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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的灯光暧昧得恰到好处,刚好能照出温尚翊脸上那副想立刻消失的表情。他正第无数次试图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陈信宏那过分紧密的掌心里抽出,结果不出所料,在与怪力男的斗争中堂堂占据下风。
“陈信宏,你最好祈祷这真的能给我们骗来一个超厉害的贝斯手和一个练团室,”温尚翊压低声音,几乎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然我就算这把吉他当场报废,也绝对用它敲开你的脑袋。”
这对吉他手来说是简直是赌上生命的威胁了。陈信宏的脊背上理所当然地爬过一阵寒意,他连忙弯下腰安抚:“安啦阿翊,玛莎真的超强,而且他男朋友的练团室也超赞。”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再次搬出这个温尚翊一定无法抗拒的论据了。为了强调其可信度,陈信宏还非凑近他耳边讲话,热气呵得温尚翊耳根发痒,成功地让他猛地一缩脖子,本能地想退开,却被那只纹丝不动紧扣着他的手更用力地拽回原位,温尚翊几乎趔趄了一下。
“拜托,自然一点啦,你现在看起来像被我绑架。”
“因为我根本就是!”温尚翊咬牙切齿地瞪了陈信宏一眼,浓烈的悔意今晚也第无数次汹涌地淹没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进这个离谱至极的境地的?这感觉就像明明只是缺席了一场聚会,结果再见面时被通知要把聚会游戏里所有的惩罚都在他身上实施一遍。一切都得追溯到上个礼拜,自己家里堆满乐器和漫画书的房间里,那场灾难性的、彻底颠覆他接下来一周心情的对话。
空气里还飘着才练习结束的燥热,温尚翊刚把吉他放回琴盒,正拿起毛巾擦汗湿的脖颈,陈信宏就悄无声息地蹭了过来,一双眼睛亮得可疑。
“阿翊——”对方拖长了尾音,这是他有求于人并且通常不是什么好事的标准开场。
温尚翊连头都懒得完全转过去,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干嘛?如果是零用钱又花光了要找我江湖救急,免谈。上次借的还没还。”他预先堵死一条最常见的路径。
“不是啦。”陈信宏用力地摇头,“是比那个重要一百倍的事。”
温尚翊终于舍得瞥他一眼,忍住想用手上毛巾按他脑袋的冲动:“有屁快放。”
“我昨天不是去了那间传说中很多厉害乐手聚集的Pub嘛,”陈信宏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仿佛在分享什么地下情报,“遇到了一个超厉害的贝斯手诶。”
“所以?”温尚翊来了点兴趣,稍微正了正身子。能让陈信宏用这种语气形容的,通常是有两把刷子。
“他叫蔡昇晏,别人都喊他玛莎,弹起来的力度和 groove都不错。”陈信宏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而且他男朋友是鼓手,人家还开了间练团室,说是设备超棒,音场也好!”
“练团室”和“设备超棒”这几个词像精准的鱼饵,瞬间钩住了温尚翊作为乐手的职业神经,终于彻底投入到这场对话中:“所以?你想去他们那儿租场地练团?”这倒是个实际的好主意。
“何止!”陈信宏眼睛更亮了,“我想拉他们一起组乐团啊!你不觉得超完美吗?现成的主唱、吉他、贝斯、鼓手哎。”
他们之前合作不甚愉快的鼓手刚跑路,有这样的机会的确再好不过。温尚翊放下毛巾,提醒他:“人家答应了?”
果然,陈信宏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手指无意识地开始抠着地板上的纹路:“呃...这个嘛...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怎样?”
“就是...聊得挺投缘的,音乐理念也合,但贝斯手嘴巴有点厉害,觉得我们像是玩票性质,担心我们不够认真,或者…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和想法。”陈信宏撇撇嘴,模仿着对方的语气,“说什么『小朋友,组乐团不是扮家家酒喔,很累很烧钱的,你们想清楚喔』。我想我要邀请人家,气势上不能输啊。”
温尚翊哼了一声,大概能想象出那个场景:“然后呢?这跟你现在这副『快答应我不然我就要死了』的表情有什么关系?”
“总之聊到最后,他不知道是为了最终考验或者纯粹的嘴贱,就抱着胳膊讲:『而且哦,提前讲清楚,我和那个鼓手是男朋友的关系哦——』虽然讲这话的时候他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好像承认这件事让他很痛苦似的,『——你们真的OK吗?不会觉得别扭?一起练团不会尴尬?』”陈信宏拍了一下地板,声音又扬起来,“我一想,他是不是在担心这个?可能他们之前就因为这个问题遇到过麻烦,被排斥过?那我们得立刻展示一下我们超开放超友好超支持多元化嘛,这样才能证明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不好的预感。温尚翊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盯着陈信宏:“陈信宏,你说了什么?”
陈信宏的眼神开始飘忽,手指绞在一起:“我就...顺口说了句...”
“没关系啊,”Pub里,陈信宏轻松地对蔡昇晏说,“我完全理解,因为我和我的吉他手也在谈恋爱。”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陈信宏!”温尚翊的怒吼几乎让贴满的隔音棉失效,他抄起最近的一枚拨片直接砸了过去,“你他妈的在想什么?!”
“我也是为了乐团啊!”陈信宏敏捷地偏头躲过袭击,赶紧扑上来抱住温尚翊的胳膊,防止下一秒吉他真的就砸到自己头上,“而且!而且那个蔡昇晏立刻就用超不屑的表情说『少来,每个主唱都爱夸大和吉他手的关系啦,这种戏码我看多了!』他根本不信欸……”
温尚翊面无表情地掰开陈信宏的钳制:“嗯,这位贝斯手洞察力非凡,看人很准这件事上他是我异父异母的知己。”
“阿翊——”陈信宏又开始耍赖攻势,“不都是为了乐团嘛...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下周就一次,陪我去Pub,稍微地假装一下我男朋友,证明我没说谎,我们扳回一城,好不好嘛?”
这种事哪有什么稍微之分啊?!温尚翊捏着眉心,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深沉地问:“陈信宏,告诉我,你为什么总是能把自己丢进这种夸张的处境里?”
“因为我有梦想啊,而且为了梦想不惜牺牲!”陈信宏大言不惭,然后又立刻软下声音,双手合十,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拜托啦阿翊,你忍心看我们乐团伟大的未来胎死腹中吗?就一次!演一下就好!你演技最棒了!”
温尚翊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最好的朋友,音乐上的灵魂搭档,同时也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精和幻想家。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胃里已经开始提前为下周的Pub之行感到抽搐,几乎能预见到未来一周的精神煎熬和当晚的史诗级社死现场。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陈信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随便跟外人扯这种约,我就勒死你然后告诉所有人你是为自己的宏大梦想献身了。”
“耶!我就知道阿翊最好啦!”陈信宏完全忽略了后半句的威胁,欢呼起来。
其实温尚翊那点微薄的决心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答应这个荒谬到极点的邀约,但他太了解陈信宏了。这家伙有底气在和别人夸下海口时自顾自地把他拖下水,就有十足的把握一直纠缠到自己点头为止。经验告诉温尚翊,此刻的任何抵抗都是徒劳,只会招来陈信宏变着花样更肉麻更离谱的游说,而温尚翊并不想浪费时间在听陈信宏论述他们两人假扮起情侣来有多般配上。算了,他对自己说,敷衍过去就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陈信宏拖下水了,最后哪次不是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但温尚翊那该死的责任心和完美主义又开始悄然作祟,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对着衣柜皱眉。左手捏住一件万年不变的T恤,右手捧着一件略旧的乐队纪念衫,温尚翊难得地有些犹豫。这有什么好挑的?不都一样?但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蔡昇晏那张据陈信宏描述写满挑剔的脸,以及“学生气”、“玩票”之类的评价。
他扭头看向显然已经觉得大功告成,正大剌剌瘫在他床上没心没肺地拿着本漫画看得津津有味的陈信宏,强忍住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
“喂,”温尚翊语气有点不自然,甚至带了点罕见的扭捏,“……穿这样,会不会太随便?看起来不像,呃,”他难以启齿,最终只是动了动口型,无声地比划出四个字:你男朋友。
陈信宏从漫画书上方露出一双眼睛,眨了眨。视线里出现纠结得很认真的温尚翊,他愣了一秒,随即噗嗤笑出来又赶紧憋住,肩膀难以控制地抖啊抖。
“笑屁啊!”温尚翊恼羞成怒,把衣服甩在床上。
“没有啦没有,”陈信宏爬起来盘腿坐着,眼里还带着笑意,“我们阿翊其实穿衬衫就很好看了啦。”他摸着下巴,真的开始上下打量起温尚翊,目光扫过他的脖颈、手腕,最后落回板正的衬衫领口。
然后他凑过去,伸手就去解温尚翊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你干嘛!”温尚翊吓了一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往后一弹,后背差点撞到衣柜门。
“别动啦,”陈信宏语气轻松,带着点哄小朋友的味道,手指却灵巧地把他严密的领口防线又解开一颗,微微向外翻折,露出一小段锁骨的轮廓,“这样……嗯,随性一点,比较不像下一秒就要打好领带去参加数学竞赛的资优生。”他端详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哦,你那些项链啊手链啊,平时演出不也戴吗?那天多戴一点,看起来比较……嗯,像会被我追到手的样子。”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这是什么至关重要的战术部署。
温尚翊无语地拍开他还在自己领口作乱的手,嘟囔道:“……要求真多。”
“好啦,造型指导初步搞定!”陈信宏满意地拍拍手,顺势进入下一环节,“那刚好,现在我们来对一下口供好了,提前演练,以防穿帮。”
温尚翊有种不祥的预感,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还要对口供?”
“那当然,玛莎看起来就很精明的样子。首先,”陈信宏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温尚翊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怀念五分钟前只是纠结穿什么的简单烦恼:“……随便,你定。”
“不能随便啦,嗯……就说三个月好了,不长不短,热恋期。”陈信宏自顾自地拍板决定,显然已经沉浸在了编剧的角色里,“那,关键问题,谁先表白的?”
温尚翊想都没想:“肯定是你。”
“为什么是我啦!”陈信宏抗议,“阿翊你也很喜欢我啊,说不定是你先忍不住暗恋我呢?这样故事听起来比较感人欸。”
温尚翊简直头皮发麻,开始觉得勒死陈信宏可能是个过于仁慈的选择。他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陈信宏!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争论这种谁先喜欢上谁的鬼问题?!再说你下周就自己去跟那家伙解释你的男朋友为什么和你分手了好吧!”
“好啦好啦,我先就我先,”陈信宏接住枕头,有点遗憾地撇嘴,像作词时被剥夺了创作灵感一样,“那我怎么表白的?在哪儿?说了什么?”
温尚翊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乐团伟大的未来和那个传说中的顶级练团室。他试图从陈信宏过往那些不着调的行为里寻找灵感。“……就说排练完,送你回家的路上,等公交来的时候说的。”
“哇,很有氛围感耶!”陈信宏眼睛一亮,“那进展到哪一步了?总牵手了吧?其实表白的时候顺势十指紧扣就很好,这个要记住。那初吻呢?也要在那个时候发生吗?还是之后某次成功的演出庆功宴上?酒精和掌声总是催生情愫……”
“停一下!”温尚翊彻底听不下去了,脸上温度飙升,猛地站起来:“拜托,不需要详细到这种程度吧?” 他简直怀疑陈信宏下一句就要问喜欢什么姿势了。
“不可以这么敷衍了事,细节决定成败好不好。”陈信宏坚持道,“再比如说你喜欢我哪里?这个一定会被问的,长相什么的太肤浅了会被玛莎嘘的,你要好好准备一下回答。阿翊你觉得我喜欢你哪里比较好?”
这场对话的荒谬程度已经远超温尚翊的忍耐极限。为什么他和陈信宏讨论的不是编曲细节而是恋爱细节,这其中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够了!陈信宏!”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就全部随机应变吧!再问下去我怕我活不到那一天就直接被你烦死在这里了!”
陈信宏看着处于暴走边缘的吉他手,终于见好就收,嘟着嘴:“那好吧...阿翊你配合我就好。但是至少记住我们在一起三个月了,是我追的你,我们很——恩——爱——,OK?”他还不死心地试图进行最后的表演指导。
“恩爱你个头啦...”温尚翊小声嘟囔着,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陈信宏却像是自动过滤了所有负面评价,笑容重新在他脸上灿烂地绽放。他轻巧地跳下床,得意地拍了拍温尚翊紧绷的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周我来接你哦,亲爱的男朋友。”
在温尚翊真的开始认真权衡要选哪个吉他敲碎他脑袋之前,罪魁祸首已经飞速地溜出了房间。
时间回到今天,几小时前温尚翊以一种极其不符合他平日作风的僵硬姿势,无比现实地侧坐在陈信宏的单车后座上,感受着晚风和路人的目光拂过他那被陈信宏强行改造过敞开的领口。在出发前他提出过质疑:为什么不能各骑各的?这样很奇怪。得到的是陈信宏一个夸张的白眼:拜托欸阿翊,你很不会谈恋爱吗?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
好吧,箭在弦上,温尚翊绝望地意识到,陈信宏连假装征求他意见的环节都省了。他只能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认命地坐上陈信宏的单车后座,一路承受着生理及心理上的颠簸到了那间声名在外的Pub门口,温尚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是,那家伙又不会一路跟踪,我们刚才那出单车情深演给谁看啊?陈信宏锁车的动作可疑地顿了一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个…演出都要彩排提前进入状态嘛……
而蔡昇晏留给他们的心理准备时间长得近乎残忍,一直到温尚翊思考是现在扭头拖着人就走还是先狠狠踩陈信宏一脚让他松开那钳子般的手再走时,这位恋爱审讯官才终于姗姗来迟。
对方肩上随意地挎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贝斯包,与他略显清瘦的身形有种漂亮的反差。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两个仿佛在罚站的人形立牌,尤其是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意味深长地多停留了两秒,最终嘴角勾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
陈信宏瞬间挂上那副人畜无害甚至有点纯真的招牌笑容,他不由分说地将温尚翊的手又紧了一些地攥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明显身体一僵的温尚翊迎了上去,声音热情得能融化冰块:
“玛莎!哇,你真的来了耶!太好了!和你说噢,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吉他手——”
陈信宏自然地侧过头,那双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格外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近乎腼腆的笑意,脸颊似乎还因为不好意思而微微泛红,语气软绵绵的。
“——也是我男朋友,温尚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