹲下，打量着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颇遗憾似的摇摇头，吹了声口哨便道：

“又一次被女人打败的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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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你们都有病吧！！”

听得出来，眼前的男人已经是出离愤怒了。

他当然知道我是谁。我进入过他的精神领域，砍下过他的头颅，也收藏过他的眼睛，如今的力量更在一条遍体鳞伤的巨龙之上。于情于理，这个时候他都更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哪知即便已经是奄奄一息的龙啸，情绪上头的时候也还是有点发泄的余威在的。岩石层中有剧烈的震荡在回响，我被吹得整理一下发型，又掏了掏有点刺痛的耳朵，无奈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干脆点给阿迪莱解开那个诅咒不就完了？每次都这么被她收拾一顿然后狼狈地逃到下一个世界去，你究竟是不把这些疼放在眼里，还是单纯的受虐狂呢？”

“我解开了啊！早就解开了。”听到我语重心长似的口吻，火龙更悲愤了，“而且她不是结婚了吗，等她和她丈夫多生几个小孩出来，不就知道有没有儿子了！”

“……”

这好像有点困难。据我所知阿迪莱和哲巴尔一直是形婚来着，即便以后日久生情，以这两口子那热火朝天的干劲儿来看，整天不是雪人王就是巨章鱼的四处打架，短期内估计也不会想要小孩这种麻烦的生物。

正打算善意地提醒一句时，眼前满身龙鳞的男人龇牙咧嘴地吸着气，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居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

******

这之后龙兄哽咽着给我讲了他这些年来的心酸经历。

第一次被阿迪莱杀的时候，他愤怒；第二次被阿迪莱杀的时候，他烦躁；到了第三次，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曾经不可一世的巨龙被反复捶打之后，心态也总有趋于平和的一天。他终于开始反省自己的傲慢和那过剩的自尊，也想要主动摆脱这个永无止境的循环。于是在之前疗伤的那个世界，当阿迪莱还是穿越重重陷阱来到巨龙面前时，他十分平静地告知眼前的女人，诅咒我已经解开，龙与你们两不相欠了，祝你以后生八百个儿子。

他觉得自己足够诚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真心的祝福一出口，阿迪莱好像更生气了。

盛怒的女战士又一次高举起家传的宝剑，直接给了他个透心凉。

当然龙是不会死的。转生到另一个世界之后，他又反思了很久，窝在龙巢里读了一些人类社交方面的书籍，提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艺术。祝别人生八百个儿子听起来的确有点像在骂人，那下次就祝她生八个儿子好了。

于是他又被阿迪莱杀了一次。

……

这一次他终于累了。

用利爪在火山的入口处写上“诅咒已经解开，不要打扰龙的安眠”的巨大标语之后，曾经叱咤风云的火龙窝窝囊囊地在巢穴里睡了很多年。

可惜他忘了我们人类并不懂龙语。在贤者的国度，满身都是闪亮奇珍装备的阿迪莱夫妇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揍了个半死，然后逼问他知不知道什么能让死人复活的办法。

准备的一大串亲切的恳谈没能派上用场，被骚扰多年的火龙彻底怒了。他喷吐着烈焰恶狠狠地骂了一通，说知道也不告诉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早知道女人这么麻烦，他就应该诅咒阿迪莱家生不出女儿。

然后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我看到的凄凉模样，龙鳞破得漫天飞舞，龙血流了一河谷，比往常任何一次干脆利落的斩首都更惨烈。如果不是他想到了假死脱身，这会儿估计龙筋都要被抽干净了。

我：“……”

好牛的阿迪莱，好犟的龙。

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好笑，不过即便是旁边已经把脸憋得变了形的镜子战士，也知道这个时候笑出声来是不太道德的。

传说中的火龙根本难以理解阿迪莱生生世世都要跑来屠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因为女人的身份感到愤怒，而是囚禁她们家族多年的、灵魂深处的枷锁渴望得到释放的自由。

无法跟最自由的上位者们阐述自由的具体意义，我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给一条龙做什么心理疏导。

“那么说正事吧，”我咳嗽一声，尽量换上正经的表情，“等下我得去找神干一架，所以需要一个会魔法的帮手为我们撑起结界。结界不用太厚，只保护人类的定居点就好，就算你现在伤得够呛，这点小事也还是能做到的吧？”

“不干。”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更懒得去好奇我要弑神的原因，很坚决地趴在地上继续装死，“这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好处。”

我凉凉道：“好处就是你可以留在这里慢慢养伤，不必逃到下一个世界去继续被阿迪莱家的女儿们追杀了。不然以你的情商和这股子要命的叛逆劲儿，无论多少次都还是会被她直接干掉吧。”

他：“……”

眼前的这条龙其实挺绝望的，我看得出来。

我叹了口气，总觉得还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对败者宽容一些。从腰间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后，我把那颗硫磺色火光流淌、布满黄金裂痕的宝石掏出来，好心地扔给了他。

“以及，只需要你撑到我回来，我就把你的眼睛还给你。虽然目前只有一只……鉴于你的报应的确遭得差不多了，另一只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话音刚落，火龙的鳞片和宝石里的火光同时闪烁了一下。感受到那阔别已久的共鸣，他几乎愣在原地，又猛然爬了起来。

两只眼睛都被不同的阿迪莱剜下来，也不知道失明了多久，他看起来早就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却没料到还能有失而复得的那一天。他摸索着自己的眼眶，像是在调整眼睛的位置；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半张脸参差着龙鳞的男人已经睁开了一只鎏金妖冶的眼睛。

这似乎让他精神好了不少，也看得出来已经心动了。“这是交易吗？”他试探着问，沙哑的嗓音不信任似的又道，“我怎么能确定你一定能把我的眼睛带回来，除非……”

“想什么呢？这是威胁。”我打断他，笑得灿烂，“给不给你当然看我心情。如果你还想拒绝的话，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当宠物养——说起来我还从没养过大蜥蜴呢，新月和贝姬夫人一定很喜欢你。”

“……”

好一会儿没见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动静。

我看他，他居然沉思起来。

可能真的是逃来逃去太累了，他似乎是觉得一只眼睛还算够用，而这样的下场也还能接受。

我：“……”

“说起来，”我沉吟着问小筹，“据我所知，娜依拉应该还没睡过龙吧？”

听我提起某位放荡的风骚贵妇，镜子诗人唔了一声，翻看着手中的诗集回想了一下：“没有吧，她上一次在梦里睡的应该是中国的和尚。”

我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伸出手指来勾起他的下巴，打量着那虽然少了只眼睛、却还算端正俊秀的五官，以及周身那半覆着坚硬龙鳞的奇异美貌，若有所思道：“勉强也算是个帅哥，带回去送给她玩玩好了。”

“……”

见龙兄一脸震悚，单只黄金瞳孔不可思议地微微收缩，我的目光挪向他腹肌不错、也还算柔韧的腰身，适时地露出一抹淫笑：“你不乐意她的话，我玩玩也行。”

“……”

“要不给你玩玩？”我扭头看向镜子诗人。

“阿尔图，你这人是不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镜子诗人沉痛似的看我，眼底却和我一样泛起了会意的淫光，赞赏道，“不过我就喜欢这样的你。赶紧玩他吧，我还没写过关于龙的色情小说呢。”

火龙：“……”

******

……

如此一来，出发去弑神之前的准备就算是全部做好了。

巨龙的结界在星穹之下倏然张开的同时，从异世的漏洞中不断降临的邪物也被挡在了世界之外。有了这么一个传奇魔法生物助阵，在我去单挑那位净化主的期间内至少可以保障边疆的安全无虞，我也能暂时放下心来了。

不过有那一身伤在，他的确也坚持不了太久。这会儿没工夫先把带回王都治疗，我只给他喂了点对人以外的生物效用不佳的生命之水，但愿他能再多撑一会儿。

万籁归于静寂的黎明，从锚点出来之后，我便坐在游牧民的营地中开始清点自己最后的装备。

承阳剑——听起来似乎有点搞笑，但当我需要它的时候，胯下一阵微风拂过，这位老伙计便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我手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一同前往梦里的神之领域。

盖斯收集到的密神能量碎片——已经被我化用得差不多了，对付它的原主或许效果不佳，对付它的宿敌却雀跃得浑身是劲儿。

陪伴我征战多年的家传铠甲不知道能不能带过去，奇迹学会赞助的奇珍装备倒还有很多。以防万一不能及时从那充满诅咒的梦境里抽身，我还带上了总会电得我脑子焦麻的错乱学习机。

“阿尔图，你真的现在就要去找那个纯白的变态单挑吗？”

耳边传来小筹略显担忧的声音时，我已经把手里的承阳剑擦得锃亮无比，还算悠闲地道：“当然了，我有胜算的。”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话，我侧头看他，眼前的水晶人形居然看起来有点低落。“……总觉得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不敢偷窥那个折磨你的神，也没法和你一起入梦去打他。”

“怎么会呢，”我摸摸那流淌着蓝光的水晶脑袋，由衷道，“你这一路上都在哄我开心，是个很棒的朋友，很可靠的盟友。没有你的话，我可能还要很久才能找到龙，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好这些准备。”

小筹闻言便注视着我，也不知道都想到了什么，水晶的眼眸居然泛起了泪花。

“我明白了。”他吸了吸鼻子，镜子的光芒渐渐约束成我的模样，情真意切道，“没关系的阿尔图，你就放心地去吧。如果你死了，我会用新鲜的葡萄叶埋葬你，从今往后都会变成你的样子，替你照顾那些丧夫的情人的。”

我：“……”

******

顶着这么一句铿锵有声的深情绿帽宣言，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回给他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抬头看向草丘间点缀的游牧民营地时，结束了今晚清剿的游牧民们都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马奶酒。昏暗的松脂火把无法照亮更远的地方，达玛拉正坐在远离人群之外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

虽然没有目睹实际上的人怪交锋，不过根据小筹这一路的汇报，我们身后的战况虽然极具观赏性，却一点也不激烈——被誉为怪物的人类君主一旦发起疯来，对一群区区邪物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根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游牧民们并不蠢，即便曾经的苏丹不喜欢粗鲁多毛的游牧民奴隶，他们之中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这种程度的狂战士放眼整座帝国，除了他之外也难找出其他人。

不过大家都默契地无视了这种恐怖的可能，大概因为他们的首领并没有多说什么。最近的天象明显一直处于异常状态，领教了那么多从没见过的邪物，眼下这么一个无法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男鬼暴君好像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见我起身朝他走去，更是纷纷露出了钦佩的眼神。

他们大概已经确定了这是本领通天的阿尔图老爷手下某种比较邪门的召唤兽，就像昔日的圣主也能为希尔希纳召唤出幽灵大军那样。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达玛拉便打了个哈欠，眼神恹恹地扫了我一眼。

他受了点伤，不过大多只是些轻飘飘的刮痕，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配以我在他身上留下的精痕，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肌理散发出一种古怪而又惹人遐思的甜香。这具肉体本来就太过崭新，这个时候才多了点活人的生动，看起来倒的确像是什么战斗型的魅魔召唤兽。

即便我已经把他打扮得很普通，篝火映照下的英俊五官没有配上任何与之相称的首饰，只是那与游牧民们格格不入的强大气场，即便失去了魔力也会在某一瞬间产生的森冷威压，还是让他有种危险到下一刻就让人脑袋搬家的奇异魅力。

——要不然怎么能把曾经的阿尔图卿迷得死去活来呢。

我有点哀怨地想着，随手沾湿自己的手帕，很自然地开始为他清理身上的风尘和血渍。他无精打采地任我擦拭着，倏而又微眯起眼，像是感到一丝惬意，下一秒却又整个人都变得消沉了起来。

我知道他不是累了，而是因为不怎么尽兴。

即便是最风云得意的那会儿，他也偶尔会在黄金王座上忽然进入到这样一种奇怪的解离状态，就像从残酷的梦里醒来的孩子，为这短暂的清醒而感到懊恼。即便他也清醒不了多久。

总是很快地上瘾，又很快地厌倦；最后连这样的自己都感到厌倦，一心想要在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享乐中得到解脱。

好消息是，他现在有我。以后即便是解脱，那也得是和我一起解脱了。

“您好像又在生我的气了。”注意到他那似乎变得不耐烦起来的侧脸，我觍着脸又凑近了些，“我来猜猜是什么原因。想我了？”

“……”

他看我一眼，又兴味索然地打了个哈欠。

放在以前，我猜这个时候的他应该会喊来几个阉奴，挥挥手把我扔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但这附近全都是我的人，拯救了苍生的阿尔图老爷当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我自顾自地又拿出梳子来，帮他整理着那被风沙吹得有几分毛躁的黑卷发，很是心平气和，“您不必担心我会抛下您独自离开。我答应过的，我会永远在您身边，也会给您一份平等的爱情。”

他一顿，我又道：“很久以前就说过了吧，我当然是爱您的，而您也一样。”

……

……

因为背对着达玛拉，我不知道这会儿的他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和爱人同生共死的命契的确有这点好处，即便什么都不说，我也能听到两个灵魂在纠缠之下产生的共鸣；当我更靠近他的时候，还能听到那过分清晰的心跳声，以及复杂之中难以识别的情愫。

我当然明白如今的他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但您要理解，平等不意味着完整。”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叹了口气，我慢慢道，“就像曾经的您也会为了安抚一些小部落而迎娶他们的公主一样，我也有需要珍惜的家人们。如果他们需要我的爱，我就会尽我所能回馈他们——而我可以向您保证，和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是一个只爱您的阿尔图。

“无论如何，您都是和我羁绊最深的那一个。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

眼前的男人是一个大写的混沌。

我疑心有那么一瞬间，相连的灵魂迸发出了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狂喜，暴怒，性欲，痛苦，以及更多的什么；他是一切人类欲望的无底洞，也最终独自消化了所有。

他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

大战前夕的边疆草原月色晴朗，一如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平静祥和。无数来自异世的澎湃魔力之下，只有一颗星星还在艰难地支撑着自己，温和地注视着我的方向。

我成功净化了眼前的男人，就像很遥远的曾经，他也在无意中拯救过我同样萧条的灵魂那样。

伸出手来烤了会儿篝火，我抽出一根上好的金针，放在火上干烧了两下，便又坐回到他身边来。见他似乎不明所以，我轻捻着眼前那对光洁的耳垂，动作极快地刺破那完好的皮肤，留下了两串还算华丽的黄金耳环。

“……”

略微的刺痛让他扬了下眉，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崭新的耳饰。

他刚复活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如今这副没有任何孔洞的身体无法穿金戴银，当然得重新打一下。如果拜铃耶还在的话，我应该再给他一个漂亮的纹身，写上阿尔图的名字，这样即便我们一起到了灵魂的彼岸，也还能认出对方。

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再给他打一条乳链；没有机会的话，今天这样的纪念也已经足够了。

“痛吗？”

见他居然这么乖巧配合，我含了口烈酒，给他的耳垂消了消毒。

露出的眼眸与我对视着，似乎从我的瞳孔里看到了火光下璀璨生辉的新装扮，他抬起手来拍拍我的脸颊，勾起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不明。“那还是被最爱的臣子杀死更痛一点啊，爱卿。”

他总算开了口，漫不经心的指尖抚过我的喉管，来到我肩上正在愈合的伤口。

就当我以为他还要让我流点什么血来助助兴的时候，他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避开我那还有些刺痛的地方，泄气似的抱住了我。

……

突如其来的温情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他心情复杂，温热的呼吸还算轻柔地洒在我的脸颊边，而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压下来的感觉其实不算很美妙。我调整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可以被抱得舒适的姿势，也抬起手来安静地抱住了他。

“很抱歉啊，陛下。”我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认真道，“臣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

运气不好的话，或许连拥抱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我去直面还在梦境中徘徊的毁灭之神，而他则会作为人类的守护者，代替我留在这个世界。如果我作为星灵的那一部分死去，他就会得到永恒的自由；而要是作为阿尔图的那一部分死了，我也会努力在飞升之前，动用所有力量斩断这道束缚他的枷锁。

“好了，我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您要是累了，可以先回我们的家休息一会儿。”

我拍了拍他宽阔的脊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不过睡觉之前，记得按时吃药。”

见他扬起眉，显然有些疑惑似的看我从口袋里翻找出几个药瓶来，我仔细地读了一遍手中的医嘱，解释道：“这个是用于抑制躁狂症发作和缓解精神障碍的镇定类药物，虽然有一些副作用，但听说很有效果，是我临行前找萨米尔开的。

“不确定具体的病因和症状也没法精准用药，不过直接把你带回去的话可能会吓死他，所以先都吃吃看吧。萨米尔说从我的描述上看有点像是边缘型人格特征和反社会人格障碍，每天两次一次一粒，病人感觉到情绪不可控的时候，也可以多吃一粒。”

说罢我揉了揉他的长卷发，尽量露出年长者慈爱的表情：“以后乖乖治病，不舒服咱就吃药。”

达玛拉：“……”

Chapter Text

属于人类的怪物战士被正式收服之后，这个人间本来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尽管他脸色阴沉，看得出是很想把某位僭越的御医拖出去砍了，吃过药之后却显然还是舒服了不少。已经是待命状态的最强召唤兽在云层之下惬意地打起呼噜时，我也合上了手里的玲珑香炉，对着头顶幽邃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背上了自己整理好的行装。

起身的时候，某位自由散漫的镜灵早已不见踪影。

他从来都是这样，很突然地出现在各种反光的地方偷窥我，又很突然地随着一滴露水的蒸发遁走到世界上任意一个有形的角落，来无影也去无踪。陪伴我走完这段在他看来还算有意思的旅程之后，或许就要继续他之前的漫游，到我们人类无法触及的广袤大地去了。

其他人这会儿大概都在睡梦中，能够告别的人也只剩下了这里的游牧民。

古利斯始终在距我不远不近的阴影处沉默地驻守着，既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我朝他走过去，他便放下手里时刻在准备着紧绷的弓弦，耳朵虽然在时刻注意着这里的动静，双眼却望着远处那座在高原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圣山。

游牧民们总对养育他们的圣山有着特殊的情结，可能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我知道您要去做什么。”

正当我打算开口的时候，像是深陷在某种回忆中的男人却忽然抬起眼，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但我想提醒您的是，无论您最终杀死了谁——祂们都不是真正的神。”

******

闻言，我仔细地打量了古利斯一番。

眼前的游牧民首领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打扮，看起来和以往任何一个世界里冷漠锐利的男人都没有区别。他身上的气息很平常，不像是什么轮回之人，身边也没有怪异的能量波动的痕迹。

老实说，这话有点让我毛骨悚然了。

“如果您对此感到好奇的话，我尽量长话短说。”古利斯语气平淡，仿佛在阐述着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游牧民的祖先，直面过那位真正的神。”

……

远处的圣山在暗夜之中闪烁着幽绿的暗影。我朝世界的边缘望去，总觉得那些来历不明的光芒像是正在窥视这个世界的萤火，也像是某种主导了世间所有源质的聚合之物。

游牧民们对我来说始终是个陌生的存在。除了作为优质的奴隶被俘虏，在王都被张扬的贵族们追捧之外，他们并没有俗世的信仰；无论古利斯，还是铁头这样自小就离开草原的游牧民王子，都无法被任何一种信仰传教。这点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却也从来没有在意。

而现在，即便他还没有开腔，我也想到了某种更加古怪的可能。

“那位神——我是指唯一真实真正的那位。我们的祖先曾在圣山脚下目睹过祂的真身，也聆听过祂的神谕。祂要我们世世代代看守这片领域，不要放世界之外的人进来，不要让世界之内的人出去；相应的报偿是，倘若我们没有活到原本的天命之年，战士的灵魂就会从祖先居住的圣山之中重生。正因如此，我们不会信仰任何一个真神的扈从，也从不畏惧祂们的威能。”

他看着我，手中的弓弦在夜色中发出微小的噌鸣：“万物运转的法则是不容许被质疑的。那位至高的存在说，如果有人想要打破这样的秩序，那么无论那人是谁，都务必要替祂直接清除。”

“……”

话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还在闲话的游牧民们忽然缄了声。

我仿佛感到有无数原本还在醺然游离的视线，此时都沉默地聚焦在了我身上。那些原本用以对抗邪物的弓箭和匕首也都被他们紧紧地握在手里，大战过后还算从容的气氛也再度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们要阻止我吗？”

我抬头看向夜空，巨龙的结界像是感受到压力那样发出一丝不详的声音，仿佛从边缘的某个角落里诞生了一道吃力的裂痕。察觉到包围上来的游牧民越来越多，勉强也是经历了这么多的贤者阿尔图，我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还算淡定。

“恰恰相反。”

抬起手来将所有目光如炬的游牧民们挡到身后之后，古利斯在我面前单膝跪下，鹰一样看向我的眼眸里满是坚定的忠诚：

“我们和被信仰绑架的老爷太太们不一样。我们生来就是最自由的民族，原本也不该被这样的祝福或诅咒束缚，永远遵从着一个虚无的指令。您救了我们一次，将我们从为人奴隶的苦役中释放；而您也将拯救我们第二次，为草原的所有子民带来真正的解脱。”

……

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魔力强盛的高原。我看着绵延在脚下朝我俯首称臣的游牧民们，即便也不是头一回面对这样誓师般的大场面，却还是被那一双双真挚而狂热眼眸恍惚了片刻的心神。

“我们是不死者。”

古利斯高举起手中的弯刀，“但我们绝不枉死。今日战斗至死亡的降临，最骁勇的战士明日就会在英灵的殿堂中复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阿尔图为我们在异界奋战的时候，守护这个世界直至最后一刻。”

******

……

……

玩了几辈子苏丹的游戏，其实我也明白一个道理。

正如奈费勒会永远被支持他革命的我所吸引那样，只要做个好人，全世界的热情襄助都会源源不断地朝我涌来。

从自己的梦境里出发，我走在通往未知的小径之中，到没有边界的虚无之境寻找着那位神祇的踪迹，脚下的步伐安稳而悠闲。

没有什么称得上圣光的指引，乙太流淌的水瀑声很快被逐渐喧嚷的人声所掩盖，视野里蛋白石的造物也倏然变得清晰。当我又朝原本荒凉的前方看去时，眼前已然是旧日的先王还在时的王都景象。

“……”

又来了，操控梦境的小把戏而已。

我倒要看看这次祂又想干什么。

心平气和地继续往前走着，躲在未知之中的视线仿佛也只是在混沌的纯白尽头冰冷地注视着我，直到我穿越清晨的枣椰树朦胧投下的叶影，蹲在一座历史悠久的喷泉池边懒散地洗了把脸。

——好年轻啊。

我对着水池里眼熟又陌生的少年发呆。

做了好多年成熟的大人，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和扎齐伊、法尔达克一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了。那一年希尔希纳的故国刚刚覆灭不久，先王也才入主都城，后来的权臣阿尔图正是这个时候从自己的领地迁来，踌躇满志地踏入了苏丹的朝堂。

没有那种后来被磋磨过的疲惫与圆滑，也不再是双颊凹陷憔悴的中年男子，我盯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十分惆怅地吁了口气。

不远处响起临近晌午的打钟声时，我看到梅姬的娘家人正在婚礼的殿堂外和我的父母交谈着，双方都穿着精致的礼服，很快让我想起了这是记忆中的哪天。

在新的王朝扎根不是件容易的事，新兴和老派的贵族们都急于拉拢和结亲，我也自然而然地被父母带去相亲，定下了一门皆大欢喜的婚事。

礼堂外供贵族们闲谈设宴的老花园里，年幼的法拉杰正跟在父母身边，很无聊地观察着玫瑰丛下搬运着面包屑的蚂蚁。或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忽然抬头，亮晶晶的双眼显然是看到喜欢的人才会有的光芒，很高兴地朝我走了过来。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阿尔图哥哥地怯怯叫着，即便还不知道什么爱情，却已经很会为我调动那些隐晦的情绪。

因为也很少再想起小时候的事，即便知道眼前的小男孩是虚假的存在，我却还是感到了一点怀念般的柔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我朝他伸出手去，想要像以前那样把他背起来，“走吧，哥哥带你去打弹球。”

正打算摸摸他的脑袋，下一秒却感到怀里没来由的一凉。

……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穿过我的身体，牵起了一个比他更幼小的小女孩的手。

而看到珠光宝气的小女孩那银白的长发、和我有着三分相像的稚嫩美貌时，我也察觉到什么一般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散发着暗香的阶梯之上，从婚礼的礼堂中相携而出的新婚夫妇。

年少的梅姬穿着我所熟悉的那件华丽礼服，脸上是只在我的记忆中存在过的幸福笑容，身边挽着的那位面容模糊的新郎却并不是我；至于究竟是谁，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都快要忘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是深爱着梅姬的。而且也只爱梅姬。

即便初衷只是贵族间的利益交换，可年少的我对她一见钟情，她也从此无怨无悔地成为阿尔图的妻子。我带她巡视自己的领地，每个帝国的子民都从街巷间抛来祝颂的鲜花，那个时候我认为人生也不过如此。我由衷地想要守护这样的笑容，我希望她的后半生幸福无虞。

幻象一般漾开的水面之中，梅姬的笑容渐渐扭曲，又变成在沉默中把我毒杀的那张充满恨意与绝望的脸。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阿尔图，”耳边忽然传来一句古怪到难以形容的呢喃，“你还舍得毁掉她的整个人生吗？”

……

睁开眼睛的时候，梅姬依然挽着那位新郎，所有人从我半透明的身体里穿过去，言笑晏晏地相互攀谈，却没有一个人提及到阿尔图的存在。
我似乎明白了。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有阿尔图存在的世界。

这里的我或许是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也或许从未存在过。看样子我的父亲已经接受了某种不会再有孩子的现实，以至于不得不把唯一的私生女接了回来，也得到了母亲的忍耐与默许。至于阿图娜尔那位可怜的生母，想也知道或许是被怎么处理或打发了。

好消息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从此以后她可以过上阿鲁米娜一样备受宠爱的生活，向交好的梅姬去学习怎么做一个高门贵女，而不是一个被用以四处取悦客人的舞姬。

他们或许早就可以做个幸福的人，只要不是阿尔图的妻子，妹妹，或是崇拜者。

“让我擦掉你吧，阿尔图。”诡谲的呓语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深入灵魂的喑哑蛊惑，“只要你不在，所有人就都会得到幸福。”

几乎难以察觉的雾气缓缓包覆着我的身体，身处在另一个维度的净化主像是已经在拥抱着我，轻声在我耳边释放着至高的怜悯。

“你会得到净化，会在我的怀抱里得到永恒的安眠。睡吧，孩子……快睡吧……”

******

我远离了人群，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时间在潮汐一般涌动变幻着。

路过花街的时候，我看到花花公子正醉眼朦胧地倚在窗边，邀请某位路过的贵妇与他共饮一杯。他仍旧是那个妓女和艺术家的朋友，浪荡喝酒，开怀大笑，和任何不尊重朋友的酒肉之徒决斗，生生世世浪漫至死。

故国的王子和我擦肩而过。他依然混迹在黑街，比起再去追随一个给过他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它破灭的男人，只要不去想故国的种种，也还是那个快乐的浪子；骂着脏话，搂着女人，或许哪天会死在哪桩任务的途中，烂命一条的佣兵也不在乎。

然后我走上朝堂，看到昔日那位强悍睿智的君主正坐在青金石的阶梯之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装满苏丹卡的魔法木匣。

他又折完了一轮新的苏丹卡，没有一个阿尔图站出来劝诫的话，也并不清楚这其实是第几轮。

好像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他瞄了一眼阶梯之下几乎已经称得上是寥寥的群臣，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如今还是需要留下一些奴隶来为自己做事的。

女术士在旁边笑得妖媚，连连不断地称赞着他的游戏，说一些熟悉的恭维和掺杂了黑魔法的诱人低语，像是在脑海里穿孔的蚂蚁那样时刻刺痛着我的鼓膜。

“好无聊啊。”失去了兴致的苏丹叹气道，随手丢掉了刚刚抽到的杀戮卡，“只是这么折来折去的，还以为你能再提供给我点什么新乐子呢。之前你的确表现得还算有趣，不过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朕会一辈子做个任你操纵的傀儡吧？”

“……”

朝堂上的气压瞬间冷却了下来。群臣面面相觑，谁也搞不懂苏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一把不悦的刀又会落到谁头上。

苏丹拍拍手，懒洋洋地扔下了手里的匣子：“朕乏了，这场游戏就到此为止吧。最后的杀戮卡当然也要由你来折，来人，把她拖出去——杀了。”

……

原来没有我站出来劝阻的话，他也有厌倦的一天。

这确乎合情合理。没人能对同一款游戏保持着长久的热忱，当然他也一样；这多少显得当初鼓起勇气站出来的我才像个真正的小丑了。

可这种事又有谁能知道呢。

我站在群臣之中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奈费勒在哪儿，盖斯又是否还活着，却被女术士凄厉的惨叫声所打断。

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掌控的人类君主而已，她不屑地想要离开，可还是没能快过苏丹的戒指。残忍又狡猾的黑暗宿主一旦释放出真正的威能，来自深渊的邪恶造物也不能幸免——或许，这其中也有着某位躲在暗处的神明的助力。

黑魔法的尖叫与迸裂的血浆压抑着溅满整座惶恐的朝堂时，苏丹也亲手终结了有关苏丹卡的一切。然后他打着长长的哈欠，握着那把斩王剑坐回到沉稳的黄金王座上，宣布早朝开始，继续着他永恒而无聊的统治。

这里是苏丹的帝国。

王座上的苏丹还将继续统领这里，或许千秋万代，直到某一天垂垂老矣，死在又一个前来挑战的勇士剑下。

******

故事理应就这么结束了。

我朝着纯净者那座沐浴着殷红霞光的圣殿慢慢走去。

时间大概已经流淌得很慢，当我坦然地以自己透明的半身踏进这片不容玷污的洁净之地时，身边行色匆匆的祭司和僧侣都像是被短暂地定了格，僵硬地摆动着四肢穿梭在庙宇光洁的砖石之中，随着我的接近露出震撼与无措的神情，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降临。

比起那些可以被随意安排的结局，没有了阿尔图的伊曼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猜那位自以为是的救世主还是会勒令伊曼守在祂的祭坛，用那最锐利的神光来替祂承受所有的嫉恨与憎恶。生来便被囚禁在纯净者的箴言里，他会安静地作为神的原罪不断地死去、轮回，最后作为一枚被完全净化的卵，收归于净化主洗涤过后的灵魂之中。

……

刺眼的光辉之中，我看到了端坐在乙太池边阖眼诵经的伊曼。

夕阳早已把每个匍匐在圣殿之中的僧侣影子拉得老长，只有伊曼的影子被全部的神光所笼罩。时间似乎又随着来者的脚步溜走几十年，我看到不再年轻的主祭口中默念着对纯净者的赞美，再任由身后的信徒用手中洁白的石片割破他近乎腐烂的脊背。

即便对眼前的所有都心中有数，这样的幻象之中，我却还是失神了一瞬。紧盯着他早就被磋磨得并不光洁的皮肤和有了沟壑的俊美侧脸，我悄然叹了口气，从心底带出一点奇异的柔情。

——原来伊曼老了之后是这样的。

可惜现实里的伊曼，没有一个能在累累的旧疾中支撑这么漫长的岁月。

神迹降下的光辉早已洒满殿堂的每一个角落。圣光在伊曼的周身蔓延，很快延伸到我的脚下，捕捉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正在吟唱着圣律的主祭倏然睁开双眼，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眸似有微动，随即便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来您也想象不出一个没了我之后伊曼会过得更好的世界，对吗？”我说。

Chapter Text

和那位时常因为想象力的匮乏而陷入疯狂的创造主相比，只是一味清除与修正的这位显然要更加贫瘠。

让伊曼孤独终老，在信徒的赞颂与自伤的痛苦中被折磨整整一辈子，就是习惯了空虚和空白的神祇最乐得所见的结局。

我不清楚祂究竟是无法想象，还是不愿去承认。有我的伊曼永远比没有更幸福，我会一次又一次地从祂手里救下伊曼，哪怕是所有的世界里最坏的我，也会带着他一起堕入邪恶与激情的乐园。

“阿尔图，我就知道您会来的。”

时刻在我耳边低声蛊惑的神并没有回答我的诘问，开了口的是那位与我四目相对的纯净者苍老的主祭。时间已经被停止的神秘领域之中，他吃力地拖着布满伤痕的身躯站起来，叮当作响的石片全都落在脚下，像是挣脱了束缚一般激动得坦然。

然后他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朝我微笑起来：“这一生我总会再见到您——我坚信如此。”

……

我确信这应该是梦境。也本该如此。

可当我握住伊曼枯瘦的双手，感受到周围那茉莉一般温暖潮湿的空气，听到他柔软的呼吸和心跳的时候，那远比梦境更加真实的触感还是让我有了某种心悸的错觉。

神的权能是创世。

即便是只存在于神的脑海、对我来说过分虚假的想象，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在没有阿尔图的世界里，伊曼等了我一辈子。

而我甚至来不及拥抱他一下、或是注视着他的双眸再说一些安慰的话，疾速膨胀的圣光之中，周围定格般的人潮匆匆后退，时间开始疯狂地倒流。伊曼的身体就这么倏然坍缩下去，变成年轻的他、更小的他，最后化为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走在圣殿之上的蛋白石人形抱在怀里，朝我投来了冷淡的一瞥。

******

这里是毁灭之神的国度。

神国的烈焰已经在圣域之中无声地燃起，用于拷打罪孽的匕首之路也开始在我目光所及的阶梯间旋转。祂接受了我的挑战，便也对我敞开了大门。

注满乙太的光之水源两侧，从净化的炼狱中闻讯赶来的天使严阵以待，高举着刑具等待着主人的下令。祂们应该是头一回见到单枪匹马就敢跑到世界之外来挑衅主人的阿尔图，难免窃窃私语，蠢蠢欲动。

无视了这样的骚动，也好像全然不在乎我的存在，祂抱着襁褓走向阶梯之上的神座，没有幻化出五官的脸庞静静地注视着臂弯里的婴儿。祂的情绪似乎也早就被自己擦除，我更看不出那是疼爱，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很快在一声仿佛来自后古的叹息中，静止的时间再度倒流起来。当祂再度站起身的时候，纯白的襁褓里已经空空如也，从中散落出一缕金色的细沙。

“被你碰过的孩子，我通通不要了。”

看到我的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变得空白了几分时，祂古怪地笑了两声，像是得意起来，紧接着便是那喑哑冰冷的纯净之言：“实在是……太脏了。每个有你的世界，都是这么的肮脏，阿尔图。”

……

我蹲下来，失神地看着那些风化的颗粒。

好一会儿又伸出手来把它们都拢到一起，金色的粉末便沾染到我的掌心之中；低下头去仔细聆听，甚至还能听得到一点这个世界崩坏后的残响。伊曼的灵魂是温和的，洁净的，直到最后一刻也是无怨无悔的喜悦，很快就从我的指尖滑落，融进了这片未知的大地。

“我都说过什么来着？只要你还肮脏地存在一天，就还会有更多的伊曼因你而死。”

……

……

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以前每当我被这种消极的思绪笼罩，在窒息中被无法消解的疯狂狠狠扼住的时候，伊曼留给我的祝福都会水流一般柔软地冲洗过我的灵魂。而现在，我已真正到达毁灭之神的领域，他也动用了最后的力量来帮我抵挡眼前的神威，再也无暇为我分忧。

被伊曼保护了这么久，我都快要忘了痛苦是什么感觉，愤怒之后又应该做什么。

即便知道我应该在任何时候保持理性——但是去他妈的，这个时候我还要理性干嘛。

塞满整座圣殿的蛋白石之中，神的真身正源源不断地向外辐射着几乎致盲的强光。祂欣赏着我这副失魂落魄的丑态，好像在透过这副沾染了星灵的躯壳称量其中的罪孽，盘算着应该从哪里开始啜饮我的灵魂。

“我明白了。”我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祂道，“您是在嫉妒伊曼吗？”

……

倏然凝固的空气之中，我踩在尖刃组成的荆棘丛中登上阶梯，却也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作为凡人的分身可以轻易品尝到的欢愉，纯净之神的矜持却让您永远不敢去亲自尝试。您觊觎我的肉体多久了？变着花样想看我痛苦的样子，到底是在怪我，还是在怪我不能像操伊曼一样操您？”

“……”

从没听到过异教徒如此大逆不道的粗鄙之语，非但充斥在圣域之中的真身有些怔愣，两旁禁欲而生的天使们也一片哗然。

“我倒是忘了，伊曼是您的原罪，是您主动把自己会爱人的那一部分舍弃掉的。那么我猜您在创造伊曼的时候，应该忘了人或许也有嫉妒这样的缺陷；所以伊曼没有嫉妒心，只有您才会被这样的情绪困住，擦也擦不完。您嫉妒伊曼可以被我拯救，被我爱着，而您却永远只能做一个孤独的伪神——”

******

纯白的一鞭狠狠抽打到我胸膛前的时候，虽然也早有准备，但那种灵魂都差点被撕裂开来的痛楚还是让我飘忽了一瞬。飞溅的血花污染了神的衣角，随即我的脑袋便被蜂拥而至的天使们按在主人脚下，钳子和烙铁纷纷朝着我招呼过来，掰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去直面逼近的神威。

祂这一下分明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可惜现在这种程度的神罚显然还不足以绞灭我的灵魂。

过于庞大的原形无法从容地和我对视，而祂也恢复了那千万年来从不示人的伪身。圣焰般耀眼的神冕和华服被祂穿戴得雍容，眼前雪肌蓝眸的美男子仿佛从太阳里走出来的伊曼，神色却是目空一切的冰冷。

——光明与火焰的主宰，至纯至圣的尊主。

祂不再有任何表情，也懒得继续和我这种无耻之徒伪装；脱下了慈爱的假面，祂本身也是最无趣、最空洞、最机械的神。

没轻没重的天使们抓得我很痛。老实说，这会儿我甚至有点想念那位密神了。

即便抛开给信徒们真正带来的是诅咒还是祝福，痊愈抑或瘟疫，祂都是个灵动的、有着喜怒哀乐的神。即便都同样对爱情这种俗世之物感到不屑，却从不苛待自己，也难怪会觉得祂的死敌虚伪至极。

创造的本身就是亵渎；但没有创造，自然也无从修正和清除。正因如此，最纯净的东西往往也最渴望着玷污。

很遥远的当初，腐化的密神在我耳边恨恨地说着这些正神的坏话时，我其实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又一道鞭笞的痕迹落在我皮开肉绽的心口时，我吸了一口气，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毕竟我可是来杀神的，而不是来和神玩贾丽拉的游戏的；不过比起干脆地杀掉祂，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在祂想出一个能真正把我的灵魂都烧得渣子也不剩的主意之前，我挣脱了身后的天使，径直扑倒在祂的神座前，抱住那双从未被任何不洁之物沾染过的腿，把脸颊贴在了那片耀眼的雪肌上。

“……”

见我低下头来亲吻祂的小腿，纯净者近乎于空白的情绪有了微妙的波澜。

没料到我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傻眼的天使们显然不知所措起来，看样子像是想要把我架开，但这样无论如何也会触碰到主人那世间最为洁净的躯体；因此没有得到命令之前，祂们也只好像一群路过的鸽子一样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说句对神不太恭敬的话，这样一副不会做出反应的身体并不比任何一个精心保养的欢愉之女更动人，不过是因为足够神圣，才能轻易刺激到我的欲望。

并非性欲，而是一种继承了我那位旧主的、恶毒的玷污欲。

当我把湿润的痕迹留在那乙太充盈的透明经络，开始淫亵地抚摸祂的脚踝，让祂踩在我的大腿上摩挲凡人的肉体，踩在我勃起的热源上时，我能明显听到祂变快了的呼吸，面无表情的皮囊之下某种期待而隐晦的狂喜。

祂曾注视着我是怎么用手、用嘴，用人类肮脏的生殖器把伊曼送上高潮，也目睹过自己最纯净的孩子在迷乱之中被干出淋漓的汁水，默许了我在祂的庇护之下和伊曼继续通奸，却也总克制不住那种想要从神格中解脱的冲动。

而现在，终于轮到祂了，祂也的确该亲自试试——

当我终于撩开祂繁琐的神袍，触碰到那本不该存在的罪恶之源时，海啸般紊乱的神力刹那间涌进颠倒的神域，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咆哮。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天使们当然也感到了震惊，而比我这个色胆包天的人类狂徒更骇人的，是祂们的主人正在默许一切的发生。

祂像伊曼一样温暖嫩滑，即便是伪身也有着和人类相同的真实肉感，被罪行累累的男人吸到美妙的私处时，也几乎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淫态。

换做是那位更坦诚的神，现在或许早就咯咯笑着把我拉上床，命令我对祂为所欲为了。而祂还在持续地尖叫着，冰清玉洁的圣体却在在这样的摩擦之中变得鲜艳起来，一边从口中吐出古怪而难以理解的咒骂神音，一边和我纠缠着滚落阶梯，自暴自弃似的放纵起来。

“人类讨厌的蛆虫蛆虫蛆虫蛆虫蛆虫……”

“霉菌朽木污泥皮癣繁殖的垃圾活着的瘟疫……”

祂兴奋得几欲暴走，圣光喷薄的身体顺应着我的爱抚剧烈地颤抖着，被我摸到胸口的时候更是淌出黏滑的乙太来，打湿了自己的下体。分不清那双冰蓝的眼眸里燃烧着的是恶欲还是性欲，很快又骑到我身上来，长长的指甲甚至探向我胸膛前的裂隙，想要把自己的阴茎往我那些被祂撕裂的伤口里塞。

我掐住神的喉咙，把祂的手臂整个折到后背上来，压倒在神域的水源边。

祂依然在尖声咒骂，身体却配合得过分，也根本忘了还要净化我这条肮脏的臭蛆，见我朝他低下头，居然主动吻了过来。

******

我很嫌弃。也压根不想亲祂。

眼前的男人是伊曼的父亲——或许说是母亲还更合理一些，本来神也无所谓性别。

微妙的背德感化作更加愤怒的性欲，让我扯住祂金色的长发，凶狠地侵犯祂的口腔，用凡人的口水玷污他体内神圣的乙太。然而这样却并没有太大的快感，祂就像吞噬一切的白洞，根本无法被我的体液沾染。

于是我又把他的身体折叠到一个更加微妙的角度，顺手解开自己的裤头，朝着祂露出了身上最肮脏的部位。

这是祂根本无法净化的地方，折断了无数张纵欲卡的阿尔图几辈子也难以清除的色孽。

“您可以舔舔它，最好舔湿一点，”我学着祂那副在我耳边蛊惑的模样，也低声引诱道，“不然等下我怎么用它把您彻底弄脏？”

“……”

我懒得去揣摩一个对世间所有污浊之物感到恐惧的净化之神这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总之，这下祂再也不能骂我了。

被我捏着下巴捅到嗓子眼里当然不会是什么愉悦的感受，尤其我根本没打算对这个最会折磨信徒的神表现得温柔，毫不犹豫地把祂按到小腹浓密的森林之中，便用凡人最淫秽的阴茎污染了神圣的口腔。

我那连日奔波在草原、还没来得及好好清洗的雄性气味可能称不上多好，祂似乎呜咽了一声，很快有更多的乙太从唇角溢出来，忍不住又抬头看我，像是在模仿着伊曼给我口交的时候那让人感到怜爱的表情。

而祂还在兴奋——也完全不能主动从这样的凌虐之中挣脱。

因为没少偷窥我和伊曼做爱，祂的技术居然还算不错，能在乙太的润滑下把我吞得很深，也会一点点舔得入迷。如果放在心情悠闲的平时，我或许还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祂，可惜我当然不是为这个来的。

察觉到我已经抬高祂的屁股，把那最后用以遮掩的布料全部撕开，抽出沾满神体液的性器抵到那人类伪身的入口时，祂这才像是终于从梦里惊醒过来那样，再一次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亵渎亵渎亵渎渎渎渎渎渎渎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比之前的所有咒骂都更加歇斯底里，神域中所有能够反光的物事全部碎裂开来，刺痛的鼓膜让我皱起眉，把怀里那折叠好的雪白躯体压得更低，也牢牢地制住了眼前的纯净之神。

祂现在一点神的样子都没有了，只本能地想要从可能失贞的恐慌和惊惧之中挣脱，拼了命的用祂这副被弄脏的美丽伪身挣扎，也几乎称得上是恳求了；

可惜我在这方面远比神要恶劣，此时也像是冷眼旁观着信徒们自伤自虐的祂一样，对这点程度的痛苦置若罔闻。

等祂终于想起要调动自己的全部神威来和我对抗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顺从着野兽和蛆虫的肮脏本能，我掰开祂，侵犯了祂。

*****

这才是真正的渎神，一场足以让神感到痛苦的强奸。

比起直接杀掉祂，亵渎，污染，淫乱，用一切祂最恨之入骨的素材去填充祂。

我见过月光下清冷优雅的主祭，也知道太阳般的伊曼会是美丽的。祂的双眸会像宝石一样变得潮湿，被挺进到深处的时候也会和祂的孩子一样发出朦胧的呻吟，光洁的脊背在欢愉中裂开一道道由自己亲自审判的伤口，难以置信地微蹙起眉，慢慢臣服在这种崭新的痛苦里。

最后的高潮之中，我融入了祂。

……

……

虚无。空白。寂静。

没有边际也没有时间的远古大地上，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而懵懂的白光。那是不具人形的、造物主用以修改世界的工具最原始的形态。

祂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眼前就是杂乱无章的污黑与谬误，造物主就是这么轻拿起祂的身体，在那设计图上溢出的痕迹边缘擦拭。

然后祂膨胀起来，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有力，与比自己更早出生的那位兄弟一起并排端坐在造物主的黑板前，听这个在记忆中愈发模糊的影子为祂们讲述一个即将诞生的美丽新世界。

……

这样的完美世界当然没能轻易诞生。

最先陷入疯狂的是祂的哥哥。

开天辟地的苍茫与混沌之中，年轻的纯净之神跟在渴求着更高权限来涂抹世界、却始终无法令自己满意的创造之神身后，耐心地清理着祂留下的乌烟瘴气。

神的创作欲无穷无尽。与此同时，祂的源质也正在变小，总有一天会和打翻的墨水瓶一起死在新世界的前夜。

祂接过造物主的权柄，审判了完全腐化的密神，将祂驱逐到世界之外的虚无之境去；从此以后再没有狂妄的存在来玷污造物主的杰作，一切也都将落下帷幕。

祂蹒跚着伸出手来，想要和至慈的书写者一起离开这里，可造物主的影子却越来越远，没入一片荒芜的圣山。没有留下任何一句启示的留言，至高的存在就这么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祂们共同缔造的世界，陷入了万古的长眠。

主人对祂们很失望——而只有祂才能净化被污染的一切，创造出主人心中的完美世界。

被抛弃的净化主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道。

那么在此之前，祂需要提前帮主人净化一切，包括已经像病毒一样繁衍开来，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扬起硝烟的、愚蠢而自以为是的人类。

祝福人类的暴君，可以带来更多的杀戮、更迅速的清除；收纳人类的信徒，可以带来愚蠢的服从，无尽的盲目。

勤勤恳恳收拾着每一片越来越污秽的土地，修复着蛆虫们留下的满目疮痍，可被驱逐的密神也在用黑暗吞噬着每一颗世界树的种子，污染所有可能被创造出的新画卷。

祂们永不言和，永不妥协。

祂会在洁净的神域中看到腐化的幻觉，堕落的哥哥也会在深渊的废土间陷入纯白的噩梦。那位躲躲藏藏的创造主总会恶狠狠在祂耳边吐下魔鬼的低语，祂们生来便是宿敌，至死也不会停止。

那么在此之前，祂可以平淡而平静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净化、净化……

净化。毁灭。

永恒的孤独之中，祂冷眼瞧着自己的孪生哥哥在所有见不得光的领域中横行霸道、信手涂鸦，有时候倒也能为祂带来一些新鲜的见闻。

比如，神也会被自己的信徒背叛。

一个有胆子戏弄神的男人，一个深陷在黑魔法的游戏里浑浑噩噩的人类权臣，和祂那位心高气傲的死敌在无数个世界泡里拉拉扯扯、你追我赶，无数次撞到祂的眼皮底下来，让祂多看一眼都觉得污浊难言。

祂不觉得自己会被这样的蛆虫蒙蔽，也想不通一个神能被信徒耍得团团转的缘由是什么，但是祂恨。祂应该立刻清除掉所有被腐化的墨水污染过的东西，包括这个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渎神者。

那么倘使有这样的契机，就由祂亲自来帮愚蠢的哥哥解决这个不像话的困扰好了。

可当祂低下头的时候，祂那位成长在人间的孩子正紧紧皱起眉，冷淡地打量着圣殿之中手里捏着苏丹卡的、嬉皮笑脸的男人。

祂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和男人有什么交集。只是这个时候才隐约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当象征着分身陨落的星图又有一颗黯淡下去的时候，这位密神的背叛者在献祭全世界之前，似乎还带着别样的情绪，对着祂的孩子亲手落下了屠刀。

不过祂并不在乎。祂的孩子本就是为了净化祂所有神性之外的罪孽而存在，每一次任何理由的死亡都是为祂偿还的业果，无论这神授的生命于何时终止，都是他最初的宿命。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又有些让空白的神祇难以理解的复杂。男人手上的卡片不再是那张引颈就戮的牺牲者，而是一对盛满淫欲的银色爱侣。

这让祂在降下净化的神光之前，本能地迟疑了一瞬。

云层下平凡熙攘的人间，茉莉的香气清芬氤氲的午后，纯净者的主祭还在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一股微妙的悸动透过神胎相连的共感，明确地传递给了祂这个主人。

于是生平头一回，祂也透过这双琥珀色的眼睛，仔细地端详起一个会令人心跳加速的存在来。

……

或许是因为这只色胆包天的蛆虫的确长得还算不错，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在男人被僧侣用乱棍打出去之外，祂改变了主意。

祂照亮了那张纵欲卡。

“去吧，伊曼。”祂说。

Chapter Text

老实说，我还是低估了一个失去信仰之力的旧神在恐惧中爆发出的力量。

有那么一瞬间，侵入躯体的水流轻易破除了星灵维系的屏障，完全淹没了我的感官。禅悦般难以言喻的舒爽之中，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被祂的神光所吞噬，在四大皆空的解脱中变成了纯净之主亘古相拥的一部分。

好在最后我还是握紧了手边的剑，强行把那快要被梵呗圆音超度的灵魂剥离了出来。

……

……

堪称是阿尔图几辈子以来最清净的安眠过后，我躺在云朵一样的被窝里惺忪地翻了个身，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这里依然是毁灭之神主宰的国度，神怒的圣焰早在某个沉睡的时刻悄无声息地熄灭，静默的日光透过穹顶的琉璃刺入我的眼底，却并没有带来和主人等同的恶意。

匕首之路的荆棘化为绵密的银沙，来自炼狱的天使早已被象征着毁灭的神啸全部驱逐，云雾缭绕的神域里没有尘埃，也再没有任何守卫。祂们的净化主不知所踪，只给我留了一张神座幻化的眠床。

我看了看身上那些惨烈的伤口，似乎早就被某种来历不明的纯净之言修复如初。温暖的金色洒在脚下的白石阶梯，圣殿外依然是永恒的黄昏。

整理好来时的行装，重新召唤出还在震颤的承阳剑，我走出纯净者的浮雕俯视下的大门，来到一片无风的旷野。

寂静到没有任何声响的神域之中，稀薄的空气不再流动，跳跃的游鱼也随着溅起的水花无声地静止在岸边，连飞鸟都悬停在凝滞的云层之下。除了河流一般朝着未知的方向汹涌奔腾的乙太外，这里依然被定格在远古的真神离开的某一日，真正没有时间与边际的不朽之境。

我循着河流的源头朝不远处望去。纯净者无人朝圣的广场，某座面容模糊的巨大雕像下，一道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我长跪在根须一般覆满金色纹路的基座边，修长光洁的身体还残留着污染过后的暧昧痕迹，双肩随着乙太的奔涌不停地抖动。

……

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圣光照耀下的伊曼。

然而走近了一看，却是伏在雕像的阴影里嚎啕大哭的毁灭之神。

我：“……”

******

祂哭得很伤心。不同于之前在梦里被我那嚣张的弑神宣言气哭时的表现，这次好像是发自内心的悲痛和哀愁。

只是心灵脆弱的纯净者或许还没发现，和眼前这副还能勉强维系的伪身相比，神祇那赖以永生的源质核心正透过乙太流经的脉络闪烁起微弱的光芒，只需要我举起剑，刺下去，世间永恒的白夜就会迎来真正的光明。

至纯至圣的尊主已经被我成功污染，从现在起，祂不再有净化一切的权能了。

冰冷的剑刃快要触碰到祂那赤裸肌肤的一瞬间，亘古永聚的力量也从虚空之外的陌生境地汇聚到我的掌心，轻易接纳了我作为下一个神圣的容器，等待着我完成最后的交接。

这也让我清楚地意识到，只要我落下这一剑，婆娑世界里唯一有权修改一切的净化主就会彻底消失，从此再没有一个伊曼会受到祂的禁锢，而我也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去解决那位比祂还要麻烦的创造主。

……

神都是疯子，我也早就清楚这一点。

好像根本察觉不到身后有人在盯着祂，祂越哭越起劲儿，我在旁边越听越郁闷。

不就是被凡人操了一顿，活了千万年的神了，这么大点事儿至于嘛。

眼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乙太从那双哭红的冰蓝眼眸里涌出来，注入到神像脚下圣光熠熠的河流之中。看着和伊曼相同的五官哭得那么恐怖豪放，原本珍稀的乙太也被溅射得到处都是，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难受至极。

别的不说，起码找个瓶子接着眼泪再哭啊；这么多重要的实验材料被白白浪费，玛希尔看到都要跟着一起哭了。

于是我沉吟良久，走过去，蹲下来，在祂面前放了个银水盆。

“……”

神的哭声戛然而止。

祂难以置信似的看看眼前的水盆，又看看我，原本空洞的双眸缓慢聚焦，有了几分很像人类的复杂情绪。

“瞪我也是没用的，反正您现在已经彻底脏了，认命吧。”我慢条斯理地在水盆里洗过手，留给祂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艾迪勒说过，犯罪分子总会有回到现场去欣赏自己作品的毛病，比如大名鼎鼎的阿尔图老爷我。这会儿做都做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倒很乐得欣赏失贞的神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哪知祂在发了一会儿呆后，却好像完全忘了之前在圣殿里发生过什么，也无视了我的存在，神经质一般站起身来在雕像旁匆匆徘徊，双手扯着自己那头绚丽的冗长金发，无意识般喃喃道：“找不到……”

还没等我反应，祂又跪在神像前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找不到……我找不到……根本没有完美的世界，没有……怎么办……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

原来这哭声和我没关系啊。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地吁了口气，眼前的神浑身颤抖着抱住自己的双肩，破碎的嗓音还在不停地抱怨：“好脏……太脏了……人类为什么会这么肮脏？所有好好的、洁净的土地，都被你们人类毁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蛆虫，只会给其他所有的物种带来灾难……你们就是大地的癌症……”

我：“……”

该说点什么好呢，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见我始终在面无表情地看着祂，祂的哭声已经小了许多，低下头来凝视着自己落到银盆里的乙太，泪眼婆娑着又道：“主人……主人就快醒了。没能在祂醒来之前清理出一个最完美的世界，我真的很没用……我从来都只会把一切搞砸，主人不该赋予我这样的权柄，我也不配做一个神……”

“不配就不配嘛，”我收起打包好的乙太，随口道，“没人规定神必须永远做神该做的事，逃避也并不可耻。”

……

突如其来的安慰像是让祂清醒了一点。

金发碧眼的神祇抬头看着我，似懂非懂。

好一会儿又嗫嚅道：“可是……让主人失望的话，如果主人不再需要我的话……我就没有用了。不会有人爱我，没有人信仰我，伊曼……伊曼也讨厌我……”

“瞧您这话说的，”我笑得颇有几分凉薄，“难道您做了什么能让伊曼不讨厌您的事吗？”

“……”

神的啜泣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是被我这话噎住，却又根本无从辩白，祂想了想，变得懊恼起来：“可他是我的孩子，我明明那么疼爱他……伊曼……伊曼……”

“请不要这么一直叫别人家老婆的名字，听着怪恶心的。”我诚恳道。

祂：“……”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您出点主意。”

我托着下巴，握住承阳剑那不可言说的剑柄，在洁白细碎的砂砾间比划起来：“即便失去了信仰之力会有很多限制，现在摆到您面前的也有两个选择。一是，我现在就杀了您——帮您彻底从这场永无止境的苦役中解脱。

“从伊曼那总是在无意识追求自毁的表现来看，这大概也是您真正的夙愿，对吗？”

祂怔住了。

我在写好的单词上划了一道，摊开手道：“只是建议而已，您可以追求真正的解脱，当然也可以怕死。至于二嘛……”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神那双凡人难以觊觎的眼眸，用尽量正经的口吻道：

“您也可以选择把您的力量，净化与毁灭的权柄都交给我。

“把所有的神光让渡给一个凡人，我会替您去面对那位大人的诘问，失望或是怒火。从此以后你可以作为凡人继续活下来，不必履行神的任何职责，也不必再恪守纯洁。到我家来吧，我会像照顾我的家人一样照顾你。”

******

……

……

停滞了千万年的神国之中，飞鸟终于扇动起双翼，游鱼重新落回水里，温暖而陌生的夕阳下，原野里也吹来了一丝来自远古初夏的晚风。

已经开始流动的时间象征着某个时代的终结。即便古老的神祇还在恍惚中沉默，我却已经明白了祂的选择。

我收起剑，把祂打横抱了起来。

和同为创世神的亲兄弟对抗了千万年，祂的源质早就在无休止的清除中损耗得近乎于枯竭，抱在怀里也是轻飘飘的一团，像云朵一样没有什么实在的质感。

重新凝聚的神光随着扩散的粒子没入我的身体，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昔日的旧神。真正放弃自己的全部神格之后，祂才慢慢地有了凡间的重量，作为人类的形体和轮廓也变得清晰，睁开了那双不再能洞悉一切的蓝眸。

随着至高的净化主缓缓失去祂的权能，这座孤岛般的神国也理所当然地开始崩塌，从我们踏过的地方一点点风化，恢复为再没有任何墨点存在的纯白。

造物主的雕像也被失落的世界完全吞噬之后，我抱着祂踏上回家的路，祂也安静地靠在我的胸膛前，感受着作为寻常人类的第一次呼吸。卸下了亘古的重担之后，祂轻松得像是要融化在我怀里一样，很乖巧地抱着我的脖颈，认真地聆听耳边的心跳。

金色的长发在末日的余晖中漾起银白的微光，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心酸地想着，伊曼的旧主和他还是有点像的。

就差最后一步了。

真正的伊曼马上就能回到我身边。

……

离开圣域的最后一刻，像是本能地对眼前即将到来的真实感到期待和恐惧，怀里雪肌的男子攥住我的衣襟，声若蚊蚋地唤了一声：“阿尔图。”

“嗯？”

“你爱你的家人吗？”

“嗯。”

“所以，你也会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爱我？”

“嗯……”

“会和伊曼一样多吗？”

“不会，”我平静道，“您可能需要一些自知之明。”

祂：“……”

话音刚落，耳边倏然爆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

坍塌的圣域蓦地裂开一条凿开的缝隙，宇宙般的洪流喷薄出愤怒而冰冷的魔力。浓黑的污渍化作腐化的暴乱触须，朝着我们的方向猛烈地袭来。

比我更熟悉来者的气息，被我抱着的旧神反应得很快，几乎是立刻用这片大地上残留的神识弹回了这样的攻击，净化了两条缠绕到我脚踝上的暗影。

已经失去神力的身躯扛不住更多的震荡，还没有适应的体重也造成了不小的负担，祂吃力地张开屏障，动用最后的力量把自己缩小之后，便在我怀里昏睡了过去。

护住怀里雪白的绒团，我劈开又一条追上来的触须，站在世界的边缘了然地抽了抽嘴角。

在空冥无人的神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又称得上是明目张胆地睡了祂的死敌，如果还能忍住不来找我算账，倒也不是祂一贯的风格了。

狂怒的密神正在圣域之外不停地捶打着正神的屏障，却苦于无法破坏这里的结界；因为早已主动与我断开了连接，祂根本无法降临，也再不能书写我的命运，只能这么将自己浑浊的真身铺遍我身后的虚空，持续发出恐吓般的警告。

******

朝着回家的方向一路狂奔，眼前感受到威胁的异界大门正在缓缓拉近，在它即将关闭的最后关头，我一个纵身跃了出来。

夜空中有几道惊雷掠过，巨龙的结界稳稳地挡住了异世所有来者不善的魔力，又在密神的咒骂声中发出一丝震颤的闷响。

草原上的露水倒映出我狼狈的身影，我滚落在帝国边疆最为广阔的高原，顶着满身湿润的泥土和草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确认某个麻烦精的确没有追上来之后，这才总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瘫倒了下来。

好一会儿，我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迎面对上了一双泛着水晶幽光的靴子。

……

“阿尔图，你是不是有点牛逼过头了？”

看到我怀里抱着的四只乳蹄都是金色的纯白羊羔，见多识广的镜子智者已是目瞪口呆：“这种东西是能随便带回来当宠物的吗？”

“哦？你还在啊。”我也同样惊奇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到好久没见了，就回去看了看玛希尔和我们的孩子，”镜子智者干笑一声，举起手指来煞有介事道，“毕竟万一你死了，这个世界也就完蛋了不是吗？总得让我和重要的朋友们再见上一面。”

我：“……”

敢情也没多相信我真的能打败神啊。

见他好一会儿都欲言又止，只是一脸震撼地盯着我怀里沉睡的羊羔，我迟疑了一下，挠挠头道：“这个，嗯……很难解释。我本来打算把祂送给哈桑家的羊肉炉当媳妇，不过刚刚看了一下，可惜是公的。”

小筹：“……”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正色道，“不要瞧不起人家羊肉炉啊，它可也是神呢。”

长久的寂静之后。

“开个玩笑而已啦。”看着显然已经陷入某种恐怖构思的镜子诗人，我无奈地收回了自己的缺德笑话，“你不是一直很有幽默感的吗，算了算了。总之神我已经解决了一个，大概率以后也会住在咱们家。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不过玛希尔应该会很高兴的。教会那一池子乙太还不知道够她造多久，以后有这个谁在，就能一直用上新鲜热乎的实验材料了。”

我看小筹，小筹若有所思。

回过神来的镜子诗人摸摸下巴，深沉似的打量着我怀里那团柔软的雪白，很快就找到了某个令人在意的关键词：“你是说，你可以从祂身上弄出来新鲜热乎的乙太？”

我矜持地咳嗽一声，递给他一个高端纵欲卡玩家权威的眼神。

“嘿嘿嘿……”

和风流倜傥的镜子诗人一起发出不怎么和谐的笑声时，怀里初生的羊羔醒了。

……

祂睡眼惺忪地看看我，又看看旁边陌生的镜灵。

然后乳蹄一挥，冷白的烈焰便点燃了镜子诗人那一头潇洒的蓝发。

“——停停快住手！这个不能烧！！”

Chapter Text

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过后，我左手挎着羊羔，右手拎着黑猫，顶着漫天飞舞的羊绒和猫毛咳嗽着弯下身，从奇迹学会叮当作响的水瓮中爬了出来。

水晶幻化的黑猫喵嗷一声，慌不择路地冲向发明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杂物堆；紧随其后的羊羔迈着四只金蹄飞快地追上去，撞翻了一堆瓶瓶罐罐，又双双挣扎着一起掉进幽然照亮着整座前教会宝库的乙太池。

“怎么了，”从实验材料的废墟里抬起头的女工匠打了个哈欠，惊奇似的看着我道，“您这么快就把那两个神都干掉了？还是说这个世界马上要毁灭了？”

我：“……”

“目前只解决了一个，另一个正在外面踹门。”我喘了口气，“——以及还有个更麻烦也更难以形容的。”

没工夫再去教育还在追逐打闹的家宠，我火速给自己和这里的主人倒好石榴茶、搬来小板凳，然后一脸凝重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倒也不是我非要在这个时候逃避和创造之神的对决，顺利得到纯净之神的权能之后，我现在脑袋很乱，也对祂记忆中那位至高的模糊身影感到一丝难以形容的压抑。不能让这样的思绪干扰到我接下来的计划，思来想去，我也只能来请教整个帝国最聪明也最清醒的人。

“我知道你不信神，玛希尔，”我紧盯着她，斟酌着吐出了自己的疑问，“所以，以你的观点来看，真正使万物有序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毕竟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我们人类其实也只是一坨和这些器械没什么两样的原子，却偏偏能产生意识……这一切总该有个起点。可是如果我们是神创造的，那么又是谁创造了神？”

玛希尔：“……”

******

“不愧是阿尔图大人。”她摘下护目镜，惆怅似的道，“好像很轻易地问出了一道终极的哲学难题呢。”

放下手中的实验工具，帝国的传奇工匠喝了口茶，很流利地回答道：“关于原子集也会有自我认知这件事，我可以从自由能这种与熵相对的概念来和您解释——但我想这其实不是您真正在意的。有些事也不必一定用科学解释，您应该只是单纯的好奇那位造物主的身份，并且想听听我关于祂的看法和灵感，对吗？”

我：“……”

不愧是聪明人，我挣扎了半天也理不通顺的思路，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接收到了。

“您也知道的，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一点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我点点头。玛希尔一直这么坚定，即便平时会默认神的概念，也知道我被密神追得在平行世界里狼狈逃窜，甚至失去权能的纯净之神这会儿正在她的奇迹学会里好奇地闲逛，那些用以捕捉超自然力量的仪器也都在闪烁个不停，看起来却依然很淡定。

“不过，如果您在推翻苏丹的统治之前问我这个问题，我可能会给您一个和现在迥然不同的答案。至于现在——”玛希尔拉长腔，随手指了一下旁边刚把我吐出来的锚点，“从我真正用乙太创造出实体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实际上的造物主，不是吗？”

“……”

见我陷入沉思，玛希尔又道：“以前也和您说过，我不相信神，是因为神的威能全靠乙太来展现；而有了乙太，我也可以成为神。我已经成功验证了这一点，这些拥有实体的造物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实话，我曾经也有着和您相同的困惑，所以才会发明出星空之镜，想要去观察神的国度，梦想着找到那些支配我们的力量最终的真相。但您看到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探测到群星的背后究竟是什么——那跨度实在太遥远，所以没人能知道宇宙之外的风景。可现在的我却能轻松从这里观测到自己的造物。

“所以，已经成为造物主的我有理由相信，当一个文明发展到特定的阶段时，就会倾向于去创造更低一级的文明；但所有文明的科学极限都被限制在光速，以确保不会有人能唐突到上一级的在造物主。”

我：“……”

怎么说呢，原本有了点头绪的我好像又有点听不懂了。

“简而言之，”玛希尔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让您放轻松一点。被誉为造物主的那位大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而只是位于比我们更高一阶位面的普通人，正如普通的我也能创造出自己的世界。因为祂有权随意处置我们，而大多数人畏惧这种权威，才会诞生信仰——可真正的神其实也并不需要这些渺小的膜拜，正如我们不会在乎蚂蚁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

某只还在和黑猫打架的羊羔说过，当造物主从亘古的长眠中醒来的时候，就会仔细地审视祂所创造的世界，并且沿途清扫计划之外的一切。

而现在，这个最超出计划外的存在显然是我，一个诓骗了创造之神的力量在祂严格划分好的区域间肆意穿梭、干扰了无数人命运的阿尔图。

“您不需要怕祂，阿尔图大人。神也没有多么了不起。”

看出了我的沉闷，玛希尔顿了顿，轻快道：“如果祂肯讲道理，就会看到您为了让这个世界步入文明所付出的努力；如果祂不讲道理，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啦。很久以前我就这么想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焦虑那些无能为力的恐慌中，不如吃好睡好，再到教会整点乙太。

“做任何您想做的事吧——您可是资助了我去对抗所有白眼的阿尔图大人，这世上一定没有您做不到的事。”

……

也不知道该给点什么反应，面对盟友这样的信任，我只能简单地吸了下鼻子。

虽然我那不算绝顶聪明的脑瓜并没有完全理解那些奇奇怪怪的概念，但聪明人的安慰的确很有用，我这会儿的心情也已经平和了许多。

百感交集地握住她的手，想要说点什么英雄主义的煽情台词时，眼前的工匠却眼神一凛，委婉地干咳一声：“所以，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您就先忙去吧。”

她瞄了一眼旁边那正在赶工的新发明，搓着手道：“毕竟万一这个世界因为您毁灭了，我至少得把手头上的活儿干完才行。”

我：“……”

******

我盘腿坐在帝国边疆的巨龙结界之下，望着游牧民们那座世代供奉的圣山发呆。

纯净之神的光芒还在体内流转，不停催促着我尽快接替祂来成为完美世界的新神，我却硬生生把这股力量压了下去，依然以凡人的躯壳在喷薄的魔力之中思考。

想要抬头再看一看夜空中那颗孤独的星星，某种轻巧而恐怖的力量却很快制止了我，严厉地切断了我还想探究更多的视线。

按照我最初的构想，只要我解决了伊曼的主人，他不必再在星神的国度坚守这道世界的防线，灵魂就可以回到凡间；而我也只需要动用最初的纯净之言来为他重塑肉身，我们就能真正团聚。

可现在，纯净之神已经失去了毁灭世界的全部威能，理论上我们之间也不再存在任何阻碍，伊曼应该没有理由还留在那里才对。

那么，也只能是那位大人的意志了。祂不希望我再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让伊曼回来的意思。

更高阶位面生物的傲慢——玛希尔是这么解释的。

可是，又或许，伊曼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星灵们是非常顽皮且无拘无束的一种神，阿尔图。”

黑猫从我的肩头跳下来，抖抖身上的羊绒，郁闷似的看了一眼已经又在我怀里睡着的羊羔，流淌的水晶便变成了扎起幽蓝长卷发的阴柔帅哥。

镜子智者在浮动的黑板上写写画画，水晶的粉笔圈出了伊曼的位置，又点点他身后那一众在浓郁的魔力中狂打喷嚏的星星，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道：

“所以祂们不喜欢被凡人盯得太紧。没准你只需要睡一觉，放轻松，伊曼就能悄悄回到人间来了；渴求和愿望都太过热烈的话，群星也会感到不安的。”

“为什么会不安？”我抬起头，“因为我是系统漏洞吗？”

……

……

……

镜子智者的演算戛然而止。

当他意识到什么似的僵在原地，手中那支用来描绘世界的粉笔也落到草原上时，这个世界也像是纯净之神憩息的圣域中那般，夜色中的露水不再滴落，稀薄的空气也不再流动，只有造物主造访过的圣山依然在远处的雾气中，闪烁着字符般的绿光。

我叹了口气，还算平和地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那位大人的监视者，对吗？”

******

很久以前就想问问他了。

曾经的我旅行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世界，和各种神奇的魔法生物打过交道，却只有在这片最终夙愿得偿的土地，才第一次从后宅仓库里放出了镜中的古老生灵。

而明明是初次见面，祂却仿佛了解我的全部，充满旺盛的好奇心留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问我许许多多关于人类的问题；又和我像多年的老友那样拥抱、吻别，留下一封告别的信，一阵青烟似的完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再没掀起任何涟漪。

直到我下定决心要去弑神的那一天，才又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陪我继续走这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如今想来，虽然他再三强调自己只是普通的镜灵，可他的权能显然有点太高了——毕竟即便是那两位古老的神祇，也无法涉足对方不能企及的领域，他却既能创造，又擅长篡改。

见他不置可否，只是通过那双过分透明的瞳孔略显忧愁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泄气般仰躺在了潮湿柔软的草地。

“曾经有两个人暗示过我这个世界的异常，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多想。

“拜铃耶和盖斯——他们的共同点是都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且都有创造之神赋予或是遗失的一部分权柄。或许密神的孩子早在降临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却出于各自的私心，都没有选择叫醒我。

“起初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因为这说不通为什么那两位反倒无法察觉出这里的异常。后来我才意识到，神从来不会做梦，当然也就分辨不出虚与实的区别。

“你永远不会让玛希尔造出能真正观测到群星之后的发明，也没想到我会真的把那两个麻烦的同僚都招来，所以才会担心这个世界的真相暴露。”

一口气分析完自己的所有猜想，我顿了一下，看着他道：“你才是这里的创世神，对吗？你会为每个濒死的阿尔图编织一个尽量不会醒来的美梦。因为镜子只能创造出虚像，也就帮我躲过了被那位大人找上门来的命运——”

“我是在保护你，阿尔图。”

镜子智者打断了我，平静道：“只要不被那位大人发现，你就可以幸福安稳地在这里过完一辈子。即便我没能力为你创造出一个实像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你的爱都是真的，而这毋庸置疑。”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也不打算钻这种牛角尖。”我挠挠头，“过分在乎虚实真假是哲学家的事。应该说，也亏得你喜欢我，我才有资格得到这样的临终关怀不是吗。无论如何，谢谢——”

我深吸一口气，又认真道：“但在此之前，我必须接伊曼回家。我想你不是刻意在阻拦我找到伊曼，而是他早就到了你无法掌控的地方，对吗？”

……

镜子智者沉默下来。

“所以让我去吧，我想看看群星背后是什么。即便最终也逃不过被那位大人当成系统漏洞清除的命运，我也想替所有的阿尔图试试。”

******

世界的主人欲言又止。

镜子能够轻易窥探人的所有情绪——所以他当然了解我的决心。

或许他本来也没想干涉每个阿尔图临终前的命运，只是对我这个比较特别的旅行者感到别样的兴趣和好奇。可当我真正做到了策反一位旧神，并且显然还在执着于去触碰掌管概念的至高存在时，他却又本能地感受到了不舍。

我依然抱着怀里的羊羔安静地望着圣山。

镜子里的虚像早就被定格在了高原上的永夜，将造物主的视线封锁在世界之外的监视者有充足的时间慢慢思考，也没什么可急迫的。

……

像是过了整个世纪那么漫长，镜中的古老生灵显现出那水晶流淌的原形，缓慢地聚集到我身边来。他将我轻轻托举到自己的怀抱中，用极轻的嗓音叹了口气，泛起荧光的手掌便为等候多时的我合上了双眼。

“睡吧，阿尔图。”

……

……

……

我又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王城郊外高高的悬崖上，精疲力竭的勇士倒在黑暗降临的前夕。尖叫与谩骂，哭嚎与白骨，漫天的火光之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眼熟。我身上的家传铠甲，我手上的金刚手套，还有我腰间的承阳剑。

——我想起我是谁了。

我就说嘛，即便也曾有过没能向腐化之神妥协的后悔，我也是一个很勇敢的、真正敢于挑战权威的阿尔图。

那时候我相信会有一个我能完成这样的伟业。我会把暴君拽下王座，把神明拖下云端；然后创造出最完美的世界，一个不被王权和信仰所束缚的好地方，所有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自由的，死也应当如此。

勇者永远不会被轻易打败，会为所有世界带来希望的阿尔图也终究是我自己。

盖斯找了那么多个世界才找到我，我也一定不能让他失望才行。

我会去替代那位狂妄的造物主，接过世间至高的权柄，把我的完美世界恢复到它最真实的形态。

“……”

咬着牙想要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我动了动，发觉脑袋下面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

意识到自己好像正躺在某个人的怀里，我顿了一下，迟疑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雪白的肌肤触感温润，红色皮衣下修长的身躯仿佛还带着不久之前才和我欢愉过的痕迹；因为最终被某人的背叛所惊醒，掌心滚烫起来的温度也显得怒气冲冲。

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就老老实实地收回来，可当曾经最恐怖的情人过分浓郁的香气飘转而来时，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多摸了两把那远比凡人更细腻的大腿。

“好摸吗？”耳边传来冷冰冰的熟悉嘲讽。

“还行吧。”我诚实道。

祂：“……”

我：“……”

祂：“…………”

我：“…………”

******

“解释一下吧，阿尔图。”

腐化的密神和颜悦色地捧住我的双颊，另一双手却按在了我想要起身的肩膀上。祂看看我，又看看正趴在我怀里呼呼大睡的金蹄羊羔，阴恻恻道：“我倒想听听这次你还会怎么狡辩。”

“没什么可狡辩的，”我干笑一声，很平静地把脖子朝祂一亮，“动手吧。”

密神：“……”

Chapter Text

即便早就对我的厚颜无耻心中有数，眼前的创造之神看起来依然惊呆了。

“果然还是下不了手吗？”

见祂好半天都没有作声，只是用那种愤怒而憋屈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想要立刻给背叛者一个真正的教训，停在我动脉两边的双手却迟迟没有动作。我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拍拍那柔软芳香的手背：

“所以我才建议您不用走这样的流程，直接原谅我算了。反正我谎话说得再粗糙，您也一直被骗得很开心不是吗——老实承认吧，没了我这个无耻的凡人，还有谁能让您那无聊的神生充满乐子呢？”

话音刚落，祂扬手给了我一巴掌。

我脑袋一歪，摸摸自己那不出所料又红肿起来的脸，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坐起身来抓住那几双还想继续打我耳光的手，以同样恶狠狠的嘴脸往怀里一带，凑过去亲了祂一口。

祂：“……”

……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虽然也不是每次都在连哄带骗之后就开始动手动脚，但这种视死如归似的性骚扰还是打了祂一个措手不及。占神的便宜算是一种本能，充斥着愤怒的红唇其实也别有滋味。

半推半就着被旁若无人的我抱着啃了好几口之后，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密神终于泄了气。

嫌弃地抹掉我沾到祂脸上的口水，祂看起来似乎冷静了一点。从我怀里抓起迷迷糊糊的金蹄羊羔，祂拎在眼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朝我看来：“所以，你所谓的乐子，就是在操完我之后，又去把我的宿敌操一遍是吧？”

“当然，”我朝祂伸出手指，俨乎其然道，“作为密神的爱民，我成功污染了最圣洁的纯净者，这难道称不上是一桩伟业吗？”

祂：“……”

不待祂反应，我循循善诱着又道：“而且您也看得出来，被玷污的祂现在已经失去了神力，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干扰您创作的资格，也无法再对您的艺术造成任何威胁。这场漫长的较量已经结束，您才是最后的赢家。”

……

不得不说，即便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听我任何鬼话，也对这种无趣的胜利嗤之以鼻，亘古以来都是恶童心态的密神却显然被我戳中了某个奇怪的爽点。

像是想象出了自诩世间最纯净的存在被玷污时的惨叫，眼下这被祂骂了千万年的施虐狂也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柔弱羊羔，看得出来，被再次背叛的愤怒这会儿已经被出了口恶气似的舒畅驱散了一些。

换句话说，换做是祂的任何信徒，这都是一件值得被密神亲自嘉奖的大好事。

可惜我阿尔图的确是特别的。

把懵懂的羊羔丢回我怀里，祂舒展了一下自己那几双各自忙活的手臂，一双手端着我的脸颊，另一双手则托着自己的下巴。

“所以呢，告诉我你到底想去干什么？”祂漫不经心似的捏着我的脸，“既然你也笃信我总会原谅你，不忍心真的吃掉你，不如这一次就说实话好了；至少我心情好的话，还能放你那些无辜的宠物一马。”

“真的吗？”

“真的。”

“您保证听了之后不生气？”

“呵。”

“我想咱们也拉拉扯扯这么老些年了，您总该给我个名分。但您这样至高的存在可能不会回应我的求婚，所以我想去见见您那位真正的主人，唠唠家常给老人家捶捶背什么的，”我抬起头，真挚地看进祂的眼里，“这之后您就别当神了，到我家来退休养老，我会给您幸福的。”

祂：“………………”

******

过于离谱的发言让世间想象力最丰富的创造主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低下头来琢磨着我这慷慨激昂的告白，祂的脸色变幻莫测。想也知道，作为世间最痛恨秩序和法则的腐化之神，祂当然不会放弃神权去回应一个奴仆的爱情——如果还称得上是爱情的话。

看起来祂似乎短暂地愤怒了一瞬，却又很快陷入了某种纠结般的迷茫与震撼。迟迟没有沉落的夕阳之下，祂微蹙着眉看我，好像是在透过那双火红的瞳孔炙烤审问我的灵魂。

无所畏惧的我把背挺直了一些。伟大的创造主曾亲自书写过我的故事，即便再怎么不愿承认，祂也很清楚曾经奄奄一息的阿尔图真挚着献给祂过的心。

迎面飘来的香气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祂像是已经心动，却又把那该死的念头压了下去。眼下这安静的对视和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氛几乎好得出奇——如果我怀里没有抱着一颗定时炸弹的话。

也许是适应了那种没有神力的空虚感，金蹄的羊羔在我怀里打了个喷嚏，也终于又清醒过来。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异常，祂翻了个身，像只单纯的小动物一样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胸膛之后，便变回了祂那圣光笼罩着的纯白伪身。

“……”

于是差点再次沦陷的创造主还没被我那不着调的告白感动多久，映入眼帘的便是赤身裸体的金发美男和我纠缠着抱在一起的画面。

而这瞬间压抑下来的空气也让不明所以的净化主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过了头。

——距离上一次祂们这么近的对视，已经是千万年前的事了。

羊羔的绵软形态或许不足以激起创造主的恨意，而现在那让人牙根痒痒的伪身就这么坦然无辜地暴露在祂面前，还明显和我是一副事后的缱绻姿态，想也知道会突然给几秒前还在含情脉脉的神祇多大的冲击。

怨毒似的锐利眼刀扎在身上的一刹那，蓝眸雪肌的美男朝我身后瑟缩了一下，把我抱得更紧了。

降临的密神心情一变，原本澄净的天空便昏沉起来，接连聚起黑暗的卷云，不时又劈下一道隐晦的闷雷。

我能明显看到祂火红的眼底有了几分嗜杀的血腥，却硬生生又被自己藏了回去。或许是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得太在意，祂站起身来，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阿尔图，”祂机械似的唤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指指我怀里的男人，“我是不会和祂和平共处的；这辈子，下辈子，都绝无可能。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吧。”

我老实地点点头。

“那么现在——”

紊乱的黑暗力量从脚下的大地间爆发出来，腐化的触须下一刻便破土而出，封住了我们全部的退路。祂悬浮在世界的裂缝前，无数双手臂摸索着探向胸口间的深渊，从里面缓缓拔出一杆黑色的长枪。

“杀了祂，证明给我看，我就再原谅你一次。这之后我会创造出一个只有我们两个存在的世界，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怎么样？”

******

我看着那杆已经递到眼前来的、蘸满不祥墨汁的巨大的笔，怅然地咽了下口水。

怎么说呢，倒也不出所料。

见我虽然没有露出什么令祂不悦的情绪，却也没有立刻接过腐化之神赐予的礼物，祂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个施虐狂折磨了你的伊曼那么久，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下不去这个手。还是说，我们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都比不过这块只和你做了一次的臭橡皮？”

“……”

我更无奈了。

即便看得出是很想掩饰，也努力藏好了语气里的酸味儿，眼下这漂亮五官都扭曲了的咄咄逼人也和捉奸之后的破防没什么两样了。

我挠挠头，斟酌着想要再哄哄祂的时候，一直安静窝在我怀里的净化主却忽然开了口。

“没关系的，阿尔图。”

至慈的纯净者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我遍布伤口的躯体，即便已经失去了象征着神格的力量，却依然能吐出正统的纯净之言。

掌心下被修复如初的肌肤传来柔软的温度。祂用慈爱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我，用伊曼似的温和嗓音道：“你在最后的时光带给了我希望，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命运，也情愿为你而死。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也是我该赎的罪，你无需自责。”

我：“……”

密神：“……”

……

“你在装什么啊，臭橡皮。”

好一会儿，被死对头这句肉麻发言惊得不轻的密神才回过神来。

即便根本不想和此生的宿敌再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祂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是阴森森地吐槽了一句：“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死到临头前的懂事样子很惹人怜爱吧？装模作样的恶心死了。”

纯净之神收回那还泛着圣光的双手，叹息着道：“阿尔图说得对，嫉妒心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觉得余光一凉。

下一刻电闪雷鸣，远处的断崖上迸裂出无数碎石，暴风雨般的积云也乌压压地再度卷起。真正像是世界末日到来前的蛮荒之景中，一黑一白两道至圣的影子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我：“……”

******

人活得久了，果然什么都能看到。

比如，两个有着创世权能的远古之神这会儿正在当着我的面，用人类最原始的方式互殴。

或许是因为率先出局的死对头已经失去了神力，恼怒的腐化之神看起来也不屑于用自己的威能去制裁，直接伪身上阵和祂厮打起来；于是两个神就这么滚在地上互扯脸颊、互扇巴掌，不断弥散的黑雾和光羽也纠缠着从天而降，一时间竟打得难解难分。

这场面太过稀奇，也着实有点诡异，所以我被晾在旁边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赶紧起身劝架。

“住手！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再打了！”

“……”

倒也不是我一定要喊得这么没水平，可眼前的双神打得幼稚，我也想不到什么更高明的调解方式；举起双手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得自己像个劝架低龄生的苗圃老师。

好在到了这种时候，两位至高的存在这毫无体面的样子也不会被其他的谁看到了。

感受到我意念的召唤，腰间的老伙计破风赶来，涌动的力量再次聚集到掌心，指向了还在黑白的混沌中不分你我的神明。

又一道闷雷从浓烟缭绕的苍穹劈下的时候，远处的风暴中心忽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主、主人……”

我朝还在虚空中狰狞的裂缝看去，某个熟悉的女密教头子正高举手中的咒杖，拼尽全力支撑着正在攻击她的巨龙结界。“我……我快撑不住了……”

……

果然。

我就知道，早就失去信仰之力的密神羸弱不堪，没有祂的话事人事先探路，祂根本难以用自己的伪身直接降临。而现在所有实与虚的魔法都在驱逐着这两个来自深渊的不速之客，拜铃耶还在咬紧牙关硬扛，她的主人却还在这里像个小孩似的打架。

最宠信的仆从传来的呼救似乎让深陷在怒火中的密神迟疑了一瞬。眼看拜铃耶被祂紊乱的力量所影响，几乎就要摇摇欲坠着掉下云端，情急之下我又朝祂们喊道：“真的别打了！你们不是兄弟吗，兄弟就应该相亲相爱才对！”

“……”

可能是我的错觉，这话一出口，我明显感到眼前的两个神同时一僵，看对方的眼神像是快要吐了。

或许是耻于承认和对方有什么血缘关系，又或许是被这话激起了更深的愤怒；下一秒，祂们竟然打得更凶了。

无暇再去思考还有什么和平的手段能去处理，眼看杀气腾腾的密神下手已经越来越没轻重，神力凝聚出的黑暗深渊也即将吞噬掉眼前这一片纯白的洁净，我当机立断丢出手中的承阳剑，破开了两神之间这延续千古的纠缠。

老朋友带来的风压轻易盖过了密神恩赐的长枪，我冲破神光的防御，动作极快地在地动山摇的巨震中劈开那些腐化的触须，随即便将气势更凶猛的那一道黑影扑倒在了漫天陨落的碎石之下。

……

纯白的身影紧跟着我从悬崖上跳下，残留的权柄正在胸膛的深处闪闪发亮。

感受到另一把未知神武的召唤，我从纷飞的土屑与碎石之间咳嗽着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净化主的胸口那已然幽亮起来的光团，我伸出手，从这最后凝聚起的神光中拔出了净白的斩首剑。

然后将这足以与世间所有黑暗抗衡的白色陶土举到眼前，对准了腐化之神的咽喉。

……

其实祂的确也早就清楚的。

世间最强大的星灵为我重塑了半身，纯净之神自愿交出了擦除世界的权柄；即便我依旧不是神，早就被时代遗弃的旧神也无力去制裁一个崭新的超然存在。

果然，祂只挣扎了一下，便在这种力量悬殊的压制之下瞪我一眼，自暴自弃似的放软了身体。

“你背叛我，阿尔图。”

祂直勾勾地看进我的眼底，重复着机械似的字眼，火红的眼眸黯淡下来。

“……你又背叛我。”

******

……

和祂那千万年来都在维持着一张空白假面的弟弟不同，司掌创造的这位从一开始就是个有着喜怒哀乐的神。

很久很久以前，我或许也和祂相爱过。所以能轻易从这匆忙的眼神交汇中感知到祂那早已与凡人无异的情绪。

我知道和以往的每一次不同，这次祂是真的感到了难过。

不是气愤，不是悔恨，甚至也没了怒意；只是单纯的，很难过。

……

不知道该如何回避这样的眼神，也好像点燃的火苗被冰凉的悲伤浇了个透彻。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许久，我收回手中的剑，深感惆怅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一开始是打算杀了您的。”我平静道，“因为我实在厌倦了这种追逐，也无法确定您这样个性跳脱的神明日后还会做出什么给我的家人带来灾难的事情。

“而现在，我的确可以杀了您——您应该看得出来，我离更高的境界本来也只差一步之遥。”

祂冷笑一声，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我；我却捧住祂的脸颊，强行将密神那凝聚了千万年创造之力的俊美面容扳回到自己眼前来。

“但您也看到了，我下不了手。因为我爱着您，知道您的心愿，所以才想带给您真正的解脱。”

我握起祂的手，将那轻颤起来的雪白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再一次认真道：“我明白您的焦虑，您的痛苦，您身上所肩负的造物主的原罪，而我有办法彻底解决它们。我以前或许欺骗了您无数次，但请相信我这最后一次，好吗？”

……

几乎再次陷入停滞的神秘领域里，创造主那不屑冰冷的神情渐渐凝固，注视着我的赤眸缓慢地阖起，微不可闻地喘了口气之后，又神色复杂地睁了开来。

“你要我怎么做？”祂淡淡道。

“像您的兄弟一样，把创造之神的权柄交给我，从此以后和我永远在一起。”我说，“我们这里最聪明的发明家能够创造出无数个供你随意涂抹的世界。到我家里来，灵感来了你就可以创作，感到厌倦就可以停止；没有人能够否定你的艺术，也没人能干涉你创作的自由——至于抛弃你的那位大人，我会向祂证明祂是错的。”

……

……

我想我已经拼尽全力让祂去触碰我的内心了。

也再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

不知过了多久，密神的眼泪终于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不同于乙太的澄澈空灵，腐化的墨水已经习惯了在堆积如山的绝望中继续涂抹。造物主抛弃了祂，正如一瓶过期的染料只会给美丽的画卷带来无穷无尽的污染，让祂在创作欲外溢的痛苦中发疯，又在漫长的自我否定中彻底凋零。

我触碰到了祂被坚硬的外质所包覆的、清澈而柔软的核心。作为被放逐的密神彻底走向流浪之后，初生的黑暗之主只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滴尚未被疯狂的野心侵蚀的、最原始的新墨。

而现在它被转交给我，也继承了主人最后的炙热。

……

随着最后一位掌控世界的神明放弃自己的权柄，上古的源质开始在斑驳频闪的绿光中变幻重组。末日般的景象正在被清洗、复原，失去了饥肠辘辘的注视之后，这片被我辜负的土地终于得以焕然一新。

而造物主留给祂的孩子们那两把最后的神武，也紧跟着在空气中震颤起来。我伸出双手，它们便争先恐后地飞到新主人的手上——

一生万物的造化无穷，其名「那由多」。

万法归空的缘起之处，其名「舒尼雅」。

******

当我抬起头来望向群星时，苍穹之上的祂们已经睁开了明亮的眼睛。遥远的夜幕背后，月亮的暗面已经颓然升起，造物主的影子透过游离的星轨，笔直地照进了每一条世界的缝隙。

“好了，这会儿没你们两个什么事了。”我掂了掂两把还算趁手的神武，又回头嘱咐道，“兄弟之间要好好相处，不要打架。等我回来。”

祂们：“……”

Chapter Text

当我同时触碰到两股来自上古的滔天圣光，星灵的半身也在同胞们的遥望下溢出波动的能量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狭小的心灵几乎差点承受不住这种终极的会晤。

即便我已经表现得像个无所畏惧的大英雄一样转过身，动作潇洒地腾风御剑，若无其事地朝着决战的天幕飞去，那种熟悉到古怪的痛苦还是钻透了我的灵魂。

语法、逻辑、字节、指令……各种佶屈聱牙的名词正在猛灌进我的脑海，疯狂地堆砌着某个前所未有的概念。

随之而来的便是清净般的明悟——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凡人了。即便我一直在抗拒着神光的吞噬，也拒绝了它引我入圣的邀请，某个瞬间我闭上双眼，发觉自己早已坐在了世间那无数位混沌的偶像中间。

没有洁净的思想，没有无垢的圣体，我轻易地渗透进每一个有形的世界，倒更像是一位还尚未在世人面前展现过权能的密神。

我又一次看向群星，那些灼烧着我视线的神秘力量已经不得不屈服在这样的威能之下。我朝那颗宁静温柔的星星伸出手去，他却在群星的裹挟下越退越远，很快化作一道无形的编码，淹没在了还在闪烁着绿色荧光的字符海洋之中。

我看到了群星背后的真相，星空之镜的缔造者一直想要窥见的真理。比起永恒混沌的虚无，所谓星神的国度也根本从未真实存在过，摆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串串由「0」和「1」组成的神秘代码，相互纠缠着注入信息的洪流。

——若神有体，孰制匠之？

……

已经在冲击之下产生裂痕的月色暗面，那位至高的存在打翻了墨水，磨秃了橡皮；无论从哪个角度仔细望去，都只看得到一道对着设计图叹气的模糊身影。

我看到祂坐在一块凝聚着未知语言的黑色玻璃面前，不断敲打着用以编织世界的符文。创造主和净化主的源质就这么被祂作为算法变量输入进去，化作支撑起万物逻辑的二进制。

随着无意义的废弃缓存越来越多，边疆的圣山也越堆越高。我看到祂反复修改，抓耳挠腮，颓唐焦虑；漫天飞舞的废稿之下，祂趴到自己凌乱的工作台之上，泄气地睡了过去。

两个自太古便被遗弃的神明苦苦消磨了千万年的时间，于真正的造物主而言，也不过是午后一场充满牢骚的黄粱一梦。

“都说了是测试版！测试版出现什么奇怪的展开都是合理的！”

“屎山代码我真的解决不了……算了，再给游牧民加个重启线程好了。”

“小筹呢，怎么小筹也报错了啊！我当初就不该给众筹的AI太大的管理权限啊啊啊啊——”

******

只是那么须臾的工夫，我便甩掉了涌入脑海的嘈杂画面，来到了再没有群星闪烁的、真正的世界边缘。

将神与人彻底隔绝开来的语法墙正在我的触碰下不断地开裂，星星们也纷纷尖叫着跌进系统的记忆海；而这就是灵魂的栖息地，凡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数据坟场。

分辨不出哪一段才是代表伊曼的编码，我踏进眼前冰冷的海洋，走向那个更高一级的、创造我们的文明。

“阿尔图！！”

崭新的密神即将渗透世界的权能之下，我高举起手中同样足以书写世界的神武，却被身后邪术师那凌厉的怒喝拦停了脚步。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密教头子刮起的飓风绊了一跤，我幽怨地抬起头，对上了女人额心那半月形的纹身。

神秘妖娆的女密教徒一改往日的轻佻浪荡，握紧咒杖气喘吁吁地追到我面前来，展开双臂堵住了我的去路。“我提醒过您了——我明明警告过您了！”她激动地尖声道，“您想给自己的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我不在乎，但我绝不能让主人跟您去冒这个险！”

“……”

没想到最后的关头还有这茬，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已经抱住了我的双腿、似乎打定主意不肯让我再去触碰那道裂缝的前同事，再次对这个阿尔图最不想看到的女人排行榜第一名产生了深深的惆怅。

“你清醒一点，拜铃耶，我只是想去找那位大人谈谈。”我耐着性子把脚拔出来，“而且我觉得祂应该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您才是最需要清醒的那个！”她打断我，冷笑一声道，“您太天真了，阿尔图，也根本不清楚那位大人对完美的执着。”

她喘了口气，倏而又变得平静起来：“我见过的系统漏洞比您更多，或者说，连我也是其中之一。以往的每一次，每一个，只要有不该出现的人进入到交错的线程里，都会被祂毫不犹豫地清除。遇到最坏最坏的可能，祂说不定还会在反复的质疑中彻底毁掉自己的作品，从此世界上再不会有任何一个阿尔图存在，您的爱人和记忆，都会彻底灰飞烟灭。

“密神的孩子不怕这些；我不怕死，我们的主人也不怕。即便我们的快乐被永远限制在虚假的美梦里，但只要这里还存在，主人就能让我们免于对死亡的恐惧，永远为我们带来愚蠢的纯净者几辈子也无法为信徒实现的极乐。

“为什么您一定要醒过来呢？为什么偏偏要去挑衅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权威呢？让别人的信仰坍塌，旁观别人堕回无尽的痛苦，对您来说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

“所以呢？”我蹙起眉，“你宁愿没有自己的人格和思想，只是去盲目地否定所有更好的可能，做一个也要活在造物主阴影下的密神的奴隶，都不愿意相信我能拯救这里，我和奈费勒能真的为你们带来平等自由的世界？”

“当主人的奴隶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些从没吃过苦的老爷根本不懂！”

她颤抖着愤怒道：“一个真正平等自由的世界，就没有压迫，没有欺诈了吗？您贬低我们的信仰，否定我们堕落的快乐，您难道就不傲慢吗？”

拜铃耶哭泣起来，夺眶而出的眼泪和着腐化的黑水一起不断地滴落，发丝和血肉化为更加晦涩的字符，一点点融化进了交织着绿色荧光的海洋。

“您只看到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过得健康又快乐，满足又悠闲；小时候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被当成臭虫一样驱逐的不是您，忍饥挨饿看不到明天的人不是您，赐予我希望给予我慈爱的也不是您，您有什么资格接过主人的权柄来审判我！

“我就是情愿溺死在这样的美梦里——哪怕是假的又如何？”

她还想再大声地辩驳些什么，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徒劳。报错的代码正在不断吞噬她的身体，她的头皮，她的肌肤，以至于骨骼都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溶解，打颤的牙关暴露在腐烂掉落的嘴唇边，却还在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我。

我：“……”

一个曾经的我。

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将自己的脑袋深埋在绝对安全的泥土里、永远不肯面对现实的我。

“我现在说服不了你，”我深吸一口气，有点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心，“——但我也没工夫在这里和你闹了。”

*****

……

日朗风清的鹈鹕镇。

与壶外已经被定格在永恒黑夜中的帝国相比，这里的景色正随着放缓的时间静谧地在风中摇曳。奇迹学会里的新手造物主敲敲打打，赶在可能的世界毁灭之前更新了这里的造物。

为了不让可能在见面时感到尴尬的人群在我的壶里相遇，这里被调整出了很适合每个农场主单独工作的地形。划分明确的多角农场一隅，贤者之国伟大的维齐尔正在宜人的秋色中布置着她的庭院。

作为第一个入驻这里的主人，她显然对这个能够耕种和经营的童话山谷很满意，繁忙的工作之余来到这里亲近自然，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石榴茶，安然享受着午后的惬意时光。

正在用丝绸手帕轻轻擦拭着她精心种出来的巨大南瓜时，我跨进锚点，从层层叠叠的云朵顶端掉了下来。

“忙完了？”

就好像曾经上朝回来的普通一天，梅姬淡淡呷着茶，随意地轻声问了一句。

“还没呢，”我说，“先带了点土特产回来。”

话音刚落，梅姬的目光落在被我扛在肩上的、昏迷不醒又衣衫不整的神秘女人，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家的奴隶；直到我们改革成功的那一天，她都会是帝国最后一个奴隶。正好家里也没有仆人了，贴身侍女也好打杂跑腿也罢，你可以随意调教她。”

……

我算是想明白了，也懒得和所有世界里最虔诚的一个密教徒再辩论些什么；比起强迫别人不做奴隶，一定要做奴隶的话，与其当王权或神权的奴隶，还不如做我阿尔图家的奴隶。

我没有什么多余的助人情节，只是看在她也算我老乡的面子上，动用纯净之神上交的权能勉强修复好了密教头子的身躯。也不知道她飞出世界外的意识还能回来多少，总之就先这么着吧。

没有和梅姬说明情况，从来和我心照不宣的妻子也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扫了自己的新侍女一眼，目光便移向了我怀里那两只打瞌睡的双生羊羔。

看得出比起活人，她似乎对柔软的小动物更感兴趣。

苏丹的游戏结束之后，我们也的确可以再养一些小宠物了。

把赤蹄的黑羊和金蹄的白羊从怀里放下来，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像是刚搭建好的畜棚，欣然道：“正好有地方养，虽然都是公的不能产奶，平时也可以薅点羊毛什么的。”

“……”

就在这时，被我放到蓝草间的黑羊醒了。

祂蹭着我的脚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显然也不太习惯这副神力空虚的躯体；直到视野里出现那只和祂形体相当的白羊时，四只乳蹄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僵住，随即泛起了凶猛的火光。

随着两声恼怒和无措的咩咩，羊羔们跳上茶桌，打翻茶盏，一前一后地贯穿了旁边的巨大南瓜，厮打着在田野间翻滚了几个来回，便朝着更远处斑斓的红叶森林中追逐而去。

……

看看眼前那被倏然撞得粉碎的南瓜，又看看一贯善良从容的妻子那凉薄下来的眼神，我哽咽了一下，沉痛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让哈比卜看到祂们。”

梅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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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 VISUAL FIELD OVERFLOW— REALITY LAYER BREACHED]

……

……

解决了最后的突发情况，我回到初始的世界边际，毫不犹豫地挤进了那道早就濒临破碎的魔法墙壁。

最强大的密神轻易渗透进任何一个有形世界的权能之下，终于没有后顾之忧的我手持神武，意气风发地跃迁到了某个更上层的世界。

……

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喧嚣风景。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漫天连缀在城市上空的缤纷霓虹，虽然都是我这个古老的帝国民从未见识过的画面，倒也没有觉得很陌生。

大概几千年后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有我们神奇的发明家在，这样的生活离我们或许也并不遥远。

难以抗拒成为一位广受崇拜的新神，源源不断的创意和灵感正从四面八方朝我进贡而来。我能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变得强大，也失去了最后一点面对上位者的忐忑。

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个充满艺术家与创作者的世界，我轻吁了口气，回头看向工作台边那个依然趴在自己的废稿上呼呼大睡的身影。

“……”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似乎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除了衣服更奇怪一些，长得也像个麦娜尔寄回来的画卷上古老的东方人之外，也看不出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或许只是因为住在上层的祂运气更好些，才有权来书写和编译我们的世界。

这么想着，我伸出手来摇了摇祂的肩膀。

好一会儿，见祂依然流着口水打着呼噜，完全察觉不到异常似的睡得香甜，我思考了一下，干脆抬手给了祂一巴掌。

……

世间超越神明的至尊就这么被我唤醒。

祂皱着眉看了我一眼，难以置信似的揉揉眼睛，闭起来，又看我一眼。

“我是不是赶死线赶得灵魂出窍，居然梦见阿尔图像个男鬼一样找上门来了。”祂惺忪地望着眼前的屏幕，又看看其中那道正在反光的影子，感慨道，“是你吗，截稿日之神？”

“没错，就是我。”

我朝祂露齿一笑，也懒得废话什么，手中神武交叉着威胁道：“现在立刻把伊曼交出来，否则你的死线就提前到今晚，你的小说发出去根本没人订阅，没有赞也没有评论；最后被举报下架到处排雷，看盗文的还要骂你烂尾。”

祂：“……”

Chapter Text

我：“……”

祂：“…………”

我：“…………”

“还真是在做噩梦，那就没关系了。”祂干笑一声，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伸了个懒腰，“阿尔图怎么会说出这种打破第四面墙似的鬼话呢，太OOC了，我明明没有给他设定这些奇怪的东西——停停停图大侠咱们有话好好说！”

见我面无表情地把那两把锋利眼熟的文具往祂的脖颈边挪了挪，祂倒抽一口凉气，哀怨着抱起脑袋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梦啊……算了，反正梦本来就是没有逻辑的。”

似乎接受了眼前的现实，祂直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摸着下巴深沉道：“能以这个视角看看我的主角也挺好，好帅的阿尔图。”

“……”

黑眼圈，鸡窝头，没什么姿态可言的猥琐眼神；即便在冲破那一道魔法墙壁之前就早有心理准备，造物主是个完全没有武力值可言的凡人这一真相还是给了我深深的震撼。

而这也同样代表着，祂并不傲慢。

至少的确是个可以沟通的存在。

******

造物主从祂公寓的铁皮门外接过一个纸袋，拿出两杯据说是奶茶的饮品，递了一杯给我之后，便一边嚼着杯子里那些奇怪的可食用黑色颗粒，一边在那被称作电脑的东西前坐了下来。

“你说你要找伊曼？”祂拉近自己的椅子，在许多个方格的板子上敲了几下，又迟疑着瞄了我一眼，“呃……既然能出现在这里，我想你大概对自己的存在也有一些跨越次元的认知吧？”

“差不多吧。”我的目光落在祂眼前的屏幕上，“我知道你有随意处置我们世界的权力，甚至可以在一念之间抹除所有人的存在。那么复活一个普通人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祂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原来我创作出的阿尔图这么深情的吗。我看看，伊曼死亡阿尔图存活的结局有……”

祂挠着头，在屏幕上许多闪光的窗口和图标之间点来点去。

【定稿一】【定稿二】【定稿三】……

【定稿五决定版】【定稿五最终决定版】【定稿五最终完全决定版00】……

我：“……”

见我始终波澜不惊，只是目光淡然地跟随祂的光标去搜寻着那些可能存在着伊曼的文件夹，祂忍不住又瞥我一眼，小声道：“原来你真的一点也不惊讶啊？”

“我能惊讶些什么呢，”我喝了口奶茶，依然淡定地品味着这奇异的口感，“只是不凑巧成为了您的造物而已，你们的世界也没法证明自己不是被更高一级的造物主编写出来的不是吗？”

祂想了想，肃然起敬似的点了点头。

******

在万千个系统中参差流动的世界泡里精准地找到一个我想要的伊曼，显然是个繁重的大工程。

每个和我有关联的进程被一一扫描读取、开始溢出频繁跳跃的蓝光，而祂则眉头紧锁，郁闷地盯着一行行报错的字符。

多亏了小筹的障眼法，看起来祂依然找不到这个恼人的系统漏洞究竟在哪儿，更想不到我这个初生的密神就在边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祂。

“阿尔图，”

好一会儿，祂终于停下在那些方格上敲击的手，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朝我看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想办法把坏消息也变成好消息。”我像祂一样啜着奶茶，平静地继续威胁道，“毕竟我可是截稿日之神，您应该很清楚不能让我满意的下场。”

祂：“……”

……

“那么我得向你坦白，截稿日之神大人。”

看得出这样的威胁的确有一定的震慑力，眼前的造物主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慢慢道：

“大概在几个小时以前，我在剧情引擎的核心循环里发现了难以处理的系统漏洞，那是一个高度自主的回溯性病毒。因为无论我怎么处理，伊曼的代码都会最先受到影响，只要我试图修正它，所有的伊曼就都会同时出现索引错乱和逻辑环回的问题。”

“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只能在系统崩溃之前手动终止整个进程。目前他既不在任何备份里，也不在回收站；无法处理的悬空引用留着会污染其他线程，损坏的数据块早就被彻底删除，所以——他已经不存在了，阿尔图。”

……

可能是觉得祂的用词对背景古老的帝国民来说太过高深，见我恍惚了一下，祂赶忙解释道：

“这对你们来说并不是死亡，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我的意思是，呃，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种上帝之手似的抽象，但他只是回归了初始化的状态。我还可以从原始文件里调用出来，继续加载他的变量……如果你希望的话。”

“……”

我认真地思索了很久。“您的意思是，您能把伊曼带回来？”

祂点点头。

“但带回来的是一个还没和我产生过交集、全新的伊曼？”

祂又点点头。

*******

我站起身，又坐下。

“您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努力保持着镇定。

“我当然知道您可以创造出无数个伊曼的存在，但我需要的是那个深爱着我、以至于为我献祭了自己的伊曼。如果不能把他带回来……不能把他带回来的话……”

天旋地转般的头晕过后，我忽然发觉我无法和一个只在从那一串串神秘字符中理解一切的造物主阐述我眼中的世界。

或许在祂看来，伊曼的数据早就在被祂删除的那一刻起就化为了永恒的虚无，我们这些虚拟的人物也不该拥有自己的灵魂。但伊曼的意识和回忆分明还残留在那片数据的坟场，他一直都在我身边，却被造物主无形的框架绑架在了苍穹之上，也只能这么永远安静地凝视着我，无法靠近。

……

我看向造物主，祂也正在盯着自己工作台上的手稿发呆。

祂的设计图，祂的原画，祂的小说以及祂的野心——世界源于有理性的创造。祂完全赋予了我们的存在，也当然是一个用心的艺术家。

于是我开口道：“您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吗？”

祂点点头，又摇摇头。

“毕竟您可是我们的造物主。比起这些用代码来实现的权能，世界的最初是由您一笔一划描绘出来的，您当然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来复活伊曼。”

在平凡的创作者踌躇满志地开始书写自己的作品、却最终沮丧地进入亘古的长眠之后，创造之神篡夺了祂的权位，续写了我的故事，把死去的苏丹轻而易举地带回到我面前；那么对于真正的造物主来说，祂当然也可以直接动用这样的特权。

只要祂写下来。

像个真正的神一样，写下我的结局。

……

……

良久，世间至慈的书写者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无能为力，阿尔图。”

祂放下了自己还在端详的手稿，平静道：“虽然也不是不能直接整个改写你的故事，但这会否定我在之前建立的一切逻辑。

“而逻辑通顺是创作的基础。无论做游戏还是写小说，虽然机械降神也能解决大部分麻烦，但从读者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种牵强低级的叙事技巧。你也看到了，如果不能给故事一个合理的结局，我就会卡在这里，直到灵感眷顾我的那一天才会重新开始。

“我想我会努力替你去尝试，但我不能保证这一天会是多久。其实每个伊曼都是相同的存在，阿尔图，我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测试的新档，都是等待被完善的完美世界，你可以选择一个重新开始——”

“我不需要其他的故事，而且我已经损坏了您很多存档。”

我打断祂，直截了当道：“换句话说，我就是那个您一直没能找到的系统漏洞——一个产生了自主意识后便不再受您控制的变量。我冒着被直接清除的风险到您面前来，不是因为我活腻了，而是想作为您的孩子，和伟大的造物主好好聊一聊。”

“……”

祂愣住了。

“比如，您为什么一定要在意逻辑呢？您明明已经做到了百分之九十的通顺，却认为这种程度的瑕疵就足以完全否定一个优秀的作品吗？”

******

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显然没料到一个不请自来的系统漏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还好祂并不傲慢。

眼前缜密的创作者沉吟良久，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不需要优秀的作品，阿尔图，我需要的是完美的作品。我书写过无数不完美的世界，每一次不尽人意的收尾都会让我感到难过；没有一个创作者会希望自己呕心沥血的文字有瑕疵，如果不完美，我宁愿它不存在。”

“可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作品，”我说，“每个人的审美和喜好都是不同的。即便是您所认定的完美，也会有人欣赏不来；您断定自己写得糟糕、想要遗弃的作品，也总有人看到并喜欢。”

“……”

祂看着我，神色复杂。

最后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看起来倒像是有点难过了。“你不懂创作，阿尔图。也不懂我的痛苦。”

……

我怎么会不懂祂的痛苦呢。

神秘的密神能量为我带来了横跨数个次元的创作者疲惫的心声与呐喊，从每一条焦虑内耗的心灵缝隙往外望去时，所有的造物主都是和祂相差无几的精神状态。

当祂们为自己萌生的灵感和创意所惊叹，迫不及待要拿起手中的笔去描绘时，世间诞生了创造之神；当祂们越涂越多，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开始为笔下那无法掌控的剧情走向和崩坏的逻辑感到恐惧时，世间又诞生了毁灭之神。

这对双生的神明永生为敌，正如伟大的造物主永远无法调和自己的创作欲和毁灭欲。

而在祂看不到的地方，被祂的执念所影响的两个神始终在为各自理解中的完美世界努力，无论吞噬腐化，还是消除净化；即便美学的手段或有差异，最终却也殊途同归，在祂的脑海中走向毁灭的极端。

“我的确不懂创作，但我知道*完成比完美更重要。

“在最合理的地方结束的故事就是完整的故事吗？一个逻辑条理无懈可击的世界就真的是完美的世界吗？我们之所以会哭、会痛、会做错事，不正是因为我们没被写好、没被修正？

“您应该承认，这种对完美的追求已经局限了您的创作。您把时间浪费在每一个可能出错的地方，重写、撤销，在那些不必要的细节上辗转反复、庸人自扰；妄想去实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概念，却不肯坦然接受一个有缺憾也有生命的作品。

“比起像精密的发条一样永远看不到未来的世界，我宁愿要一个漏洞百出、会呼吸也会宽容的世界。这种不完美就是我的完美。”

……

还在某种构思中纠结的造物主沉默下来。

这并不代表祂轻易认可了我，我看得出来。

祂似乎是被眼前的系统漏洞这一连串大逆不道的诡辩绕晕了，正在认真地思考，又或许是在考虑着该怎么从这一场愈发离奇的梦境中醒来。

而我不会给祂任何醒来的机会。眼下我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时机，一个祂对自己赖以为生的信条产生了一点点怀疑的时机，属于创作者的心灵缝隙便足以被我撕裂，直面祂最脆弱的部分。

我看向那块承载了所有世界的黑色玻璃，那一串串流转的字符还在不断地报错、损坏，化为死去的数据坠入再无人问津的海洋。虚与实的交界处传来不再稳定的紊乱信号，我退后一步，咬着牙单膝跪地，手中锐利的笔锋便插进了正在随着晃动的空气支离破碎的地面。

“差点忘了，我也是一个继承了创造之神权能的密神。那么现在就由我来为您演示，如何突破创作的限制带回自己的爱人。”

我回过头，将造物主赐予的神武扛到肩上，“就像您说的那样，反正我也只是一场毫无逻辑的梦而已，梦里的主角借用一下您那至高的权柄，不过分吧？”

******

[LOG] ENTITY“ARZU“ HAS ENTERED SYSTEM_MEMORY_SEA
> Query: locate(IMAN.core)
> Parsing memory blocks... 97% corrupted
> WARNING: Data integrity compromised— ocean depth exceeds read range
> EXECUTION CONTINUES...

千万条指令汇聚出的洋流之中，我坠入频闪着光标的大海。

而我的书写者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去思考是否应该应允，便眼睁睁看着我化为一串剥离的字符，游向了那片静寂深幽的死海。

超脱了凡人的躯壳之后，我早就不再是我。这种感觉奇异到难以形容，并非舒适，却也不是痛苦，不是洗礼，倒像是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都在回到它诞生之初的地方，变回一团本不该具有意识的原子集。

身为连造物主都无法控制的系统漏洞，我当然得用这得之不易的权限来做点什么。

潮汐般的数据还在拍打着我的脸颊，一行又一行的乱码从我的指间溜走，将我带入到更深也更空洞的海域。

……

这是隐匿在群星之后的真实，世间陨落的残骸，被删除的时间，被遗弃的坟场。

我在冰冷刺骨的洋流里游着，几乎能感到伊曼的气息正随着我越发深入的探索缓缓苏醒——温柔，迟疑，却无处安放。

不断溢出海面的呼唤声中，数不清被记忆洪流淹没的伊曼在同时回应着我的召唤。祈祷的伊曼，受刑的伊曼，正在死亡的伊曼。

我从浪花的反光中窥到了无数个还没来得及被沾染的新世界，如梦似幻，斑驳陆离。茉莉花隐约而至的芳香之中，被覆盖的影像早已分辨不出他的五官，伸出手去的时候，也只能触碰得到一串不断重置的数字。

我认真地搜寻，不断地深入。

万千早已死去的数据之中，终于有一束眼熟的星光在海底闪闪发亮。

……

[SYSTEM INTERVENTION]
> Unauthorized restore command detected.
> CREATOR: revoke_permission(ARZU)
> WARNING: narrative coherence at risk— rollback engaged.
> IMAN.core has been locked by higher authority.

当我与眼前不断重组的光团接触的一刹那，屏幕之外的造物主还是慌了神。

祂敲打着眼前悬浮的窗口，似乎在对我大声地喊着些什么，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一种郁闷的抱怨。

眼下祂那还卡在关键情节无法动笔的作品就这么被我肆意改写，而祂除了牢牢把控住修改的权限之外，也始终无法从容地施展祂的上帝之手。

刺骨的海水早在不知不觉中化为沸腾的岩浆，每个接收到指令的字符都开始灼烧我也在闪烁报错的身体，就像曾经的群星驱逐着我不敬的视线，那种即将被粉碎的威压还是轻易地侵入了我的灵魂。

比起干脆利落的抹杀，这更像是一种遗憾般的威胁。

……

我知道祂还在犹豫。

犹豫着要不要彻底清除眼前这个影响了无数线程的病毒阿尔图。

可祂也知道，即便我不可掌控，无法无天，我也是祂的孩子。造物主的怜悯慈爱和完美主义正在脑海中激烈地互搏，以至于让祂无法在这短短的数秒内就做出影响整个世界的决定。

祂依然在作为上帝俯视着这些变幻的代码，就好像小时候的我观察一只溺在蜂蜜里的蚂蚁，看着我在无法逃脱的危机之中沉浮、挣扎，却始终不肯松开自己得之不易的面包屑——那只已经被我在损坏的数据海之中找到的、伊曼纤细的手腕。

“请您……相信自己的力量。”

朦胧中，我想到有人也曾这么真挚地对我说过。

爆发的光芒让我挣脱了身上的枷锁，在黑暗的潮水中更紧地抓住那只也在努力朝我靠近的手臂，抬起头来再一次认真道：“即便不是完美的世界，这也是您亲自创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

我不知道这样的梦境到底能不能对偏执到几乎癫狂的创作者有所启发。

当祂醒来之后，又是否会像原先那样派出一些化身为古代怪兽的防御性进程，继续在每个世界搜寻我这个漏洞的存在。

但我绝不会在这里妥协。

长久的僵持之中，眼前伊曼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或许被创造出的文明永远无法对抗更高一级的概念，可我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也不怕这即将到来的审判。

——祂创造了我们，就是乐于看到这种完美却残忍的结局吗？

我听到苏丹卡折断的声音，看到了那些还没有被我体验过的、无数的可能性；我和家人们迁往中国，我再次踏上旅途，无数的欢声笑语涌入脑海，诱惑着我选择一个全新的开始。

而我却只是咬着牙攥紧爱人沉没的灵魂碎片，朝着自己破碎不堪的世界潜去。

……

即将被低级文明无法抗衡的力量淹没的一刹那，在不知道是哪个造物主存在于哪一层的梦境里，遥远而神圣的目光也随着月色渐渐下沉，沉默着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是遗憾，是赞赏，是妥协，还是别的什么？

海藻般荧光波动的潮水退却之后，我想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新的语法正随着我的呼吸被重新编译，自由灼热的火光撑起了最后的屏障；当我的身体终于不再报错，伸出手来将那道最熟悉的身影从灵魂陷落的深渊之中拉回到自己身边时，所有的一切也就都不再需要回答了。

天地在崩塌，宇宙在倒放。

当一切都重归寂静之时，我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从深渊的噪响之中浮现，温暖、颤抖，却无比清晰地映进我的眼里。

仿佛还在阿尔图家的屋檐下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我睁开双眼，把熟悉的爱人拥入怀里。

[OVERRIDE SEQUENCE INITIATED]
> Exception ignored: perfection_constraint
> EXEC rebuild(IMAN.core)
> Compiling impossible script… success.
> RESTART: IMAN.

Chapter Text

时间再次流动起来的凡间，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新的主宰者赋予了梦中万物真正的实体，陨落的星星们重新回到原本的轨迹上来，等待着祂们的再也不是一片虚假的投影。最明亮的一颗星落入人间后，高原的圣主带领祂们重建了星神的国度；在群星的背后，也再没有一片永恒的静寂之海。

圣山的诅咒随着降落的流星无声地消解之后，边疆的游牧民们终于得以回到各自的家乡，等待他们的是王都信使带来的、属于勇士的封赏。

正是五谷丰登的金秋时节，贤王苏丹的国度迎来了改朝换代后的首轮丰收，帝国上下沉浸在无花果和烤栗子的焦香之中，推行中的革命如火如荼。

……

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阿尔图家的一盏茶壶正在乙太的光芒中微微颤动。

透过澄澈的空气向下看去，完成使命的白焰巨龙早已收起结界，此时正趴在童话般的山谷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被包扎好的翅膀裹着正在养伤的龙鳞，不时发出几声吹乱云朵的轻鼾。

傍晚温暖的枫林之中，光影交织得恰到好处，一切暧昧的动静和风光都被秋日繁茂的红叶遮挡住；只有走得近了，才能隐约看到泉水边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嗯……”

细碎的金光透过树影的罅隙洒在两人结合的肉体，相连的下身不断地传出淫靡的水声。琥珀色湿润的眼眸正在温和地注视着我，津液从爱人甘美的唇舌间止不住地溢出，又被我纠缠着缠绕在一起。

我仓促而急躁地亲吻着他，就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

浑圆的翘臀在粗暴的拍打之下透出淡淡的粉色，伊曼迎合着我的欲望，每一次都把我偾张的部位含进更热情的深处，修长的双腿紧紧地盘在我的腰身，把自己脆弱美丽的部分毫无保留地交给我。

眼前被我亲手重塑的肌肤如记忆中那般神圣脱俗，光洁的脊背上再没有一丝恼人的伤痕，是真正全新的、只能被阿尔图留下痕迹的身体。

正因如此，也不得不再一次经历被破开的痛楚。我做不到温柔，也必须要从这标记似的粗鲁中让他熟悉我的气息，像从前那样被我的魅力和技术所折服，直到他再也没力气离开我为止。

就这么一直毫无节制地做着，从他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无法停止，也不想停下。

“伊曼……”

我喃喃地唤着他，轻蹭在他的颈窝间贪婪地呼吸着茉莉的香气，让那月光一样皎洁的长发顺滑地流过我的指间。“伊曼……”

“我在这里，阿尔图。”他轻抚着我的眉眼，眼神温和而坚定，“除了您的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话音落下的时候，温暖热润的甬道也诱惑般绞紧了我。

失而复得的爱人只是这么几句简单的呢喃，听在我耳朵里也是致命的催情；我继续在那片紧致的柔软中律动着，欣赏着圣洁的主祭苏醒的淫态。

夜一般迷人美丽的身躯到处是暧昧糜红的印记，和我一起攀上顶峰的时候，他便克制不住在我的肩背上留下浅浅的抓痕，微阖上眼轻声喘息，绵软的手臂几乎挂不住我的脖颈。

我亲亲他的鬓角，始终不舍得把他放下来。我知道他累了，就算再怎么想要继续满足我，被操狠了的身子也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势；心里明明清楚这一点，但我依然硬得几乎发痛，也根本无法忍耐更加疯狂的冲动。

能够确认他在我身边的方法有很多，我却只想用最原始的这一个。

于是我把他放到松软的红叶之中，又赤裸着跪在他的脸颊边，用那沾满彼此体液的茎头轻蹭在他的唇角，哑声道：“帮我含一下，伊曼……”

灼热的温度烫得他微微一动。伊曼睁开有些困倦的双眼，灿金的瞳孔倒映着身上火热压抑的、满身都在向他叫嚣着蓬勃性欲的男人。

******

伊曼很柔顺。

无论是曾经的生前还是复活之后，都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我。

莹白的长发被撩到耳后，也没有丝毫称得上犹豫的情绪，他张开嘴唇，很轻易地被我填满整个口腔；柔软的舌头包裹着轻轻舔舐，再把灼热的肉块吞到深处，认真地帮我深喉。

从上面的角度往下看，更是足以让任何人热血沸腾的美景。

好色……好可爱……

忍住把他操坏的欲望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我被双腿间湿润的唇舌折磨得双眼通红，这样的顺从带来的燥热几乎让人丧失所有理性。

抱着他的脑袋做了两回之后，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把自己从那被蹂躏得通红的嘴唇里抽出来。看着他咽下我的精液，眉眼都淹没在灼烧的欲色之中，再温驯地坐回到我的大腿上，像只猫一样依偎进我的怀抱，我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分开他的双腿，又强硬地把自己挤了进去。

“……”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累了，但又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他的身体。于是依然把欲求不满的性器埋在那温热的甬道里，就这么保持着交合的姿势，抱着他勉强小睡一会儿。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真正的休息，因为只要他一下地，我就会难以自制地从背后抱住他，蛮横地又操进那根本无法合拢的酥软穴口，抬高深蜜色漂亮的大腿，继续狠狠地在那温暖的体腔里抽插。

早已被灌满的身体里不断有我的东西流出来，短暂的打盹过后，我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在里面律动。这次我尽量放缓了动作，只在伊曼最有感觉的一点轻轻研磨，再给他带来一场细密绵长的性爱。

最后一次，再做最后一次我就暂时放过他，让他睡个好觉。

这么想着，我又拗过伊曼的脸颊，低头去舔弄他迷迷糊糊的舌尖。

察觉到我依然在渴求，伊曼微扬起脖颈，抬起臀部轻柔地迎合着我的侵犯。绸缎般的银发就这么垂绕在我的胸膛，他安静地任我品尝着自己的一切，不时又给我一个安抚和温柔的亲吻。

他的精神不太好，我看得出来；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吃什么像样的东西，连哈比卜做的生命布丁也咽不下去几口，我其实不该这么去折腾他。

可比起怜惜，我更无法控制自己那还在越发汹涌的想念。

“舒服吗，伊曼……”

感受得到他微微的夹紧，我揉着他两腿间几乎再也吐不出精华的滑腻之处，哑声道：“痛的话就说出来，不然我怕伤到你。”

我看着他，他轻吁一口气，抬起手来摸摸我的脸颊，温声道：“我很舒服。您可以再尽兴一些，没有关系。”

“……”

我原本真的想放他去休息了。

可是天地良心，任凭世间哪个情欲翻涌的男人听到爱人这么可爱的话，也根本忍耐不了一点。

******

打从伊曼回来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随便吃点什么，剩下的就是抱着他不停地做。

已经过了多久？

三天，两周，还是一个月？

密林清幽的湖水边，山谷温馨的木屋里，我操着伊曼，从他的发梢亲到脚趾，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亲到酥麻发烫；再接一个濡湿色情的吻，把他的津液和汗滴都吃下肚，坚挺的欲望始终深埋在温热迷人的蜜穴里，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等到他再也射不出来，双腿间粉粉的一团也萎靡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吻着那光滑的蛋蛋，又舔到潮湿甜美的、蓄满种子的穴口，用舌头把它撑开、填满，淫亵地在里面挑逗着，再换上自己蓄势待发的性器，一直顶到熟悉的最深处。

“伊曼……”

难以言喻的情迷之中，我喘着气，拉起他的手去触碰我心脏跳动的地方。“说你爱我，伊曼……”

我知道自己这执拗的模样多少有点小孩子气，肉麻的要求也总显得有些黏腻；但伊曼注视着我的目光始终是温柔的、宠溺的。

“我爱您，阿尔图。”他跟随着指引去聆听我的心跳，覆在胸膛上的掌心从容道，“我爱您。”

……

伊曼爱我。

他一直深爱着我。而他现在也正在我面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再也不会离开我的伊曼。

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幸福得难以自拔。

******

在这私密的空间之中和心爱的人共度着美好时光，我早就忘了真正的时间，也不知道山谷之外的王都如今是怎样的光景。

灯影交错的温暖午夜，玛希尔留给我的那个叫什么手机的铁盒子又响起来。有了更加新鲜的乙太来源之后，她做了不少这种便携式通讯设备，如今我的追随者们人手一台，和伊曼温存的期间也总有人打过来，但我都没有理会。

持续的震动让它从放满伊曼藏书的那一层架子上掉下来，落到我们两人的枕头边，一闪一闪地提示着来电讯息。

“阿尔图……”

“唔……不用管它……”

“您应该至少回复一下，梅姬夫人或许在担心您。”

我抽出还在他股间抽弄的手指，又握住翘起的热源，朝那有所反应的顶端呼了口气：“那你接，不用管我。”

见我依然若无其事地摩挲着他身上的敏感，伊曼轻抿起唇，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替我接起了那个未知来电。

“……”

不知道对面是谁，也不清楚他们都在聊些什么；我无暇关心，更懒得仔细去听，依然做着自己爱做的事。只要伊曼开口和对面的人说话，我就悄悄地把玩他，搓弄着他胸膛前两点粉红的柔嫩，用舌尖轻轻刮弄着，再把那硬起来的肉粒含进嘴里。

缺乏挑逗经验的爱人果然无措起来。

在我的吮吸之下软了腰身，伊曼的指尖插进我的发丝，想要发出轻轻的呻吟，却又很快隐忍下来。

他喜欢这种愉悦的痛苦，我也喜欢掌管他的一切。

圣洁的主祭未曾被亵渎过的漂亮肉棒在视野中隐秘地轻颤，诱人的形状还在热情邀请着我的品尝，我毫不犹豫地吞下去，沿着肉欲的顶端一点点舔舐，让他更深地插进我的口腔。

用比伊曼高明得多的技术把他吸到高潮，吮到连脚趾都克制不住的颤抖，只能垂下银白的长睫，用那双宝石般潮湿的眼眸凝视着我，偶尔漏出一声沙哑的呜咽。

尽量忍住了这样的失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用最后的自制力与对面歉意地道别之后，伊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看向还在流连在他的器物上意犹未尽的我，轻声道：“阿尔图，奈布哈尼大人想见您。”

“不见。”

“法拉杰……”

“也不见。”

“苏丹他……”

“不见，都不见。”

只看得到伊曼高潮后动人的模样，我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也不记得他都提到了谁的名字。我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只想继续狠狠地操眼前的爱人，没日没夜地和他性交，跟他做爱，把他射满。

几乎快要忘了其他人的存在，也根本懒得再思考更多，我揽住他纤细的腰身惬意地叹了口气。想想又郁闷道：“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别人，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伊曼沉默了一会儿，指尖轻柔地滑过我的脊背，静静道：“您总得和关心您的家人们说明一下这里的情况。至于我的话，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向苏丹禀报，已经解散的教会有很多工作需要和伊玛尼交接，也有些事想去请教一下萨米尔大人……”

“不准去。老太婆早就被奈费勒打发去修学校了，你这会儿找不到她。”

我听得很不是滋味，皱着眉打断他：“而且有什么事非得请教萨米尔才行，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私密的话不方便先和我商量？难道你要把我甩了去追求他吗，他只是有男妻，又不是喜欢男人。”

“……”

见伊曼微微一怔，我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对不起，伊曼，我……”

倏然僵冷下来的气氛之中，我憋了半天，有些懊恼地抬起头，却磕巴着道歉不出个所以然来。

……

怎么回事。

我明明已经郑重其事地发过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做让伊曼伤心的事，再不会对他说任何伤人的话；只要伊曼能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希望伊曼永远都能够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他永远可以自由地爱上任何人；可现在他只是提了一句其他男人，我就有种胸闷气短似的难受，脑袋也有点隐隐的胀痛。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我也变得不像我了。

烦躁地揪了下头发，我想要收回刚刚的口不择言，也有点苦涩地想开口替自己辩解点什么；可伊曼却伸出手来抱住我，主动打断了我这萌生的愧疚，让我躺进他的怀抱里。凉滑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头，便轻柔地为我按摩起那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来。

“不用担心，您只是有些精神紧张，放松下来就好。”

温馨的茉莉香气始终淡淡地缭绕在我身边。他并不在意我的失态，只是温和地注视着我，爱人的嗓音很快抚平了我心头的一点忐忑。

“这世上只有一个我爱的人，除了阿尔图，我谁也不理会。”他郑重地许诺着，顿了顿又道，“只是我现在的情况有些……奇怪的复杂，在完全搞清楚之前，也很难向您说明。我需要稍微离开一小会儿，回来之后就告诉您，好吗？”

我紧紧地抱住他。

又不甘心地慢慢松开。

在干净得如同水流一般清澈温柔的视线中，我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

伊曼说得对，我可能只是精神太紧张了，才会说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来。

而无论我说了多过分的话，做了多过分的事，伊曼也总会原谅我。

现在他就在我身边，再没有谁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只需要做回原来的自己就好。复生的爱人已经不眠不休地在这里陪了我这么久，我总得给他留一些自己的私人空间，让他也去见见曾经的朋友们才行。

见我欲言又止，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地蹭了蹭他柔软的小腹，伊曼微微一笑，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最纯净的亲吻。

“请您好好休息吧，阿尔图。我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

伊曼的声音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真正放松下来之后，多日以来积攒的疲惫和困倦也终于找上门来，让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也不知道又抱着他享受了多久的爱心按摩，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到后来，似乎是在伊曼的怀里睡着了。

……

……

夜半我忽然惊醒，身侧的床铺已经冰凉一片。

茉莉的香气还残留在天鹅绒蓬松的枕头上，窗外的山谷依然是懒倦的秋色，农场舒适的小木屋里燃着宁静的灯火。我坐起身来，看到胡桃木的书桌上放着伊曼看了一半的医书和笔记，周边却不见他的踪影。

“伊曼？”

试探着呼唤一声，我下了床，又朝四周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应答之后，我慌了神。

难道是去找萨米尔了吗，可他也没说今晚就要动身啊。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立刻跳下床去，胡乱地扯上一件衣服披起来，便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撞进了夜深露重的山谷。“——伊曼！！”

……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不安些什么。又或许是分开得实在太久了，以至于只要伊曼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就会开始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随时可能醒来的美梦。

好在这样惶恐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我拨开层层的枫叶，看到山顶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温泉里，正在清冽的水汽中沐浴着的伊曼时，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想来也是，被我折腾了这么久，伊曼一直没时间清理那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身体；虽然平时的我并不嫌弃自己风干的口水，可爱干净的伊曼已经保持了很久这种黏腻的状态，也的确需要好好地洗个澡。

彻底放松下来之后，我挠挠头，在对这种过头的敏感感到好笑的同时，想要迈向浴池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虽然也很想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下到温泉里，游过去和伊曼一起洗个鸳鸯浴，但我对体力恢复过来的自己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与其再没完没了地做下去，还是让伊曼彻底放松一下比较好。

这样想着，我远远地望着他，心里的柔软也跟着涌了上来。

……

降生在俗世的神之暗面依然有着世间最幽雅的美貌。伊曼垂头擦洗着漾在水面上的银发，把温热的泉水一捧捧掬到胸口，清洗着身上那些斑驳黏腻的精痕和体液；又将手指探进自己身后的穴口，将那些灌满他的白浊排出来。色情的液体顺着那一双美丽的长腿滴落下来，又随着水波慢慢飘散。

我看着看着，比起那一直也不曾按捺过的色心，忽然觉得回来之后的伊曼和以前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也不太说得上来。

但这其实很正常，死而复生之人的气质都不太可能再和以前一模一样，比如还在隔壁农场悠闲着遛猫逗狗的达玛拉，比如我。

……

或许是和我共感的那一部分躯壳察觉到了我探寻的视线，白雾之中原本清晰的人形忽然泛起了一点模糊的金光。

揉揉眼睛再次朝伊曼看去时，清洗好身体的他已经从泉水里走了出来。

这是我夺过造物主的权柄亲手重塑的身体，我熟悉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脉，一切都严格地按照我记忆中的模样彻底还原，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任何差错才对。

象征着纯净者的金粉早已没有任何残余，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月光下，我看到伊曼的心脏在近乎于透明的胸腔内安静地跳动着。

他浑然不觉地安静擦拭着自己的胸膛，掌心下深蜜色的肌肤细腻完美，却在左侧的胸口裂开几道金色的纹路，既像是某种古典的刺青，也像是某种锐利的凶器曾经留下的陈伤。

******

……

我终于知道打从世界的另一边回来之后，那种若有似无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眼前圣洁美丽的男人不是我的伊曼。

不是在星与剑的国度被我遗忘的伊曼，不是在摄政王死后的乱世中孑然一身的伊曼，也不是之前和我有过交集的任何一个伊曼。

他是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死在我那张白银杀戮卡下的，最初的伊曼。

Chapter Text

奈布哈尼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成为了天命所归的盖世英雄，在整个世界即将迎来末日的前一秒，潇洒至极地从那位至高的存在手里挽回了一切。

他看到我沉入冰冷的深海，浩瀚星云在宇宙深处爆发出壮丽的光辉，古老洪荒在这一刻被新的继承者重启；而我高高站在某个神秘时空的源点，帅得就像他命中注定会追随的主角，注定要被铭记在世人光荣的史书上。

寂灭之后，万物伊始。

归乡的旅人放弃了成为神，也放弃了足以操控世间、威慑世人的权柄，就像亘古以来所有伟大的无名氏那样坦然谢幕，烟花落下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如果不是主角的身边并没有他的话。

得到了我会在必要的时刻带上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允诺之后，他和某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黑街佣兵一刻不停地精进剑术、训练卫队，本以为这次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做个拯救苍生的大英雄，却迟迟没能等来我的召唤。

当天地开始变色，日月接连陨落之时，梦里的他想要跨过那面阻碍了我们的屏幕，早已被群星定格住的时间却让他根本无法迈出靠近我的步伐。

到头来也只能这么心有不甘地留守在镜子的这头，眼神幽怨地看着我独自完成这样的伟业。

英雄还未登场，故事却已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