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我弄疼你了吗?”
麻醉的毒让他有点昏昏沉沉的,因此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
她强而有力的触手锁着他的手腕,后来她发觉这样像在强迫他,于是放开了,她两手撑着床垫,他紧紧握住她的胳膊。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那样对视着,看着她的脸,还有裸露的皮肤,一织几乎忘记自己实际上在遭受的。注入毒液前,他曾要求她把具体的过程说出来,让他知道。他不想一无所知地完成。
“现在我要刺进去了。”七濑陆说。
“嗯。”
触手刺破皮肤,朝内部进发,这是第二次了,只是这次是来真的。不痛,又麻又胀。蛇一样灵活的东西在他里面游走。开始有些疼了。肾上腺素让他颤抖起来,心脏很难受,有种想要狂跳却被毒素抑制着的感觉。陆那根探进他身体的触手似乎察觉他的恐惧。“害怕的话今天先算了……”她说。
“我没事,请继续吧。”
“好吧……现在我要在你的腹腔找一个适合的地方。一织好瘦啊,脂肪厚一点的话比较不痛的说。”
“......”
“现在要放卵进去了,我只放一个。”陆说,语气像安抚病患的护士。
“两个。”
“哎?”
“放两个吧,您不是说......想要双胞胎吗?”
“可是......”
“如果您真的只想做这一次的话,我可以。”
“我知道了。”
结束后他几乎立刻睡了过去,在梦里,他再次回忆起世界巨变的那天。
第一章
那天是和泉一织的十七岁生日。
他从学校回到家,刚开门,哥哥和爸爸争吵的声音从门缝冲了出来。
“不可能,我绝对不同意!就算对方是陆也不行!”那是三月在餐厅吼叫。
一织没说“我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站在玄关。
“我亲自去和陆说,让她用我!反正不能是一织。”三月说。
三月七岁、一织三岁那年他们就认识了七濑陆,她是个活泼又话多的提里克族女孩,如今她的身体不像小时候那样娇弱,已经长成了更加好动、人见人爱的少女。触手也随着年龄成长,她炫耀自己的身高超过了一织的时候,他会故意举一些生物学上的证据,从她的臂长和上半身的比例推断……假如下半身不是触手,而是和他一样的双腿,那她最多和一织一样高,陆会假装揍他、气呼呼地用触手妨碍他看书,不过他从没真的生气过。
一织看不见餐厅里的家人们,仔细一听妈妈也在,在争论声的间隙小声抽泣。
爸爸陷入了理由不明的沉默。
“那孩子才十七岁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种族……”妈妈哭得嗓音都变了。
“这是规矩,”爸爸说,“想在这活下去,就得守规矩。除非……我们逃走,回地球去。”
这次换妈妈和哥哥沉默许久。
“那种事……做得到吗?”妈妈说。
“我叔叔、就是坐轮椅的那个,他知道有两个人,他们专门做这事,我们可以说是最后一次家族旅行。”爸爸说。
一织听不下去了,他把书包放在拐角的矮柜上,走进餐厅:“发生什么事了?”
关于他诞生在的这个世界,有些事实他早就知道,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他十七岁了,陆十八岁,有些人决定该把他配给她了。
生日这天,他人生第一次没理会半夜敲卧室窗户的红色触手,他缩在床上,离窗户远远的。不知道陆在楼下等了多久,第二天,他在家门口的台阶找到一份包得笨手笨脚的礼物。
三天后,一织默默收好哥哥给他的生日礼物——一个用布缝的卡通钥匙圈,他把绝对舍不得的一本书和衣服一起塞进行李箱的空隙。他们不敢带太多东西,不敢收拾屋子,妈妈反复叮嘱只能带真正的必需品。随着出发时间临近,一织心中的不安如核反应般极速扩张,而他对成功后该怎么办的不安和计划失败该怎么办的不安同样强烈。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地球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两点五十。时间马上要到了。
一织最后一次放倒行李箱,把陆的礼物硬塞进去。
出境站的提里克族官员皱着眉,一边翻他的身份文件。一团漆黑里的那双黄色瞳孔观察着一织,仿佛他是个危险生物。提里克族什么都没说,在自己那侧操作台按下一个红色按钮。
不到半分钟,另一个更巨大的提里克族出现了,上身穿黑色军装。
那军官长得十分典型,身高三米,触手发达得像腕龙的尾巴,皮肤的颜色不均匀。谁还能记得地球人刚登陆这个星球时的见闻呢?一织曾在教学资料看过一次录影,那团伸出无数触手、说不上是雾,是水,还是某种不断变化的泥团的东西,咕哝着古老的方言,却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嘴,那是他们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生物繁衍后代的结果,不过几百年来——多亏了人族的帮忙——提里克族变得比较像人了,起码腰部以上几乎就是人。
“你,跟我来这边。”军官命令他。
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请等一下,”身后队伍里的三月绕开人群冲上来,“我弟弟他哪里不对吗?”
几个军人悄无声息地挤过排队的人群、站在一织的父母身后。即使是手无寸铁的提里克族也比非洲象来得强壮,一织不敢想他们腰间挂的会是什么,电击枪已经是最美好的想象了。
“哥哥,”他抓住三月,“不要反抗。”
一织和家人被分别关在不同房间,他猜测那些人找到了父亲随身带的电话簿和船票,那样一来也就没什么好盘问的了。一织还没听过提里克族暴力执法的案子,他们通常表现得知书达理,但是,那或许只是因为没有人族反抗过,又或是被掩盖了起来。对于提里克族的要求,多数人族甘之如饴。
墙上没有钟,只有金属桌子和椅子。有人给了他一些水和饼干。更加漫长的等待。在他深信已经是深夜的时候,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长着近乎白色的头发和触手的军装男人推门进来。一织认得这个人,小时候见过几面,他是七濑陆的同胞兄弟。
作为一名没有生育价值的提里克族男性,九条天将他的才能——头脑——发挥到了极致,这才能让他一路爬到今天的地位。
“我看是不需要再问你什么了,我不需要拷打你,我也不想。”天冷淡地说。
“我想也是。”
“母亲特意安排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以为你对陆足够有好感,结果你竟然会逃跑。”
“我以为您这样的妹控不会让唯一的妹妹这么早成婚。”
“成婚?”天冷笑,用他全身唯一像人的那双手撑住桌面,“那是你们人族的说法罢了,和泉一织,你真是高看了自己。”
“我哥哥和父母在哪里?”
“他们在哪要看你的表现,”天揪住他的衣领,把脸凑得很近。他低声说,“我只说一次,别让我为难。”
到底是谁在让谁为难啊?几分钟后,双手铐在身后、被天推着走的一织忍不住想。他的头被蒙住,眼前所见只有光从黑布袋的纹理中透出来,四周一会儿嘈杂,一会儿安静得可怕,他们好像还站着乘了一段车。不知走了多久,他听见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天扯下他头上的布。他们在一个狭窄的走廊,左侧深灰色的铁墙无限向前延伸,右手边是一整排钢化玻璃,玻璃对面有房间。没有窗户,一织弄不清他们是在一栋建筑里还是在地下。
“我父母和哥哥在哪?”一织再次问。
“我说了,看你表现。”天拿出一个显示器。照片里是晚上,三月和他的父母坐在餐桌前,隐忍的表情看着镜头,那是他们家的餐厅,从他们的衣服和周围的摆设看,的确是今天在家里照的。
这时,走廊深处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原始的、恐惧到极处的声音,震得他头皮发麻。
天扭着他的手腕推着他走,一直走到一面玻璃前。
玻璃对面亮白得让人眼睛疼,天和一织站在高处俯视那个房间。中央是个手术台,几个穿手术服的提里克族围在男人四周。那人也许二十来岁,瘦骨嶙峋的身体完全赤裸,腹部贴着块渗血的纱布,他像个马上要被解剖的蛤蟆。刚才的惨叫就是他发出的,可是渐渐地,男人安静下来,开始翻白眼,似乎昏迷了。
“那个育体,”天的眼神指向那男人,“上周在偷渡过程中被抓住了,他在被关押的地方试图用镜子的碎片切开自己。”
主刀医生拿起手术刀,撕开男人身上的纱布,直接从他划伤自己的地方下手——腹部被横切一刀,形成一条血红。“提里克族习惯用触手,但在这里我要求用刀,安全,卫生,标准化,这也是借鉴了你们人族的规则。”天解释道。一织闭着眼睛扭开头,但是天掰住他,强迫他面对玻璃。“给我看清楚了,过去你只是读到这些,亲眼看见则是另一回事。”
切开好几层之后,男人体内露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淡黄色球状物,表面布满血管,无法得知那是男人的血管,抑或是属于球体包裹的那个跳动的影子。他们继续切割,取出球体,在男人的内脏间找到另一个已经孵化的婴儿,触手缠着他的肠子不肯松开。比手术室的白灯更扎眼的是鲜血,他们用上了足以堆成小山的止血海绵,但血还是流了一地。
“四个……五个吗?”天说,“真是危险,都是因为他不配合,晚一步的话他就会被婴儿吃光内脏。”
一织咬紧牙关,他快吐了。
“那就是你的未来,你觉得自己能活过几次?”
“请直说了吧,”一织看着天的脸,他想看清那种冷漠。“你们和人族的约定,就是给你们做繁衍后代的苗床。因为你们只能这样,你们的诞生建立在其他种族的牺牲之上,你们才不是因为好心才帮助地球人。”
“谁让卵只能在温血动物体内孵化呢。而且你们的身体意外地好用,养出的小孩强壮而且长寿,提里克族得以延续,人族也得到新的家园,这是双赢——至少他们这样声称。”天再次对他耳语:“愤怒吧,反抗吧,我知道你一直在做某种准备,你的家人却以为你每天只是念书而已。”
“你——!”
“和泉一织,你的觉悟有多大?想看到什么样的未来?如果你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就滚回去当个听话的育体。”
“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说完,一织彻底失去了知觉。他应该是做了个梦,很久以前的梦,他走进梦里,看到七濑陆趴在他家的沙发椅背上,翻从地球来的儿童绘本,封面是一条鳞片是彩色的美人鱼。“一织,如果这个星球的海里有巫女的话,我也想许一个愿。”“什么样的愿?”“用全部的触手换一双人族的腿,我就可以做一织的新娘了。”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仰视着她,已经是十八岁少女的陆。他的嘴被胶带封着,手脚被反绑,躺在空房间的地上。陆似乎也刚来,她着急地要帮他撕掉胶带。
“住手,陆。”天跟着进来,“我关了录音,但摄像头不行。”
一织努力抬起头。天花板的角落,一个闪烁的红色机械眼睛望着他们。
“天哥……为什么?一织又没做坏事。”
“逃跑不是和泉一织的意思,是他的父母,和泉家的意图早就暴露无遗了,所以我派了军队。”
陆的眼睛通红,她拼命摇头。
“你以为你是在为他好吗?他们出发的三天前,安排偷渡的人已经被抓了,他们去了只会自投罗网。你如果真的想保护和泉家,现在就做你该做的。”
天拉起一织,他伸出那根蝎子尾巴般带毒刺的触手,蛰了一织的脖子。
“天哥!”
一织倒下了,他睁着眼睛,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四肢开始麻痹。
“给他植入你的卵,现在、在这里,”天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像有人在拿刀捅他,“那样我就有理由保下和泉家。”
“不,我不能那样对一织,我做不到!”陆开始哭,“好过分,这太过分了!你也是,妈妈也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提里克族只能这样做,陆。当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即使是最大声的哀求也不会被听见,今晚你放他走,我保证,明天他会失去更多。”
一织已经连一根手指都挪不动,只能看清眼前十公分的东西。一个红色的影子挪动到他上方,陆的脸变得清晰了。
“对不起,一织,对不起。”
他一定是在毒素的作用下昏迷了,后面的事什么也不记得。醒来时他坐在一辆提里克族的车的后座,一定是,因为从窗户看出去的视线非常高,椅子也很高,他的脚够不到地。陆坐在他身旁,担忧地看着他,拳头攥住衣角。一织看到熟悉的商店街和肉铺,这里是人族保护区,再拐两、三个弯就是他家。
他们要送他回家。
“一织,说点什么,求你了。”陆央求道。
他不打算看她,他不想看,从小她的脸就是作弊的武器,总会让人心软。一织不动声色地把手探进上衣,痛觉还没恢复,但他在腹部右侧摸到一个切口,和水蛭叮咬差不多。他看看四周,光头司机默默转着方向盘,副驾驶坐着个军人。在这时候反抗的结果可想而知。
陆去抓他的手,被甩开了。天的毒素太强,他头晕得厉害。
“您是今晚才知道自己的使命吗?”他问她。
“是昨天,天哥告诉我的。”
“提里克族诞生的过程又如何?”
“我知道我们是卵生的,但我……不知道是那样。”
作为七濑家的长女,陆最让家里人发愁的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同情心,仿佛是继承自诞下她的育体。成年以前,家人保证了她活在童话般的谎言里,现在这个谎言过期了。
车缓缓停在和泉家的正门,这里整条街都是双层联排房屋,就像一排排的鸟笼。人族保护区是个巨大的牧场,只有持特别通行证的提里克族可以进来。一织直接开门跳下车,陆紧随其后。
“别跟来。”
“你讨厌我了吗,一织?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他上了一半台阶,“我们都很清楚那是做不到的。”
“看着我,一织。”
他痛苦地回过头。陆凌乱的长发在昏暗的路灯下是暗红色。她的眼神和他一样痛苦。只有像这样站在台阶上,他才能够平视她。
“我没有讨厌您,”一织说,“我们都站在不能反抗的立场,而且,我知道您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这一点我表示感激。但是今晚的事我不可能轻易原谅。因为是您我才说出来,我不会再逃跑,但我也不会乖乖就范,我会反抗到最后。”
陆走来几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些话,“我没把卵放进去。”
“什么?”
“我假装做了,其实没有,我发誓,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假装一下吧,暴露之前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