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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境】刺杀伊西多公爵(El Asesinato del Duque Isidoro)

Summary:

*长篇/连载中/正剧/架空/中世纪au
*公爵棘刺/巫师极境
*先婚后爱

Notes:

背景设定/雏形为14-16世纪的伊比利亚半岛乃至整个欧洲的中世纪,需要注意:整个中世纪历史纷繁复杂,本人尚无能力完全掌握,所以会有适当的模糊与融合整个中世纪的欧洲,并不完全遵照历史时间和进程,因此不必过于纠结于具体在哪个时间点发生了哪个事情或者这个东西是否存在于哪个时代是哪里的产物
*先婚后爱,对极境有“公爵夫人”这样的称呼,毕竟是中世纪有封建糟粕存在(例如奴隶制度,阶级压迫,种族主义,宗教迫害等等)完全无法接受或者理解的请谨慎观看
*每周更新1-3次
*ooc都算我的。如果能给予我一些kudos or 评论将是对我很大的帮助。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Chapter 1: Capítulo 1:小镇

Chapter Text

没有真正信仰的愚者认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命运任意指引一切,安排一切,调整一切。
—— 塞万提斯 《堂吉诃德》

Capítulo 1:小镇
要问极境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否满意,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恐怕会让这个一向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年轻人着实不言不语地沉默上一会儿。他今年19岁了,正是个最忙碌的年纪:他已足够年长,偌大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有的是等着他尝试的新鲜东西,从新的地方到新的景色,遇见新的人,经历新的真情,友情,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或许还有爱情;他又足够年少,有的是犯错之后再重头学习的机会,他有时间被允许回头,有精力被允许反悔,这些走过的歧路于他而言不过是通往正确的指示牌。如果失败是成功之母,那想象就是成功的姥姥,极境最不缺乏的就是想别人之不敢想的勇气。他看起来总是如此乐观,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都出奇的一致,他是个活泼,开朗,助人为乐的好小伙。极境身形匀称修长,足足接近4肘*,终日于伊比利亚明媚的日光下奔走,却依旧皮肤白皙,长着一副讨人喜欢的清俊秀气的脸蛋,有着明亮浅灰色眸子的眼睛总在笑时愉悦地弯起,同时露出一口洁白发亮的牙齿,他有一撮显眼极了的红发,颇有标志性,令人印象深刻。
极境常对于自己的外表颇为自得,到了有些过分自信的程度了,然而即使如此,对于刚刚的问题,他依旧不敢妄下结论,要说究竟是什么阻挠了他给出答案,原因倒也显而易见。
他是一个黎博利。

从半人半鸟的塞壬蛊惑水手跳下船,到能变成鸟参加聚会的德鲁伊,这些虽都是流传已久的神话传说,但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如此之多的种族,菲林、斐迪亚、鲁珀、库兰塔、萨科塔、乌萨斯、卡普里尼……然而“魔法”这种天赋偏偏选中了黎博利,明明从外形上来说,不论萨科塔还是萨卡兹,似乎都更适合拥有它,可或许是羽毛与双翼赋予鸟类脱离陆地的能力实在太过奇异,总之,从名为隐多珥的黎博利女巫于深夜同意为扫罗国王占卜开始*,黎博利的原罪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中的一部分,无关男女与祖辈的血统,一出生便拥有异能,那就是魔法,当然,通常更多的被叫做“巫术”,这种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神奇力量能让他们摆脱自然束缚,凭借意志亦或是特殊的媒介——常见的有咒语或者法杖——便可引发奇观,从凭空点燃火堆到移动物体,再到操纵人心甚至杀人夺命,似乎无所不能了!这样的存在连萨卡兹都要胆寒,简直可以说是真正存在于人世的魔鬼了,于是,自上世纪开始,如同彼时蔓延至整片大陆的黑死病,浩荡的猎巫活动也在各地展开,作为唯一被巫术“眷顾”的种族,黎博利遭到了史无前例的排斥与屠杀,于是大量黎博利被迫迁徙,离开世代生活的家乡,逃亡至海峡那边的英格兰,亦或是南欧,其中就包括了伊比利亚。
不过极境的祖辈原本便是居无定所的那支黎博利民族,他们擅长游牧,循水草、食物、风与气流而奔走,于极地和另一片大陆之间往返,终年在追逐夏天,当然也与猎巫的热潮有关,但要极境来说,他更倾向于他的祖辈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意外中发现了伊比利亚,这块受地中海眷顾,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阳光普照的半岛,便终于选择定居于此。
在对祖父母的稀薄记忆里,极境尚且还记得祖母拉着他的手,在家中棕榈树下同他讲述那段他未曾经历过的过往,他们家族中也是有巫师与女巫的,古老的密语从他们的口中溢出,魔法的闪光在他们的指尖跳动,随后成群的牛羊与沉重的行囊被运过湍急的河流,破溃的伤口与未知的疾病藉由神秘的魔药痊愈,在前往伊比利亚漫长的旅途中,巫师与女巫们升上空中,如同他们兽类中的族亲,那些鸟类一样,升至半空,飞向远方,为族群在密林与叠嶂中寻找一条出路。
“飞翔的魔法是所有魔法中最重要的。”祖母告诉年幼的他,“若是不会飞翔,那即使别的魔法掌握得再好,再多,所能做出的魔药再精妙,也不会被认可为黎博利中的巫师或者女巫。因为虽然所有黎博利都长有羽毛,内心深处都继承了来自族亲飞翔的渴望,却为了灵活的双手与智慧的大脑折断了翅膀,被沉重地困于大地之上。飞翔是一种会令人痴迷的感觉,是这些被魔法所眷顾的黎博利区别于其他黎博利最引以为傲的资本,飞翔使他们同我们有本质的不同。”
虽然不继承这些祖辈的魔法,但祖母的有句话是说对了,极境内心深处继承了鸟类飞翔的渴望,或者说,对自由的渴望。祖父母离世之后,他要出去见识见识什么的想法便一日比一日强烈。
“我真的很抱歉,极境。”乔迪·方塔纳罗萨是镇上的护工,也是镇长家的养子,满怀歉意地将一卷扎着黄丝带的纸张递给极境,“这是蒂亚戈叔叔为你书写的自由人证明与非巫师证明,包括马琳阿姨、达里奥神父大人、我在内的,镇上凡事能说得上些话,帮上些忙的,都为你在纸上签名了,这么多年里,你为镇子做的一切大家都有目共睹,大家都愿意为你做担保,只是,对……的管辖比我们想的还要严格,你出镇的申请还是被退回来了……”
极境接过那卷纸,固定在丝带上耀眼的金色的伊比利亚国徽火漆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令极境感到晃眼,他依旧是爽朗的笑了,双手捧着那卷众人对他信任的证明,语气轻松道:“无所谓的乔迪,原本我就没抱太大的期望,大家如此信任我,愿意为我做担保,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也就是试一试,不行就算了吧。”
他话虽如此,可同他一起长大的阿戈尔作为他的朋友,怎会觉察不到他言语之下的落寞,道:“我还会去试一试的,如今毕竟不是从前了,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联盟成立已有十数年,牢不可破,伊比利亚前所未有的团结,异教所带来的有关黎博利的污名也已洗刷,新的法规和教条每年都在更新,或许有我漏掉的地方……总之,你不是巫师,极境,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虽然不是巫师,但我是黎博利,这点是不会改变的。”极境摇摇头,“至于异教……哪里真的存在什么异教不异教的呢?异教与国教,归根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对于魔法与巫师不容,便是对黎博利不容,要我说……”
“哦不,还是别说了!”乔迪及时制止了他的话,随后警惕地望了一圈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后,才靠近了他一些,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上个圣日*我仍未在教堂见过你,极境,格兰法洛是偏远的小地方,达里奥神父虽然严厉,但你我都看得出来,他有心袒护你,但若是谁举报了你怠慢信仰,审判所里的那些修士必不会放过你!我的朋友,算我求你了,过几天的周六*你可以来帮忙,神父大人必会先听你的告解,届时他会安排审判所的人在旁见证,这可洗刷他们对你的疑虑。”
“我本就不信教,偏要我一个礼拜去教堂好几趟,真是浪费时间。”极境皱着眉回答,“更何况没用的,乔迪,哪怕我每天都参加弥撒,将《时辰礼仪》倒背如流,同那些修女修士一样一天七次地祈祷,他们也不会善待我的,依旧会将我视作眼中钉。还记得安娜吗?那原本住在东街的女孩。”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从没见过比她更虔诚的信众,她自愿每日都斋戒,不论我何时去教堂几乎都能看见她低着头虔诚祈祷的背影,她原本也不是富裕的人,但有一双巧手,给镇上的人做缝衣绣花的活计赚点零钱,马琳阿姨曾向她订过一条丝帕,上面的九重葛栩栩如生。除了果腹维持日常生计的那些钱,其余她全部的所得都自愿捐给了比她更需要帮助的人,她还常去医院探望病人,做志愿者照料他们……要说她做的,我能说上一个下午……”
“是啊,说她的好能说上一个下午,可审判她的死亡,审判庭的那些人只花了一分钟。”极境挪开视线,越过乔迪的肩头,去看街边那一丛正盛开得热烈的夹竹桃,呈漏斗状火红色的花朵让他在脑中一闪而过那天对女人处刑时燃起的火焰,“不过是在她的家中搜出了夹竹桃与颠茄的干花,还有基本草药相关的书籍,便指认她是正在炼制魔药的女巫,可实际上那只是她绣花时用作参考的模型罢了。其实只要是黎博利,不论我们做得再怎么好,看起来再怎么虔诚,只要审判庭的人想,总有无穷的罪名等着加到我们头上。”
“别这么说,极境!我虽对安娜的死也感到惋惜,但那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新教已完全得到普及,神父大人在弥撒时也说过,在托莱多*,黎博利甚至被允许进入大教堂参加圣日,那可是大主教所在之地。更何况……我们也会保护你的,极境,只要我们大家在,审判庭的那些人不敢随便动你。”
乔迪语气坚定,令极境冰冷下去的心重新温暖了几分,他再次展露出笑容,拍拍面前阿戈尔的肩膀:“谢了,兄弟,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至于我的事,你和蒂亚戈镇长真的无需继续操心了,或许我就命中注定应该留在这里,因为这是我祖辈的选择。”
“格兰法洛已经是你的家了,我们也都把你当做家人。”乔迪仍旧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可以多依靠我们一些。”

同乔迪聊完,极境与他分别,独自一人来到了海边,这里有一座未建完的灯塔。
自克里斯托弗 哥伦布带着黄金、香料、鹦鹉、和发现新大陆的讯息归来后,大航海的热潮便掀起了,这几年,数不清的商船从伊比利亚出发,又满载而归,激增的船舶量自然增加了对港口的需求,格兰法洛有着得天独厚的位置优势,却无奈于早年未曾有任何开发,只得先从头开始。既然是港湾就必须要有指引方向的灯塔。其实一切建立得很快,极境很清楚,因为他也参与了灯塔的修建,实际上全镇但凡能干活的都来帮了一把手,男青年更是建塔的主力军。这座即将建成的灯塔在格兰法洛被赋予了超越其原本职能的意义,等到港口建成之后,格兰法洛一定能有望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海滨小镇,一举成为繁忙热闹,甚至文明伊比利亚的港口。
也许正是因为知晓格兰法洛的潜力,所以即使这座小镇自建成以来从未真正出现过巫师和女巫,审判庭依旧早早被建立,行使自己的“责任”。
当他爬上尚未封顶的灯塔,眺望远方时,澄澈碧蓝的海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泛着宛若猫眼石般精益剔透的色彩,海与天在他的视线尽头相遇,汇聚成一条模糊的地平线。格兰法洛是如此的质朴而美丽,极境本应信任连同过世的祖父母在内祖辈们的智慧,他们选择了这里定居,初代镇长打开镇门迎接他流亡的祖辈入镇便已证明了他们当初决策的正确性,时至今日,镇上的居民也依旧如当初一般。极境在格兰法洛长大,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那么几个瞬间,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是还在格兰法洛,黎博利与其他种族终究会彻底融为一体,有关巫术与巫师的话题也会逐日消减,直至毫无作用的审判庭搬离。然而现实会一次次地提醒他,这的确只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格兰法洛和她的子民给予黎博利的庇佑并非密不透风,审判的阴翳笼罩在所有的黎博利头上,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格兰法洛真的这么好,为何他的父母会在他尚未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把他抛下,直至今日也从未回来呢?
想到未曾谋面的父母,极境只觉得心中像沉了一块石头。对生父生母的依恋是孩童的本能,他幼时也曾无数次乞求过祖父母,告诉他一点有关他父母的事情,哪怕一点点都好,然而这每次都会惹怒他强势的祖母,他会训斥极境,让他不要惦记那两个狠心抛下他的不负责任的家伙。
“好像逃命一样跑掉了,只顾着自己!”他还记得祖母当时的话,稀疏的耳羽因为愤怒微微张开,“当初我就说了,要是不打算养,干脆就不要生!”
他知晓祖母说这些只是一时的气话,因为祖父母用年迈身躯在将他拉扯大的过程中付出了太多,却还是不免因为这番话而万分神伤,他只得又去找了祖父。祖父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凡事都听祖母的,被问起儿子与儿媳时,也只是叹气。但有一次,他喝多了,恰好祖母又不在,只有极境陪着他,他望着自己的孙子,极境也没有开口问什么,他便突然主动地说道:
“你其实长得很像她。”
正拼尽全力试图在桌上炖菜中捞出最后一只蛤蜊干的极境停下了手,疑惑地望着祖父,想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祖父说的“她”是指自己的母亲。
“真的很像……太像了,从脸,鼻子,嘴巴,眼睛,尤其是……尤其是……这个……”他醉醺醺地嘟囔着,点了点自己的头,极境模仿着他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头,正好是那撮红毛的地方。其实他早想过自己这缕过分鲜艳的红发应该是来自于母亲,毕竟他的祖父母都没有这个。
“他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说他不能娶她,她的身份……唉,可是她那时已经怀了你了,……我们其实都知道她不可能留下来,她有太多的事要做了……只是没想到她走得这样快,还两个人一起走了……只把你抛弃了,可怜的孩子……这可能就是你的命运吧……”
说道这里,他伸手想要摸摸孙子的头,可刚刚触碰到极境的头发,仿佛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突然清醒了,他闪电般缩回了手,连连对极境道歉,慌乱地说自己只是随便乱说的,让极境不要往心里去。
此后极境又试探过许多回,但祖父似乎已吸收了教训般闭口不谈。他也在镇上寻找过线索,但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很年轻的时候便离开了家,要不是极境,许多人还以为他压根再也没回来过。如今,伴随着祖父母的离世,他再不可能获得更多关于亲生父母的线索了。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极境对于找寻他们二人的念头也变得淡薄了。
他好像已不再抱有什么希望。
一声高亢的啼鸣由前方传来,他抬起头,数只海鸟冲着他头顶的方向疾驰归来,飞快地灯塔上方略过,它们中的一个盘旋了一圈后轻盈地落在灯塔顶部搭建了一半的房梁上,收拢洁白的羽翼,乌黑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地望着他。
他还能再不满什么呢?他有一份稳定的类似信差的在镇上跑腿的工作,有祖父母给自己留的小房子,还带着一个种满了棕榈树、扁豆和野胡萝卜的小院子,他有朋友,有关心照顾他的邻里,他在格兰法洛有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伊比利亚绝大部分的黎博利,他应该满意他现如今的生活了,他现在19岁,而他的29岁,49岁,69岁,也会一直这么在格兰法洛过下去。这样才是对的。
想明白了这些,极境也没有觉得立马舒心起来,他没觉得获得什么,也没觉得失去什么,只觉得下了个结论,像往大海里抛了个石头,连一点浪花都没溅起。这么想着,他还真的随手捡了一小块碎石,刚打算冲着前方丢出,忽然发现,面前塔顶的边缘,伸出了一只脏污的,瘦骨嶙峋的手。
“嘎——!”那原本停留在他上方的族亲发出一声刺耳的,带着警告性质的嘶鸣,拍打着翅膀快速离开了。

Continuará...

*肘:罗马时期流传的计数方式,1肘大概是45-55cm左右
*隐多珥:出自《圣经》里的故事,具体内容感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其实隐多珥这个女巫没有做错什么,就是帮忙占卜了扫罗王的死期,但是据记载在中世纪猎巫运动时期,有利用这个故事宣扬巫术的邪恶。也有说法是,对这个故事的解读是猎巫运动的开始。
*圣日:中世纪西班牙基督教会的活动非常严格,圣日是天主教一周中最重要的日子,在礼拜天,所有人都要参加。一般会有弥撒,布道等等等的活动
*周六:是准备圣日的日子,也可以在这一日对神父忏悔与告解
*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联盟/联姻与西班牙收复失地运动有关,天主教双王完成统一,是伊比利亚半岛重要的历史进程,感兴趣的也可以去了解一下
*托莱多:中世纪的时候,教皇不在伊比利亚而是在意大利或者法国,伊比利亚本土由教皇指派,或者说赋予权利的大主教管理,大主教的所在地根据具体时间有不同的说法,这里选择了托莱多这座城市作为宗教中心

Chapter 2: Capítulo 2:诅咒

Chapter Text

极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登上灯塔顶部的楼梯位于塔的正中间,在他的后方,等他眨了下眼后再望去,却发现那只手已经不见了。
他疑惑地靠近了一些,发现边缘的地方在浅色的石砖上留下一个形似手掌的深色湿印,这证明了他刚才看见的并不是幻觉,而他再微微探身朝着外面望去,只看见新砌的塔壁平整光滑,再往下是陡峭的悬崖,海水拍击到崖壁激起白色的泡沫。
这让极境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吞咽了一下,感到汗毛竖起,慢慢退后一步,忽然觉得碰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后背瞬间湿冷了一片。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抓住了一只手臂和衣领,一股可怖的力道将他压倒在地,膝盖压在他的大腿上。
他大喊出声,立刻意识到这个姿势是擒拿大型牲畜的姿势,他见过镇上的屠户宰杀羊和老去的马,明明是比人还大的动物却也动弹不得,和他现如今一样。他的四肢都被固定住了,衣领被扯得越来越紧,勒的他都快不能呼吸。
“黎博利……你是个黎博利……”极境听见了袭击自己的人的声音,又低沉又沙哑,但不是老人的那种感觉,倒像是好久没有喝水一样,这人明不是很重,但力气太大了,极境自认为已经算很高的了,但在这人的手下完全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那人一边继续念叨着他是黎博利,一边像是要确认一般,剥开他的头发,揪住他的耳羽,向上提起。
“啊!……”耳羽被扯住的剧痛让他整个脑袋朝后仰着,痛得流出眼泪,他唯一还能稍微活动的手徒劳地在塔顶的石砖地上扣抓着,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处可以着力的缝隙。
“哈哈哈哈!神啊!你一定在帮助我吧!让我在将死之际能够恰好撞见一个黎博利……!还没有结束哈哈哈!这就是命运,命运啊!!!”
那人癫狂的大笑着,随后非常突然的摁着极境的后脑勺,让他的额头在坚硬的塔顶地面上直直一磕。
这击瞬间让极境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的,他浑身颤抖,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地晃动,温热的血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自鼻尖汇聚,滴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见自己的血落在地上的声音。
海浪停止了,海鸟的鸣叫停止了,风也停止了,周围忽然变得安静,只有自己血低落的声音,还有背后那男人,正诡异地低语:
“Ofrezco mi vida, mi alma, todo mi ser, ríndete al destino!Que la sangre sea el pacto que te entregue todo mi poder... Y el precio será... ¡que para mí... asesines al duque Isidoro!
¡¡¡ASESINA AL DUQUE ISIDORO!!!”
(以吾之血肉为祭,奉吾之魂灵为契,顺从命运吧!血若赤焰,铸此盟约,汝当尽得吾之力量,然所求之偿……唯有一事……杀死伊西多公爵!
杀死伊西多公爵!!!)
他的话音刚落,极境忽然觉得自己的背后在燃烧,巨大的可怕的温度让他拼命再次挣扎起来,可这次不知为何全身上下都被禁锢住了,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半分,极境终于意识到那人是个巫师!他用了不知道什么巫术,好像让自己连带着极境也一起完全燃烧了起来!年轻的黎博利撕心裂肺地哀嚎着,却只能感觉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每一寸皮肉连带着其下自己的骨头和血液都已沸腾。可也就是在这时,他终于感觉身上一轻,桎梏消失了,他直接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被冰冷的海水包裹住的刹那,灼热的温度消失了,只残存了剧烈的疼痛。
他很快也失去了意识。

他同样是因为痛而苏醒的,极境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背上火烧火燎,下意识想要去碰一下,动胳膊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醒了!天呐终于醒了!”他听见了乔迪的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乔迪出现在他眼面的脑袋,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床上。
“嗨。”他气若游丝地和乔迪打招呼,“我到底怎么了?”
“你被人用火袭击了,极境!整个背全部都被烧伤了!”乔迪那双橘色的大眼睛中满是泪水,“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和阿德里安医生想尽了一切办法救你……幸好有用!真是谢天谢地!”
“我现在在哪里?”
“你在我家……就是镇长家。”乔迪说到这里激动喜悦的神色消退了些许,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你的烧伤很不一般,我们不敢让你在医院待太久……我得告诉蒂亚戈叔叔和马琳阿姨你醒了,顺便可以给你拿个镜子来看看你的伤口,你先继续趴着,千万不要乱动!”
乔迪急匆匆地离开了,极境想不遵守他的嘱托都难,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稍微动一下胳膊动一下腿立刻就牵拉到了背部的烧伤令他发出阵阵哀嚎。空气中满是蜂蜜橄榄油、玫瑰水还有木炭的气味,他猜想这些都是用在他背上的药。
“极境!”蒂亚戈镇长快步走来,他的妻子马琳太太紧随其后,他关心地走到他的跟前,弯下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孩子?”
“好不少了,镇长。”极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疼……背疼得不行。”
“可怜的孩子!上帝!瞧瞧你背上的伤,肯定是巫术!蒂亚戈!肯定是的!……”马琳女士握住极境的手,抽咽着。
“这是干金盏花煎的汤,喝了能让你好些。”乔迪端来一碗汤水,极境道谢后便捧着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很苦,但比起背上的疼痛简直不值一提,他忍住把药全部喝完了。
“我是在哪儿被找到的?”他问。
“是在悬崖下的一处崖洞里,孩子,你肯定是从灯塔上跌下去了对吧?你要感谢当时正是向岸流又恰好有一艘捕蟹船经过,他们闻见了血腥味,所以才发现了你,你当时双目紧闭,苍白得就像一卷纸,背上简直一塌糊涂,头上也流着血。”
“嘶——是的,我的头也被撞了一下。”他摸了摸头上缠的纱布,“对了,那个袭击我的人呢?是的,他是个巫师,他说了一段很奇怪的话,我才想是咒语,接着我就感觉我的背烧起来了。”
听了他的话蒂亚戈的脸色更糟糕了:“我们只在灯塔上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干尸,烧的像木炭一样,面目全非,但还是要等你好一些了去确认一下那是不是袭击你的那个人。”
极境因为他的话微微有些震惊,却也没有更多的反应:“好,我会去确认的,不过应该就是他了,因为他在念咒语的时候,说了什么要献出他的生命什么的话。”
“我的上帝!真的是巫师!我们镇上怎么会来巫师呢?我们应该去找审判庭,蒂亚戈,这件事不能只靠我们处理了!”马琳女士慌张的捂住脸,极境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因为她的惊叫稍微吓了一跳。
“我和你说过这个了!不能去找审判庭那些人!”蒂亚戈镇长怒斥了自己的妻子一句,旋即看着惊惶的妻子,叹了一口气,搂住妻子的肩膀,放缓语气安抚道,“审判庭的作风还有谁不清楚吗?他们宁可错杀十个,也不会放过一个,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也会处理掉遭受了袭击的极境!而且我们镇上还有这么多黎博利……如果他们认为那具尸体的身份存疑,很可能就要审判镇上所有有可能是凶手的黎博利,甚至会给整个镇子的居民扣上帮凶的帽子……那将是一场灾难!我不允许一场无端的屠杀降临格兰法洛!放心好了,我已找了达里奥神父,他应该就快到了,极境,过会儿你要把发生了什么,全部都同我们和神父大人讲,但凡能记得起来的一丁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没错,一丁点都不要放过。”达里奥神父的声音传来,他还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袍,揣了一本神经,应当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布道。他先弯下腰,看了看极境的面容,挂在脖子上的金色十字架垂下,在极境面前晃动着。
“将他背上的布全部揭开,给我查看一下。”虽然不能随意扭动脖子,但是极境感觉到达里奥神父移动至他的身侧,乔迪答应着,用浸泡在草药酒里的粗银针挑开极境背上的纱布,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造成了敷料与伤口的分离以及对伤口的触碰,尖锐的疼痛立刻令他咬紧牙关,冷汗都憋出来了才没有叫出声。
马琳着急地说道:“神父大人,这孩子刚才说了,他的这个伤是——”
“是巫术。”达里奥神父冷静地下了结论,随后又继续注视着伤口,极境能感受到神父凌厉的视线在他的伤痕累累的背上带来的感觉,又过了半晌,久到极境觉得他的伤口都要风干了,达里奥神父才道:
“好,再盖起来吧。”达里奥神父接着对蒂亚戈镇长道,“可否请乔迪去门口望一下风,避免审判庭直接闯进来?”
“可以的神父大人。”乔迪正在给他背上重新盖住的敷料涂蜂蜜橄榄油,“处理好这个我马上就去。”
待乔迪离开后,达里奥神父让极境可以开始了,于是极境就把从自己登上灯塔开始,发现那只手,到被袭击,那人的话语和在燃烧前说出的那段话,最后自己是怎么跳入海里的,凡是还记得的,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感觉都完完整整告诉了在场的三人。期间马琳女士多次发出了感慨,不知是惊恐还是同情亦或是两者都有地抽泣了起来,之后便声称自己实在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了,遵从了蒂亚戈镇长的建议出去同乔迪一起望风。屋内于是只留下了极境和格兰法洛的镇长与神父。
“看样子,在你感受到后背烧起来之前听到的那段话就是咒语。”听完全部后,达里奥神父道,“这不是一般的巫术,这实际上是一个诅咒。”
“诅咒是一种比普通巫术要强大的多的咒术,施咒的巫师往往要付出极大为代价,这依据诅咒的具体内容而定,依据你所说的,那个巫师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这是非常非常大的代价了,同时他用你的血来作为媒介,确保你是他的被诅咒对象。”
“那这诅咒能解除吗?”虽然极境听了达里奥神父的话后,隐约已不再抱有希望,但依旧紧张地问道。
达里奥神父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戴着手套握紧的拳头来看,极境猜测他正在下很大的决心。
然后,他就举起手脱下了手套,把这只手再放到极境前面。
“握住我,孩子。”
极境握住了他的手,超乎他的想象,据他所知不论是教堂的神职人员,还是审判庭的那些修士修女都是极其照顾自己的双手的,平日里不论气温如何终日戴着手套,达里奥神父也不例外,他如今顶多不过年近半百,却有一双粗粝的手,满是伤痕,虎口处和掌心有着厚茧,极境只在常年习剑与做劳工的人手上摸到过这么多的茧。
还没等他琢磨清楚神父的手是怎么回事,一桩更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神父的手温暖干燥,但似乎变得有些过分温暖了,接着他看着他们相握的手中迸发出跳跃的金光。
“达里奥……!你,你……”在一旁注视着一切的蒂亚戈镇长震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极境奋力仰头注视着达里奥神父的面容,试图在他的耳后亦或者是头上寻找出证据。
“是的,我也是一个巫师。”达里奥神父松开极境,在宣布出这个消息之后,极境感觉他周身那种严厉的气场都变得柔和了一些,他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扭过头对认识了一同搭档了许多年,一同为镇子贡献了许多年的镇长真诚地道歉,“抱歉,蒂亚戈,瞒了你这么久。”
“您是黎博利?”极境问。
达里奥神父脱下他的帽子,这也是极境第一次见他脱帽子,他本来做好准备迎接一个秃头,没想到达里奥神父的头顶如同露出来的毛发一样浓密,而他撩开被帽子压住的发根,露出一道陈旧的瘢痕。极境太清楚这是失去了什么之后留下的了。
“您割去了自己的耳羽?”极境的声音不由微微颤抖。黎博利的耳羽并不是单纯的羽毛,有时会依照他们的情绪而收拢亦或舒展,其结构有点类似于鸟类的翅膀,毫无疑问是有血有肉有骨骼有筋脉的器官,割耳羽不比切手指好过到哪里去,甚至更糟,毕竟耳羽长在脑袋上啊,“可是,为什么?您是为了掩藏自己是巫师的事情吗?”
“不仅如此,更是为了成为格兰法洛的神父。”达里奥重新戴上帽子,“自从格兰法洛被通知要建立一座审判庭之后,我便知道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了。格兰法洛是许多黎博利几代以来的家园,在整个伊比利亚已经鲜少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了。我不可能信任审判庭,也同样不信任其他任何人,但我相信我自己,我会保护我的同族,保护与我拥有相同异能的巫师,保护这个小镇的所有居民和他们应该享有的和平,以及为他们中想要在信仰上寻求庇护的人提供完全隐秘的,安全的环境。”
“天哪达里奥.......达里奥!”蒂亚戈镇长捂住自己的脸,“我当时还力排众议,极力推崇你做格兰法洛镇教堂的大神父!这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是我把你强推上去的.......”
“你现在后悔了吗,蒂亚戈?”达里奥平静地问他。
“不,不.......怎么会呢?我现在更认可自己当初的决定了!”蒂亚戈镇长放下双手,拍了一下达里奥神父的肩膀,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我的老朋友,我只埋怨你应该更早告诉我!”
“我不想你牵扯太多进来,你还有妻子和孩子。”达里奥道。
“那现在是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极境愈发觉得迷惑和不解了。
两位长者的笑容都消失了,达里奥的目光变得怜悯又激动,他以极慢的语速,对极境宣布:“因为你现在也是个巫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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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Capítulo 3: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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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带给极境的冲击之大,让他的世界再次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比呼吸要急促得多的心跳声,他听见了自己背上的敷料在蜂蜜与橄榄油中舒展又变皱的粘稠的声音,听见了门外乔迪安慰马琳太太的低语——等一下,他们不是大门外吗?那里距离自己所在的这个卧室隔了一整个院子和门厅。乔迪说话的声音有这么大吗?
“孩子.......极境,极境!”
达里奥神父的呼喊将他唤了回来,他回过神,周围的声音变得正常了,但他也立刻感到头晕目眩,想要呕吐,背上的伤口也火烧火燎地刺痛起来。
“你使用你的魔力了吧。”达里奥神父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刚才你全身的皮肤下的血都在发光,这太显眼了,你要抓紧时间学会控制它。”
“我、我没有魔力的!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巫师啊达里奥神父,您知道的我从来不是!”极境喘着气说道,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蒂亚戈镇长,“镇长,您也知道的,您看着我长大的,我——哦......哦!是,是那个巫师的诅咒!”
他想起来了诅咒里有一句话:“汝当尽得吾之力量”
“没错,这不仅仅只是个诅咒,这是个具有契约性质的诅咒,这个巫师生前的法力想必相当强大,加之他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作为筹码,二者之和便是他将自己全部的魔力转移到了你的身上,让你也成为了一个巫师——你恰好也是个黎博利,极境,这或许也是条件之一——而同时,破除诅咒的方法,或者说他用这个诅咒强迫你拥有魔法所要为他所做的,便是杀死一个名为伊西多的公爵。”
极境的脑子此刻非常混乱,他理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我现在因为这个诅咒,变成巫师了,然后必须要杀了那个叫什么伊西多的公爵,才可以恢复正常。”
“是的。”
“要我杀人啊?!还是个公爵!我不认识这个伊西多公爵啊!”虽然在偏僻的小镇长大,但是极境有常识,他知道能被称做“公爵”的都是什么样的存在,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别说他去杀死公爵了,随便哪个公爵大人想要他这样的一个小黎博利的命都如同掐死一只蚂蚁简单。他用求救命稻草一样的语气去求达里奥神父,“大人,难道没有别的办法破解诅咒了吗?您都不行吗?”
“我刚才说了,极境,这人生前是个非常强大的巫师,而且他付出了这样巨大的代价的同时,也代表了这个诅咒背后的契约非常的牢固,你知道他的那句奉‘吾之魂灵为契’是什么意思吗?”
“呃.......我猜大概类似于愿意把自己的灵魂献给魔鬼?”
“比那还残忍,他的肉体虽然毁灭,但是灵魂却被永远困在了燃烧的那一刻,被困在了生与死之间,他的灵魂将每时每刻都饱受烈焰焚烧的痛苦,不可平息,直到你完成诅咒的时候,他才终于能迎来期待已久的堙灭,彻底的死亡。”达里奥神父冷酷地宣布,随后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哀伤,“而且对不起极境,我的魔力很匮乏,不是强大的巫师,我失去自己的羽毛之后,魔力衰退得一日比一日厉害......或许这是我的魔力对我背叛与逃避自己血脉和种族的惩罚.......”
但他很快再次抬起头,恢复了坚毅冷峻的目光:“但我不从未后悔过,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这么做,只要能拥有和审判庭抗争,保护这座小镇的能力........所以收起你怜悯的眼神,极境,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你的魔力是我迄今为止碰到过最强的,若是不能控制好它,任由它在你的皮囊下横冲直撞,在审判庭眼里你就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点着的一盏灯没什么区别。”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极境问,“或许您可以指导我?比如咒语什么的,对了,我要学习咒语吗?比如飞翔的咒语,我现在可以飞了吗?”
“咒语也只是媒介,不是钥匙,你得先学会驾驭你的魔力,至少要做到让它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你能完全像从未有过魔力一样,才可以进行下一步的练习,至于飞翔……”达里奥神父翘了翘嘴角,“飞翔是无需咒语的,也正是检验你是否真的接纳了你的魔力的标准,当你和你的力量完全融为一体,真正成为了一个巫师的时候,你的世界自然会变得宽广起来。”
“唉,看样子我要学着去掌握的真的还很多。”极境揉了揉头发,不小心碰到伤口让他龇牙咧嘴了一下,随后他看向自己的双手,突然发现不止何时他的手腕上出现了半圈黑色的花纹,他立刻把手举到达里奥神父面前,“这是什么?我以前身上没有这个!”
“这就是诅咒的体现。”达里奥神父说,“可用来解除诅咒的时间不是无限的,他给了你期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纹路应该会蔓延地越来越大,直到延伸到你的心脏,如若你还解除不了诅咒,干脆点说,就是还没有解决掉伊西多公爵……巫术之间亦有不同,极境,有可以救人的自然就有可以害人的,诅咒就是那种非常邪恶非常黑暗的巫术,因为契约性极强,不论是施展它的人还是受诅的人无疑都被诅咒困住,这样害人害己的邪术,对大部分巫师与女巫来说都是陌生的,或许只有那些专门研究此道的黑巫师才比较熟悉,所以我不确定所以若是到了那天会发生什么,但想想那个为你施术的家伙,迎接你的不一定是死亡,但一定比死亡好不到哪里去。”
生命遭受威胁让极境的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脸色愈加苍白了,他颤抖着嘴角,竭力压制,但喉咙里依旧发出一声压抑又沉闷的低吼,但他又很快迅速冷静了下来,吸了吸鼻子。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时间的。”他说,“我想先观察一下诅咒蔓延的速度,再做决定和准备。如果时间充足,我更希望从长计议,毕竟……我不可能去杀人不是吗?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公爵,话说伊西多公爵究竟是谁,您二位知道吗?”
伊西多是一个在伊比利亚太常见的男名,就像给女孩取名叫玛利亚亦或者安娜一样,而对公爵的称呼通常来说不应该是更独特一些的姓氏吗?
蒂亚戈镇长说:“其实从你一开始讲到诅咒的部分,提到了这个伊西多公爵开始,我就想到了,确实,伊西多是个很常见的名字,但正应如此能被叫做公爵的伊西多只有一位,我想你会对他的另一个名字更有些印象,瓦伦西亚的‘疯海盗船长公爵’。”
“啊!我听说过他,就是那个据说自比将超越哥伦布,痴迷于航海生涯,明明拥有一座豪华的庄园,却从不回去,甚至号称要成为海盗,踏遍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收集完所有珍奇异宝的公爵?”
“对,但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他就不能被称为疯子,极境,别忘了双王时代后审判庭崛起,权势滔天,如果他真的只是个有海盗梦的公爵,他早被审判庭拉去吊在城头了。瓦伦西亚有整个伊比利亚最好的柑橘园,来自于摩尔人的先进灌溉系统,和唯一可以出口瓦伦西亚丝绸的海港,这个港口每天都吞吐着大量来自中国的丝绸、陶器和东方的香料,再倾销海量本国产的葡萄酒、橄榄、羊毛制品……这些都是钱啊,如果杀了他,那皇室或者教会就可以掌握这些富得流油的产业,可现在他还能被诅咒,被称呼为一个‘公爵’,就说明他绝不是那么简单。”
“蒂亚戈,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达里奥接着道,“我们这里距离瓦伦西亚太远了,情报没办法全部传过来,但是我有意打听过……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他的航海途背后最大的金主正是皇室,由此我猜想,他或许口中说的踏遍世界角落,搜集奇珍异宝,是否其实是在为皇室搜刮财宝,建立殖民地和……贩卖黑奴以及黎博利。另外,伊西多公爵似乎有摩尔人血统。”
“……如果是这样那有巫师要杀他也合理了,想一想,大家都是被猎人追杀的兔子,可其中有一只竟然转身来帮猎人指点洞穴的位置。”
“那可不一样,只要表达臣服,摩尔裔改宗贵族的日子可好过多了,贵族终究是贵族。他可能还双脚直立,自己端起了弓弩。”
“所以……”两位长辈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内容量太大,对从没踏出过小镇一步的极境来说有太多令他费解的东西,堆在一起渐渐让他听不懂了,他只得忍着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打断镇长与神父二人问道,“所以伊西多公爵该死?”
“即使他真的是罪恶滔天之人,杀死他也不该是你的责任,极境。”蒂亚戈镇长连忙说道。
“但他若是不杀了他,就会成为被诅咒折磨的对象。”达里奥神父却说。
“他还正年轻!他也是受害者达里奥!他不该毫无理由的承受陌生人的恶意亦或是一群人的愿望!更何况杀戮从来不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确是受害者,但是从所谓的猎巫活动开始,谁又不是受害者?他是黎博利!他拥有力量,他身上的魔力是我迄今为止遇见过最强大的,若是他能够完全掌握他们,这孩子有改变他自己人生的能力,这是他的命运!”
“极境是被诅咒胁迫的,不论怎么样最后的结果都是他会变成一个杀人犯!伊西多公爵可能是值得一个死刑,但审判他的人不应该是极境,这太沉重了……”
“噢那还有谁可以?卡斯蒂利亚还是阿拉贡,亦或是已经几乎没了什么动静的奈斯尔王朝?是的,收复运动之后的伊比利亚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与伟大,但是放眼整个欧洲大陆,对所谓异教徒的驱逐和迫害以及猎巫活动的规模也达到了空前的地步!你知道神圣罗马每天要死多少黎博利吗*?几条法律阻止不了审判庭,更保护不了格兰法洛太久!若是伊西多公爵这样的人继续长久存在,总有一天滔天的业火会弥漫至伊比利亚,污染她的桂冠,教会与审判庭的权利会完全越过王室委员会和圣兄弟会!届时无人能够在浩劫中幸免!”
达里奥神父显然气极了,说出最后一段话时连嘴角都颤抖着,他的一翻肺腑之言后,蒂亚戈镇长与极境显然极受震动,不免目瞪口呆。
达里奥神父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转身正对着极境,继续道:“我并非叫你一味去送死,孩子,我意在指出你不能逃避,你得去面对它,肩负起命运的重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神父大人。”极境垂下眼帘,手指攥紧抱在怀中的枕头布料,“我也是个黎博利,现在变成了巫师,我清楚地知道我们遭受着怎样的歧视与压迫,我也不想毫不作为之后终日活在审判庭会随时闯进我家里,随便用什么东西就把我当场定罪,拖进大牢等待着被当众绑上柴堆这样的日子里了,我想安心地活着,我不想死。”
“但同时……”他重新抬眼,也坚定地望向了蒂亚戈镇长,“我也不想随便夺取一个人的性命,我要用我的眼睛去判断伊西多公爵的所作所为,但若是他当真是穷凶极恶之人,我会想尽办法揭穿他,让众人来决定他的生死,届时如若他已遭无数的唾弃与辱骂,我也不介意成为夺取他性命的人。”
年轻的黎博利神色自若,却目光熠熠,他已彻底下足了决心:“我要去瓦伦西亚,找到这位伊西多公爵。我会想办法接近他,同时也会去寻找看看,有没有其他解除诅咒的方法。”
闻言两位长者的神色中都不约而同流露出了赞赏与宽慰。
“你能这样想实在是太好了,孩子,但是还是要从长计议。”蒂亚戈镇长摸了摸鼻梁,“光是怎么把你悄无声息地弄出镇子,就是个麻烦事儿,不过现在你的身份还很安全,或许我们可以再提交一次出镇申请试试看。”
“那在此期间,我想你应该准备好学习怎么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了。”达里奥神父恢复了往日主持弥撒和布道活动时的那种严肃,让极境下意识开始在脑子里为自己的逃圣日编理由了,但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达里奥神父的话风又一转,“说起来,极境,其实你的母亲……也是个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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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罗马帝国,核心区域主要对应今天的德国,中世纪猎巫运动德语地区是中心之一,非常疯狂,文中的时间节点时还并非高潮,但是已经因为诸多原因:例如黑死病大爆发之后弥留的阴影,饥荒,教会分裂之类的而非常焦虑,猎巫活动已兴起了。
与之相比较,其实伊比利亚虽然也有,但是好了不少,当时还是有不少人逃到伊比利亚半岛的,或许和伊比利亚一直以来宗教政治情况非常复杂有关。

Chapter 4: Capítulo 4:仓促的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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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境还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从他人口中听到有关自己母亲的事情,他也顾不上背上的伤口了,猛的测过身子,对着达里奥神父瞪大了眼睛;“您认识我的母亲?”
“我见证了你的出生,孩子。”达里奥神父柔和地说道,“你的母亲——”
“不可以!马琳阿姨!你不能这么做!”乔迪的喊叫打断了达里奥神父的话,蒂亚戈立刻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而达里奥对极境嘱咐了一句“在这等着”也紧随其后出去了。
极境趴在床上,外面的声响太过嘈杂听不清楚,他有些担忧,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办,突然听见马琳太太爆发出来的一声怒吼:
“巫师!你们都是巫师!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达里奥!你这个骗子……让我去找审判庭蒂亚戈!你被他们都骗了!还有躺在我家里的那个小杂种鸟——上帝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放开我让我去找阿玛雅大人!乔迪你和蒂亚戈都被巫术迷惑了!只有阿玛雅大人还有办法!放开我!”
那尖锐的嗓音,哪里还是平时温柔和蔼的马琳太太呢?极境听乔迪说过,马琳太太是虔诚的教徒,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家从不缺席任何一场圣事,只是他从来这没想过“虔诚”的背面是对巫师极端的厌恶,听着马琳女士的的叫骂,极境觉得简直比他背上诅咒留下的伤疤更能刺痛他,过了一会儿马琳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远去了,达里奥和乔迪进来了。
“神父大人,您的脸……”极境注意到达里奥神父发脸上有个很明显的红痕,应该是被打了留下的。
“这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们没有从长计议的时间了,极境。”达里奥神父说。
“是马琳女士发生了什么,对吗?”
“马琳阿姨刚才让我去给她拿点薄荷水,缓解她的头晕,我去取来之后却发现她不见了,才反应过来,她是想把我支走。我连忙去追,发现她正在赶往审判庭的那条路上,幸好她走得还不远,我就把她拖了回来……”乔迪擦了下眼泪,“怎么会这样……她想举报你和达里奥神父,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她这么恨巫术,也不知道她原来和审判庭走得这么近……”
“阿玛雅肯定没有少私下找她,我就知道!她一直在悄悄蛊惑镇民,散播谣言,只可惜她行事缜密,我至今没有找到她的证据。”达里奥神父神色沉郁,“马琳的动静太大,想必会吸引不少人的注意,我们得赶紧先把你送走,极境,若是审判庭来了,你连今晚都活不过!”
“什么?”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讨论从长计议的事,可情况竟然急转直下得如此迅速,极境甚至没办法完全反应过来,他慌乱地问道,“那、那蒂亚戈镇长他……”
“他会把马琳带到偏屋控制住,我先带你走!”他对乔迪说,“孩子,你知道蒂亚戈平时把地图放在哪里吧?不知道的话快去问他,然后取来!另外准备好为极境包扎伤口。”
“好的大人,我这就去!”
乔迪立刻去取东西了,而达里奥神父蹲下身,与极境平视。
“看样子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引导你了,现在就教你两个实用的咒语吧,它们会对你有大用处的。”
他先伸手放在极境有着黑色诅咒花纹的手腕上,以低沉的语调清晰地念诵咒语:“Sicut ros in ara”
微弱的金光闪过,极境手腕上的黑色花纹全部消失了。
“这是遮掩咒,通常来说可以用于隐藏一些小的伤口、瘢痕,亦或者是随身的小物件,亦或是痕迹等等等等,但是首先,它能隐藏的范围很有限,不能太大,其次如果这个东西离你越远,它持续的时间就会越短,失效得会越快,所以用在自己身上是最好的。”
达里奥神父接着将手移动到极境背上,手放在伤口上方一点点的位置,接着念动咒语,同时手沿着伤口移动,他这次念咒语的速度较上一个明显变慢了:“Sancta Gula, manu tua, dolor cadat”
如果刚才那个短一点的咒语极境还能听出来像是拉丁语,那么这段咒语就完全超出了他能听明白的范畴,显然用到的语言要古老得多,所以只能在心中默默背下发音。而当达里奥神父施咒完,他背上的疼痛忽然减轻了不少,他动动肩膀,慢慢坐了起来。
“好些了吗?”达里奥神父问他。
“好不少了,完全是可以忍受的程度了。”极境问他,“这是什么治疗的咒语吗?”
“不完全是,这更偏向于缓解疼痛的,治愈的咒语是最复杂的,针对各种程度的疼痛,各种类型的伤口有多达数千条,因此在从前,专门有治疗师这种职业存在。”达里奥神父为他解释,“这条咒语针对的是疼痛比较剧烈的伤口。你需要注意的是,咒语确实非常方便,但施术是耗费你的魔力的,魔力不像体力,除非短时间内非常快速流失,你可以理解为被瞬间‘抽干’,比如使用超大范围咒语,否则像这样一个魔咒一个魔咒的使用,魔力只会在你彻底耗尽的时候才展现到你的身体上。”
他对着极境平举起一只手:“打个比方,这就是你魔力耗尽的临界值,如果你一直使用它,哪怕在这个位置——”他在这只手上面放了一根手指,几乎是贴在一起的距离,“——都不会感觉到疲惫,但要是再多用,比如说多用一个刚才我教你的缓解咒,魔力耗尽,到了这里——”他的手指移动到了平举的手的下方,二者依然贴在一起,“你就会立刻觉得疲惫不堪,累得可能无法动弹,这时候对巫师和女巫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若是情况紧急,迫使你不得不继续念咒,你当然依旧可以使出咒术,但是代价是你的生命力,于是生命力化作魔力这么一直降,停在了这里。”
他的手指停在下方某一个位置:“你就会死亡。”
极境听得打了个哆嗦,他慎重地点头,继续问道:“那魔力应该怎么补充呢?”
“吃饭,休息,补充富含魔力的特制药剂。前两者需要时间,就和你回复体能一样,第三者能让你立刻补充魔力,但补魔药同样需要提前炮制,过程很复杂,专业的魔药师在这个时代恐怕比王室成员还稀有。所以,对你的建议就是你要尽快熟悉你魔力的底线在哪里,每个咒语消耗的魔力与它在持续的时间,它作用的范围和程度,它的用处、属性及力量而改变,这些都在你学到的所有的咒语越来越多后越来越清楚。”
极境已经听得快晕过去了,恨不得拿笔记下来,而乔迪在此时回来了,端着纱布、药水和工具,而蒂亚戈镇长跟在他后面,极境注意到他的头发全都乱了,面容难掩憔悴,他带着一个包裹。
“蒂亚戈镇长……”
极境刚要说什么,被蒂亚戈镇长伸手拦住,他示意乔迪为极境包扎,然后拿出一套干净的新衣服给他。
“这是你的衣服,在你昏迷的时候乔迪去你家拿的,只拿了这一套,你过会儿就穿上。我让乔迪给了你几套他的,供你之后换着穿。”
“我已经挑了我最宽松的几件了,但恐怕还会有些小。”乔迪边为他缠纱布边说道。
“那是肯定的啊兄弟。”极境故意用夸张而轻松的语气回道,“我可比你多长了一掌!不要小看我啊!”
“肯定不到一掌,顶多半掌。”乔迪小声反驳他。
过分紧张的氛围稍微松弛了一些,蒂亚戈镇长继续为他罗列包袱里的东西:“还有一些生活用品,这是地图,这是你的自由人证明和非巫师证明,噢不管怎么说签署这个的时候你还不是巫师对吧?那就继续用着吧。虽然我们还是会带着你从林里的小路悄悄出镇,但是一旦离开格兰法洛,这份东西可就大有用处了,一路到瓦伦西亚恐怕处处都要用上,所以你得贴身带着。这些干粮够你吃个好多天了,还有匕首包,你可以把它绑在腰上,等你穿好上衣就绑,再用斗篷披风挡住,这个——这个你可一定要随身收拾好了,孩子。”
他把一个钱袋递给极境,那钱袋沉甸甸的,极境下意识想要拒绝,还没开口,达里奥神父就伸手拿走了钱袋,然后从自己贴身的钱袋,拿出了三枚闪闪发光的雷纳尔*,放入钱袋中,再递给极境。
“拿着。”蒂亚戈镇长说,“你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不太多,但我想够你到瓦伦西亚了。”
“不,太多太多了……”极境打开钱袋,看着堆砌在一起的铜币和银币*,鼻头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用袖口擦着眼睛,“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我,我……”
乔迪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不需要报答,这是我们愿意为你做的。”
“好了,该抓紧时间走了。”蒂亚戈对达里奥神父道,“你和乔迪一起送送他,我可以看着马琳,若是审判庭赶来我也能拖一下时间。”
“好。”
极境背上包袱,蒂亚戈镇长送他到院前。
“快走吧,免得被注意到。”他对极境说道,而极境伸手,主动抱了他。
“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忘记格兰法洛。”极境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的,孩子。”蒂亚戈镇长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当初你祖母走之前把你交给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您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极境说,“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
“那就去吧。”

“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我的。”他们很快走进了林中的一条小道,这条道路非常崎岖又坎坷,基本上就是在丛林中穿梭,三人达里奥神父打头,极境和乔迪依次跟在他的身后。达里奥神父说,“那我就回答你最想知道的吧。你母亲长得和你很像,尤其是眼睛和发色。”
“祖父和我说过这个。”极境迫切地说,“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她,叫什么名字,您知道的,我没有姓氏。”
是的,极境的全名就是极境(Elyisum),他很小的时候就问过祖父母,自己的全名是否是“极境”再加上他俩的姓,然而他的祖母却很直接地告诉他,他没有姓,只有名。
“你父亲当时要让你用你母亲的姓氏,但是又是你母亲说不能有,所以你就没有姓,懂了吗?”祖母当时说了一段他至今都没完全理解的话。
闻言达里奥神父的脚步都顿了顿,但他没有完全停下,反而加快了一些,同时,他说道:
“你的性格其实更像你的父亲,他很年轻时便离开格兰法洛出去做学徒,四处闯荡,然后遇见了你的母亲,据说你母亲来自于一个遥远的城市,我猜想她应该是个贵族家庭逃出来的千金小姐,或许是被发现了女巫的身份。总之,你父亲带着怀着你的母亲回来了格兰法洛,那时候我刚刚上位,成为镇教堂的大神父不久,你父亲就立刻带着你母亲来见我。
你母亲是个极敏锐的人,更是个魔力强大的女巫,她一眼就看出了我其实也是个黎博利巫师,但她并未拆穿我,而是旁敲侧击暗示我,让我和她结成隐秘的联盟,所以你生产那日,我们假装你母亲在来教堂找我忏悔的时候突然临盆,只和你父亲一起帮助你母亲生产,依此避免教会助产士与审判庭修女的存在,若是你真的拥有魔力,也不至于一出生就被发现然后当场处死。
所幸一切很顺利,你健康出生了,而且没有魔力。我为你做了洗礼,把你抱到你母亲怀里,我问你的父母要给你取什么名字,他们说要叫你‘极境’。
我问你的父母你的姓氏呢?你父亲说你由你母亲生产出来,应该随她姓,但你母亲却说,她的家族遭受了诅咒,所有接触她名字的人都将会产生恶果,并且会被追踪,我也是那时候突然想起,这么久以来我都不知道你母亲的姓名是什么。
‘这孩子是自由的,会去往我去不了的极乐之地,会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神秘最美丽的风景。由我的姓氏所带来的属于我家族的沉重罪恶应该到此为止了,我绝不会让他承担哪怕一分一毫。’你母亲当时的原话就是如此,所以,也是为了保护你,她在你出生后不久,甚至没等到听你学会说第一句话,便将你托付给你的祖父母,之后离开了。而你的父亲,他很爱你的母亲,什么恶果都不怕的程度,你母亲原本无爱的心受你父亲感化不再干涸,所以他们才能结合然后有了你,他也不是不爱你,只是你母亲将要面对的一定是非常艰辛的,你比你母亲的选择更多,所以他决定了跟随你的母亲一起离开。”
言语间,他们已行至小道尽头,路变得宽阔和平坦了一些,达里奥神父停下,告诉他顺着这条路继续一直走,天黑前便可出镇到主干路上,接下来只要一直跟着地图走就可以了。
“可以找旅店歇息,但确保尽量少和人接触,避免你的魔力外露。”达里奥神父说,“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你便可抵达瓦伦西亚。”
他伸手进贴身的衣物里,掏出两枚纽扣,递给极境,极境接过后发现这两枚纽扣都是银质的,做工非常精致,上面还雕刻了字。
“Prometo consagrarme……por completo a ……Iberia?(宣誓一切为了伊比利亚)”极境念了出来上面的字,“您给我这个是为了……?”
“我有个学生,她叫艾丽妮,同你岁数差不多,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的联系,她住在瓦伦西亚附近的盐风镇上,你找到她之后,可以把一枚纽扣交给她,这是我的信物,她会帮助你的,她也是一位女巫。”达里奥神父说,“另一枚,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圣徒卡门’?”
“这谁没听说过?传说伊比利亚诞生之初,选出了几位贤者,他们都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伊比利亚,然后便成为了圣徒,卡门便是其中一位。我祖母以前在我小时候和我讲过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并非传说,是真实存在的,圣徒卡门依然活着,只不过隐姓埋名,行走于世间,至今仍旧恪守当时的承诺,守护着伊比利亚。他可能是世界上现存魔力最强大的巫师之一,他曾是我的老师,我们认识的时间对他来说不长,但是对我来说足够令我铭记一生了。见到他并不容易,我不强求你,但请你留着这个信物,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和艾丽妮一起去见他,届时务必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告诉他,尤其是那段诅咒咒语的内容。然后再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就说:‘他曾经担心过的事情恐怕已经发生了。’”
极境忍不住询问:“那段咒语的内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今天教你的两段咒语都是拉丁文的发音,但咒语内容的来源都是古凯尔特语亦或者是其他更古老的语言。可那段诅咒不论从发音还是内容完全是现在的伊比利亚语,这说明这个诅咒是近代的巫师或者女巫原创出来的,而且他必然掌握了超乎我们想象的力量,因为,将魔力转化给一个完全没有魔力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大忌,你想象一下,没有魔力的人也能成为后天成为巫师或者女巫,魔力能被随意提取挪用,一旦这种技术完全成熟,想想看会是怎样一番浩劫。”
“我明白了。”极境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肃性,“我会在保证隐蔽的情况下,看看有没有关于卡门大人的消息,能尝试和他联络上。”
“很感谢你,但是一切以你的安全为最主要的,极境,切记我和你说的,尽快驯服你的魔力。”达里奥神父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有合适的机会的话,你可以试一试飞翔,我相信你会爱上它的。”
“一定要注意安全!”乔迪走上前,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到了瓦伦西亚安定下来一些就要想办法给我写信,我一定尽快赶过去帮你。”
“不着急的兄弟,我自己可以的,蒂亚戈镇长和……马琳太太感觉更需要你。”极境说。
“我还有最后一段话和你说。”
待两个年轻人分开后,达里奥神父再次对极境开口:
“你的母亲她很爱你,她可能确实没有做好身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从这个角度来说,你要是想怨恨她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想要劝你不要这么做,我虽与她接触短暂,交流也不多,但我能感觉出来,你的母亲是个非常贫瘠的人,来自于一个古老、黑暗且残忍的家族。她自始至终难以融入,所以你和你父亲几乎就是她的全世界。就当我在为他俩说情吧,但我相信,她和你父亲的离开绝对不是逃避身为父母的责任,一定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的自由去斗争了。就像你失去了他们的陪伴一样,他们也失去了你,这可能就是你们各自的命运。
若不可违背且拼尽全力依旧发生之事才配被叫做命运,那么出生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就是第一场命运的伊始。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父母,不能选择我们的家庭,不能选择我们最开始的身份,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怎么活,从决定了这个开始,我们开始了我们对命运的反抗。
去反抗你的命运吧,孩子!去战胜它!
我也由衷的祝愿你的父母,愿你们能有机会和你的父母重逢。”
他的话令极境感动无比,几乎又要落泪,他想要也拥抱一下达里奥神父,却被神父周身一如既往严肃的气场所震慑,似乎是看穿了极境的纠结,达里奥神父主动地微笑着:
“还有别再纠结你的那撮红毛会不会再也长不出来了,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祖母一起试过,把你的那撮显眼的红毛铰掉,结果很快就又长回了原来的长度。”
极境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但最后只朝他珍重地鞠躬道谢,随后背起包袱,朝着二人挥了挥手,便开启了前往瓦伦西亚,寻找伊西多公爵的旅程,再没有回头。

Continuará...

*雷纳尔是银币,马拉维迪也就是马拉是铜币,从用材就可以看出来,马拉铸造得更多,在平民间流通更多,面值小,而雷纳尔多在商人贵族间流行,面值大,1雷纳尔≈34马拉,或者用于大额交易(交税,买卖土地等)。平民里一年可能也就见过几次雷纳尔,文中,虽然只是小镇上的大神父,但是那时候神职人员的地位普遍较高,因此存有雷纳尔还是可以的。
实际上中世纪货币发展历程很复杂,短时间内一个国家里可能都会同时出现好几种货币,为了方便我写文没有特殊情况就只用这两种了(鞠躬)
文中的背景时期,1升葡萄酒约5马拉左右,住条件不太好的驿站1天约10马拉左右,1雷纳尔真的对平民来说很经花了。平民即使有雷纳尔,也常会把它兑换成马拉之后再去交易。

Chapter 5: Capítulo 5: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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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噢,我的心肝……”
他似乎躺在谁的怀抱里,这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充满了薰衣草芬芳的气息。而这呼唤他的声音,又是那么的熟悉……好安心,为何会感到如此安心呢?这是谁呢?
这样想着,他睁开了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面庞,只模糊地有一个轮廓,但就凭这轮廓,他就一下能断定出来眼前人的身份——这是他的母亲。
“看他的耳翼,天呐,好稀疏……我的小鸟……”母亲的声音由喜悦转变为悲伤,“我真的好舍不得他,天呐……我真的……我真的舍不得他,你看看他,多像我……”
“我都知道的,我也舍不得他,亲爱的,他是我们的孩子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离开他,去保护他。我们待在他身边越久,他就越危险。”
“不,不是你,是我,这都是我的错……其实你不用和他分开的,你应该留下照顾他……”他听见母亲哭了,温热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母亲,不要哭了。他伸出手,咿咿呀呀着,他连话都不会说,却想要安慰她。
“不不……别这么说,我要和你一起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那么孤单,极境他不会有事的,格兰法洛是个好地方,爸爸妈妈也会照顾好他的,还有神父大人也会照顾他的,亲爱的,不要道歉。”
“对,你说的都对,格兰法洛是最适合他平安长大的地方,而不是我身边……”他的母亲握住了他小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鸟……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我甚至不能给你施一个保护咒,我的魔法只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原谅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怪我吧,怪我即使如此还要贪心吧,我的最爱,我乞求你……别忘了我,哪怕我们今生都或许不能再见了,也别忘了我……”
母亲语闭,最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片刻的温存消失,他感觉周围忽然冷了,母亲要离开他了,不,母亲,回来,母亲!妈妈!
他立刻大哭起来,然而听着他的哭声,母亲没有再流泪,深呼吸了几下强忍住情绪,只用一种决绝到残忍的语气对父亲宣布:
“走吧,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必须要斩断那命运的锁链……我要破除那个诅咒,即使代价是我的生命……”

他终于悠悠转醒,发现天还没完全亮,一点点清幽的光线将床边窗台上厚厚的灰尘照得清楚无比。他才发觉自己睁眼特别困难,眼皮又肿又重,摸了摸脸,眼下湿滑一片,连枕头上也湿了,想必是哭着醒来的。
他怎么能不哭?他还记得刚才做的梦,虽然是梦,他也无比确信那就是他的母亲。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梦见她,或许是从前,他既不是巫师也没有身负诅咒,而现如今二者将他和母亲重新链接了起来,让他竟然在恍惚中庆幸自己和母亲的相似程度更高了。
但这庆幸也只是一瞬间的,他没忘记自己现在身处哪里,于是他赶紧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魔力。
离开格兰法洛已经五天了,这五天极境很少停下来休息,按照地图尽量走小路,过夜也只找人不那么多的乡村小旅店,宁愿多花点钱也要住单人间,赶路的时候他的魔力其实外溢过好几次,他发现自己的魔力似乎有增强自己听觉和感知的能力,通常在他想要听清楚什么东西或者有些迷路的时候,就会容易无意识地使用它,仿佛他的力量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想帮助他快找到出路。然而这份“好心”若是不加紧控制,很快会害死他。他一边努力压抑如流水般在他体内滚动着翻涌的魔力,一边练习自己仅会的两个咒语去强化对它的掌握,实际上他也不得不多用这两个咒语。他手上的黑色花纹太明显了,而背上的疼痛没有施咒的话更是痛得他恐怕都无法动弹,更别提清洗换药然后继续赶路了,所幸或许也是魔力的功劳,在他不怎么专业的照料和处理下他的伤口也没有溃烂或者恶化。
至于飞翔,虽然达里奥神父和他说了,飞翔不需要咒语,但是极境想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地方,甚至爬上了一棵树,从差不多一人高的树杈上面跳下来,屁股差点摔成三瓣也没有哪怕漂浮起来一瞬间。他后面也就差不多算放弃了。自己毕竟是被诅咒造出来的“假巫师”,不会飞也很正常。他想。
今天的魔力也还算平稳,他下床,穿衣时发现手腕上的遮掩咒又失效了一些,连忙补了一个。这几日他也有心注意了诅咒蔓延的速度,实话实说比他想得慢多了,他本来都做好了只有十几天好活的准备,现在看来自己恐怕还有个两三年的时间。算这个诅咒有点脑子,知道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要想杀一个公爵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容易事。施术完成后他检查了一圈,非常满意,他施咒完这个咒语效果能保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进行了简单的洗漱,穿上斗篷,从被子里掏出包袱——他睡觉的时候都是搂着包袱睡的。然后下了楼。
这家驿站算是年头很久的了,楼梯的木头吱呀作响,让他每一步都担心下一步会塌掉,好不容易走下楼,他松了口气。驿站很小,一楼就一个门厅,放了一张小木桌子,这个点还早,一个客人都没有,就一个小哥坐在一个椅子上打盹儿。极境走过去他就醒了。
“啊,客人您早上好。”小哥站起身,去柜子上拿了本本子,翻了翻,“是要结账离开了吗?请您稍等,我看一下……您是……啊,楼上住的先生对吧?单人一间房一晚上7马拉。”
极境拿出钱袋,倒了6马拉出来,再掏出来1马拉推给他,虽然钱袋里还剩不少,但是他其实已经把三枚雷纳尔单独放在贴着胸口的衣服暗袋里了,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钱袋里到底还剩多少钱。
“好的,感谢您。”或许是看极境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衣着如此严实,所以有些好奇,小哥多问了一句,“您也是来参加伊西多公爵的丰收庆典的吧?”
极境听了这话差点脱口而出“我不是”,但很快便刹了车,改口道:“对的,不过我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识路,去庆典应该怎么走您能为我指明一下吗?”
“这简单,伊西多公爵庄园的历史和瓦伦西亚一样久,所以瓦伦西亚几乎所有的路都是伊西多家族修建的,所以你出去之后顺着旅馆前面的路一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之后走上宽阔的大路,那么只要沿着这条路不管怎么走都能抵达公爵庄园的大门口。我劝您呀,要是出发得趁早,庆典在晚上举行,看您的样子是从奥尔巴*过来的吧?这次庆典可不止对瓦伦西亚周边几个城镇开放,全伊比利亚的人只要想来都能来呢,您要是去得晚了,恐怕就连啤酒底都舔不着了呀。”
极境点点头,心想这伊西多公爵还挺大方的,倒是给了自己机会接近,他想了想,又把钱袋打开,拿出五枚马拉,推到小哥面前。
“这旅店很好,我住得很舒心。”极境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无所谓,他继续道,“我想和您打听一下,今天这个宴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据我所知伊西多公爵不会是宴请四方,尤其是宴请平民的人吧?”
“哎呀哎呀,您太客气了!”小哥连忙把铜币全部拦进怀里,然后冲极境勾了勾手指,极境凑上去了一些,小哥也凑近,悄声对极境道,“我实话告诉您吧,这场宴会打着庆祝丰收的名号,其实是年轻的小伊西多公爵要甄选合适的妃子人选。”
极境闻言疑惑了一下,什么叫小伊西多公爵,难不成还有老伊西多公爵?但他回想了一下听过的传说和达里奥神父与蒂亚戈镇长谈论那个“疯海盗船长公爵”的时候的语气,推测恐怕这个疯公爵指的是老公爵,毕竟都是他小时候听过的奇闻轶事了,有这么大家业的贵族哪个不是热衷于生孩子的?可是真奇怪,公爵的名号按理来说是继承的吧?他们镇上虽然不可能有哪位爵爷屈尊纡贵来,但骑士还是有的,虽然他从没见过,但也听说过贵族的封赐名号是怎么回事,若是现在这位已经被称作伊西多公爵,那只能说明传说的疯海盗已经……
见极境的神色,小哥急切地说道:“您要信我啊客人!我从我父亲的手里继承这座旅店,日日要去城里的集市采买,接连几天有各式华丽的马车进入,这原本没什么,像瓦伦西亚这样的地方,陛下的马车我都见过呢。但这些天的豪华马车呀各个都香粉四溢,遮得严严实实,几乎从不停留,偶尔停下也只在花摊前,买一束新鲜的玫瑰或者天竺葵,从车窗帘子后面伸出来的手,每一只都白得像新磨的面粉……”
小哥说到这里脸上洋溢着向往,色眯眯的语气和神色让极境差点都要掩饰不住嫌弃了。不过老公爵若是已经死去,难不成自己的刺杀对象便是这位新任伊西多公爵?还是说未来的哪个?毕竟这个诅咒绵延的时间有那么长,极境决定打听打听清楚。
“我倒是听说过老公爵很喜欢航海,去搜罗秘宝,他想必富可敌国,自然也不会缺少子嗣。”极境试探性地说。
听了他这话,小哥突然更加激动起来,瞪大眼睛说道:
“恰恰相反!瓦伦西亚离阿利坎特*这样近,伊西多家还有不少巨型商船都完好无损停在那里的深水港,甚至据说庄园里的宅邸,到花园,再到灌溉设施都沿用了摩尔人的装饰风格和先进技术,谁都知道公爵家祖上便是定居于伊比利亚的摩尔人,虽然白种人多代联姻下来如今也只能算摩尔裔改宗贵族,但到底有着异教泥巴色的血和皮肤,可他却如此受陛下和教会器重,分明是没少打着航海的名义给上头送好东西,尤其是每到一个岛上,就可以在哪儿插上伊比利亚的国旗,虽说我也想不清楚那些泰诺人*有啥好的,但是做下等奴隶嘛总归马马虎虎,还便宜不是吗?要不是买回来还要花钱养他们吃饭,我也想买几个过来在我这店里做活呢。”
极境不知道泰诺人来自哪里,但是他知道就算是奴隶,首先也是个人,这客栈小哥那种宛如评价商品的语气让他非常不适,但他也没有发作,只沉默着听对方继续说,“唉,只可惜啊,野人虽然是野人,尤其是野鸡,在雨林里面整天研究那些古老又邪恶的巫术,唉也算是自作自受吧,谁让伊西多公爵和他的船队毁了他们的家,杀或抓走他们的族人呢,据说一次归航的途中,几个泰诺黎博利巫师混在奴隶当中,在船上对伊西多老公爵施加了诅咒,诅咒他此生无后,本来一个巫师就够吓人了,还是好几个巫师一起下得诅咒,太可怕了!据说呀老公爵当时刚刚远在瓦伦西亚的出生的孩子当场暴毙,痛失爱子的公爵夫人直接疯掉了,此后老公爵又娶了好多任妻子,要么生不出孩子,就是生出来的也保不过五岁,老公爵甚至还和黎博利女巫尝试过,把那女巫囚禁在地下室,用特制的镣铐禁锢住她的魔力再割去她的舌头,这样她就和普通哑奴没什么区别了,不过估计也没成功——您别不信呀!我父亲从我祖父的手里继承这座旅店,日日要去城里的集市采买,说那段时间老公爵都不去继续他心爱的征服大海的事业上了,他从没在陆地上待过这么久,每一天络绎不绝的马车载着医师、驱魔师、抓来的巫师与女巫、或者别的什么疾驰进伊西多庄园,又络绎不绝地出来,您到时候注意注意庄园大门口的车辙就知道了,那些深深的沟壑恐怕都是那段时间留下来的。”
极境的表情并非是不信,他太信了,他知道诅咒到底有多么顽固,多么难以破除,他也知道黎博利巫师会被怎样折磨,因为审判庭处理那些所谓的黎博利巫师与女巫也是这一套流程。小哥的讲述太过生动了,他闭上眼睛,几乎都能看到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那黎博利少女吊着双手,饱受侵犯,只能张大满是鲜血的嘴,发出不成语调是哀嚎。不,他睁开眼眼睛,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可是如果有这个诅咒,那现在的伊西多公爵是……?”极境问,“难不成他成功了?破除了诅咒或者想了什么办法?”
“这个嘛,反正他在庄园努力了一段时间,您也知道,再大的公爵老爷身体上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这么播种也总有透支的时候,或许他放弃了,重新开始带船队出海了,但更有可能是他想去海外寻求破除诅咒的方法,只是这次同样有黎博利巫师混上了船——要我说老公爵真是不记教训,就不能不带黎博利上船嘛?不过这一次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诅咒了。”
极境了然地接话:“他死了。”
“不错,被刺杀了。”小哥点点头,“但他的爵位却没有死,老公爵临死前将自己爵位传给了船上的一个阿戈尔青年,后面在船长室找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遗嘱,上面也写了这个阿戈尔年轻人是他的远房亲戚。”
极境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的这个亲戚就是现在是伊西多公爵?”
“当然,继承遗嘱是有影响力在上面的吧,就是王室和教会也不得不承认,再说小伊西多公爵干得可不错,别说老公爵了,伊西多庄园在瓦伦西亚矗立了这么多年,何时有敞开大门,欢迎平民进去畅饮那些原本都是要出口的上好啤酒和柑橘汁?我倒觉得,小伊西多公爵大人呀是不是老公爵的真亲戚根本不重要了,只求他这次能找个开明点的夫人,每年都办一次宴会,好叫我下次也有机会进去喝个痛快……”
“等等!您说什么?”极境打断他,重新问道,“现在的小伊西多公爵不是原本老公爵真正的亲戚?不是有遗嘱吗?”
“也只是传闻罢了。不过遗嘱不也就是一张纸吗?贵族之间关于孩子乱七八糟都事情还不够多吗?爵位,土地和庄园都到手了,要我说是不是真亲戚还重要吗?”小哥不在乎地甩了甩手,又摸上了下巴。
“不过您要是能见到现在的公爵大人一面,就知道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小哥继续道,“他们看起来别说不是真亲戚,简直是天差地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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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巴:瓦伦西亚周围的乡村小镇,产羊毛和蜂蜜

*阿利坎特:是一个瓦伦西亚以南的一个深水港,天然深水港湾很稀少,不仅可以停泊商船,还可以停战船,所以特别有价值。阿利坎特适合搞海上贸易,陆路还有贵金属贸易,但是1)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居民都是改宗摩尔人,意思是不一定是真的皈依基督教,所以就有很巨大的叛乱的可能性,2)这座深水港位于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的灰色边界地,容易产生冲突3)海盗很猖獗(此港盛产的珊瑚 海盐 椰枣等都是重要物资,很值得一抢)

*泰诺人:对今加勒比地区那块的土著的称呼,加勒比海区域算是伊比利亚主要殖民地,军事征服过后的土著要么死要么被同化,不少也有被拿去贸易的,那时候的奴隶贸易也是肥差,赚很多。

Chapter 6: Capítulo 6:白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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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哥告别后,极境离开旅店去往伊西多庄园,走着走着他便意识到,即使没有问路,自己也会知道应该怎么走,距离庄园,也就是镇中心越近,行人就越密集,除了农户,携家带口的小商贩,到了大路上,马车更多了,还有修士修女,成群结队的大商贩,他们的牛车和马车上载着一箱箱的货物,极境还看见了几个打扮奇特的人拉着一种不似牛羊但同样是驮兽的生物,那动物背上长着两个巨大的形似小土丘的东西,他被行人推搡不小心撞到这动物身上时,它只温和地回头看了道歉着的极境一眼,他发现这动物的睫毛很长,眼睛也很大。
各个种族的从五湖四海赶来,脸上洋溢着各种的表情,甚至说着各种的语言,然而他们的话中,极境无一例外都能捕捉到“Isidoro”的出现,显然伊西多公爵这次举办盛宴的庞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也让他不禁忧心起来自己是否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接近伊西多公爵——他不是一定要杀了他,但是自己的诅咒因他而起,他总要和他说上话,不是吗?
想到这里时极境的身边驶来一辆马车,马车里传来一个轻快的年轻少女的声音:
“慢一些吧,车夫,让我看一下瓦伦西亚的景色。”
“还没到镇上呢,小姐,这里什么都没有。”另一个听起来年长一些的女声说。
马车在恰好经过极境身边时慢了下来,在他脑袋的斜上方,窗户撩了开来,露出一张美丽动人的面庞,这是个褐发的菲林,碧蓝的眼睛像他们头顶的天空一样澄澈:“哪里!这路边的粉色夹竹桃和野牡丹分明开得正漂亮啊,噢,路上的人真多,我还看见了骆驼!那是骆驼吗小莉?”
“贝娅特莉丝小姐!您快回来,小心受伤!”年长的女声着急地说道,被唤做贝娅的小姐并没有完全听她的,但稍稍把探出去的脑袋收回去了一些,她明亮都大眼睛兴奋地转动着。
“你说伊西多庄园里的花也有这么多这么美丽的花吗?”她问。
“那是肯定的啊小姐,庄园里有专门的园丁打理花卉,一定比这些路边的野花要漂亮得多。”
“不一定如此,家中那个园丁我就不喜欢他,他总是为了所谓的造型,剪去盛开的蔷薇花,把花架弄得光秃秃的。”这位小姐想必是相当不喜欢这位园丁,因为她提到她时那粉色的脸颊都鼓胀了起来,一副生气的模样,“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辞了他!”
“他和他的家族世代生活在庄园里,是家中的维兰*,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小姐,不能随便赶他们走。”
“喔……那是没办法。”贝娅小姐有些懊恼地低下头恰好看见了从头到脚裹在披风和斗篷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的极境,二人四目相对,这位坐在高大奢华马车里的小姐朝极境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极境愣住了,瞬间觉得自己的脸变热了。
“你……”贝娅小姐刚开口,就被年长的女声盖住了。
“好了小姐,别闹了,快回来!您还未出嫁,行为举止都要规矩!”
“知道了知道了小莉!”
马车窗户的帘子被放下,同时车夫加快了速度,轮子从极境身边疾驰而过,掀起的尘土落了他大半身。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看向身上这件因为这些天赶路,占满了灰尘和泥巴的斗篷,想起了刚才贝娅小姐身上那件靓丽的浅黄色上衣,再看向周围人,发现自己虽然浑身裹住,但实在有点脏得突兀了。
看样子进镇之后要找家店,看看能不能买到快干净的新布料,浅色最好,否则就现在这身打扮,肯定会被当成乞丐,万一都进不了伊西多庄园的门,那就麻烦了。

他跟随人流终于抵达了瓦伦西亚的镇上。作为一座大城镇,这里不论是商贩的数量,还是镇民的数量都远超格兰法洛,给极境这个远道而来的“乡下人”一点大大的“瓦伦西亚震撼”。极境穿行在市集中,牛羊与车马将原本就不那么宽敞的镇中心道路挤满,一框框沿街摆放的各色瓜果蔬菜玲琅满目,许多都是极境见都没见过的品种,成桶的葡萄酒和橄榄油和标着他不认识外文的酒摆满了货架,还有鲜花,香气馥郁的花卉装点了整座城市,沿街的店铺也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两个挎着篮子的,衣着鲜艳的女孩挽着彼此的手臂,从极境旁边挤过撞到了他的肩膀,一齐回过头对他笑着道歉后又飞快离开,各样的声音对极境敏感的听力负担很大,搞得他头昏脑涨,他分离从人潮中跃出,扶着墙壁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小心翼翼地朝着最近的一家店铺探出脑袋。
这家店人没有那么多,店里面也比较昏暗,只有少数几个妇女在里面,好巧不巧店内挂满了各色布匹,正是极境正在寻找的店铺。他鼓起勇气,紧了紧下巴上的衣物遮住口鼻,走进店内。
柜台上正有一位女士在和一位老妇人交流,老妇人站在柜台里面,应该就是店长。二人见极境靠近,都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极境紧张得要命,声音都微微颤抖:“您好,我想买一匹布,大一点,能当披风这种……或者一件成品斗篷,要浅色。”
他说到这里注意到面前老妇人的耳后,有着两根稀疏但是很显眼的羽毛,他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这真的是耳羽。
他震惊的目光移向老妇人的脸上,对方看懂了他的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耳羽,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啊,这个以前都被拔掉了,这几年长回来了。”
“你是从外镇来的吗?黎博利是可以在瓦伦西亚生活的。”他身旁的妇女似乎把他当成了不接受黎博利,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伊西多公爵大人允许的。”
“无妨,因为丰收宴会,来了许多外乡的游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先帮您拿改好的衣服,夫人。”
她俩的态度到让极境不好意思了起来,仔细一想他刚才在街上似乎也隐约看见了一些羽毛,他还以为只是单纯鸟类的羽毛装饰,瓦伦西亚竟然如此开放,“对不起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因为我……”
他撩开了兜帽,直接露出了自己的整个脑袋:“……因为我也是。”
“喔……”两位女士不约而同发出声音,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那请您稍等一下。”老妇人对极境道完,走到店后。
“原来你也是黎博利啊。你从哪里来?”正在等待自己衣服的女士好奇地问极境。
“奥尔巴。”极境没有说实话,他一激动让两位女士看见了自己的脸。这一路上他习惯了遮遮掩掩,现下多少有点不自在,眼睛不停瞟着店外,生怕突然窜出来两个审判庭的人把他带走了。
“难怪呀,听说奥尔巴对黎博利很苛刻。”这位女士应该是卡普里尼,一对小小的鹿角在头顶泛着光泽,毛茸茸的大耳朵随着她的话语轻轻颤动了一下,她随后对极境微笑着说:“不过在瓦伦西亚你大可放心,现在的公爵大人即位时,就废除了多项原本在瓦伦西亚虐待黎博利的法律。公爵大人去年回来之后,和安多恩主教一起为瓦伦西亚请来了费德里科先生,费德里科先生执掌下的审判庭公正无比,只要你不是巫师,在瓦伦西亚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哦,上帝,费德里科先生真的非常英俊……”
女士说到此处,一只手捂住脸庞露出些许着迷的表情,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笑着让极境别在意:“您也很俊俏。”
极境小声地连连道谢。瓦伦西亚的居民确实都挺友善的,然而极境却越发觉得无法融入,因为他是黎博利,但也确实是个巫师,因此只能尴尬地陪笑两声。
“好了夫人,您的衣服,您检查一下。”老妇人回来了,讲手里卡其色的衣物递给女士,女士抖开来检查了一下腰部的针脚,很是满意。
“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埃塔娜女士。”她对老妇说道,“感谢您,那我先走了,您为这位先生挑选吧。”
“慢走。”
送走另一位女士,只剩下了名为埃塔娜的老妇人与极境,她依旧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对极境道:“您想要一件浅色的斗篷是吗?”
“啊!是的。”
“您太高了,店里没有现成的斗篷适合您。”埃塔娜女士说,“如果您可以等,最快明天晚上能为您赶制一件出来。”
“我今天晚上就急用。”极境说,“只是一块完整的布料也可以!您稍微为我缝制一下用于固定就行……虽然刚才那位女士已经说了,在瓦伦西亚黎博利不需要掩藏自己的身份,不过实话告诉您,我晚上想要去参加伊西多公爵大人举办的丰收庆典,我终究不是本地人,还是不想张扬得好。至于我身上的斗篷,太脏了,我想体面一些去参加宴会。”
埃塔娜女士说:“我知道了。只是一般用于披肩和斗篷的布料大多都很厚重,因为都是冬季用得多,而夏日披肩虽然轻薄但多提供给女士,适合您的话只有这个了,您随我来。”
她带着极境一路走进了店铺深处,极境这才发现这家店原比看起来要大,他们穿过层层叠叠堆砌在一起的各色布匹,一直走到最里面,接着她拖出一个木箱,箱子一看就非常陈旧了,她当着极境的面打开木箱,清冽的,微微带着些许腥辣刺激的薄荷与雪松木的气味倾泄而出。埃塔娜女士挪开其中的香包,取出一匹布料。
她刚刚捧出这块布,极境便知它一定价格不菲,这布白得几乎在发光,上面绣着暗金色的图案,接着她轻轻把布料抖开一半,华丽的纹样如一副画一样。
“上面绣的是石榴的纹样。”埃塔娜女士对看着就非常犹豫的极境说,“您可以摸摸看的。”
极境真是担心自己的手会把这张布弄脏了,他下意识直接在袖口擦了擦手指,然后轻轻触摸了布料的边缘,发现它细腻轻薄,非常光滑但是又有点羽绒的那种触感,最重要的是哪怕它这么单薄却一点都不轻飘飘的,质感特别好。
“太漂亮了。”极境感慨着,又飞快收回手,“这,我买不起,我肯定买不起!”
“也没有那么贵,这不是来自东方的丝绸,实际上是瓦伦西亚本地产的,只是上面的绣线工艺比较讲究。”埃塔娜女士说,“3雷纳尔,如果您付马拉的话,100马拉。”
“这还不贵?!”极境惊呼,“我只是想要一块足够大足够宽的干净的浅色的布用来做披风啊,最最普通的就可以了!”
“我说了,您太高了,没有这么宽的布料,即使够宽够长也都不是适合做披风的材质,而且布料如果不缝边很快就会抽丝坏掉,您以为真的随便剪一块下来就可以吗?”埃塔娜女士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只剩这个了,如果您不要,可以去别的店问一下。”
问题是极境也不知道哪里还有别的店,瓦伦西亚太大了,店铺又太多,现在已经快落日了,宴会会在傍晚就开始,没有时间再给他漫无目的的逛来逛去了。
实际上如果这匹布要价30雷纳尔,甚至10雷纳尔,极境都不会真觉得那么贵,因为他根本没有这么多钱,300雷纳尔和5雷纳尔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可问题是他真的有3枚雷纳尔银币,这就很不妙了。
埃塔娜女士也不催他,就静静等着。极境支支吾吾纠结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从贴着胸口的暗袋里掏出那三枚雷纳尔的动作仿佛是剜了自己的心脏一下。他最后终于把全部的银币放到了老妇人手里:“好吧,我要了!”
“感谢您的惠顾。”
说着这样的话埃塔娜女士也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她示意极境脱掉原本的斗篷和外袍,并帮助他披上这件白绸。
绸缎触及肌肤的感觉比刚才摸着还要好,轻柔细腻,而且穿着很凉快。极境比埃塔娜女士高太多,他弯下腰低头让女士整理蒙住他头顶的部分他感受到对方干燥但粗糙的手指触碰到他眼角旁边的皮肤,将他的那撮红毛同耳羽一起压到耳后得以被布料遮住。最后她让极境站好,明亮犀利的绿色眼睛将极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露出来从他们见面开始到现在为止唯一能够称得上“笑”的表情。
埃塔娜女士用布满沟壑的手抚平他胸前的布料,暗金色的石榴花朵与枝叶的纹路从前襟蔓延至他的肩膀,越过头顶,在背部汇聚成一只石榴的形状,她让极境等一下,转头从木箱中拿出一枚红色的胸针,别再他肩膀的地方固定好整件披肩斗篷。
“这是送您的。”她再次恢复了万分平静的语气。极境低头,这枚石榴花胸针造型逼真,精巧绝伦,主体是用了某种红宝石,在昏暗的室内里也闪闪发光,甚至还用黄金做成了中间的黄色花蕊。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极境说,想要取下来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弄。
“没关系,它们本来就是一套的。”埃塔娜女士说,“您很合适。”
“……万分感谢您。”
他们返回店门口,极境才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快空了。
“伊西多公爵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埃塔娜女士对他道,“快去吧。”

找到伊西多庄园就像他想的一样容易,睁开眼,抬起头,整个瓦伦西亚的中心,在低矮的商铺与居民房屋之间,升起一座箭塔,仅仅这只塔尖就点缀着大量浮雕与绿色的釉面砖块,极境只需要迈开脚,追逐着它,就可以来到伊西多庄园。
因为今天的宴会同时对平民和贵族开放,如此庞大的庄园也肯定不会只有一个门,因此极境猜想平民将走的是偏门,而贵族与教士包括他们的马车通过的是庄园的正门,也就是大门,极境很快就找到了平民的入口,他们正排队出示证明和接受检查,极境不知道自己手上这两份证明够不够用,毕竟他没有格兰法洛黎博利的出镇许可,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也搞清楚了不是所有地方都要这玩意的,希望这边的通行检查不需要。
以防万一极境还是打算去最前面看看需要什么证件,别排了半天到自己了拿不出还暴露,被抓走就很糟了,他从队伍中间一路向前,越走越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望着他,然而当他扭头去回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又都低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难不成穿这件价值三雷纳尔的名贵衣料掩盖不住我的帅气了?极境暗想,但被如此多的人行注目礼难免略有不安,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到最前面,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正扶着腰上的刀,检查每一个人的证件,过后就让他们进去。而当极境靠近时,还不得他开口,两个护卫只扫了一眼他的衣服,就恭敬地低下头:
“尊贵的大人,这里是平民的入口,庄园的大门在右手边,顺着围墙一直走就到了。”
极境震惊地一时都说不出话,原本正在接受检查的居民听见了护卫的话,慌忙之中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后面的人也跟着跪下,于是呼啦啦地,整条队伍就这么跪了一片。
极境吓得差点也跟着跪下了,但膝盖抖了一下,终究站住了。
这件丝绸衣有问题。他立刻意识到,但现在不是纠结更不是坦白的时候,他得将计就计。
“请大家起来吧。”他故意压低声音,掩饰自己可能发着抖的声音,排队的平民们站了起来,但也都不敢低头看着他。
“您的马车和随从呢?是否需要我们安排人送您进庄园?”一位护卫问,估计瞧出来了他的神色异常,有注意到他独自一人。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就是想在外面走走看看,从这个角度瞻仰公爵大人的府邸,感觉不一样,不是吗?”
极境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口才了,但那护卫虽然像是被他说服了,没有再说什么,但显得仍旧很疑惑,极境只得端着架子,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刚刚被众人跪拜的经历并没有令他感到喜悦或者新奇。他不那么明白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但他清楚的知道到自己不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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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兰:比起庄园里的佃农,农奴,维兰通俗易懂的来说更类似是哈利波特里的家养小精灵(当然地位没有那么低也不会魔法),就是世代在庄园里工作的人,他们常年居住在庄园里,大多数当然也可以做仆从啊护卫啊之类的工作,也有“工资”,地位也比农奴高不少,更得庄园领主信任,但是不能随便离开庄园更不能随便解除与庄园领主的附庸关系。
维兰这个词我查资料的时候是在英格兰庄园的相关信息查到的,不知道中世纪西班牙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称呼,暂时找不到更多资料了(跪)如果有错请告知我,我会改正。

Chapter 7: Capítulo 7: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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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是只能从大门进了?极境想。伊西多庄园很大,偏门距离正门还很有一段距离,极境估摸着自己差不多避开身后的视线了,于是连忙闪身到庄园外城镇的一条巷子里,远远地观察正门。幸好现在全镇的人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修士都忙着去参加宴会,没人注意到鬼鬼祟祟的他。
正门自然大多了,两扇离这么远看都宽阔又金碧辉煌的大铁门完全敞开着,然而汇聚的人却一点也不比偏门少,一辆比一辆豪华的马车在门口稍微停下后便接连驶入庄园,其中竟然还有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巨型马车,配有两个车夫,可想而知车主的尊贵。正门的守卫也比偏门多了很多,都是全身穿着银色轻甲的,极境猜测他们应该是常年住在庄园内的骑士,他们分两排站得非常整齐,而领头的有两位,一位是个非常显眼的女士,非常非常年轻,个头也不高,甚至能说是个女孩了,有着一头粉发,穿着打扮华丽,头上手上和身上都戴了许多宝石,但是每一架马车连同带着成群仆人亦或者学生与下属的教士都要停下和她交谈,不少马车里的人甚至还会下来人同她握手。极境知道她虽然看着非常年轻,但是想必是公爵身边的人,否则不会被派来迎接宾客,那些贵族和教士更不会一个个弯着腰,一副无比恭敬的模样。
而在粉发女孩身后,是一位没穿铁质铠甲但是戴了一套皮质护甲的女士——值得极境注意的是负责伊西多庄园大门的两位竟然都是女人,或许这也是瓦伦西亚格外开放的体现?还是只有这座庄园才如此?——她身材高大,白色的长发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看面容她远不年轻了,但稍一打量便知她身手不凡,也不像女孩一样一直在同宾客交谈说话,这白发女人只站在女孩身后,神情冷峻,一手扶着跨侧的刀柄,一手接过宾客仆从递上的请柬,随后归还请柬点点头之后,才允许这批人与马车进入。
可是自己没有请柬啊,怎么过得了她这一关?极境知道借着身上这件衣服假装贵族就算糊弄过了刚才偏门的两个守卫,同一招在这位女士面前也绝不会起作用,那把这件白绸披风脱掉重新返回偏门?从刚刚的队伍来看可以是可以但是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了,就算排到了,身份检查也是个问题……
还有什么办法吗?极境急得冒汗,他举起手想要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才发现自己全身皮肤下的血管微微泛着光。他的魔力又因为情绪波动外溢了。
极境吓得呼吸急促,一边迅速调整心情一边环顾四下,幸好自己提前进了小巷,周围一个人都没,他压制住魔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再次望向了庄园内城堡的尖塔。
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城堡的更多细节了,城堡本身实际上没有那么高,只是塔尖做的细长,直冲天际,上面遍布凸起的装饰,顶端有一个十字架,而这样的塔尖只有一个,剩下的几座塔楼楼顶均是平的,造型更像是钟楼,砖红底色的墙面很特别,点缀着大量白色和深绿色的的釉面砖块,组成富有美感但同时异常整齐的样的图纹。
如果自己能飞就好了。极境想。这座城堡上到处都是可以给自己落脚的地方,而若是自己掌握飞翔的魔法,那么完全可以选一处无人看管的墙角,轻松飞进庄园,他将在城堡上轻巧地落下后潜入其中。
此时正门处传来骚动,极境重新望过去,看见马车和宾客都移至两边,将中间的路让出,仆从跪下,其余贵族和教士包括那两位领头的女士等人都朝着一位身着长袍的男子行礼。
一看便知道这位男子是萨科塔,他的光圈和光翼在傍晚橘色的余晖中发出明亮的光,有着浅紫色的头发,神情从容安定,朝着两边的人微笑,他穿着一件至脚踝的白亚麻长袍,绣着大片金色与和他发色相近是浅紫色纹样,丝绸长外衣是几乎能把人眼睛刺痛的猩红色,祭披长到拖在他的身后,两位年轻的修士轻轻托着这件神圣织物的袍角,祭披上的图案太过繁杂,隔得太远极境看不清楚。虽然这件长披风已经如此华丽,但是依旧比不上他头顶的冠冕,宽大无比,让极境不经怀疑他的头颅是怎么承受得住这顶一看便十分沉重的装饰的,主体为金色,似乎有橄榄枝与柑橘枝的造型,大量红色的宝石装饰在上面。
极境知道他应该是位神职人员,而且位高权重,但是在格兰法洛,达里奥神父的装扮还不及这位男子的一件袍子的边角华贵。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男子身后一共跟着三个年轻修士,他们的身形岁数看起来似乎都同自己差不多大,而且都穿着绣金纹的白色披肩,虽然不如自己身上的这件的图案这么复杂吧……但是至少还是比较像的,要是自己能够混进去的话……不行,衣着差别还是太大了,除非能把身上衣服的图案模糊掉一部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恰好会一个能遮掩东西的咒语。
达里奥神父和他说过,遮掩咒覆盖的东西东西离你越远,它持续的时间就会越短,反之离得越近,持续时间越长,而这件白绸现在就穿在他身上,算是近得不能再近了。至于范围,当天,他的衣服上的图案可比手上是诅咒花纹要大多了,但是可以试一试!实在不行还可以分开来连续施展好多个嘛。
想到这里极境再次查看周围,确定四周无人且远处大门那里大家的注意力也都在那位大人身上,于是更往巷子深处退了退,然后先对胸前的布料施咒。
“Sicut ros in ara”他故意降低念咒速度,努力感受魔力,将它们汇聚在手指间,然后向下缓慢而循序渐进地释放到布料上,就和遮住皮肤的花纹一样,这比他想象的确实要麻烦一些,效果也不是那么好,因为魔法遮掩过后的图样是要靠他自己来通过思维控制的,但他也搞不清楚具体细节应该改成什么样,只能远远地对照那些年轻修士的衣服改个大概。不过至少他只分了两次就改完了整件衣服。他对魔力的运用果然长进不少。他又接连施展了几个小范围的遮盖咒来调整自己的捡漏的鞋子和裤子上的污渍。做完这些他发觉自己也没有感觉到累,他的魔力还没有到耗尽的地步。
这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身高,他太高了,必须要像个办法藏住自己显眼的个子,于是他曲起腿同时将弯折的腿藏在宽大衣袍的下面,竭力保证上半身稳定。
这时正门处再次传来异动,一个宾客冲到那位大人身边突然跪下,双手捧着什么东西献上,而余下的人似乎不满起来。都围了上去指责他,极境趁此机会,直接用他能跑出的最快的速度,又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神经,从人群的斜后方绕入,站在了那最后一名修士的斜后方,学着他的动作,双手放在腰腹前,然后低着头,让一半的兜帽盖住大半面容。
他站定后,紧张地等待着,但是没有人指着他大喊,没有人抓住他。他成功了!
“安多恩主教大人!我久仰您的美名!”极境听到那个跪下来的人大叫道,他似乎是个菲林,穿着朴素,但在这个门出现的,想必身份也不会低。哦,原来前面这位就是瓦伦西亚的主教,安多恩神父,难怪服饰如此正式,他听乔迪说过,瓦伦西亚这样富庶大城镇的大神父才能被称为主教,在伊比利亚境内的宗教人员中几乎可以说是一批地位仅次于托莱多大主教的人,“为您献上我亲手所织的祭披,一针一线都包含我对主,对您的敬意!我在编织它的五百一十三天*中的每个日子,每时每刻都不忘对上帝忏悔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为我出生在异教的家族而痛心疾首!如今我迷途知返,恳求我主的救赎……求求您!伟大的安多恩主教!我不奢求上帝的宽恕,只求您能代我传达我无穷的愧疚和虔诚!”
这番声泪俱下的言辞却引来了周围其他旁观者的声讨,他们群情激奋,他们让他滚,让他拿着自己那件肮脏的玩意儿离主教大人远远儿的。
“滚开!!!”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从人群中炸响,连极境也实在没忍住望了过去,一位身着红蓝紫长袍的贵族年轻男子从自家的马车上挣扎着爬下,不顾自家仆人的阻拦,冲着跪地的菲林破口大骂,“离安多恩大人远点你这个肮脏的禽兽!邪恶的异教徒!!!你——你!!!”
他显然是气疯了,竟然全然不顾形象,将脚上的长靴脱了下来,冲着菲林砸过去。仿佛是一出戏剧一般,在一片惊呼声中,安多恩主教竟弯腰护住那地上的菲林,额头上被年轻贵族坚硬的靴底砸破了。一道鲜红的血从他的额发里顺着他的脸庞滑下。
那年轻贵族吓得立刻拖去帽子,连带着他所有的仆从都一起跪在地上,极境注意到他竟然似乎是个萨卡兹:“不,不主教大人……,我,我不想伤害您的,我不是故意的……哦不上帝……我做了什么……”
见安多恩主教受伤,跟随主教的两个修士和在正门迎接宾客的两位女士迎了过去,但都被他伸手示意停下。
安多恩主教抬起头,先环顾了周围或关切或担忧或惊慌或愤怒的人群一圈,他面容还是那样从容,甚至嘴角的微笑都不曾落下。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主教的声音如他的外表一般徐缓而动听,但字字清晰,带着坚定和不容置喙的力度,接着低下头,双手捧起男人献上的织物,然后当众将其展开。
一副生动无比的《天使赠柑橘与圣约翰》*图展现在众人面前,虽为织物,但上面的图样却栩栩如生,必是投入了巨大的心力才织就。
“请原谅我,但这幅图的灵感来源于您去年莅临柑橘林,主教大人。”菲林解释道,他的头深深伏在地上,靠近主教大人的鞋履,“我已将几乎所有的家财赠给了我城的贫民与教会,只愿用清苦的生活来继续偿还我的罪……”
“您的虔诚之心想必已传达给了主。主宽宏仁爱,必会原谅你的罪过。但主也绝不偏倚谁,我将代主督察你日后继续自省的决心。你也要日日祈祷,多行善事,以不负神的恩泽。”安多恩主教执起权杖,用银制蝙蝠形状*的杖头对着那跪地菲林的肩膀轻点三下。
“我宽恕你,孩子。”
他包含怜悯于庄重的语气如冬后的第一缕春光,仿佛有着能让最干涸的心重新变得湿润,焕发希望的能量。安多恩主教而后走向不慎击伤自己的萨卡兹面前,此时他额上的上已流到下巴,像头顶冠冕上的红珊瑚融化了似的。
“主教大人……您惩罚我吧……”那萨卡兹的头死死贴在地上,声音因抽泣而颤抖到几乎快要听不清,“求您惩罚我,哪怕是取走我的性命都可以,唯有这样才可赎罪的话!……”
“若是这样,我便是助你自戮的帮凶!”安多恩主教此刻的声音更添了几分威严,恐怕即使是最调皮的孩童此刻也只会安静下来聆听他的教诲,“孩子,你受愤怒的恶魔驱使,在日落时分,给魔鬼留下地步*,而现在你想通过献出生命来赎你的罪,是为了谁?我的孩子,我不需要你为我赎罪,你应该为你自己,为自己违背主的告诫,为自己忘记了来自于邪恶的愤怒具有何等的破坏力而悔改!若是你还不清醒,白白结束自己的生命,便是在放任自己不自控的怒气,这恐怕才是大罪……”
他膝盖,垂下身子伸手扶起萨卡兹年轻贵族,与他平视,温柔的目光在他脸上盘桓:“我记得你,孩子,你每日都来教堂,从不缺席任何一场圣事,你接济穷人,支援的前线士兵,别让愤怒的恶魔毁了你。”
“大人……大人……可是您的伤!”
“如果一道小小的伤痕便可换一个差点迷失的孩子回归正途,我甘愿千疮百孔。”
他扶起已泣不成声的年轻人,周围此刻,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对着主教深深地鞠躬,极境学着他们的动作埋下头,却悄悄抬眼撇了一下站在正中心的主教大人。
日暮低垂,最后一丝晚霞的余光撒在他的半边脸上,映出金红色的余晖,他的光环与光翼在将来的夜色中熠熠生辉,光芒打亮了他的衣袍,其上淡紫色的鸢尾花与金色的葡萄藤花纹亦反射着微光,加之头顶耀眼的冠冕,此刻的安多恩主教仿佛真的是上帝派下的使者……不,不是仿佛,他恐怕真的是……
“愿主保佑大家。”安多恩主教最后说,“阿门。”
“阿门。”众人皆低声回应。除了极境,他的嘴巴没动。
接着安多恩主教转身向庄园内走去,那粉发的少女同主教寒暄过后便主动为主教领路,而恰好此时另一辆要进庄园的贵族马车被带刀的白发长辫女子拦下检查,极境乘机低头,飞快地从马车后面跟着修士主教走过金碧辉煌的大门,一路走进庄园内部。

他做到了,他终于进来了伊西多庄园!
努力克制着因狂喜和紧张而疯狂跳动的心,虽然他很想看看伊西多庄园里面是怎么样的,但极境依旧不敢随便张望,只悄悄抬头,望向前面他们要走去哪里。
“安多恩大人刚才发挥得实在太好了!”那粉发少女在主教身边说道,她声音无比甜腻,但极境一听就知道她是故意夹着嗓子说的,“唉,连人家在这样的氛围里都忍不住要落泪了,尤其是那个萨卡兹男人,那是您找来的吗?”
“不。”安多恩主教回答,“他不是我找来的。”
“噢?那就真的是敬仰安多恩大人的诚心教徒?天呐,那让您受了伤,人家该如何向伊西多大人交代……这是手帕,请您先擦擦血吧,后面我会安排医师来为您医治的。”
“不用,只是小伤,不碍事。”安多恩主教的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充满温柔的慈悲,变得更加冰冷了一些,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与哀伤,“不要耽误了弥撒。”
“我明白了,大人。”
极境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并不是突然发生的,难道说是公爵与主教共同策划的?不过这也说得通为什么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让极境觉得像传说故事一样虚幻的感觉,它本身就充满了编造的成分。极境再意识到这个之后再去看安多恩主教的翅膀与光环,觉得它们都不似之前那般命令耀眼了。
可是他受的伤是真的。极境想,虽然不奇怪地方主教和大公爵勾结在一起,但是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呢?凭安多恩主教刚刚出现时众人的看法与那位年轻萨卡兹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安多恩主教想必已经极受尊崇。
“这幅织布图上所用的织法,是来自安达卢西亚的手艺吧。”安多恩主教展开了手中方才从那忏悔异教徒接过的织物,展开后道,“它也是来自于伊西多公爵的收藏吗?”
“准确来说,是老伊西多公爵的。”粉发少女说,但是她提到上一位伊西多公爵时,那不屑和厌恶的口气与刚才的天差地别,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甜腻纤细的声音,对神父说道,“这条祭披是曾经的某一任瓦伦西亚主教送给老公爵的礼物,据说呀是五十个摩尔织匠轮番工作,不眠不休一个月才织出来一条的,用的丝线中都掺了金和银,染色用的也是远东的藏红花与法兰西产的风信子,上面点缀的珍珠,碎宝石数都数不清了,就请您收下吧,算是我们公爵送您的一份礼物了。”
“这么珍贵的礼物,请恕我担负不起。”安多恩主教折好织物,“我与公爵本就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只要公爵愿意继续支持我们的计划,这些都无所谓。”
“请您放心,大人,公爵已经吩咐我提前安排了孤儿院孩子们的食物,还有今年庄园里新产的柑橘作为礼物,今年的丰收庆典庄园邀请所有人参加,自然也少不了孩子们的。”粉发女孩狡黠地笑了笑,“那这套祭披……我就先替我们公爵收下啦。”
少女的手伸向价值千金的祭披,但主教显然觉察到了她的意图,不着痕迹地把祭披递给身后的修士。
“我会亲自将它还给公爵,并表达我的歉意。”
“哦、哦,如果您愿意的话当然可以……那请让我带您前去教堂,您稍微歇息片刻,宾客们都到齐后,丰收感恩弥撒将准时开始。”
极境捕捉到了关键所在,看样子伊西多庄园内部有一个专门的教堂,如此一来宾客与平民应当是分开的,不是所有贵族都能容忍和平民一起接受弥撒,还是隆重的大弥撒,其次由瓦伦西亚安多恩主教亲自主持的弥撒也不是平民被允许参加的,通常来说他们顶多只有机会远远地一撇主教在主持圣礼时手中金镰刀的光芒。而如此隆重的场合,作为庄园的主人,伊西多公爵现在恐怕就在庄园的教堂!
正打算着就这么干脆一鼓作气跟着主教进入教堂,极境忽然瞥见自己胸口衣服上的花纹正在变化,金色的葡萄藤扭动着,仿佛真的有生命一般,藤蔓突然开始重新生长,沿着他的肩膀和手臂,渐渐重组出石榴花的枝叶和花朵。
他的咒语时效到了!极境慌张地环顾四周,再施术的话一定会有光亮,肯定是会引起前面人注意的,情急之下,他再次钻入了旁边的花圃中,这是一片精心修剪的银莲花架,他已经管不了破坏了这么一从昂贵的花墙要多少钱了,反正他也不打算赔。
先等着身上的衣服恢复吧,极境探出头望了一下走远的主教一行人,夜幕降临,整座伊西多庄园都点起了灯,粉发女子带领主教走得并非是主路,而在远处,越过一片风信子花田,主路上灯火通明,匆忙的马车和人群的剪影一个个略过。主路与小路尽头的地方,他抬起头,耸立在他面前的伊西多庄园主城堡像燃烧了起来一般。
如果格兰法洛都灯塔建立起来,应该也会是这么明亮的吧。极境望着富丽堂皇的城堡,不知道为何心中想得确实那做小小的,都没封顶的小灯塔。但他很快就收回了情绪,重新戴好兜帽。教堂不会离来参加庆典的平民太近,应该就位于主城堡旁边。等衣服恢复之后,他就会过去,想办法潜入。

而在教堂门前,安多恩主教突然回过头,挨个确认了一遍一直跟随自己身后的修士们。
“请问怎么了吗?”粉发少女问他道。
“……没事。”
他若有所思地眺望了一下不远处银莲花架的方向,便进入教堂吩咐属下的修士们开始准备弥撒。

Continuará...

*五百一十三天:选513这个数字是因为,每周五是伊斯兰教的聚礼日,用5隐喻自己的异教身份,也暗示自己献出了5,献出了自己的财富,表达了忠诚。3和1象征三位一体,是很典型的神圣数字,但是十三,又是犹大的象征,自比罪人,更凸显忏悔的含义。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一句出自《约翰一书》1:9
*《天使赠柑橘与圣约翰》图:捏他了桑德罗·波提切利的《圣母子与圣约翰和天使》,在基督教中,圣约翰和天使赠礼常在艺术和宗教中被联系在一起,表达赐福之类的含义,这个比较复杂,具体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了解
*给魔鬼留下地步这一句,是引用《以弗所书》4:26:“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地步。”
*蝙蝠是瓦伦西亚的城徽,和柑橘等一样,都是瓦伦西亚城的标志

Chapter 8: Capítulo 8: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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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衣服上的纹路止息之后,极境躲在各处修剪得当的花丛灌木与成片的柑橘林里,一路潜行至教堂旁。如他所想,教堂紧挨着庄园主城堡,此刻教堂内已响起了阵阵的乐声和众人集体朗诵的声音,这是逢年过节的感恩大弥撒开始一直有的活动。虽然极境非常不喜欢去教堂,更不喜欢参与这些圣事,但是在伊比利亚长大,他知道所有自己应该知道的,比如现在正在演奏的是格里高利圣咏叹调的第二段,而众人正在念诵的是《诗篇》其中的一首《牧者之歌》*,他的听力在拥有魔力之后本就超乎寻常的敏锐,此刻即使他攀附在教堂之外的墙壁上,依旧能听得清楚念诵的内容: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祂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祂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伴着有节奏的朗诵,极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教堂的顶端。不得不承认,这首诗实际上是全部的著名二十三诗篇中他最喜欢的一首,无关于教义亦或者自己的信仰,他只是喜欢它的内容,它描述的场景,在清澈的溪旁一片丰盈的绿草地上牧羊,灵魂与生命都受到保护,不迷惘而有方向,这样美丽轻松的画面令极境向往。但他也深知,他向往的是诗中描绘的安定的生活,而不是诗中那所谓神的庇护。他是黎博利,他能寻求除了自己以外谁的庇护?
黎博利嘛,不该奢求这个世界上还有神明。
教堂并不高,而且制式朴素,连旁边城堡的一半都没有,但是作为一个私人所有,仅供庄园内部使用的教堂,也够大了。极境坐在教堂的屋顶上喘息片刻,凉爽的晚风吹干了他的汗珠,舒适地他想仰面干脆就这样躺下,但是身下并不那么稳固的砖块又阻止他践行这个念头。他扭过头,看着城堡斜后方的一块空地闪烁着灯火,隐约的嘈杂乘着风传来,那边的位置距离偏门比较近,想必是平民宴会举行的区域。
那块区域之间主城堡和教堂完全被茂密的树林遮阻,幸好自己没有跟随平民的队伍一起参加宴会,否则哪怕真的进来了,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近伊西多公爵。极境这样想着,再次环视周围,在他现在的这个位置,能看见大半个伊西多庄园,毫无疑问庄园很大,但是也很美,即使在夜色中,麦田,葡萄田与柑橘林和花园也恰到好处地填满了整个庄园,使之没有一处是突兀的、荒凉的,几处房屋群与灯光点缀在庄园各处,添了些许温暖的气息,这些挤在一起的低矮小屋让极境再次想起了格兰法洛的村庄,只是瓦伦西亚虽然临海,但是伊西多庄园在瓦伦西亚的正中心,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眺望不到海洋的,而格兰法洛,不论你在何处,都能看得见海。
不知道乔迪、镇长与达里奥神父怎么样了,还有马琳太太,虽然她想要举报自己,但是她也照顾了自己长大,她对自己一直都很好,直到他因为诅咒拥有了魔力。极境不知道为什么成为巫师这件事能让马琳对他的态度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光是思考这个就让他感到矛盾的痛苦。他抬起头,夜空中却没有一颗星星,他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身边的城堡太亮了,把星星的光芒都遮盖住了。
“等今天这事儿结束,我就要找个地方,给乔迪写一封信……”极境喃喃自语,然后转过身,小心地在屋顶上爬行。
他一路爬到屋脊边,越是往顶上就越是陡峭,他不得不一只手抱住教堂的烟囱,整个人几乎贴在凹凸不平的瓦片上面,他把鞋子脱下来放在一边,脚趾塞在瓦片的缝隙里,这很痛,但是终于固定住了自己不往下滑。
他试着扣开一片瓦,教堂或许是因为有了一定年岁,又缺乏修护是缘故,比他想的好扣多了,他有点搞不懂为什么哪里都看着又新又好,怎么就教堂感觉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但是倒也方便了极境,他又扣开一片瓦,然后用指甲把瓦下粘结砖块之间的草泥用随身携带的小刀一点点抠出来。
这是个精细活,极境的脚趾挤在砖缝里,痛得都快没知觉了。他在两块砖之间怼出一些缝隙,然后把松动的砖整块拿出放在一旁,教堂的顶有三层砖,最后一块时他能感觉这块砖下面很薄,应该只有一层粉刷墙面的涂料,他越发地小心翼翼,生怕这块砖直接掉了下去,砸到地下哪些贵族头上。
不过要是直接砸到伊西多公爵头上。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这样至少诅咒会结束。
他抽出最后一块砖,从这个不大的洞口向下望去,整个教堂内的场景都能基本尽收眼底,此时下方的感恩大弥撒已经进入了新的的环节,极境看见安多恩主教站在祭台上,为手持金杯,一个个排队上前的宾客们倒葡萄酒,刚才自己假装的几为修士则接着为他们分发面饼,一人一杯酒一块饼。这当然不是正餐,接下来的晚餐肯定会安排去往主城堡内进行,极境猜想这应该是一种圣餐礼的仪式,在格兰法洛也有,只是没有装在金杯内的葡萄酒,这个环节相比较之前的朗诵与忏悔等应该松弛一些,许多宾客领完圣餐之后也没有回到原本的座位,而是四散交谈了起来。
极境的目光稍微转了转,这时他发现了一个褐发的菲林,他认出来了这位小姐浅黄色的衣裙。这位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贝娅特丽丝小姐!
贝娅小姐刚刚领完圣餐,她将呈有面饼的托盘直接递给了身边的贴身女仆,显然这种过分质朴寡淡的食物不合胃口,她只端着金色的葡萄酒杯,便走向了一个坐在最前排的人。
从极境的角度,他只看得见那人有一头黑发,看不起他的脸,然而对方戴金色头饰,穿着一件深勃艮第红的长袍,披风是深蓝色,这两件看着就不像是寻常普通小贵族可以穿在身上的颜色,加上他坐着的位置——极境注意到他身边一圈看似没有人,实际上他的右边有侍卫时时警惕,而周围的宾客更是有意无意在与他保持适当距离的情况下尽量靠近些——除了贝娅小姐,她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她径直走向了那黑发的男子,然后在距离男子三步路的地方停住,提裙行了个标准的礼,那男子站起身,深蓝色的披风丝滑地沿着座位淌下,金箔刺绣隔着这么远,极境都能看见泛着的金光。
这男人是谁?实际上极境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他看着男子礼节性地虚触贝娅小姐的右手手背,伸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座位,然后二人座下的同时,仆从和侍卫同时靠近,形成一个不完全封闭,但是也够进行一些比较私密交谈的空间。
隔了这么远,极境是不可能知道对方交谈的内容的,但是他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贝娅小姐是他可以说唯一知道名字和长相的贵族小姐,而此刻同她交谈的这位,极境有极强的感觉,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伊西多公爵!如果能知道两个人交流的内容,一定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有帮助的!可是怎么样才能听到呢!隔了这么远,到底怎么才能——
或许是因为他太想听到了,实际上,比其他显露得更早,自从有了魔力之后他最先能展现出来的就是超凡的“聆听”的能力,他似乎能让周围的嘈杂全部屏息,只放大一部分声音的能力,哪怕这部分声音离得极远,理论上不应该被他听到。但是这个能力并不完全受他自己控制,他更多的将它归成魔力外溢,因为伴随着听得清楚了,他的全身都会发光。
就像此时此刻一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连着整条手臂,甚至视线都微微泛着金光,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连忙控制呼吸,压制魔力,而是放任它,无形地流向底下的两人。然后,一个略低沉的,但是不得不说充满磁性的男性声音,以冷静到甚至有些冷酷 有些有些不礼貌的声音在极境耳边响起:
“恕我直言,帕尔梅拉斯小姐,你我都未婚,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找到我,要和我私下谈话,莫不就是要有关你我的流言和舆论发酵?这样有损你的声誉,想必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
“那我给您个好法子,公爵大人。”贝娅小姐的声音也是冷静的,像两个不熟稔的人单纯地在进行交易,但极境听出了这位年轻的菲林小姐强压着的不安,“过会儿的宴会上,邀请我跳第一支舞,然后宣布我将成为您的未婚妻,这样谣言便落实,有心之人也无从下手。”
极境听得贝娅小姐这些话,有些难以置信,他难以将刚刚说出这些话的人与早晨时在马车上见过的那个单纯的少女联系在一起。或许人不可能貌相就是这个意思。他再次告诫自己,而似乎如同自己一样,伊西多公爵也因为贝娅小姐这番过分“主动”的言论,遭到震动,他沉默了好几秒,才以平板的语气问:“……这是伯爵的意思,还是你的?”
“既是我父亲的也是我的,实际上这重要吗?您明明知道的,自从我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便因伤心过度,一直郁郁寡欢,而如今我们家族又被审判庭盯上了,我们的埃切尔原本就是边缘敏感地区,只要审判庭的那帮子家伙想,他们随时可以进言到托莱多甚至是陛下耳中,思虑过度之下我父亲在一个星期我正动身要前来您的庄园时病倒了……我是父亲唯一的子嗣,父亲在我临走前握住我的手,要我求您庇佑我们,毕竟现在的伊比利亚,唯有您,如此得皇室与教会青睐,我知道您不信教,您虽然从公开谈论过这点,但也从未想过掩饰,刚才诵读《诗篇》时我观察过您了,您一直没有开口。”
“我确实不信教,但你与伯爵若是想要依仗我,通过与我联姻,来获得宗教上的立场,是行不通的。”伊西多公爵说,“况且,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帕尔梅拉斯小姐,你能忍受与一个根本没有情谊的人结成伴侣,只完全为了家族的利益?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是的,我不想嫁给您,不瞒您说,我已经有了心仪的人,然而事实就是我与他永远都不可能成婚……”贝娅小姐说道这里,声音低落,听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但她很快平稳了情绪,“但我有我身为帕尔梅拉斯伯爵家唯一子女的义务,与我联姻对您来说有的是好处,公爵大人,我们愿奉上埃切尔所有棕榈园林的所有权,以及家族的地下丝绸工坊,这可以让您手里的丝绸产量翻倍,还有其他的产业,都可以通过我尽数奉上……我知道您也对我没有感情,您可以娶别的妻子,甚至可以之后与我离婚,只要先确保我们家能渡过这一段艰难时间,等我父亲病好些,审判庭的目光不再一直盘桓在我们头上——”
“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还不等贝娅小姐说完,伊西多公爵便打断她,道,“我刚才说过了,帕尔梅拉斯小姐,我不信教的意思不是我贬低国教,去信仰异教……”
“噢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这个!帕尔梅拉斯也早已投身于国教……但是……但是您知道的,之前我们家……”
“你的家族现在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信仰国教,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室与教会,或者说,审判庭觉得你们是不是虔诚。若是审判庭觉得你们有二心,与你联姻,只会让我引火烧身,我原本的立场在教会与王室眼中便会动摇,我便不再是不偏袒任何一方,完全忠于伊比利亚之人了。”
“您的意思是……”
“公爵大人!您怎么能这样!”是贝娅小姐身边的女仆,极境记得她,她看见她上前一步,愤怒地加入了二人的谈话,“您要怪我无礼便责罚我吧!但我还是要说,在您之前数位伊西多公爵夫人都是来自于帕尔梅拉斯家,我们两家可以说是世交!更何况今日我们小姐已经不顾礼仪与声名,主动找到您,甚至委身不做正妻的话都说出来了,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她?难道真的要弃我们帕尔梅拉斯家与不顾吗?”
“小莉,不要再说了!”贝娅小姐想要阻止,其他的侍卫也想要上前制止住她,但伊西多公爵抬手阻止了他们,任由女仆说下去。女仆显然也豁出去了,冷笑几声,说道:
“还是流言是真的,您心悦于男子,这就是为何您不信任何教,又或者您在庄园中任命如此多女子担任要职,是因为其中某一位是您的……”
“小莉!”贝娅小姐厉声呵斥,“退下!”
“小姐!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我让你退下!你对公爵大人说出如此无礼的话!若不是在这样隆重的场合,我应当喊人把你拖下去领罚的。”贝娅小姐立刻站起来深鞠躬,“对不起公爵大人,我对下人缺乏约束,但是小莉是我的贴身女仆,我们一起长大,我请求您将她交于我管教。”
接踵而来的沉默虽然只有片刻,但足以令人感到心焦,伊西多公爵再请贝娅小姐坐回自己身边:
“不论前任伊西多公爵怎么样,我就是我,贝娅特丽丝,我们从前见过面,你应当知晓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冷静下来想的话,我知道你能想通,不会有比我们两个结婚这更糟糕的举措了。”伊西多公爵说,“埃切尔不缺钱,帕尔梅拉斯家更是,你们需要的不过是打通审判庭的门路,这我会为你们准备的,但需要时间,这次你们回去之后,先尽快最好准备,努力安抚住你们埃切尔那里的审判庭,七天内我会再与你商讨后续事项的。”
“非常感谢您,伊西多公爵大人……”
“先回去吧,圣餐的面饼你要吃掉,贝娅特丽丝,除非你想继续被抓住把柄。”
“好的,谨遵您的忠告,大人。”
贝娅小姐携女仆离开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女人走到伊西多公爵身旁,极境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这里,竟然都不知道这女子是从何处现身的,女子一头波浪般的黑色长发,身着深绿色的长裙,虽然自上而下看不见她的脸,但极境猜想她一定很漂亮。
“真是辛苦啊,我们的公爵大人。”女人用蛮含笑意的声音说道,“感觉怎么样,你身为公爵之后举办的第一场大型宴会?”
“……麻烦至极,胡安娜。”伊西多公爵的声音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从开始到现在,便不断有人试图与我私谈,多半都是有求于我,我真的受够了,哪怕是背诵你教给我的那套说辞我也受够了。我要走了。”
“那可是要请你再多忍耐一下了,大人,弥撒还没有结束,之后还有你接过安多恩主教金镰刀的环节,以及终礼的集体宣誓,还有,别忘了这次的丰收宴会对外的名义还是公爵夫人的甄选,你这个主角若是走了,这满屋子的淑女小姐们还有什么兴致等晚餐之后的舞会呢?”
“提到这个,刚才贝娅特丽丝过来找我,老帕尔梅拉斯伯爵的病恐怕不轻了,她在刚刚竟然主动表示愿意与我联姻,希望以此来保全自己的家族。”
“可以预料。埃切尔的地方审判庭年初的时候便开始对本地的那些改宗人士动手,那时候我便提醒过帕尔梅拉斯伯爵要准备起来了,他却似乎觉得自己家大业大,作为埃切尔最大的贵族,审判庭不敢对他怎么样,他终究小看了审判庭的胃口。”黑发女子随后轻笑一声,“那你呢?答应贝娅特丽丝小姐了吗?我倒是觉得你们门当户对,而且她的女仆说的不错,历代伊西多公爵夫人中确实有好几位是帕尔梅拉斯家的女士。贝娅小姐又是如此年轻漂亮,你们岁数也相配。”
“你不是在一旁都听见了吗?那我的回答你应该也知道了。”
“我只是还想再听你说一次,公爵大人。”黑发女子语气里的笑意更深了,“还有她说的谣言,其实庄园里的大家也着实很好奇呢,帕斯卡拉那孩子都问了我好多次,你的意中人究竟是谁,还是说我们的伊西多公爵真的对男子更加……”
“胡安娜女士,你若是很清闲,倒是可以为我们的主教大人排忧解难一下,至于帕斯卡拉,她是嫌我给她派的活不够多吗?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伊西多公爵显然也不喜欢这个话题,飞快地打断了名为胡安娜的女士。极境这才从他的话里注意到台上的安多恩主教虽然已经发完了圣餐,但是被层层叠叠的热情的教徒围住了,几个护卫和教士都应付不过来,胡安娜女士娉娉婷婷地走了过去,用自己手中空了的金杯在一旁敲了敲,极境的魔力延展范围不够大,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是拥挤的人群很快散开,几个贵族男士一见胡安娜女士,便殷勤地迎了上去,要亲吻她的手背,胡安娜女士应对自如,带着他们走开了,比刚才的伊西多公爵显然更擅长这样的场合。
而伊西多公爵,他仿佛真的累了一般,重新做回位置上,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深蓝色的披风与红色长袍的衣角交缠在一起,顺着他的身边落在地上。
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连极境都摸摸收回了自己的魔力,只是这样自上而下的俯视,他望着公爵炸开来的,堪称有点乱糟糟的黑发,心中各种情绪泛起。
这就是我要刺杀的人吗?虽然只窃听了刚才他与别人寥寥的对话,但是极境却觉得,伊西多公爵不是传言里像老公爵那样的人,比其他这个教堂里其他的贵族和教士,或者比起极境曾经见过的那些小贵族——大多是骑士,毕竟他生活的格兰法洛能有什么大贵族呢——,眼前年轻的伊西多公爵都不太……老实说,不太像个贵族。他不喜欢繁复的贵族社交,不会随便答允送上门的年轻女士,与下人交流的时候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势……最关键的是,他,伊西多公爵,竟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不信教……
是因为他的摩尔人血统吗?可是他也说了自己不信异教,那这是他的伪装吗,他
但极境想不通,在现如今的伊比利亚,伪装自己不信教到底能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诅咒自己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要杀他吗?可是那是个黎博利啊,怎么会有黎博利愿意用生命施加这样恶毒诅咒就为了去处死一个不信教的公爵?
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他必须更接近,更接近伊西多公爵,才能知晓事情的全部真相。
极境这时从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再次朝下方望去,而视线里,伊西多公爵不知缘何抬起了头,正直直地望着他,一双金色的眸子瞪得极大,耀眼到锐利的金色令极境霎时浑身发麻。
他被发现了。
极境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发出尖锐的爆鸣,而同一时刻,仿佛因为他与伊西多公爵的对视,诅咒侦查到了目标的存在,迅速猛烈地发作,从手臂一路蔓延至整个背部剧烈的疼痛让他体内的魔力开始暴动,极境咬紧牙关抑制着魔力的暴动,他想要逃跑,因为伊西多公爵已经站了起来,但还是只抬头望着他,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开口,可极境却发现自己的脚卡在砖的缝隙里出不来了。
极境在心里怒骂一声,用力挣扎着,可刚刚拔出了一只脚,他就觉得另一脚脚下一空,接着整个身子下面都空了。

他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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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篇》,亦译《圣咏集》,是圣经中最大的一卷,牧者之歌是其中的第二十三篇,为祈愿诗,也是最著名的一篇。

Chapter 9: Capítulo 9:棘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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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落下的那一刻,极境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连思绪都停止了,然而预料之中的诸如伤筋断骨的剧烈疼痛并没有出现,他是觉得自己摔在了地上,但更显然的是有东西垫在了他的下面。
还是个活物。
在一片惊愕的议论声中,极境下意识伸手抓了抓身子下面的东西,光滑细腻的天鹅绒溢满了他的指间,他抬起手,疑惑地望着手里绣着金银线的深蓝色布料,完全停止了思考。
“你可以动一动吗?”一个的男人的声音,很奇怪,和刚才听过的伊西多公爵的声音特别像,从他的屁股下方发了出来。
然后极境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男人被自己坐着,他整个人斜压在对方的身上。男人有着黑色的头发,微微炸开,脑袋旁边有个金色的柑橘叶头饰,可能是刚刚掉出去的,他的肤色很特别,是棕褐的橄榄色,但是五官英俊得要命,从额头眉毛到鼻子嘴巴,都生的非常的精致,显出有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尤其是他的眼睛,这一双璀璨耀眼的金黄让极境已经停止思考的大脑重新艰难地转动了起来,柠檬……不,不够亮,或者黄金……?好像又不够剔透,金色的,金色的……太阳吗?……太刺眼了,星星,星星好像正好……
“你受伤了?”有着星星眼睛的男人见极境不回答他,支起了上半身,极境从他身上滑了下去一点,本能地动作想要稳住自己,但是脚触地的瞬间钻心的疼痛让他没忍住脱口而出的大叫。叫完之后他忽然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趴在屋顶上偷听伊西多公爵,被发现了,慌乱中他从屋顶上掉了下来。他掉在了伊西多公爵本人的身上。
“噢不……不,我……”
极境一句话还没流畅地说出口,但一群身着盔甲的护卫,将他和公爵团团围住,领头的便是他在庄园门口见过的那位白发女士。
“有刺客!保护公爵大人的安全!”女士率先拔出自己的刀,其他的护卫也跟着一齐拔出佩剑,几十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对准了极境,吓得他往后一蹭,又撞回公爵怀里,霎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黎博利!!!”在周围旁观的宾客中一个女士爆发出尖叫,“这是个黎博利!有巫师啊!有巫师啊!!!”
极境听见了这话,一摸头和耳后,才发觉他的兜帽因为坠落掉了下来,耳羽暴露无遗。原本的议论因为这句喊叫立刻演变成了暴乱,宾客们岁数大些的以及女士们挣扎着朝教堂门口涌去,年轻一些的,多半是贵族男子,他们从小接受骑士精神的教育,这会儿面对从天而降被一堆护卫围着,看起来惊恐万分的黎博利,惩奸除恶的心前所未有的爆发了,手边能抓到的各种东西,包括金酒杯,首饰,盘子,刀子勺子,都朝着极境丢去,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极境还挺乐意被丢这些玩意的,毕竟不管做成什么样子,本质上都是金银和珠宝啊!只是这些贵族太起劲了,忙着袭击极境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身后年轻的公爵。
“够了!都给我停下!”伊西多公爵呵斥一声,贵族们这才停止了投掷,公爵转而看向身前的黎博利,“你叫什么名字?”
“极境……”下意识说出之后极境本人立刻就后悔了,在他原本的预料之中他应该给个假名的。
“好,极境,你还站得起来吗?”公爵看着他问,他金色的眼睛直视极境的面庞,令极境都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他想要离公爵远一些,至少不能继续坐在人家身上了,他刚伸手想要爬开,忽然被公爵一只手掐住腰,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环住他的背部,然后提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极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一只布娃娃一样被拿起,放下,公爵点缀着金线,模仿群星闪烁的夜空的披风被垫在他的脚下,流出的血将披风染成深色,极境有点担心这件衣服要不要自己赔,如果自己赔的话能不能用身上这件白绸抵,这可是他现在有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公爵揽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比极境足足矮了半个脑袋还多,但是力气却这么大,极境悄悄撇过头,公爵依旧神色自如。他没有兽耳,鳞片,也没有尾巴,极境判断不出来他究竟是什么人种。又想起来之前听过的传言,难道他真是位阿戈尔?
“公爵大人,请您远离这个人,他很有可能是刺客!”白发的女子说道,“我们会将他关押到地牢,戴上口枷,等待您发落,如果你不需要审问他的话,我们也可以直接把他的舌头割了,以免他真的是个巫师。”
“我不是刺客!我也不是巫师!”极境被她的话吓坏了,立刻叫道。
“那你为什么潜伏在教堂的上方?!”女子严厉地质问他。
“因为我……我……”极境求助地回头看了眼伊西多公爵,他也望向极境,不知道为何极境发现他根本不怕他,表情平静到根本不觉得自己现在怀中的是一个刺客。这让极境摸不着头脑,但是也下定决心搏一搏。
“因为我想见伊西多公爵一面!”极境大声道,“我是平民,又是黎博利,我深知若是不这样一定见不到公爵,我……我原本想着远远地看一眼就好,没想到会掉下来……”
“先把武器收起来吧。”公爵在极境之后对护卫们开口。
“大人,这……”
“蒂奇。”那位黑色长卷发的女子在包围圈外也发话了,她果然很美艳,但同又很优雅,深绿色的珠宝项链极其衬她的气质,“听从Capitán的命令。”
Capitán?这个称呼引起了极境的注意,不是公爵,不是大人,虽然乍一听是“首领”的含义,但是极境却觉得她说的应该是“船长”。
“……是。”名为蒂奇的女子收回了刀。其他护卫也是,纷纷收起了武器。而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知公爵大人所谓何意。
“诸位!”伊西多公爵昂首高喊,确保整个教堂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弥撒还没有结束!此时若是贸然离场或是草率结束,必定是不合时宜的。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已被我制服,我会保护大家的安全!而现在,请诸位重新落座,确保圣事的完成!”
“什么叫被制服……”极境不满地嘟囔。他的话被伊西多公爵听见了,公爵抬头望了他一眼,向后轻轻拉了拉极境的衣服,带着他同自己一起,一同坐上了紧挨着的两个座位。
台上的安多恩主教对着公爵点头微笑,极境敏锐地觉察到主教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滞了一瞬,但真的就一瞬而已,公爵则颔首致意,安多恩主教待宾客们重新落座之后,继续了弥撒。
“你待在上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伊西多公爵问极境。
“我刚才说了,我……”
“我无意伤害你,前提是你要说实话。”
伊西多公爵接过蒂奇递来的金色头饰,将它捏在手里,直视着极境。他的目光太有分量,令极境难以挪开视线。黎博利的喉头滚动一次,可是哪怕得到这样的许诺,他也不可能真的说出来一切,说什么?他真的是个巫师然后身负诅咒来刺杀他的吗?开什么玩笑!
“我……我在找一个人,听说你有线索。”极境说。
“谁?”
“卡门。”极境压低声音吐出这个名字,“圣徒卡门。”
他不能完全乱编一个理由,忽悠得过其他的宾客,也忽悠不了公爵。如果随便是找谁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到需要潜伏进伊西多庄园来接近公爵的地步。而且他也不算完全撒谎,他真的需要找圣徒卡门。
闻言伊西多公爵抬起一边的眉毛,露出一个怀疑的表情:“你想找一个存在于传说故事的人。”
“他不只是传说故事里的人,他真的存在。”
“可是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已经几百多岁了。”
“没错。但有人托我将一个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所以他确实还活着。”极境说。
“是什么东西?”
“具体的我不能告诉你。但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只能透露,是一个小小的装饰物。”
“……那你又是从哪里得知,我会有他的线索?”
“我在别处听说,他曾经出现过在伊西多庄园,并且置留了一段时间,我猜他可能留下过什么。”
这完全就是极境乱编的了,但是圣徒卡门这么大的岁数,而伊西多家族和庄园更是已经绵延了几个世纪,现任的伊西多公爵如此年轻,如果传言属实,面前的公爵大人并不会特别清楚庄园的历史。
果然如他所料,公爵摇摇头:“我不在庄园长大,只今年在这里生活,我从没听过你刚才所说的事,帮不了你。”
“那我……”
“具体的我可以之后安排人带你去庄园的藏书馆,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线索,但现在……”
公爵边说边倾身靠近,他为极境重新戴好头上的布料,遮住耳羽和那撮红毛,将那枚金头饰用作夹子固定好。
“要是你想活下去,极境,过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公爵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着,温热的呼吸弄得极境有些痒,“不管我说了做了什么,也都不要反驳或者质疑我。只要接受就好。”
极境还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在安多恩主教的示意下,所有人起立,极境也连忙想要跟着站起身,但他的伤足太痛了,伊西多公爵伸手将他拉起,然后再次托住他的腰,让极境能够倚靠着自己。
安多恩主教手持金色镰刀,几个修士用一块金布拖着一个东西走上台,那是一小丛成熟的麦子,连着下面的根和泥土一起被挖出,被抬到主教面前。主教用金镰刀收割了这束麦子,然后缓缓走下台,双手递给了伊西多公爵。*
“祝贺您。”安多恩主教说,他没有看极境,目光一直停留在公爵身上。
公爵表示了感谢,然后顺手把麦子递给了旁边的极境,极境不明所以,只得看向了主教,主教仍旧微笑着,望着极境的眼神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极境想起了公爵刚刚的话,只得双手捧住这束成熟的麦子,学着公爵的样子对主教表示感谢。在他们的周围,止不住的议论声再次蔓延开来。
主教转身,回到祭台之上,再次手持权杖,击地三下,全场霎时鸦雀无声,这是真正的安静,极境感觉此刻怕是有根头发丝儿掉在地上,他都能听得见。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今日我们齐聚于此,感恩主赐予的丰收与恩典。
看这麦穗饱满,葡萄醇美,柑橘成林——皆是祂慈爱的见证。
但切记!
心怀贪婪,存意欺瞒,好施恶行,品德不端的背誓之人,必如稗子被投入火中!
愿主庇佑与洁净你们的灵魂……
阿门。”
“阿门。”众人齐声念诵,而极境没有跟着一起,他有意观察伊西多公爵,发现他同自己一样。公爵只是站着,目光投向了安多恩主教身后,墙壁上上帝与天使的浮雕,那浮雕栩栩如生,却也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其中一个天使的翅膀甚至都已经剥脱掉了一半。
像是感受到极境在看自己,伊西多公爵扭过头,与他对视,用口型问他:
怎么了。
“没,没什么。”极境小声说,“那个,谢谢您,伊西多公爵大人……”
“棘刺(Throns)。”极境感觉腰后的手紧了紧,“叫我棘刺。”

弥撒的终礼结束之后,众人便移步至庄园主城堡进行晚餐,棘刺没有随众人一起,而是待宾客们都离去后,唤仆人来去给极境取一双鞋。
“要最柔软的。”公爵叮嘱仆人,“以及,去请絮雨小姐过来。”
仆人去办了,教堂里只留极境和坐在他身旁的公爵,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公爵,公爵吩咐完仆人之后便继续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的,极境怀疑他可能在发呆。
“公爵……啊不,棘刺。”极境按照公爵的指示称呼他,“您刚才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棘刺说,“过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拒绝就可以了。”
“不是……那您也要告诉我会发生什么吧?”极境有些无语,这公爵说话怎么这么莫名其妙的,让自己不要拒绝又不解释,那过儿难不成就算他和自己求婚,他也要答应不成?
“我现在暂时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如果运气好的话,今天我们都会相安无事,那我们可以再做打算,换一种策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按我刚才说的。”公爵淡然地看着他,“这取决于审判庭赶来的速度。”
“审判庭?!”极境倒抽一口气,声音一下子响了,“有人举报审判庭了?是您做的吗?”
“当然不会是我做的。”棘刺对他的这个指责很不满,“你在举行丰收弥撒的时候从教堂屋顶上掉下来,刚才的屋子内聚集了全瓦伦西亚及周边各个村镇的贵族与大教徒,他们中不止一两个来自于极端排斥黎博利与巫术的地区,通过他们,瓦伦西亚的地方审判庭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然后赶过来。极境,你有什么能证明你不是巫师的证据吗?”
“我有我有。”极境连忙从挎包里掏出那张证明,“这是我离开前,镇上的人为我签署的非巫师证明。噢,还有这是我的自由人证明。”
棘刺拿过来,一一过目,随后问:“你来自格兰法洛?”
“对的。”
“那这两份证明签署的时间与你出发离开格兰是对得上的。”棘刺讲文件还给极境,“这会很有用,收好。”
“如果你真的来自格兰法洛,那就更有问题了。”教堂门口传来清脆的脚步声,极境抬头望去,胡安娜女士正向他们二人走来,她脚步很快,却优雅不减,她行至公爵与极境身前,单手叉腰倚着一条腿站定,低头望着公爵被极境流血的双脚完全踩脏的衣袍,抬头再看向公爵的表情全是不满。极境观察着她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把脚悬空了。
“小子,你身上的衣服是哪里来的。”胡安娜女士问极境。
“这件吗?”极境低头扯了扯白绸,“是我在瓦伦西亚镇上的一家商铺里买的,很贵……额,我的意思是,对我很贵。”
“不可能,现在的瓦伦西亚哪家店会冒着被处极刑的风险朝着一个年轻黎博利兜售安达卢西亚地区绣花的丝绸?”胡安娜女士扶额,一副苦恼的表情,“不过我也算是搞清楚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你的个子很高,搭配上这件衣服,确实太像个贵族,但是小子,现在你彻底惹上麻烦了。”
“这件衣服怎么了吗?”棘刺在极境身边问,极境有点惊讶公爵竟然和自己一样搞不懂这件衣服怎么了。
“不仅仅是衣服怎么了,你衣服上面的绣花也有问题。”胡安娜女士点了点他肩膀上的一朵花纹,“这是石榴,石榴象征着哪里,不用我再继续说了吧,公爵大人。”

Continuará...

*中世纪的天主教弥撒流程非常复杂,从进堂到礼成,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环节和说词,各地也都会有一定差异,太长也太复杂了,而且说词有固定段落格式,我不想照搬又写不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都省略了,至于仪式流程方面也简化了大部分,只取了其中几个部分着重描写。
这段安多恩主教用金镰刀割麦子的环节是早期宗教戏剧的雏形,在原本的桥段中:主教收割金色麦子后,会将其献给在座最富有的贵族(也就是伊西多公爵),这时候应该冲出来一个忏悔的贵族,然后主教斥责他的罪行,贵族忏悔献上钱财,以此表演来巩固教会的权威,而在文中,类似的桥段也发生在了,我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

Chapter 10: Capítulo 10: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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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着哪里?”极境转头望向棘刺。
“格拉纳达。”棘刺回答他,他说完极境也搞明白了,格拉纳达(Granada)正是“石榴”的意思,“你身上的衣服用的是瓦伦西亚丝绸,法律规定只有贵族和高级教士才能穿着,而绣花是来自摩尔人的手艺。”
胡安娜女士也接着道:“而且只如此大片的绣纹却绣了石榴花,一定是非常古老的大贵族的旧物……你会被怀疑是异教徒。”
“我不是异教徒!”极境大叫,“我不是刺客,不是巫师,不是异教徒!”
我只是不信教而已。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可一个穿着绣满改宗地区象征的僭越衣物的黎博利从屋顶直直地掉到公爵身上。”公爵本人冷酷地指出,“你怎么看都很像。”
“我不是故意的!”极境说,“你庄园里所有的屋子都建的这么漂亮,谁知道为什么只有教堂这么重要的地方还如此破旧!一点都没修缮,屋顶一下子就塌了!”
“我早和您说过庄园教堂维护修缮的事情,大人。”胡安娜女士说,“一拖再拖的后果就是今天这般。”
公爵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顶多只拉了下嘴角,但是极境却觉查出来了他细微表情里暗藏的……不服气?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极境就是感受出来了。而此时教堂们被推开,仆人领着一位年轻的小姐走了进来。
那小姐远看着虽然很高挑,却也十分瘦弱,像一张薄薄的片儿,风一吹就会倒下似的,身着淡紫色薄纱的长裙,随着她的脚步裙摆飘动,她有着蓝灰色的长发,浓密厚实的刘海遮去大半面庞,去遮不住她温柔秀美的娴静,她行至公爵身边,极境才发现她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满了药品和耗材。
“这位是絮雨小姐,庄园的首席医师。”棘刺为极境介绍,絮雨小姐低头对公爵,胡安娜女士与极境分别行礼,她的动作都是如此的轻飘飘,让极境很怀疑她自己看起来都很是病弱,真的会是医生吗?
“失礼了。”絮雨小姐对极境说完,单膝跪在他的脚边查看他的伤口,随后拿起一个药瓶,也不与极境多说一句话,便直接将其中透明的液体倒在他的伤口上。
极境哀嚎一声,这太痛了,比他受伤的时候还痛!他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公爵及时搂住他,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这是蒸馏出来的高纯度酒,可以很好的清洁伤口。”絮雨小姐解释,“是会有点痛,麻烦您忍耐一下。”
这叫有点吗?极境埋首在棘刺肩膀上,手攥着公爵昂贵的丝绸上衣,把颜色如最好坐上等法兰西红酒的布料捏得皱到最善捋平衣物的仆从恐怕都无能为力的地步,直到疼痛褪去些许之后,他已经出了一头冷汗,头脑昏涨,牙关因为咬紧而阵阵发酸。
“极境,极境,别昏过去了。”棘刺伸手到他的脖颈侧触碰脉搏,后对医师小姐道应该怎么办。
“他情况不太好,公爵大人,从他的皮肤状态和甲床的颜色看,他近日应该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了。”絮雨小姐解释道,“我建议您应该让他躺上床,好好休息一会儿。”
“现在暂时还不可以,他需要醒着,不仅我需要他,他还要救自己的命。”公爵说,低头捧起极境的脸,“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你得坚持一下。”
“我也想啊……”极境虚弱地回答。
“我奉劝您,公爵大人,我以您首席顾问的身份真心奉劝您。”胡安娜女士双手抱胸,以极严肃地语气说道,“这个男孩很有可能是敌对势力塞给您的陷阱,我不是反对您救他,但是您也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打算干什么,绝对不可以!就算他只是无辜之人,他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他是一个男子,平民,黎博利,若是您贸然行事,一时冲动,后患将是无穷的!”
“我没有冲动,胡安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公爵回答,“只是你我都明白除此以外没有办法能救他了,费德里科的速度和行事风格你我都清楚。如果不保下他,你觉得在我成为公爵后,第一次在瓦伦西亚举办的大型宴会上,一个无辜的黎博利被数罪并罚,当场处以死刑,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庄园内就有助于我们今后的目标吗?”
极境感觉胡安娜女士看了自己一眼,露出些许迟疑的表情,但很快像是强迫自己收起同情,她再次对公爵说:“可这两件事分量完全不一样,大人,您今后还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我们要做的事本就不是一蹴而就可以成功的,但是那个身份,那个位置……一旦您给出来了,哪怕是您也不是想结束这段关系就可以结束的!还是说……”
她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美丽的眼睛,目光飞快地在年轻的公爵和黎博利二人之间晃动,双手慢慢展开:“难道您真的……”
“我不知道,胡安娜。”公爵轻叹了口气,“或许吧,但我只觉得这是个‘真正的’机会,还有什么比我身边的位置就是个黎博利更有说服力的呢?这是步险棋,我承认,不过那些能改变我一生的机会总是来得很突然,我已经习惯了。”
“得了吧伊西多!”胡安娜女士像是气极了,反倒笑出了声,她甚至直呼了公爵的姓氏,“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但是我也得承认不是吗?他确实长了张很不错的脸蛋。”
若不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同时本能告诉极境现在的情况他不该插嘴,他甚至想向这位女士道谢了。
两方都同时沉默了下来,还是公爵率先开口:
“你是在责怪我不够理智和冷静吗?胡安娜。”
“有些,但不完全是。”胡安娜的口气还是略微有些冷硬,“但我永远不会是奥卢斯,我从来不想成为你的老师,我也没有资格,所以我……我真的只是在劝你,我觉得有更好的选择。而且你还没有过问过这孩子的意见。我觉得得让他自己觉得自己的命运。”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到极境的身上,极境意识到现在正是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
从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虽然二人都有意模糊其词,避免在最自己面前暴露出他们最真实的目的和意图,但极境依然可以依稀理解出:首先,这边的地方审判庭非常难缠。其次,公爵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他想到的方法正是在他们对话中那个给自己一个“身边的位置”,极境不清楚这个位置是什么,不过都提到自己这张俊脸了,那无外乎也是什么管家啊,顾问啊,亦或者顶多义弟之类的呗?只要不是义子都行!他打死都不要认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爸爸!而胡安娜女士是不认同这个方法的,认为极境不论是出身还是来历都不适合担任这个位置。
不过归根到底,虽然胡安娜女生如此说,极境仍然可以确认是,这位外表看起来充满魅力,思想也十分缜密成熟的女士同样无意伤害自己。这对极境来说就够了。
“刚刚公爵……就是棘刺已经和我说了,不论他接下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我都要接受,不会反驳他或者质疑他。我接受这个了。”极境用力摆出最陈恳,最值得信赖的态度,“我想要活着,我不想被当做巫师或者异教徒被审判庭处决,我承认我贸然潜入破坏弥撒与宴会的错误,并且愿意弥补,只求各位能够救救我……不论要我怎么配合都可以。”
他注视着伊西多公爵的双眼,随后从他身上起身,强忍着双脚的剧痛,跪地在公爵身旁行礼,继续道:“您愿意救我,我无限感激,无以为报,唯有就此效忠您。”
他得活下去,不仅仅是现在,还有将来,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搞清楚,太多事情没做,他还想去许多地方旅行呢!他不能就这么死去,面前的棘刺,年轻的伊西多公爵是他身上诅咒的目标,是他出现在这里的起因,他必须想办法留在他的身边,才有机会解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为自己创造生机。
从屋顶上掉落,不仅仅对伊西多公爵来说是真正的机会,对极境来说亦是如此。

“……我认为已经足够了,胡安娜。”棘刺握住极境的双手,扶起他,让他重新坐回自己身边,公爵的手心干燥而温凉,但很有力,极境莫名觉得安心了一些。
胡安娜紧蹙的秀眉徐徐舒展开:“那我明白了,我的答案已同你一致,正如我刚才所说的,Capitán,一切由您指引,只要是您决定的方向,我一定会跟随到底。”
“非常感谢,胡安娜。”
絮雨小姐在这时递上一份药水:“这是我刚才调配的,喝了能有助于保持一些清醒。”
极境道谢后接过,刚刚递到嘴边就一股很冲的薄荷味儿,刺激得他连打两个喷嚏,但他还是一饮而尽,腥辣苦涩的凉意顺着喉咙直冲上去,真可谓是提神醒脑。
絮雨小姐已经为他涂了鼠尾草与金缕梅混合的止血药膏,再用小木条和洁净的亚麻布裹好,但极境穿鞋时仍觉得十分疼痛。絮雨小姐提醒他,或者说是在提醒公爵,极境的脚趾骨头可能断裂了,虽然已经固定在了正确的位置,但现在的情况依旧要尽量避免行走。
“不能走更好。”胡安娜女士摆了摆手说道,她看着极境笑了起来,极境觉得她的笑容很不怀好意。
“那我们就开始吧,大人,做戏要做全套,您把外袍脱下给他吧,至于你,孩子,得要这样……”
她伸出手,一把扯开了极境胸前的衣服,年轻黎博利白皙又缺乏肌肉的单薄胸膛luo露了出来,他发出一声同女子般纤细的尖叫,试图捂住,而棘刺已将深蓝色的星空外袍脱下,裹住了极境,当然,没遮住他的脸和前xiong。
接着他一只手托起极境的腰背,另一只手抄起极境的大腿,将他横抱了起来,大步朝着教堂外走去。
“喂,喂啊!这是干嘛?!”
极境大叫着,在棘刺怀里像一条扑腾上岸的鱼,公爵“啧”了一声,手下一用力,掐了一把极境的大腿,黎博利立刻如同被人蒙住嘴一样噤声不动弹了。
“按照你刚才所答应的,不要问不要乱动,顺着我行动就可以了。”虽然极境的重量对棘刺来说不是大问题,但是他太高,不断在往下滑,棘刺把他向上托了一下,命令道,“抱住我的脖子。”
到底要干嘛啦,整得有点太暧昧了……极境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但还是乖乖照做了。从他现在的视角来看,公爵的侧脸堪称完美无缺,步履迅速的同时动作又很稳,极境靠在公爵的肩膀上,他们一同传过教堂后门的走廊挂满吊灯,番西莲爬满了走廊上的花架,盛开了许多花,蓝白相间的花朵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很梦幻。
极境认识很多花,因为他的祖母喜欢花,但没见过几次开花的番西莲,此攀藤花卉花型特别,有“基督受难”的象征,因而在从前的格兰法洛,只有教堂周围才有栽种,但极境自幼不喜欢去那里参加活动或者圣事。因此他现在也分辨不出,呼吸间嗅到的清冽香气,是来自于花朵,还是公爵。
走廊联通了庄园教堂与主城堡,城堡大门前驻守的护卫见到棘刺,不多言语,直接行礼后为其打开了大门,棘刺便抱着极境都没停下,便直接闯了进去。
极境只觉得周遭霎时一亮,偌大的城堡宴会厅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乐声同宾客们的交谈声全部都停了,过于好奇的极境从棘刺肩上抬起头望向周围,发现整个厅内摆放着约摸十张长桌,全部都坐满了人!此刻全都站起身,看着公爵和被他抱着的极境,各个不论男女老少,还是佩洛菲林鲁珀卡斯特乌萨斯萨卡兹等等等,脸上的表情通通出奇得一致,都是瞪大了双眼,长着嘴巴,目瞪口呆地随着他们二人挪动脑袋。甚至这其中还有之前在教堂里面见过的护卫和蒂奇女士!
老天啊!这幅场景搞得极境恨不得原地蒸发!棘刺想必也是清楚他的想法,牢牢抓住他的衣服,让他想逃都逃不掉,极境知道自己的脸相必已经红得能媲美他的那撮红毛了,他现在开始有些羡慕公爵的深褐的肤色,这只要他继续维持着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来害不害羞嘛!
极境只得干脆继续埋下脑袋装着看不见,直到棘刺将他一路抱到中间最长的主坐最上座。极境曾见过的粉发的女孩上前到公爵身边,她盯着极境,极境觉得她看自己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公、公爵大人……这位、是、是……”女孩在极境印象里能说会道,可现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去再准备一把椅子,就放在我的旁边。”棘刺说,又立刻补充,“高背,软座,再拿一个垫子来放在地上给他放脚。餐具也为他添一套 。”
“餐具?是……是要和您用……我是说,和您一样也用镀金的纯银盘,红宝石餐刀,水晶盐皿——”
“对的,帕斯卡拉,都和我一样。”
公爵打断她断断续续的问询。名为帕斯卡拉的女孩这才梦如初醒般缓过神,她虽然回答了回答:“好的,马上就来。”却丝毫不掩饰嫌弃的扫了极境一眼,转身离开了。
什么意思?这么明摆着看不起我?极境有些不爽,顾不上害羞了,转而揽了揽身上深蓝色的披风,趾高气昂地搂住公爵的肩膀,努力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硬是把自己蜷在了棘刺怀里,果然帕斯卡拉指挥仆人送上椅子和餐具时见他这幅模样,表情更难看了,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
“都送上了,公爵大人。接下来是否要准备上酒?”她几乎是有气无力地问道。
棘刺将极境放在椅子上,他舒舒服服地调整坐姿,这椅子太棒了,坐垫和脚垫都非常柔软,和公爵一致的餐具也果然一样华丽,尤其是金杯,很是精巧,做成了仙客来花朵的造型。
“好。”
帕斯卡拉拍了拍手,在餐桌旁等候是所有的侍从同时为所有宾客的杯中倒上了酒,帕斯卡拉将棘刺的金杯倒满,便仿佛没看到极境一般。
“帕斯卡拉。”棘刺提醒她。
“抱歉。”她毫无歉意地为极境的杯子倒满。酒是如血般鲜红的葡萄酒,看起来很纯净,没有太多杂质,伊西多庄园里用得自然是最好的酒,从前极境喝的那些满是杂质的东西恐怕在这杯面前都不配被称为“酒”,顶多只能算用来暖暖身子的饮料。
棘刺举起站起身,极境想站起来,被棘刺拦住。
“诸位。”他抬高声音,确保宴会厅每一位宾客都能听到,“再次非常感谢诸位能够光临家宅,让大家久等了。敬丰收。”
“敬丰收。”众人随公爵齐声道。
随后棘刺坐下,与极境碰了碰酒杯,喝了一口,极境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随着所有的宾客陆续落座,极境这才注意到他们这桌上除了棘刺,其余的大多都是携了一位年轻小姐赴宴的先生,其中好几位相似到一眼就能认出是父女,他想起来这场宴会背地里的名义是为挑选下一任伊西多公爵夫人的。所以这张桌子上坐着的应当都是适龄的各家贵族小姐。
棘刺执起金勺敲了敲酒杯,帕斯卡拉立马接收到信号,拍手喊道:“第一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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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Capítulo 11: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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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晚宴,谁会不喜欢豪华晚宴呢?欢快的小手鼓和鲁特琴搭配上舒缓温柔的维埃尔琴,听风格就是一首的民间小调,伴着乐声,着装统一的侍从端着满满当当的佳肴鱼贯而入,食物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宴会厅,宾客们的议论纷纷传入极境的耳朵:绣花的编织餐巾来自波斯,盛放美食的全部都是金银珠宝盘与进口的契丹*瓷器,就连装着柠檬水洗手玻璃小盆每一只上都镶着珐琅小六芒星,如此细腻精巧的工艺只可能是来自前罗马宫廷的珍品。这样豪华的用具放眼整个欧洲大陆恐怕都屈指可数,然而这是伊西多庄园,自伊比利亚诞生伊始便以航海为业的家族,在他家的晚宴上,汇聚了来自全世界的珍品一点也不稀奇。
不过要说极境最喜欢的,那还得是手里的仙客来酒杯,造型美寓意好,拿到起他便爱不释手了,一口接着一口喝酒,这样规格是晚宴用的酒自然也是最好的,非常香醇,回味又带着一些耐人寻味的苦意,但毫不酸涩,他不多时就喝了半杯,发觉度数不是很高,似乎不怎么容易喝醉。
“这是庄园去年新产的葡萄所酿的,因为年份不长因而很适口。那时我刚刚到这里来,说是为了庆祝我入主庄园,帕斯卡拉他们起哄着酿了一批。”见极境喜欢,棘刺告诉他,站在极境斜后方的帕斯卡拉听见了公爵的话,哼哼着得意地笑了,像是非常自豪。
“现下用来宴请宾客不是正好嘛,否则要是用城堡地下酒窖里的那些陈年珍品,就这样挥霍掉,给不懂酒——的人喝,我实在是心疼!”帕斯卡拉说完立刻夹着嗓子,甜甜对公爵道,“当然您也会心疼的,是吧大人。”
极境假装没听出来她这句里说的不懂酒的人是自己,他才没空呢,因为美味终于摆上桌了,他这时才知道第一巡指的是前菜小食和部分的正餐。
小食由一位侍从端着大盘子,绕各餐桌一周,侍从根据宾客们的需要分其发至盘中,这次帕斯卡拉主动在帮棘刺取好之后也帮极境取了一份。量不多,极境觉得应该就是开胃的,是蜜渍柑橘片和酸橄榄配迷迭香小面包,柑橘片和橄榄都泛着湿润光亮,极境这一天什么都没吃,忙着赶路之后忙着买衣服,再往后找机会进入庄园再到爬上教堂这段更是没的说,哪里有空操心吃东西,太紧张时肚子饿都意识不到了,可好吃的一端到面前感觉会倍加强烈。极境学着棘刺的样子在小盆里洗过手之后,便毫不犹豫拿起柑橘片塞进嘴里。
蜂蜜的味道甜得极境想哭,极境长这么大在此之前只吃过一次蜂蜜,就连大概是多久前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原本平淡无奇的白水兑了一小勺那如融化的黄金般半透明的粘稠物后是如此的清甜,带着淡淡的花香。而时隔多年这段记忆再被唤醒,公爵家做菜用的蜂蜜肯定没有兑水,浓郁的香气和柑橘的微酸与果香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吃完后吃酸橄榄也不会腻,迷迭香面包烤得也很松软。
极境两口就吃完了前菜,可以说是胃口大开了,他激动地握拳,迫不及待地等着正餐。棘刺注意到了他的样子,用一把小刀敲了敲盘边,更大更豪华的盘子被端上了长桌。
“所有的海鲜均来自瓦伦西亚本地海港,今天清晨捕捞的,藏红花贻贝海鲜汤,红绸鱼搭配杏仁淋酱。”帕斯卡拉为所有宾客介绍菜肴,“以及香烤鱿鱼,鱿鱼身里的胡椒和肉桂来自马鲁古群岛*,还有苏丹国和热那亚赠给两位陛下的肉豆蔻和丁香*,陛下赐予了公爵一些,在此公爵愿与大家一同分享。”
赞声于是更加不绝于耳,极境知道香料是什么东西,但是具体有哪些香料,刚才帕斯卡拉说的那些他一个没记住,鱿鱼贻贝和海鱼他从小吃到大,这些在格兰法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虽然盘子中的这些海鲜都个头惊人,不过好像除了大小,也没太多的区别。反倒是这一整条的红鲷鱼,有头有尾的端到他面前,让他有些不知道如何下嘴了,这条鱼足足有他的脸大,从前祖母做这个大小的鱼不论是烤还是煮汤,都会摊成两瓣或者切块,这样一家人吃的时候也好分。而且鱼淋了杏仁酱,直接上手的话一定会弄得黏糊糊的,他看向手边的餐具,发现大小不同的刀有好几把,勺子也有好几只,在他的左右手旁放了满满两排,他根本不清楚这些勺子和刀除了个头以外有什么区别,便随便拿了一支勺,这样既能喝汤,杏仁酱和鱼肉都能一起吃到,鱿鱼里的香料还不回撒出去。
别的不说,大个头的海鲜吃着特别爽,藏红花和香料的味道对极境来说太陌生了,他有些吃不惯,所以第一巡的主菜里他最喜欢的是这道杏仁红鲷鱼,鱼肉咸甜,红鲷鱼还没有太多刺,极境太饿了,把鱼头和鱼尾都吃掉了,盘子底的杏仁酱他也特别喜欢,很好的衬托了不那么容易入味的鱼肉,他用勺子刮盘底,把最后一点杏仁酱都吃掉了之后,才注意到桌上的人都在看着他,年长的贵族和教士们大多数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而年轻的小姐们,有的是惊讶,有的是不屑,有的是嫌弃。
“乡巴佬……”他清楚听到坐在靠近自己这边的一个有着八字形小胡子的鲁珀贵族老爷如此评价自己,然后像耍杂技一样只用一把小刀取出了墨鱼里的墨囊——完整的,墨囊一点没破,而极境把墨囊一起吃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他们那边小鱿鱼除了中间的那根透明的骨头剩下的本来就是全吃的。
可他此刻不是在格兰法洛自己家的小破木桌上,而是伊西多庄园晚宴的最上席。刚才他太饿了,食物又太香,现下吃了些不是那么着急了,才留意到了周遭。
贵族们的毫不掩饰的鄙夷令极境如坐针毡,他发现自己都吃完这一巡了,同桌的女士们好多一道都还没吃完,她们双手各持一把小的银餐刀,优雅地去掉红鲷鱼的头尾,然后掀起上面的鱼肉,剔除一条完整的鱼骨后,才开始慢慢享用,整个动作只靠手腕完成,优雅又得体,赏心悦目极了。贻贝也是,白玉般的指尖捻起一只贻贝,轻轻地将贝肉吮入口中,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她们吃一只贻贝的时间极境大概已经嗑出五只空壳了。
他开始觉得没有胃口了,因为吃太快,现在他只能干坐着,连沾了酱汁的手应该放哪里都不知道,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就在极境考虑要不要和棘刺说自己吃饱了,赶紧离席的时候,一条餐巾伸过来,裹住他的手指擦了擦。
他扭头,棘刺面色如常地看着他,自己的盘子里摆着一副鱼骨,虽然乍一看鱼骨像是完整的,但是极境眼尖地注意到鱼骨中间接不上,断了。
“胡安娜指导我好久了,但我一直没有完全学会。”棘刺凑近他的脑袋边,用只有他们彼此才听得见的音量说,“我讨厌这个。”
“讨厌什么?剔鱼骨吗?”
“是怎么像一个贵族一样吃饭。”
极境有点意外他这么说,但也瞬间像是找到了同伙:“我搞不懂给我这么多刀和勺子干嘛,用一只不就好了。”
“不知道,我也分不清楚。”棘刺说。
“可我担心给你丢脸!”还有他们说我是乡巴佬!极境硬是把后半句话忍住了。
“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棘刺还是那种很平淡的语气和表情,极境发现他好像就这样,不过要他说这样冷冷的还挺酷的。可能因为棘刺也算是帅哥 。极境心想,本来他可能和自己还差了一节,但是此刻说出如此包容自己的话提升了年轻公爵的魅力,他感觉对方现在和自己差不多水平了,“胡安娜在教会我之前大概也没空管你,所以暂时放心好了。”
极境被他的话逗笑了,离得近的宾客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奇怪地看了过来,但是极境不在乎。眼前的伊西多公爵才是他最感兴趣的人,他现在觉得对方太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和想象,他在来的一路上,想过无数种有关他的可能性,不过实在没想过他是一个可以面无表情说冷笑话的人。
“那我可就放开吃了,兄弟。”极境对他说,“话说可以再给我来点那个蜜渍柑橘片吗?”
极境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棘刺自然无法说出半个“不”字,他看了帕斯卡拉一眼,对方虽然撇了撇嘴,但终归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带来了一个小水晶碗,里面装满了柑橘片。
“你喜欢甜食?”看着极境一口吃掉了两片,棘刺问他。
“还行,但是……我好久没吃了。”极境说,“我好像挺喜欢蜂蜜的味道。柑橘我也很喜欢,这也是庄园里产的柑橘吗?”
“对,庄园里有一片柑橘林。”棘刺抿了一口酒,从极境的小碗里也捏走了一片柑橘放进嘴里,“现在正是收获的季节,树上还着很多没有采完,你要是喜欢,明天可以去摘新鲜的吃。”
“好耶,太棒了!”极境感慨道,“这是我第一次吃柑橘,在我长大的地方什么水果都很少。”
“呵,难怪,连要去皮吃都不知道。”在极境左手边极境隔了两个位置的一个微胖的金色短卷发男子扎克拉边喝汤边说道,甚至没有压低声音,桌上包括棘刺在内的一半的人应该都听到了他的话。有人因为他的话笑了起来,他似乎更起劲了,继续道,“黎博利就是黎博利,爱吃垃圾。”
极境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这贵族老爷身材矮小微胖,但浑身穿戴着许多珠宝,尤其是他身上的颜色特别的浅红色外袍与手指上带着的硕大的祖母绿宝石戒指,底座是红色的公牛,这些均彰显了他来自一个有钱有权的大家族,极境无意回击他的挑衅为自己,更为身旁的棘刺招惹什么麻烦。然而,他一言不发把柑橘片吃完了,棘刺却冷不丁地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波吉亚先生的意思是,我也喜欢吃垃圾。”棘刺的声音很低沉,显示着他的愤怒。
“怎么敢呢,伊西多公爵大人,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被称为波吉亚的男人却毫无惧色,“我的意思只是,种族出身这种天生的东西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后天不管怎么纠正,都还是很低俗,不是吗?就算想要跻身上流社会,也只会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把棘刺和极境全部都骂了进去,不少宾客脸色都变了,目光畏惧地在棘刺和波吉亚之间打量,极境注意到波吉亚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但身边也坐了一个年轻男子来,同样是个子不高的扎克拉,但却非常纤瘦的身材,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盘中的食物看,仿佛根本没发生了什么似的,握着餐刀的双手机械地切割着,却什么都没切到。
棘刺显然更生气了,他丢下勺子,金制的餐具与实木桌子接触发出响声,整个餐厅顿时鸦雀无声,连乐声都停止了。
原本欢快的气氛一瞬间就变了,极境偷偷瞄了眼斜后方,发现帕斯卡拉正怒视着波吉亚先生,蒂奇和护卫们也都靠近了一些。
“阿尔瓦诺·波吉亚,你的兄长,波吉亚大人是位沉着,富有远见的先生,你与他同父异母,却与他毫无相似之处。”棘刺的目光游移到他的手上,“还是说,你觉得戴上这枚戒指后,你就可以完全取代你在高卢的兄长,甚至开始侮辱我的座上宾了?”
“咦?我侮辱了吗?不好意思伊西多公爵大人,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阿尔瓦诺·波吉亚依旧是那副令人恼火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黎博利有侮辱一说吗?还是说哎呀,宠幸了黎博利的您自认为也是肮脏的,对号入座觉得我针对您了,那真是不好意思啊大人。”
“你好大的胆子!”蒂奇怒喝一声,带着一个护卫冲到餐桌旁,随着出刀的声音,两把利刃横在了他和他身边男子的颈边,阿尔瓦诺·波吉亚俨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他身边那男子却丢下了餐具,抖若筛糠。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你在瓦伦西亚,伊西多庄园的晚宴桌上敢这样与公爵大人说话!”蒂奇看向棘刺,“大人,请让我处决他,我愿领罚!”
“哈哈哈!你家大人敢吗?!”阿尔瓦诺·波吉亚大笑几声,极其嚣张地说,“杀了我,就是要和整个波西亚家族,和哈蒂瓦作对!棘刺·伊西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住进庄园,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伊西多,是个公爵了?!就是因为你,现在整个瓦伦西亚黎博利遍地都是,甚至还……还……还坐在了我的头上!一想到这种事,太恶心了……我倒是宁愿死!”
“你!”
“收起武器吧,蒂奇。”棘刺说,他重新恢复了毫无波澜的语气,“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毕竟他说的也不错,为了他这么一个家伙弄脏这场晚宴,破坏了大家的胃口,不值得,毕竟他们家族现如今这么久了,一个爵位都没有,在陛下和主教大人面前又没什么分量,而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竟然继承了公爵和伊西多庄园,令他烦心也是正常的。”
公爵双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微微向椅背上靠去:“我理解你的自卑,阿尔瓦诺·波吉亚,我不杀你是看在你哥哥和瓦伦西亚与哈蒂瓦两城百年友好贸易往来的份上,请你坐在这桌更是同样如此,至于你本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来人。”
帕斯卡拉靠了过来,棘刺对她道:“帮波吉亚先生挪个位置,请他和他的公子坐到角落那桌的最末席用餐吧。”
最末席极境看了眼,似乎有年轻的教士、骑士还有瓦伦西亚的一些商协会的成员,极境觉得那桌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吃的不都是一样的吗?可阿尔瓦诺·波吉亚却气得跳了起来:“棘刺·伊西多!你怎么敢,我今天可是代表了波吉亚家族来和你谈生意的!我是你的贵客!”
“不谈了。”棘刺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然后重新拿起餐刀,敲了敲盘沿,“诸位,我们继续用餐吧。晚餐结束之后,在舞会开始前,我将宣布一件事。”
在阿尔瓦诺气急败坏的骂声中,几个强壮的护卫和侍从将他和他的儿子连同椅子一起搬去了最末席,他竭力抓住椅子,不掉下去的滑稽模样逗笑了许多宾客,也包括极境。
然而正笑着,极境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儿子,那个瘦弱的小扎克拉,用非常怨毒的眼神突然撇了他一下。
极境的笑容僵在原地,他在望过去,发现对方已经低着头,蜷缩在椅子上了,依旧瑟瑟发抖着。真的只是一个刹那,极境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别担心。”觉察到了他的异状,棘刺勾勾他的小拇指,极境心领神会地凑近他,公爵在他耳边低语,“这是我们早就安排好的,从知道并非是大波吉亚先生,而是他这个弟弟要来时,我们便猜出他大概会闹这么一次。波吉亚家是商贾家族,虽然很有钱,在哈蒂瓦雄踞一方,但并不是真正的贵族,阿尔瓦诺·波吉亚很嫉妒他兄长,厌恶黎博利和巫师,毫无真才实学,小人一个罢了。”
“原来是这样吗?”极境看向蒂奇,飒爽的女士握着刀柄站在所有护卫前,对他和公爵点了点头。
“嗯。他们家族里疯子不少。”棘刺说。
“不难看出……话说,你刚才说,你在晚餐后要宣布一件事,是什么啊?”极境有些不好的预感,所以如此问道。
“我们说好的,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质疑反驳我,安心吃饱就好了。”棘刺说,“看看下一道菜是什么吧。”
“第二巡!”他身后的帕斯卡拉再次拍了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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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Cathay:这是马可波罗在游记中对中国的称呼,中世纪十五世纪左右欧洲对中国的称呼,这个称呼下描述的中国是“黄金屋顶、香料盈野”的梦幻国度。而China则是16世纪才在欧洲比较流行的称呼。
*马鲁古群岛指的是今印尼地区,在中世纪欧洲,一些香料被视作黄金一般的存在,尤其是丁香和肉豆蔻等,那是仅产出在马鲁古群岛这块。
路上香料贸易在当时被苏丹国(阿拉伯/印度商人)与威尼斯等控制。伊比利亚主要靠海上路上获取这种珍贵的资源。

Chapter 12: Capítulo 12: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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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巡与第三巡的菜基本是连着上的,棘刺告诉极境,这场晚宴的菜单安排出自胡安娜女士之手,第一巡是海鲜,第二巡是肉类,鹌鹑与野兔都是当季的野味,正是最肥美的时候,鹌鹑酿松子与葡萄干,坚果的香气和葡萄干甜蜜的果香让鹌鹑口味丰富,野兔中加入了大量香料、青蒜与小胡萝卜,一同炖到酥烂咸香,就是这两种动物都是骨头多肉少的类型,虽然棘刺说了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极境也不可能真的抱着半只鹌鹑或者扯着一条兔腿就啃,所以好吃是好吃,但是不怎么过瘾。直到一整只卡斯蒂利亚传统烤乳猪被端上桌,极境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小正合适的乳猪被烤到金黄酥脆,搭配了大量花朵用银盘盛装,腹中塞满了苹果与迷迭香,口中咬着一颗金柠檬,一派富足的景象。
棘刺站起身,帕斯卡拉在他手中递上一把餐刀,公爵于众人的注视下在烤猪的背脊上落下第一刀,然后削出一块长方形的脆皮,用小刀盛进极境盘子里。
“嗯?”极境用眼神疑惑地着棘刺,他从来没吃过烤乳猪这样豪华的菜品,但光从气氛就能感受出来,这第一口肯定是很有讲究的。
“尝尝看。”棘刺对他道。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境也只好硬着头皮把盘子里的东西放进嘴里。
没道理不好吃,太好吃了,油而不肥,香而不腻,脆中微微带着甜味,简直感觉都不像猪皮了。
“很好吃。”他咽下后回答棘刺。
棘刺用餐巾擦着手,坐了回去,对帕斯卡拉吩咐:“分割烤猪吧,前腿请分给德·托雷布兰卡领主与歌蕾蒂娅领主。歌蕾蒂娅女士,我很高兴您能赴宴,希望一切都合您心意。”
在长桌中间的两位宾客连同他们旁边所携的家属一同站起,对公爵弯腰行礼。
“我的荣幸,伊西多公爵大人。”歌蕾蒂娅女士不仅是少有的并非因为依附于丈夫的,而是有自己单独贵族头衔的领主,身高也是着实惊人,她站起身的时候极境感觉像一柄长剑出鞘直冲这天花板去,他猜想白发红瞳的歌蕾蒂娅女士大概比自己还高。
在歌蕾蒂娅身边还有一个矮于她的白发女子,同样是白发红瞳,身着红白色的礼裙,头戴浅红色纱,此刻撩起了一半,她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鸽子血红色的宝石项链,像一道流血的伤口般。
极境猜想她应该是歌蕾蒂娅女士的姊妹之类的,虽然两个人没哪里长得像,不过都看不出是什么种族。年轻的女子长相是能一下子抓住人眼球的美,艳丽夺目到具有攻击性的地步,她不似不苟言笑的歌蕾蒂娅女士,而是一直微笑着,眼眸轻扫过众人,注意到看着自己的极境,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一个露齿的灿烂微笑。
极境看见了她成锯齿状,锋利的牙齿,突然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有一种莫名其妙,仿佛源自本能的恐惧。他立刻挪开视线。
“中间的三条肋排请分给安多恩主教。”棘刺继续道,对着坐在邻桌主坐的主教微微颔首致意,“今天的弥撒非常感谢您,也感谢您这年来为瓦伦西亚做的一切。”
肋排被送到主教面前,那桌的所有宾客立刻一同起身对主教行礼道谢。安多恩主教点头回礼。
“后腿的部分,切片分给在座的各位女士,留半只,去骨后端给我。”棘刺继续道,负责的侍从刀功精湛,很快就按照吩咐割好了,一条半的后腿肉片被分发给了各位夫人、女士和小姐们,半只去骨后腿被帕斯卡拉端到了公爵面前。极境发现许多夫人小姐们收到了后腿切片之后虽然道谢,但都露出了落寞失望的神色,反而盯着公爵旁的这碟完整的后腿。
也是,这头烤乳猪虽然个头不小,但是只切一片确实少了些。极境心想,公爵面前这盘就分量很足。唉,兄弟忙了这么久,肯定也饿了。
极境刚想鼓励棘刺,饿了就吃,这是你家的宴会,你是主人,想吃烤乳猪还不随便吃嘛,没想到还没张嘴,棘刺就接过这盘烤乳猪,端到了自己面前。
“只有你有资格享用这份,极境*。”棘刺说。
“啊?我?”极境目瞪口呆,“这……?”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位年轻女士的抽泣声,他扭头望去,发现在这桌最末,女仆小莉俯下身,凑在贝娅特丽丝小姐耳边,看口型说的是一句“我就知道”。
这让他怎么敢吃!这块肉绝对有问题!可恶啊,这些乱七八糟的贵族规矩,从衣服到餐具全都有规矩,现在连一块烤乳猪都暗藏玄机!合着半天就他一个是真蒙在鼓里的。他连忙找借口:“这份太大了,我吃不掉。”
像是早预料到他的话,棘刺立刻说:“那就分一半给我。”
“我来分?”
“对。”
哭泣声没有停,反而更响了。
极境出了一头汗,他拿起餐刀,试探性只给自己留了一点点,但是棘刺凑了过来,握住他的右手。
“平均点。”他握着极境的手切了下去。极境这下真是汗流浃背了。
公爵将半份烤乳猪后腿挪到自己盘中:“好,剩下的部分除了内脏就请均匀分割,大家按喜欢自取就好。内脏中,心脏我要赠予胡安娜女士,感谢她以她的聪慧机敏辅佐我,肠捣碎做成馅饼,蒂奇,你与大家今天都辛苦了,请享用吧。至于肝,帕斯卡拉,我记得这是你喜欢的部位,别忘了温蒂与絮雨,深靛的话应该在塔楼,也带一份给她吧。”
“好的,我记住了,非常感谢您!大人!”帕斯卡拉这次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她甜甜地对着公爵道谢。
“诸位,请继续用餐。可以准备上第三巡了。”说完他照旧敲了敲盘沿,帕斯卡拉准备去了。棘刺径直开始吃起了自己盘中的肉,见极境不吃,只看着自己之后,还让他快吃,别等凉了。
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反对他。极境只能照做,所幸烤乳猪还是特别好吃的,只是半条烤猪腿一半的分量都很大,第三巡的主食是海鲜饭和松露面包,他已经吃不太下了,只棘刺给他拿了一片他没吃过的松露尝一尝,这应该也是一种香料,黑漆漆的像木削一样,味道他是在吃不惯,吃了一片就没再吃了。
最后的收尾环节是甜点和酒水,杏仁奶冻与白葡萄酒,杏仁奶冻用金盘盛放,一人一份,上面撒了一些坚果,极境从前在格兰法洛很少吃到坚果,棘刺和他说这是核桃,但他随后又发现自己和棘刺的奶冻上撒了玫瑰花瓣和蜂蜜*,他猜只是自己刚刚说了爱吃蜂蜜,不过甜蜜的蜂蜜和芬芳的玫瑰花瓣和奶味十足的杏仁冻很配,蜂蜜的甜味很天然,不至于过分腻歪。在添白葡萄酒前帕斯卡拉位宾客们介绍,这是来自热那亚的马尔瓦西亚白甜,近乎完全透明如清水般的酒体被倒入极境手边的仙客来金杯。他第一次喝白葡萄酒,只试探性尝了一口,比刚才的甜品还甜!而且回味发涩发苦,劲儿也是不小,一下刺激地他差点喷出来。他剧烈地咳嗽两声,连忙把酒杯移开。这肯定是佳酿,只可惜他这样的糙人实在没资格品尝这样的好酒。
棘刺给他递上一张餐巾,然后抬手接过帕斯卡拉递来的水壶,拿起极境的杯子:“我帮你兑点水,应该会好一些。”
“谢了。”极境抚了抚胸口缓了缓,“我酒量其实不太好,我主要怕我醉了。”
“那就少喝点,主要我担心你的身体,喝点酒能让你保持清醒。”他问极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吃饱了吗?”
“嗯?当然吃饱了啊!饱得不能再饱了,这么多好菜吃下去,我要是再不饱就太可怕了,兄弟。”而且还吃了一大堆烤猪腿。极境在心里默默补充,“感觉嘛,吃饱了心情也好了,哈哈你要是不提我都感觉不到脚痛了。”
“好。”棘刺点点头,他的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这还是极境从与他相见开始,在公爵脸上看过最明显的一个,可以被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他心中隐隐的不安也随着这个突然的笑容飙升到了顶点。
棘刺举起自己和极境的酒杯站了起来,所有宾客见状立马举着自己的酒杯跟着站了起来,但他依旧是让极境坐着,然后偏头对帕斯卡拉道:“清场。”
帕斯卡拉接到指令,拍着手绕宴会厅一周,训练有素的侍从们立刻将餐盘餐具,吃完没没吃完的菜连同桌子都全部撤走了。棘刺把他的酒杯还给他,他呆愣愣地接过酒杯。
“怎么了吗?”他紧张地问,棘刺不语,只是喝了一口酒。
直到开始搬宾客们的椅子,极境急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伤脚了,想要站起来,但是棘刺比他更快一步,一手摁住他的肩膀,极境顶起肩膀和他暗暗较劲,不出三秒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
整个主城堡宴会大厅很快就被搬空了,宾客们沿墙环绕着棘刺与极境成扇形端着酒杯战立,与二人间空出一块空地,这中心正是全厅唯一仍旧坐着的人!
甚至还踩着一个软垫!极境一边默默地把受伤的双脚缩进棘刺给自己披上的蓝色长袍里,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窘迫到都担心自己魔力外溢,完全是为了掩饰,极境假装把酒杯端到面前,遮住嘴巴后瞥向棘刺,压低声音:“你到底想干嘛啦?”
“救你。”对方只大发慈悲地吐出了两个单词,在极境疑惑地目光中,年轻地公爵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杯递给身后的帕斯卡拉。
“你相信我吗?”他俯下身来,忽然轻声问道,金色的眼眸在宴会厅明媚的灯火中熠熠生辉,浅淡的笑意依旧挂在公爵的嘴角,使之一贯冷酷的隽朗都被柔和了,恍惚中极境都要感觉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像个与自己见面认识连半天都没有的公爵,倒像个从前就已相识,如今终于再次久别重逢的故人。
极境在他金色的眼睛里瞥见了自己倒映出的面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太快太厉害。他说不得别的,只能说:“是,我相信你。”
得到答复的棘刺对他伸出一只手,他情不自禁又不明所以地在他的手心上放上了自己的右手,二人肤色差异很大,让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但当棘刺握住他的手时,这幅景象到也算和谐。
然后棘刺就突然单膝落地,跪在了极境面前。
这下不只是宾客们惊讶,极境更是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倒下去,也不知道是幸好还是不幸棘刺一只牢牢地握着他的左手,年轻的伊西多公爵力气真是大得惊人,几乎没动就单纯发力,直接把极境拉回了原位。
这是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极境在想自己要不要也跪下去,他是伊西多公爵把?他搞不清楚什么爵什么爵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但总之公爵肯定是什么很大很大的大贵族!所以他到底在干什么!自己是答应了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反驳不质疑,好好配合他,但是现在这样也是在他的计划之内的吗?!说救自己这怎么救啊,就算是真要认自己做养子,不也应该是自己跪吗?等等,难不成……
“极境。”
就在极境纠结棘刺认自己做养父这招是不是牺牲太大时,棘刺开口了,他立刻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认真严肃地望着对方,同时周围也变得鸦雀无声。
“极境。”公爵再念了一次他的名,“我以棘刺·伊西多之名向你求婚,以我的眼与心向你起誓,以在众人与主教的见证下向你承诺,我将永远忠诚于你,此生陪伴你如四季更迭般永恒,待你如埃布罗河*之于伊比利亚般重要而不可或缺。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与我喜结连理吗?”
棘刺的语速并不快,甚至称得上是缓慢,但或许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极境只歪了歪脑袋:“……嗳?”
见他只眨巴着一双浅灰色的大眼睛,棘刺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握紧他的手:
“嫁给我,极境。”
“嗳,嗳嗳嗳嗳???!!!”
或许在旁观者看来,身体后仰,发出尖叫声的黎博利只是在浮夸地害羞,然而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要不是棘刺紧紧逮着他,极境现在就是爬着也要逃走。
来自偏远小镇的他是搞不清楚贵族间的那套规矩,也不清楚桌上这道菜代表什么那杯酒背后是什么寓意,他因此愿意信任棘刺,也是不得不信任棘刺,换句话来说,他没有别的选择。现在的可是求婚!他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求婚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万分不解地望着棘刺,想起来他对贝娅特丽丝小姐的说的话:“……你能忍受与一个根本没有情谊的人结成伴侣,只完全为了家族的利益?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那他现在在和自己做什么?他们才认识连半天都没有!他甚至看不出来自己能为整个伊西多家族带来什么利益,他是个黎博利,是个男人,来自一个无人听说过的小镇,一种香料的名字都记不住,不懂任何餐桌礼仪,他从天而降,毁了他的丰收宴会,让他的名声受到侮辱……他还是个隐藏的巫师,诅咒……那个诅咒……极境痛苦地闭上眼睛,下意识藏起来右手,虽然知道上面的咒语还没有消失又有衣物遮挡,黑色的咒纹不会暴露,但是他仿佛感受到了诅咒在他的肌肤上灼烧,炙热尖锐的刺痛扎在他心脏上。
棘刺,这年轻的伊西多公爵若是知道他的苦心全是遭受了蒙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另一半的位置也要救下的男子是个巫师,还要来刺杀自己,会怎么对他呢……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可能,直接会把极境杀掉吧。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背上有着一点温热的触感,极境睁开眼,看着棘刺正亲吻着自己的手背:
“Créeme.”
他低沉温柔的嗓音安抚了极境被愧疚与焦虑溢满的心,黑发与褐肤在灯光下染上了橘色的暖晕,柔和他凌厉的面庞轮廓,棘刺英俊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被这样的存在如此仰望着,凝视着,被他求婚,极境感到头晕目眩,他想不到谁会真的狠心来拒绝他。
可他的理智又叫他冷静下来。事实上并非无迹可寻,从棘刺与胡安娜的只言片语中与在瓦伦西亚经历的一切看,虽尚不清楚全貌,但显然眼前新任的伊西多公爵正在试图建立新的秩序,一个囊括了黎博利在内的新环境,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娶一位同样似乎不信教的男性黎博利,是非常强有力的体现。他并非对公爵一无是处。
偶然,他被那巫师缠上,拥有了魔力和诅咒,指引他前往瓦伦西亚,进入伊西多庄园,又是偶然,他从教堂的城堡掉下,恰好摔在了公爵身上,许多偶然的之和只有一个真名,那就是“命运”。临行前,达里奥神父告诉他,命运是不可反抗之事的发生,但是之后全部的选择和作为,就已经是我们反抗命运的伊始。
命运创造的相遇对他和棘刺来说是同样的,棘刺的选择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信任极境,信任命运给予他的“馈赠”,哪怕真实情况是极境身怀刺杀他的死咒。那么极境是否也可以把住这份信赖,并且给予等同的真心,他救下公爵,亦是在拯救自己。
“……Sí, acepto.”极境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棘刺当然不爱他,他都知道的,没什么不好接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公爵虽然有摩尔人的血统,但是年轻英俊又有权多金,围绕于他的流言蜚语必然不断,一无所有的极境虽已发誓效忠与他,但是夫妻的身份将使他们之间的关系与联盟前所未有的牢固。至于爱情……那不是性命危在旦夕的极境可以奢望的东西。
站在角落的胡安娜女士率先鼓掌,蒂奇等一众护卫与侍从紧随其后,帕斯卡拉也不情不愿地在二人斜后方鼓掌,宾客们的态度同极境想的一样,大概只有一半的人鼓掌了,掌声虽不整齐,但也算响亮。
“我有东西要给你。”棘刺说着,伸手要从衣领里取出什么,似乎是一条项链,然而同时,伴随着一阵惊呼,大门处传来巨响。
“开门!审判庭!!!”

Continuará...

*这场晚宴本来的安排就是挑选公爵夫人,因此有一些环节其实具有很强暗示意义的。
尤其是烤乳猪的环节,分食顺序充满了阶级规则且将完全彰显公爵的态度与意愿。
一般来说,晚宴上的烤乳猪,第一刀,也是背上最酥脆的一块烤猪皮(大概巴掌大小),是要给全场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在本场中公爵应要留给自己的,这一刀至关重要,然而棘刺却把这块给了极境,其实是暗示极境在他这里地位极其重要,见极境等同于见到他,且他甚至认为极境的生命比自己的还重要。
第二刀,也就是前腿,应给长子或者具有密切军事联盟关系的贵族。棘刺没有孩子,所以给了两位领主,领主是简单来说就是中级贵族(x爵都是高级贵族)
第三刀也就是中间最肥美的三根肋排,应给主教和财政官,这里给到了安多恩。
第四刀,也就后腿部位,这个就特别重要了,是本场重头戏,享用者应是公爵夫人或者联姻对象。但是乳猪个头很大,因此片开腿肉,分给其他女士与小姐,只一起同极境享用最大的部分,一是表达婉拒,即各位小姐都很好,但是我已心有所选,二是明确了极境即是自己的订婚对象。
如果说之前的一系列举动只是暗示,那这个分后腿肉的举措就是已经彻底定下来了。所以他后面的求婚,对除极境以外的其他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和突然的事。从极境接过那盘烤猪后腿肉开始,他就已经是棘刺的订婚对象,准伊西多公爵夫人了。
*埃布罗河:西班牙最长,流量最大,流域最广的河流,是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第二长的河流,对其历史,经济等都有着重要意义。
*两句西班牙语是:“相信我”和“好,我愿意。”

ps:大概一周更1-3章,基本是2章,我现生比较忙,写文的时间就是我休息的时间,可惜我休息是时间也不是太多。
看到大家的评价和红心蓝手我很开心,我本人不是很会回复与交流的人,但是很希望能看见大家对于剧情的讨论或者哪怕是随便什么都好,这对我帮助很大,是我继续创作的动力
另外文章大多数部分从极境的角度叙述,极境的认为不一定都是真的或者完全正确的。

Chapter 13: Capítulo 13:戒指

Chapter Text

在一片众人的惊呼声中,一群人径直闯入宴会厅,他们均一席黑衣,上身是绑带的长袖衫,下身则是马裤与长靴,各个腰侧的束带里都挂着数把武器,从长剑到十字架一应俱全,腿的两侧还各插了一把匕首。他们高喊着驱赶宾客沿墙站成一排,仿佛丝毫不在意这里这些贵族的身份和正在进行的宴会。
“保护公爵大人!”蒂奇令下,伊西多庄园的护卫立刻站成一列挡在这群不速之客在棘刺和极境中间,“站住!这里可是伊西多庄园!这允许你们就这样随便进来的!”
“审判庭执法!任何人不得阻拦!”其中一个审判庭的修士叫道。
极境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他从审判庭出现的第一刻就死死盯着他们衣服胸口上的绣纹,由火焰利剑与荆棘铁环组成。没有哪一个黎博利不害怕审判庭,因为从前在格兰法洛,他认识的每一个黎博利只要被审判庭带走,再见他们不是在绞刑架,就是被困在浇满油料的木堆上。
“运气还算不错,至少等到了晚餐结束。”他听见棘刺这么说,不解又震惊的回过头看他。他管这叫运气还算不错?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极境心头。果然没有任何一个其他的种族可以真正感同身受黎博利,宽容不过是他们怜悯和同情的体现。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而巨大的恐惧之下,他能感受到压抑的魔力正在本能地想要涌出,来保护他。
“不,不可以……”翻涌的魔力在他的血脉里沸腾,刺痛着他的神经,极境只能咬牙压制,他不能是巫师,至少在这里绝对不能是!如果他现在被审判庭发现了,不仅他自己,救他的棘刺也会被牵连!他必须压制住它!
在棘刺眼中,浑身剧烈颤抖的极境是太害怕了,他依旧维持这单膝跪地的姿势,稍稍用力牵起了极境的双手,握在手心,传来的力道和温度让极境不禁抬头看去。
“本应该在刚才的时刻,那样正式的场合上……但是来不及了,先给你戴上比较重要。”
棘刺说完,松开了他的手,就犹如魔法一般,极境看见一颗硕大的金戒指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这一瞬间,他甚至都忘记了审判庭,忘记了害怕,因为金灿灿的戒指实在太闪亮了,戒面是六芒星的形状,每个星星的角都镶嵌着他叫不上名字的浅灰色宝石,镂空的地方则是做了黑色的珐琅,中心镶嵌着一颗足有他手指甲盖大的金珍珠!浑圆的金珠与浅灰色宝石绽放的光芒如同日与月,搭配上黄金的六芒星,昼夜间原本遥远不可及的天体都汇聚在了这颗戒指上,真是巧夺天工的造物!
“都先冷静。安多恩主教与客人们都还在,不可引发暴力冲突。”棘刺已经站起身,搂住了极境的肩膀,呈保护的姿态,“但审判庭闯入我的庄园,打断我的宴会和求婚,费德里科先生,我需要一个解释。”
听到“费德里科”,极境才终于舍得把眼睛从手上的大金戒指上挪开。审判庭的队伍中,为首之人走上前来,随着他的靠近,侍卫们除了蒂奇,明显都犹豫着,显然都不想直接面对他,纷纷回头求助性地望向公爵。棘刺于是摆摆手,他们快速的分开至两侧。
再次出乎极境的意料,他本来以为传闻中的费德里科会是个高大威猛,留着络腮胡,满身肌肉的壮汉,没想到走来的却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男,一位即使在任何文学作品,任何画作中,都配得上“天使”刻板印象的萨科塔。
“安多恩主教。”他先对着斜后方的主教大人鞠躬,审判庭其他人也跟随他一起,虽然审判庭权力很大,经常可以不经由教会便直接活动,但是名义上还是属于教会的组织,主教大人自然便是他们是上司。他接着对棘刺欠身行礼,“伊西多公爵大人。”
然后他再没多说一句话,双手掏出两把火铳,分别对准了极境的额头和心脏。
极境顿时抖得像是狂风中的一棵枯草,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比刀和剑要致命得多……只要动一动手指,黑洞洞的铳口里就会迸出特制的银子弹,纯银制成的外壳下裹着水银和剧毒,这是针对巫师和女巫所研制出来的武器,只要打入巫师的身体,毒液就会进入血液,而本身就有毒水银则是现在唯一已知的能阻隔咒语和魔力的东西。中弹者即使当场不死,水银也会阻隔伤口愈合,不管是魔药还是治愈巫术都是白费力气,会饱受折磨慢慢死去。
“放下枪,费德里科!”棘刺的声音都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他伸手搂住极境的脖子,把瑟瑟发抖的黎博利拉进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费德里科的铳口。
“审判庭接到举报,有巫师出现在伊西多庄园的丰收宴会上,这个巫师还身着异教的贵族衣物。”费德里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空洞极了,像一汪死水,“依据法律,可当场执行审判。伊西多公爵大人,麻烦您让开,以免被波及或误伤。”
“我不是巫师!”极境在棘刺怀中挣扎着大喊,“我有东西可以证明!我不是巫师!”
极境从贴身的口袋中拿出两份文件,棘刺帮他递给费德里科,而费德里科只放下了一只手去接,另一只依旧对准极境的眉心,他单手就灵活地展开了卷轴。
“这两份文书本身均是真实合规的,但是格兰法洛今年实行了对黎博利的严格管辖。”费德里科抬眼用仿佛无机质玻璃般的蓝眸盯着极境,“你的出镇许可呢?”
极境一时语塞,他实在没想到费德里科对于他们这么偏远,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审判庭的法规都能如此熟悉,他当然没有出镇许可。
“他是我直接邀请来瓦伦西亚的。”棘刺几乎是抢着说道,显然他认为留着让极境解释可能会引发更多的怀疑,“我派了人去接他。”
“但他没有出镇许可。”
“我等不及要见他,管不着什么许可不许可的了。”棘刺说,“我是公爵,我想见谁的话,不需要一张破纸头。”
棘刺这话说得相当无礼,又无礼又暧昧,这还是极境和他相处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见他如此直接地用自己身为公爵的权力去为了达成某个结果。如果换了别人来,极境或许会觉得这个贵族很讨厌,但是首先,年轻的伊西多公爵足够英俊,其次,他是为了保护极境才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极境根本讨厌不起来他,甚至觉得他越发帅得有些逼近自己的程度了。
不过他也有些担忧审判庭听到他这番发言的反应,果不其然,那些其他修士都被惹恼了,气势汹汹地朝棘刺靠过来,但是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实质行动,连话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宾客中的一部分人依旧对棘刺与极境颇有微词,喊叫的内容也越发不堪入耳。
“请大家安静!”审判庭中的一个萨科塔修士高声制止了这些嘈杂的声音,他有着白色的短发,半边的刘海留的有些厚,遮住了一只眼睛,腰间也别着一把火铳,看着装和举止,极境推测他应该是这支审判庭队伍里的二把手,“费德里科·吉亚洛庭长会公平公正地做出判决!”
极境这时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从前接触过的审判庭的那帮子人,总是耀武扬威,恶言恶语,面对黎博利从不掩饰自己的粗鲁,蔑视与怒火,毕竟审判庭处理黎博利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什么公平公正的,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黎博利带走,巫术这种罪名可以安插上去的地方太多了。这瓦伦西亚的审判庭,要极境说,真是一堆烂橘子里显眼的比较好的橘子了,或许是碍于在安多恩主教大人面前,亦或是此处终究是伊西多公爵的庄园吧。
尤其是为首的萨科塔,费德里科像是没有任何有起伏的情感,去掉他一直对准自己的那把铳,他们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对话。
“公爵确实有不经过程序,可从全伊比利亚随时提人的权力。”费德里科说,“但是我们收到的消息是,这个黎博利是从教堂上掉下来的,他恰好掉在了公爵您的身上,他被指认为刺客。”
“这更是无稽之谈。”棘刺一一应对,“他若真是刺客,那他掉到我身上的那一刻,不正最佳的刺杀时机?而且我们一起进行了晚宴,享用了一份食物,这期间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我,我又为何会好端端站在这里?这同时更体现了他不是巫师。飞翔是巫师的本能,即是不受意志控制的,来源于身体的能力。迄今为止有关巫师的记载中,从来没有过摔死的。”
“那他究竟为何出现在教堂的房顶?”
“情趣。”
棘刺吐出的这个词差点让极境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棘刺,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继续胡诌:“正如在教堂与宫廷中会上演有宗教剧与短剧,极境希望他能给宾客们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他为自己在教堂安排了一次特别的登场,可惜出了一点差错。”
宾客们发出质疑声,极境难以置信地瞪着棘刺。他竟然把这么离谱的说法按到了自己头上!说这都是自己的注意?!他承认自己确实挺爱出风头的,但是这不代表他爱倒霉!况且这种话费德里科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费德里科思考了一会儿后,竟然点头了!极境感觉自己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视线在棘刺和费德里科中间来来回回,这两个人竟然就如此面无表情地把这番对话顺过去了,他现在开始怀疑眼前这位费德里科是不是公爵大人提前找来的托,否则一个瓦伦西亚,最位高权重的三人里为何两个都能做到如此表情淡漠思路清奇。
“但是。”萨科塔的话再次将他将他的心脏拉紧,“他身为平民,却穿着瓦伦西亚丝绸,这已触犯法规,同时依王室委员会新颁布的法律规定,遭受过巫师或女巫指控的黎博利罪加一等,判割去舌头,两根手指,剥夺自由人身份,变为奴隶。审判庭会将其带走执刑。”
“他不是平民。”棘刺握住极境的左手,将手背面对众人后高高举起,硕大的金珠星戒在满场灯光的映照下绚烂无比,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就连大部分审判庭的士和难掩向往的神色,女宾们纷纷捂住心口发出艳羡的感慨,男宾们均瞠目结舌于这枚流传已久却鲜少问世戒指的华贵,然而他们都更惊讶的是戴上这枚戒指的人……竟是……
“极境,伊西多公爵夫人。”棘刺说,“就在刚才,他接受了我的求婚。我们已经订婚了。”
“哎呀,对于公爵夫人的订婚宴来说,这件金绣纹丝绸衣倒都有些过于朴素了呢。”
胡安娜女士再次如同飞蛾般悄然出现,她走到费德里科的身边,礼仪得体,先对安多恩主教大人行礼,再分别对审判庭的庭长,审判庭众人与公爵大人行礼——当然也没忘了公爵夫人,虽然僵坐在椅子上的黎博利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意识,整个人和他头顶的红毛融为了一体,任由他刚刚新晋的未婚夫摆弄自己放下了手。
“公爵大人,恭喜您找到了一生挚爱。”胡安娜女士拍着手说道。于是慢慢跟随着她,宾客也开始鼓掌,审判庭里刚才白发斜刘海的萨科塔也开始鼓掌,他鼓得很认真,毫不吝啬自己的祝福。
“公爵夫人怎么可以是个黎博利!”宾客里爆发出一声愤怒的质问,不知道来自于谁,“而且还是个男人!”
“公爵大人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立刻就有别的宾客反驳他,并且听声音是为女性。
“对啊!只要伊西多公爵大人选中了,是男性还是女性,是哪个种族又怎么样?!”另一个年轻的男生同样大声道,“而且在瓦伦西亚!非巫师的黎博利不是异端!”
“对!在瓦伦西亚,黎博利和大家一样!”
“但是同性婚姻是违反教律的!”审判庭里一位修士大声道,“这依旧不合法!”
“我不信教。”棘刺回答他。他捏了一下极境的手指,像是做了场白日梦一样的极境才终于苏醒过来。
他环视了一圈整个宴会厅、宾客、教士、审判庭、伊西多庄园的人……最后他与棘刺对视,他们同时低头,目光交汇于极境手上的那枚戒指。
棘刺的指尖轻抚过那颗戒指中间硕大的金珠,然后慢慢握住极境的手指,他们的掌心交叠在一起,这枚戒指仿佛同时戴在他们二人的手指上。极境的惊恐就随之被安抚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摄住他心的感觉,带来阵阵类似他耳羽摩擦过脖颈时的痒意。
“我也不信教。”他抬起头,向众人宣告。
费德里科扭过头,连同审判庭其他人宾客们也一起,都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微笑不语的安多恩主教。
“这不在任何现有的法律条文内,并非审判庭能够独自裁决的,我想请问主教的意见。”费德里科说。
安多恩主教沉吟片刻,上前几步,审判庭与伊西多庄园的护卫均主动为他让行,主教大人至三人身边,先对棘刺与极境道:“在成为主教之前,我也曾只是一个普通道不能再普通的神父,我为许多新人见证了他们的结合。因此,要我说,人与人间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爱能遮掩许多我们彼此身上的缺点与不完满*,这或许是婚姻的真谛。”
他转过身,张开手,对在场其余人以同弥撒是等同温和但庄严地语气道:“主曾教导我们:‘凡事谦虚、温柔、忍耐,用爱心互相宽容,用和平彼此联络,竭力保守圣灵所赐合而为一的心。*’若是随意论断他人者,必被他人论断,而宽恕他人者,也必蒙宽恕,*包容的气度是成为我主信徒所需的美好品德。因此,伊西多公爵夫妇二人虽不信仰我主,但他们因爱而结合,这般来,你们要我如何定他们的罪呢?请恕我无法做到。”
众人受到安多恩主教这样一番殷切的指引与教诲,皆是露出醍醐灌顶的神色。棘刺立刻携极境一同行礼:“万分感谢您的宽恕,安多恩主教大人。”
“虽然我侍奉的上帝不庇佑同性的结合,但是——我主,回去我会为了我的所作所为忏悔——出于我个人的名义,我也祝贺你们二位,祝贺您,伊西多公爵大人。”安多恩主教同他们说道。
棘刺将目光投向审判庭庭长:“那么,费德里科先生,您的意思?”
“此事事发突然,且疑点颇多,我认为仍需对此男性黎博利的身份与动机进行调查。”费德里科回答。
什么?还没结束?极境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却听棘刺继续道:“那依法规定,我想您应该比我清楚,调查公爵夫人需要至少来自至高审判庭,亦或者是委员会的执行文件,又或者是哪位大人,例如大主教本人,或者陛下的亲笔指派信。再者就是公爵夫人本人的允许。”
“是的。”费德里科此时已经放下了枪,他突然转向极境,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伊西多公爵夫人,我想征求您的同意。”
“什么?”突然被点到的极境还反应了一会儿,他口中的伊西多公爵夫人是自己,实在很抱歉但他真的难以立刻习惯这个头衔,“征求什么?我同意您调查我?”
“对。”
极境被他搞糊涂了,哪有问被调查本人他同不同意被调查的,若非对方看起来一本正经,他都要怀疑这是在给他下套了,然而他经过这么一遭,对费德里科有了个大概的认识,若非刻意伪装的话,眼前这位瓦伦西亚地方审判庭的长官简直像是一本大部头的法典变成的人,一看就很缺乏人性,但他应该不是个坏人,他知道完全在秉公办事。
想到这里,极境挺胸抬头收腹,压低嗓音,坐在高背椅上摆出他能想到最有威严的架势:“嗯,我不同意。”
“明白了。”费德里科对他与伊西多公爵,以及安多恩主教分别行礼,“那么,打扰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收队。”
整个审判庭就像是刮过的一阵风,一起涌入,又一齐离开。不止极境,宾客们也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好了好了!诸位贵客!”帕斯卡拉适时站出来,她用餐勺敲了敲手里的金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闹剧已经过去了,丰收宴会继续!当然,诸位,此时此刻让我们一同举起酒杯——”
她高举手中的金杯,之后陆陆续续地,从胡安娜女士,蒂奇女士,絮雨小姐,再到安多恩主教,以及满场的宾客们。明亮的烛火,辉煌的壁画,高耸的穹顶,金银交错,灯火辉煌,每一只杯中都盛满了闪亮的液体,每一颗音符都逐渐推向了高昂。
极境彻底感觉自己坠入了一场梦境,他唯有低下头,望着他和棘刺相握的手,还有那枚举世无双的金珠戒指。
帕斯卡拉率先高喊:“敬伊西多公爵大人,敬伊西多公爵夫人!”
“敬伊西多公爵夫人——!!!”

Continuará...

*节选自《以弗所书 4:2-3》: “凡事谦虚、温柔、忍耐,用爱心互相宽容,用和平彼此联络,竭力保守圣灵所赐合而为一的心。”
*余下的来源均有些不确定,可能是《马太福音 7:1》:“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因为你们怎样论断人,也必怎样被论断……”以及《彼得前书 4:8》:“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

Chapter 14: Capítulo 14:城堡

Chapter Text

晚餐过后是舞会,按理来说,伊西多公爵应和公爵夫人一同跳第一支舞,然而因为极境受伤的双脚,这项活动显然是不能进行下去的,于是棘刺喊来帕斯卡拉,要她带极境下去休息。
“给他安排最大,最整洁干燥的房间。”棘刺对帕斯卡拉吩咐,转而又问极境,“确定你的脚还可以吗?”
“我想已经差不多了,只要扶着点,慢一点,上楼梯应该没什么问题。”极境说。
棘刺点点头:“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和走廊上的仆从说,告知城堡里夜晚巡逻的护卫也可以。好好休息。照顾好他,帕斯卡拉。”
被嘱咐的年轻粉发女孩显然很不想听从公爵的命令,眨巴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用一根手指绞着头发,夹起来的嗓子甜腻到了一个令极境都有些反胃的程度:“公爵大人~人家好久没有参加舞会了~人家也想跳舞嘛~~~”
“然后第二天,就会多出几位到处为自家小姐或者少爷找寻丢失首饰的仆从。”棘刺指出了她真正的打算,“介于你管不好自己的手,我也只能请你做些别的事。”
得到这番话的帕斯卡拉瞬间态度发生了转换,她不屑地扫了一眼极境,覆着淡粉色鳞片的尾巴在身后来回甩动:“我看他自己不是可以走嘛!再说随便找个仆人什么的不就行了嘛?为什么是我?”
“我不信任别人。”棘刺加重了一些语气,“还有,极境现在是伊西多公爵夫人了,你必须要尊重他。”
原本极境还想帮她说话,就说女孩是真的想要跳舞的话就让她去吧,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但见识到帕斯卡拉真正的态度后,黎博利一边立刻接着公爵的话帮腔“就是就是,尊重我”,一边超不经意地露出了下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大金珠戒指。
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帕斯卡拉气得小脸都憋红了,在极境的催促下,帕斯卡拉对着旋转楼梯伸出一只手的动作,没好气地道:“那就请吧,伊西多公、爵、夫、人!”
“哼。”极境很满意,但他从椅子上站起,落地的一瞬间,尖锐的疼痛还是令他脸上肌肉抽搐,但他忍住了,在帕斯卡拉的搀扶下——她抓着自己小臂的力度和掐自己没什么区别了,记仇的小坏蛋!——小心翼翼地行至楼梯边,刚刚踏上第一阶,才发现棘刺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于是转头问他,“那你呢?”
“这毕竟还是伊西多庄园的宴会,在还没结束之前,我不能随便离开。”极境从他的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些许的疲惫,“舞会结束后,我应当还要接见几位伯爵或子爵,领主,商人之类的。我真不喜欢这个,但要是随便逃跑,生气的胡安娜更难应付。”
极境远远地打量了一下已经在和几位贵族老爷聊天的顾问女士,显然已经以优雅的手段地姿态把围着的男人都悄悄变成了绕着自己摇尾打转的小犬。虽然难以想象对方真正发起火来的样子,但他想他能理解棘刺的话,于是只能对公爵表达怜悯:“那你也要注意,不要太累。”
“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让侍从给你安排热水和更换的衣物。”棘刺说,“我这边都结束后,我会上来看你。但你早些睡吧,不用等我。”
“我会等你的,没事。”极境笑了笑,“我还不是很困,我今晚吃太多了。”
棘刺闻言,回他以一个很淡的微笑,上前半步握住极境的指尖,他站在台阶下,这拉大了二人之间原本就有的高度差,却也给了棘刺仰视极境的角度,让他整张英俊的脸可以迎着光,清晰地占据极境的视线。
“你能喜欢今天的菜,我很开心。”他说,“早餐还想吃什么的话告诉帕斯卡拉。”
此时乐师们奏响了舞会的乐曲,开场曲轻柔不失活泼,伴着悠扬的竖笛,维埃尔琴与小提琴的琴弓在弦上不断地跳跃。
“这是一首圆舞曲?”
“是的,《银百合圆舞曲》。”棘刺说,“你会跳舞吗?”
“很一般。”极境回想了一下从前在格兰法洛,伊比利亚是一个充满音乐与舞蹈的国家,伊比利亚人自然也是热爱音乐与舞蹈的,除开庆典,即使只是乡村小镇的日常工作也总是少不了载歌载舞,极境唱歌不错,他的耳朵好,唱歌能唱挺准,又肯放开嗓子,不过跳舞就差强人意,大概勉强算能数对拍子,不会踩到女伴脚的程度。他对棘刺打趣,“怎么?难不成你想和我跳?”
“当然。”没想到棘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他,“其实我很想和你今晚一起跳舞,不过我也知道,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言罢,棘刺牵起极境的左手,低头吻了吻未婚夫戴着戒指的中指。
即使脑袋后面响起帕斯卡拉夸张的干呕声,极境依旧感觉自己的脸像被贴在火炉边上一样阵阵发烫,虽然心知是为了表演给宾客看,但他还是凑近了棘刺:
“你不能……不能每次都这样……”极境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太突然了,都不和我打声招呼……”
“这样更自然。”棘刺这般回答他,他却从他平淡小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笑意。于是感觉脸更烫了,他用没什么力度的眼神瞪了公爵一眼,转身在愁眉苦脸的帕斯卡拉的搀扶下,走上楼去。

伊西多庄园主城堡建造得得这么高耸,楼梯自然也不会短,或许也是出于隔音和安全的考虑,这就一层的楼梯差不多顶的上正常的两倍。若是极境腿脚还正常,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现在他的情况,走到一半他便要求停下休息。
帕斯卡拉虽然不喜欢他,但是倒也遵令在照顾他,听他这么说了之后,便扶着他靠墙,自己站在低他一阶的地方,见她这样的举动,极境心中升起了一丝小小的感动。正巧他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公爵本人都充满了疑问,他问道:“公爵他以前对其他人也这样吗?”
“其他什么?其他情人吗?”帕斯卡拉没好气地对他道,“伊西多要是以前有过情人,哪里轮得到你?!”
极境被她的话里“情人”这个词给冲击到了,其次是她竟然直呼公爵的大名,他还以为帕斯卡拉只是贴身侍从呢。
“什么情人,我不是他的情人!”他手足无措地说道。
“对对对,你现在不是情人了,你上位了,变成公爵夫人了——”帕斯卡拉拖着嗓子,刁钻地冲着极境抱怨,“真搞不懂为什么是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就知道伊西多有特殊的癖好,本来还想着只是喜欢男人,没想到是喜欢傻子男人,否则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家伙?笨手笨脚咋咋呼呼,特别吵的傻大个鸟!还很穷!一看就很穷!说!你的这身衣服是不是偷来的?!”
“什么偷来的!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自己买的!”极境现在最受不了的事情第一就是有人说他不帅,第二就是说他身上这件衣服不是他的,“我穷怎么了,我就算有钱也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伊西多庄园的大管家!”粉发的年轻女孩用一根手指戳着极境的肚子,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肠子戳出来,他对帕斯卡拉刚刚升起的那丁点感动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我可是一直盼着伊西多能娶个有钱的夫人,今天明明来了那么多合适的小姐,不是家里有矿场港口葡萄园橄榄林,就是祖上好几代就是远近闻名的大贵族,可是你偏偏从教堂顶上掉下来了!可恶,真是可恶!那我以后缺得为了和本大管家打好关系以及套近乎,贿赂我的财宝这一块的,谁给我补呢?”
“哎呦!别戳了别戳了!”极境竭力闪躲着,“这我有什么办法,我怎么知道——”他说到这里才想去来,自己和棘刺之间只是互惠互利交易关系的事情,除了他们双方本人,只有当时在旁的胡安娜女士与絮雨小姐清楚,于是他连忙改口,“我怎么知道他这么心悦于我呢?不过木已成舟,虽然我确实不那么富有,但是比起高高在上的贵族大小姐们,我……我很平易近人,不是吗?再说我已经戴上戒指了!话说这颗戒指现在算什么?就是结婚戒指还是只是订婚的?”
“我的老天!你不认识这枚戒指?!”帕斯卡拉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外国人,“这可是从最初开始,便一直流传到今天的专属于伊西多家族以及公爵夫人的身份戒,这枚戒指和伊西多的那枚是一套的,你竟然不知道?!你看到这么大的南洋金珠都不知道吗?”
“呃,我应该知道吗?”极境问,“话说如果是一套的话为什么我没看到棘刺戴呢?”
“你必须知道!”帕斯卡拉看起来格外痛心疾首,“上帝啊,你怎么会让伊西多爱上这么一个无知的土老帽……”
“喂!”极境不满地叫道。
“这枚戒指的设计沿用了古老的腓尼基人黄金首饰技术,所以不仅复杂而且富有美观的几何造型!工艺上用的是最精细的失蜡锻造和镂空珐琅,当年那些可都是来自罗马宫廷的最好的金匠!还有戒指上用到的月光石,这么多月光石全部都是贡品,每一颗都经过精心的测量与打磨,让它们可以恰好地嵌在六芒星上,这颗南洋金珠……这么大这么圆的金珠,这年头珍珠也不算最最稀罕的珠宝,然而这样金色的,又大得这么夸张的,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两颗,另一颗在伊西多的戒指上。伊西多,要我说也是个没品味的家伙,他嫌这枚戒指太大太碍事挡着他工作了,干脆就不带了。”
“碍事吗?那倒也是……”极境翻过手打量着戒指,“总感觉睡觉的时候硌到会很难受。”
“那样的话,你可以把上面这颗金珠撬给我。”
极境立刻伸手护住:“才不。”
“切。”帕斯卡拉翻了个白眼,“休息好了吗小红毛?快点快点,我还要去换身漂亮的礼裙下去赶着跳最后一场呢。”
“小红……算了,差不多了……嘶,别扯我!”极境再次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往上,“其实我想问的是,公爵他从前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虽然极境不是没有幻想过与一位年轻姑娘坠入爱河,生儿育女,平稳地度过一辈子这种事,但是自从诅咒缠身之后,这些对他实在是天方夜谭,他如今孑然一身,是无所谓的。但是棘刺不一样,若是棘刺有真心喜欢的人,那么他必须要重新考虑自己的位置。伊西多公爵夫人的戒指虽然戴在极境手指上,大小出奇得正正好好,这或许和他的手指本来就偏细长有关,但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真的配得上它 即使今晚已经发生了这么多。
“他可以喜欢谁?从前船上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人,除了奴隶。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不会成为公爵,我们也都不会活到重回陆地……”帕斯卡拉想起了往事,声音中顿时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极境虽然好奇,但识趣地没出声。
幸好帕斯卡拉恢复地很快,她继续道:“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本来都以为伊西多要是和他那堆瓶瓶罐罐结婚了,没想到你冒了出来,看样子只是他之前遇到的男性黎博利太少了,只要你记得去加固咱们庄园教堂的屋顶,或者别的什么屋顶,别让第二个傻子掉下来,你的公爵夫人位置暂且还易不了主。”
“嗯……”每次被其他人提到从教堂顶上掉下来,极境都会觉得尴尬得要命,幸好此时帕斯卡拉已经将他带到了一扇房门前。
“你今晚睡这里,这间是这座城堡最大的客房,不过明天伊西多他应该会给你安排三楼的住所。”
“三楼是……”
“一楼是宴会厅和大厨房,二楼是部分客房和会客厅,巡回护卫的交接室,还有部分庄园内部人员的房间,我和蒂奇的房间也在二楼,以及一个小餐饮,一般日常的用餐都在那里,整个三楼历来都是公爵及其家眷专属的私密空间,伊西多的卧房和工作室也在三楼,伊西多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他,那时候他的嘴巴可毒了,所以平时我们都不太去三楼,四楼……哎呀!明天再和你说吧!”
“等一下等一下!”极境叫住转身就着急要走的帕斯卡拉,“那书房在哪里呢?”
“你是指藏书馆吗?藏书馆那么大,主城堡可放不下了,藏书馆在庄园的南楼,明天你可以让仆人带你去,而且负责南楼和藏书馆的是温蒂,她平日里都休息的很早,你明天再去吧。顺便好心提醒你一句……”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极境,“温蒂特别特别爱干净,你要是想进藏书馆,记得好好洗一洗,捯饬捯饬自己。”
什么意思?他现在看着很脏吗?极境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他还披着棘刺递给他的那件蓝袍,已经被自己捏得皱巴巴的了,边角也沾了不少血,没办法,毕竟他的脚受伤不轻,不过这件衣服又不是他花钱买的,他更关心的是里面的那件白袍。还好,虽然沾了脏污是不可避免的,毕竟他今天穿着这身,又是钻花丛又是爬屋顶的,但是没有好歹没有破损的地方,所以洗一洗应该还是能变干净的吧。
当他再抬起头,发现帕斯卡拉已经不见了。整个二楼都是各种各样的房间,此时庄园里大部分的人应该都集中在下面一楼的宴会厅,他站在这里还隐约听得见一点音乐声呢,不过走廊上也并非一个人都没有,另一段他看不见,但是靠近自己的这端确实在尽头站了一个护卫,正一动不动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极境不想去多打扰人家,况且他的脚痛的不行,背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连忙走进面前的房间。
说是一间客房,但是已经比极境在格兰法洛的家都要大了,宽敞的沙发与顶住天花板的双开门高大衣柜,还有好几个矮柜靠着墙放着,甚至还有一个梳妆台,台边放着一束盛开着的橙黄色郁金香,显然这间客房提供给男士和女士都是可以的,落地窗的边还摆着一组精致的桌椅,搭配着被风吹起的蕾丝窗帘,一看便很适合在阳光明媚是下午一边欣赏庄园内的景色一边享用茶点。
烛台和灯台都已经被提前点上了,不过只点了一半,所以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非常适合休息的昏暗。
极境关上门和窗户,仔细想了想后,还是决定不锁。因为棘刺说了他会来看自己,虽然他知道对方定然不是那种会直接闯进来的人,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锁上门的话难免会让人多心。整个客房内的地面上都铺了厚厚都地毯,光脚踩在上面应该很舒服,很是对现在是极境来说也不怎么样,他再也坚持不住,直接倒在了地上,字面意思爬到了床边,攀着床沿想要把自己翻上床。
这张床占据了房间内最大的区域,乍一看是低调的纯色实木,仔细看床头和四角的雕花都很精致。就是这床太高了,极境费了半天才爬上去,他躺上的那一刻,突如其来是柔软将他整个裹住。
他满足地赞叹一声,床上的被褥都很厚实,他疲惫了一天跑东跑西,摔来摔去的躯体终于得意歇息。这床很大,虽然只摆了两个枕头,但极境觉得睡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了。他翻个身想换个姿势,然而压倒背部尚未痊愈的烧伤又让他立刻弹了起来。
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周围,房间里真的就他一个人,也没有其他窗口或者通道之类的后,他才念动咒语。金色在他的指间缠绕,他给后背还有脚伤都施了缓解咒,才觉得终于能够再次行动了,于是把伤脚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床查看。
絮雨小姐的包扎和固定手法都很好,伤口没有渗血,最外层的纱布也是干净的,至于背上的他没办法看到,只能伸手摸一摸,确实有些撕裂,但是幸好不是特别严重,大部分都已经结痂了,估计之后愈合后会留疤。他有些担心这些疤会被人看出是来自于巫术的,或许之后他可以尝试用一下遮掩咒。想到这里他顺便给手臂上还没显现出来的诅咒黑纹再补了一个咒。
自己现在只会这两个咒语,算上聆听的特殊能力,也不过三个,实在是太少了 他至少应该再掌握一个攻击的咒语,一个防御的咒语,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还有飞翔……他想到了棘刺今天说过的话:“飞翔是巫师的本能,即是不受意志控制的,来源于身体的能力。迄今为止有关巫师的记载中,从来没有过摔死的。”他把自己不会飞当做用以证明自己不是巫师的理由之一,而审判庭的费德里科似乎也认同了他的这句话,这是否再次说明了对于一个巫师或女巫来说,飞比其他任何魔法都理应更快掌握?那他究竟为何到现在还不会飞呢?要知道教堂要是再高那么些,而自己又不是恰好摔在棘刺身上,那他可真就摔死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魔力终究是他人所赋予的吧。极境看着自己手吃,操纵魔力在他的掌心聚拢成团,比房间里其他任何一盏灯都更加明亮。因为是“掠夺”来的,所以魔法不承认他是个巫师吗?
极境叹了口气,作为一个新手巫师,这个问题他没办法靠自己解决,只有等遇到一个巫师或女巫才有机会问问了。他想到了达里奥神父与他提过的,自己的学生艾丽妮,连忙确认了一下,那两颗信物扣子还在。
盐风镇应该就在伊比利亚附近。明天他应该可以找人问一问,要尽快赶过去与艾丽妮见上一面。还有,他毕竟和棘刺说的是自己要查关于圣徒卡门的事,藏书馆也是明天一定要去的,哦对了,还有那家店,那家卖衣服的店,那名为埃塔娜的年长女士为何要卖给自己这件衣服,如今回想起来她分明很有目的性地引导自己买下了这套衣服,她肯定也知道些什么……以及,棘刺……唉,年轻的伊西多公爵……
各种各样的事情记在极境的脑子里,他回忆起来都很难相信如此多都竟只发生在一天内。他抬起左手,尽管灯光并不明亮,然而这枚伊西多公爵夫人专属是金珠戒指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
我竟然订婚了……和一个只认识了半天都不到的男人,他还是我的刺杀对象……这到底是正确的吗?
极境的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祖母的脸,然而即使只是在自己的想象里,生气的祖母依旧让极境害怕极了,赶紧换成了母亲,可惜他想象里的母亲只是一个基于自己的模糊的影子,五官完全不清晰,他在脑子里胡乱过了一遍记得的所有人,祖父、乔迪、达里奥神父、蒂亚戈镇长……最后定格在棘刺的脸。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往上全部都发烫起来,立刻一翻身把自己埋进枕头,试图逃避,然而他脑子里的那个清楚无比,帅气逼人的伊西多公爵,依旧靠近过来,在他的耳边留下一句,带着温热气息都低语……
他猛揉自己的脸迫使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冷静,极境!冷静!想想看他的命现在和你的命某种意义上是绑在一起的,他要是不死你就得死,所以,至少不能被他的脸蛊惑,嗯,不能!
极境仰面躺在床上,试图想些别的来分散注意力,比如明天应该做些什么,他现在获得的信息太杂太多,需要整理一下,最好能有个规划,这当然不能写出来,留痕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危险的,所以一切都只能在脑子里进行。然而他太累了,思前想后又一直不是他的性格和擅长,因此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自己的脑袋里越来越空,思维越来越淡……
最后他直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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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Capítulo 15:晨间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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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境这觉是自然醒来的,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但苏醒时却又觉得浑身乏力疼痛,尤其是脊背与双脚,但相较昨天,已经好了不少。
极境坐起身,揉着一头乱毛,看着周围宽敞豪华的陈设,愣了愣,一时还没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昨日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快速流转了一遍,极境才惊慌失措地举起左手:还好,戒指还在。
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而昨晚躺着躺着就不知不觉睡着时裹着的那条原本棘刺的蓝外套却不见了。极境想起来自己昨天上楼前还和棘刺保证来着,自己不太困,会等他,却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现在,被子应该就是他上来看自己的时候收走了蓝袍再为自己盖上的。
这样想着,极境有些不好意思,他想应该和棘刺道个歉。不过要等到洗漱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穿鞋下床,打算推开门,问问谁哪里能够打点水来,没想到惊动了就站在门外的两个男仆。
“夫人!”两人似乎都很惊讶极境竟然醒了,但是极境注意过了窗帘透过的天色,明明已经很亮了,自己应该起得不早啊。但是两个仆人将他半请半推地赶了回去。
“您醒了怎么不唤我们进来呢?”其中一个男仆对极境说道,“我们好提前为您准备。”
“没关系的,这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啊?”极境困惑地说,“你们和我说哪里可以有水,比如井或者水桶都可以,我自己去弄就行了,用不着别人。”
“这怎么行!”另一个男仆立刻说道,“公爵大人今天早上临行前嘱咐过我们了,您受了脚伤,需要细致些照顾您。需要给您准备热水沐浴吗?”
“咦?棘刺……就是伊西多公爵大人,他不在吗?”极境问。
“公爵大人一早就同胡安娜女士一起离开了,很匆忙,应当是有什么公务,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您可以去询问帕斯卡拉小姐,她现在正在料理庄园内的事物。”
“噢……好吧。”
极境尽量不去在意心中小小的失落感到底是因为什么。两个男仆都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命令。
极境知道不论他们是奴隶、维兰还是单纯的雇工,侍奉主人是他们的工作,他并不觉得棘刺或者帕斯卡拉让他们来照料自己是不对的,而是归根到底的那句话,是他不习惯,他做了这么久平民,贵族的那套再享受再舒服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适应过来的。
可是,如果不指派他们做些什么,也会让人为难吧?极境想到了昨天帕斯卡拉同他说的话,自己昨天直接睡着了,还没来得及沐浴。他对二人道:“那请帮我准备洗浴的东西,热水可以吗?我想洗个澡。”
“当然可以!正好公爵昨晚叫帕斯卡拉小姐给您准备了一套新衣服备用。请您稍等片刻。”
二人得到公爵夫人的命令,反倒看着挺开心开心,低头行礼后便一同快步离开抓紧去办,极境听觉敏锐,依稀听到他们交头接耳:“……夫人和公爵大人一样不喜欢仆人一直在身边啊……”

不多时,一个男仆便返回,请极境跟随自己前往浴室,他们从另一条楼梯走,螺旋向下,极境都不清楚自己此刻在几楼,他猜测可能已经到地下了,因为这里虽然有灯照明,但更昏暗,男仆将他引至浴室前。
“夫人,您请进。”男仆为他撩起帘子,潮湿的热浪就喷涌而出,门比较低,极境道谢后低头走入,要不是看见正中间有一个添满了热水的大木桶,他还以为自己进入了哪个花园。空气中满是花香,明明是浴室却在两旁的架子上都放满了小百合花和薰衣草。虽然已经有了热水,但浴室还是有个专门的炭炉加热,温度很高,极境刚刚进去就开始冒汗了。先前的另一个男仆捧着一套新衣,见极境进来后对他行礼,再为极境介绍身旁架子上的用品:“这是橄榄油制成的肥皂,是产自苏丹国的精品,添加了迷迭香和柠檬,还有细沙、燕麦杏仁粉混合蜂蜜制成的磨砂膏,以及庄园自产的橙花水精油和玫瑰乳香,您都可以随意使用,毛巾也放在这里了。”
极境只听懂了一个肥皂,剩下的都不知道具体是干嘛的,他也不好意思问,但有肥皂用再好好搓一搓洗一洗肯定就够了,他一直是这么洗的,皮肤不是白白嫩嫩好到不行吗?况且这肥皂又是外国货,听着就高级,肯定是最好的好肥皂,他可要好好享受一下。
“那您的首饰……”一个男仆提醒他。
“哦对。”极境先摘下白袍上的石榴花胸针,然后是头上棘刺昨天为他戴上的金柑橘头饰,男仆双手朝上自觉捧住他递来的饰品,但当极境摘下金珠戒指,顺势也要放到他手里时,那男仆惊呼一声“不可!”,直接高举双手跪在了地上,把极境吓了一跳。
“这可是您的身份戒!奴仆们是绝对不可以触碰的!”那男仆道。
“可是我现在不是要沐浴吗?这戒指沾水也不好吧?”极境说,“没关系,你就帮我暂时保管一下,另外这两个你不是已经拿着了吗?洗完之后我就拿回来。”
“不不不不!您的戒指是不一样的!我这样随意的接触会玷污它的尊贵……”
“这……”极境还是搞不明白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不是不戴了,或者要把戒指丢掉。但见对方如此坚持也只能把戒指顺手放在架子上,“那放在这里可以吧,反正也不会有人随便进来。我洗好后就直接戴上。”
男仆这才站起来:“可以的,我们会守护好门口,绝不会有人进入。”
另一个男仆伸手要为极境脱衣,极境连忙拒绝了,让二人放下衣服后都出去,他自己会洗的。二人这下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有需要随时吩咐就好,便消失在了门帘后。
极境一个人就自在多了,他奔波数日,确实早就想好好沐浴一番,他飞快地脱去衣服,同时揭去了脚上的包扎。脚伤其实没他想得那么严重,基本上已经结痂了,但伤口很大。极境想了想,还是确认了一下周围,整个浴室内雾气缭绕地,然后便为自己的双脚还是施了一个缓解咒。
木盆很大,但是不是特别深,整个盆底连同盆沿都垫了亚麻布防滑,他踏入盆中后便抓着盆沿慢慢坐下,稳住后立马伸出脚搁在盆沿上,以防伤口沾水太久。也是幸好他刚才施了缓解咒,否则现在可能都要痛得大叫了。
也是这个姿势,能让极境整个上半身完全没入水中。水温正好,其中还加入了新鲜的花瓣和草药,散发着清香。在温热的水流的环绕与浸泡下,极境感觉自己的每一块肌肉连同一直绷紧的神经都久违地迎来了可以彻底放松的时刻。他干脆彻底放空思维,纯粹闭目享受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拿起肥皂来擦洗。
从前在格兰法洛时,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过度沐浴会被视为浪费与奢靡*,可能会被审判庭盯上而遭受刑罚。因此极境家洗澡,都只用一个小盆,搬个板凳坐在小盆边,用软布沾盆中的水擦洗身体,或将水泼到身上。极境一直比较爱干净,洗得时间会久些,祖母就经常在门外催他。而且那时用的水也不如这般热乎,因为祖母总说太热的水容易导致疾病。可哪怕如此他家在彼时也已经算是比较“特殊”的了,因为他一向手巧的祖父在那时用亚麻籽油和采摘的草药混合做了最简易的肥皂,他们一直是偷偷在用的。
所以任何东西都是没有比较便没有差距。若是搁之前,他或许只会觉得有澡洗,有足够的水可用就已经很幸福了,哪里会知道彻底浸泡在如此温度的热水中会这么舒服。极境感觉自己更爱洗澡这项活动了,要是条件允许而且配置都同今日一样,他甚至愿意天天洗。
不过太热是水泡久了,极境也觉得有些头晕,洗净肥皂泡之后他便出来擦干身子,重新戴上戒指,拿起为他准备是新衣。
这套衣服显然也是贵族的规格,考虑到他终究是个男性,所以应该是类似公爵服装的制式,不过哪怕看出来是日常的穿搭,极境套上亚麻衬衣衬裤之后也后也不知道该怎么穿了,拎着那件外袍看了半天,还是唤来了男仆。
男仆先为他穿上了软皮革的胸衣,可以保护上半身的同时支撑外袍,让身形更端正,高腰宽袖的浅褐色外袍,领口和袖口滚边刺绣了小葡萄藤的花纹,搭配皮革皮带,方便行动的同时皮带孔上还可以挂些小物件。他们还贴心地专门为极境准备了一个薄纱头巾,可以罩住耳羽,用那枚金色的头饰固定,石榴胸针搭配水红色的薄纱披肩。
“这一套特别适合您!”男仆略显得有些过分激动了,“您穿上袜子后再穿上这双短靴就好了,这也是特地为您准备的,平底羊皮鞋,很柔软。”
极境看向他提着的一双袜子,发现是蕾丝花边的长袜,竟然是出挑的天蓝色的,而且是用丝带系在大腿根固定的那种款式!这分明是女式的嘛!男仆立刻一边道歉一边解释可能是之前几任伊西多公爵夫人的衣物,一直压箱底所以搞错了。极境不愿细想更不敢细想,让他们换成最普通的到膝盖下的短袜,穿上鞋子后一位男仆要为他身上喷洒一些香水,据说是什么“龙涎香”,极其珍贵,但是极境闻了闻,觉得好刺鼻,远不如花香好闻,便婉拒了打算就这样。
“好的。”男仆将香水收起,对极境笑着道,“您和公爵大人真像啊,他也不喜欢用香水。”
极境穿戴整齐,干干净净地走出浴室,他让两个男仆去做自己的事,不用跟着他,独自上楼,一路上遇到的侍从和护卫都对他行礼,但他觉得比起昨天,城堡里的人似乎少了些。直到大厅,他瞧见帕斯卡拉正在和一个仆从说些什么。
帕斯卡拉远远地便注意到了他,待他走进后,仆从对他行礼:“夫人早安。”便离开了。
“你醒的还挺早的嘛。”帕斯卡拉说,还不等极境开口,便道,“今早天都还没亮时来了一封信,据说可能是从王宫里来的,具体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伊西多和胡安娜立刻就动身要走了。”
“噢……所以他们应该几天不会回来?”
“嗯,估计有个六七天吧,因为说顺道还要去一趟埃切尔。”帕斯卡拉坏笑着对他道,“订婚第二天就被未婚夫丢下的滋味怎么样?”
极境闻言心里有些紧张,棘刺走得这样匆忙,他担心会不会是和同自己自己有关,毕竟他是个身份不明的黎博利,而昨天审判庭的人来了又被自己钻了空子。他再怎么样都没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毕竟他身负诅咒,最迟最无奈也不过只剩两三年了。但是要是连累了棘刺,让他受到伤害,他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哎呀,真的就是去出差啦。你不会真难过了吧。”见极境低头不语,帕斯卡拉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竟然担心起来,到底还是个心思不坏的小姑娘,用手肘怼了怼极境,“好了,小红毛,戒指还戴在你手上呢真把你丢下又怎么了?你好好做你的伊西多夫人不就是了?再说他临走前和我说了,照顾好你,他要暂时离开的原因不在你,不要瞎担心。”
听到这话极境觉得好多了,也许棘刺只是为了安慰他,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光在这里心焦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寻找有关诅咒的线索。
“想不到,你能把这么大的庄园管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极境主动转移话题,对帕斯卡拉道,他这话并不是违心之言,从早上醒来到这里,一路都能感受到帕斯卡拉确实不愧大管家这个职位。她明明看着也不过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伊西多能够请到我为他管理庄园是他的幸运,否则他平时哪能随随便便就钻进工作室里就一天不出来,今天又哪能这么说走就走?”帕斯卡拉得意地说道。
极境环顾四周:“不过,怎么感觉庄园里的人比昨日少了一些,尤其是侍从……”
“对吧!你也觉得庄园里的人手不够吧!”没想到帕斯卡拉立刻叫道,“昨天那是因为要举办丰收宴会,所以我们临时从外面雇了一些经验充足的侍从来,其实平常庄园里就这么点人!我早和伊西多说了,外面随随便便哪个公爵庄园里的维兰和奴仆不比他这儿多个好几倍?他倒好,当年回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跑了所有的维兰……”
“等等,伊西多庄园里没有维兰吗?”极境惊讶道。
“对的,没有,他说之前的那个老公爵一直在海上,庄园里的维兰不作为,白吃白喝不说,还仗势欺人,干脆全部踢走。”
“维兰怎么辞退呀?他们不是世代生活在庄园里的吗?”
“我记得当时伊西多是把所有的维兰都叫来,翻出来了他们很多年前最初签下的类似卖身契的契约吧,然后一一拍到他们面前,要么拿两倍的赔偿金和平离开,要么直接撕毁契约滚蛋,他态度坚决,许多维兰虽然不满,但是也宁愿拿钱走人。个别闹得厉害,但也没用,伊西多是瓦伦西亚的大公爵,维兰离开庄园也只是普通平民,嗓门再大也奈何不了他。”
“原来是这样……”极境点点头,虽然已经切身领略过公爵强大的执行力,但是从他人在听他的事迹还是会觉得新奇又佩服。
“唉,伊西多那家伙,好不容易坐上了公爵,却一点不懂得享受,不过……”她坏笑着拍拍极境,“小红毛,你也是好不容易当上了公爵夫人,肯定希望多一点人服侍自己吧?”
她抓住极境的手,突然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嗓音同时也立刻切换到甜腻纤细的模式:“夫人~~~我们多招点雇工或者侍从好不好啦~~~再多一些的人,小毛毛我呀也会帮您管理得服服帖帖的,好嘛~~~”
“不好意思哦,我可也不习惯让一堆人跟在我屁股后面。”极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正好。况且我和棘刺也只是订婚,你要是想要再招人进庄园,还是去找公爵本人说吧。”
“嘁,真是不懂享受!”帕斯卡拉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拖着嗓子问,“要用早餐吗?自己回小餐厅等着,过会儿会有人给你端来的。”
极境从前在格兰法洛,没有一日三餐的条件,普通老百姓多是一天两餐,因此极境也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他摇头之后帕斯卡拉也没有再多问,让他爱干嘛干嘛去,她还忙着呢。极境便与她分别,走出城堡。
他询问了身边的仆从前往有着藏书馆的南楼的路线,途中经过了昨日衣服上遮掩咒失效时找地方躲藏,因而被他破坏的银莲花架。他看着被撞出一个洞的花藤,心中略有些愧疚,正在仔细查看,想要过会儿有空找人问问有没有什么方法时,听见有人在喊:
“夫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声,“伊西多公爵夫人!”
极境循声望去,竟是昨晚见过的歌蕾蒂娅领主与当时在她身旁的小姐。二人此时对坐在花园中的一张精美的白色茶餐桌上,都望向自己,那位小姐冲自己挥了挥手,应当就是她呼唤得极境。
“早安,伊西多公爵夫人,向您致以诚挚地问候。”歌蕾蒂娅领主与小姐待极境走进后一同起身,对极境行礼。
“早安,歌蕾蒂娅领主和……”
“您可以称呼我为劳伦缇娜。”她极境笑着说道。劳伦缇娜今天梳了麻花辫,几朵淡紫色的秋水仙点缀在她白色的发丝间,同她深紫色的网纱头罩色调相配,她依旧戴着昨日赴宴间的那条如同溢血刀口般的红宝石项链。
“好的,您也早安,劳伦缇娜小姐。”
“您用过早餐了吗,夫人?”劳伦缇娜问他,“没有的话快来同我们一起吧,我们正愁拿多了呢。”
极境刚想婉拒,却见他们桌上确实放得满满当当的,橄榄油蜂蜜涂抹的白面包,切片的腌火腿和山羊奶酪整齐的堆了满满一大盘,水煮蛋煮至半熟,切开后橙黄色的流心十分诱人,另外还有新鲜的葡萄柑橘以及干过杏仁,这顿丰盛的早餐更是佐以了三种饮品,淡红酒,热羊奶与花草茶。
“请不要客气,夫人,这毕竟可是在您自己的庄园里。”劳伦缇娜的声音很悦耳,旁边的仆从已经搬来了椅子,放在桌边,极境不得不在她的邀请中坐下。
“我昨晚与棘、伊西多公爵大人只是订婚,还没有做这座庄园主人的权利。”极境道。
“订婚也已经足够了,光是这枚戴在您手上的戒指,也足以说明一切了。”劳伦缇娜说,她的牙齿不知为何如此锋利,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很美,极境却不太敢看她的脸的缘故,“您想喝点什么?”
“茶就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极境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小抿了一口,尝到了薄荷和甘菊的清香。透过热茶氤氲的水汽,极境悄悄观察桌上的另一位女子,歌蕾蒂娅领主,这位身着黑色披风,头戴同样是黑色尖顶礼帽的白发女士相比较劳伦缇娜,是十分沉默寡言了,她只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内淡红色的液体。
“二位今日怎么会在花园中用早餐?”极境问。
“我于公爵昨晚讨论事宜,结束时夜色以深,公爵便邀请我们在庄园里留宿了一晚,多有逗留与打扰,请您原谅。”歌蕾蒂娅放下酒杯,对极境道,她的说话谦恭却不谦卑,正如她的外在。坐在她的身边,一向以自己身长为傲的极境也觉压迫感十足。
“您随意就好,完全没问题的。”极境回答。
“昨晚夫人休息得早,我还未有机会与您好好聊一聊。”歌蕾蒂娅直视极境的双眼,以不容拒绝地语气询问,“可否请您赏脸,予我一个密谈的机会?”
“……好。”虽然因为倍感压力因而本质上是不太情愿的,但是极境知道歌蕾蒂娅领主既然这么主动要求,肯定接下来谈的话很重要,他现在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他挥挥手,其余仆人全部离开,整个花园只留下他们三人。
歌蕾蒂娅领主此时微微昂首,他红色的眼眸如一把极薄极利的刀,自上而下将极境剖开,观察了个遍。
“极境。或许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极境·伊西多。”歌蕾蒂娅说,“我知道你是个巫师。”

Continuará...

*在十五世纪左右的西班牙,贵族洗浴是融合了多个宗教的特点,伊斯兰教里重视清洁身体,而基督教则普遍认为过度沐浴是奢靡。公共浴室因为宗教统一而慢慢减少,贵族家中则普遍有私人浴室。而在当时的医疗观念中,许多人普遍认为热水是会使人毛孔张开然后生病的,因此应该用偏冷的水洗澡,还常常会在水中加入草药。

Chapter 16: Capítulo 16:下策

Chapter Text

“哈哈哈!瞧他的表情!”劳伦缇娜大笑着道,“你吓到他了,歌蕾蒂娅。”
“你……你们……我……”极境竭力压制住站起来转身就跑的冲动,努力沉住气道,“我不是巫师!”
“别紧张。”劳伦缇娜捻起一片柑橘放入嘴中,边咀嚼边道,“我们从盐风镇来,这么说你应该知道了吧?”
“盐风镇?”极境开始觉得这个词很耳熟,愣着想了一会儿,才瞪大眼睛,“是达里奥神父提过的艾丽妮小姐!”
“不错。”歌蕾蒂娅点点头,“可否给我们看一下那样东西。”
“哪样?哦哦哦!”极境从贴身衣物中拿出那两枚装饰扣,在浴室里他已经提前把它们转移至新衣服了。他将扣子排到桌子中间,歌蕾蒂娅拾起一枚,放到眼睛仔细看了看。
“‘宣誓一切为了伊比利亚’吗……呵……”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笑”的声音,还不等极境琢磨明白她身边意思,高大的女领主把两枚扣子推还给了他。
“你离开格兰法洛后,达里奥便寄了一封密信去往盐风镇给艾丽妮,告知了你的情况。艾丽妮猜想你会先想办法进去伊西多庄园,接近伊西多公爵身边寻找线索,所以请我们来确定一下情况。”歌蕾蒂娅道,她抬眼甩给极境一个犀利的眼神,“所以,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成为伊西多公爵?”
“你是对伊西多那家伙用了什么魅惑魔法之类的吗?还是也对他下咒了?”劳伦缇娜兴致勃勃地问道,“要我说呀,你这个想法还真不错,还有什么比成为枕边人更好的刺杀方式呢?若是他当真身死了,既破解了诅咒,又能收获这么一座豪华庄园,真是一举两得。”
“不是这样的!那天我真的是突然掉下来的,在此之前我和公爵并不认识,您二位当时也在教堂,应当知晓的!这真的是意外!”极境连忙解释,随后垂首,手指不自觉磨蹭着金珠戒指,“至于订婚……这更不在我的意料之内,我只求他救我的性命,他说要如此我便要在接下来他做何说何时皆不反抗不质疑,我答应了,接着就……”
“……这样吗?”歌蕾蒂娅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你真的没有对他施咒?”
“绝对没有!我不会其他的咒语,我只会两个!一个是遮掩咒,一个是可以止痛的缓解咒,这些都是临行前达里奥神父教我的。”
歌蕾蒂娅闻言,注视了极境一会儿,默默端起茶杯,正当极境紧张地注视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时,突然感觉脸庞擦过一阵劲风。
他瞬间僵在原地,只敢转动眼珠,见劳伦缇娜手持一把极其锋利的刺刀,尖端已经对上了他的颈侧大血管。
“念防御咒语吧。”劳伦缇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极境眼看着自己处在刀尖下的皮肤随着劳伦缇娜的话语微微下陷,“再不念咒语,这里可就要流血了,夫人。”
“……我恳求您与劳伦缇娜小姐的相信,歌蕾蒂娅领主。”极境的手抓住桌沿,都在微微的发抖,感觉浑身的血管都在发烫,心脏剧烈跳动,身体中的魔力蓄势待发,就等他命令,“我真的不会其他的咒语。”
劳伦缇娜等待了几秒——这几秒在自己的感觉下足有几天那么长——随后放下了匕首:“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他长吁一口气,稍微放松下来一些,看着劳伦缇娜撩起长裙,将那把匕首插在大腿边上的绑带,那条绑带上栓着数把的武器,极境怀疑自己好像还看见了一把锯子,而放下裙子,她俨然又变成了一位貌美的淑女,与歌蕾蒂娅一起对极境微微低头道歉。
“事态特殊,极境,我们只能采取这种方式快速确认你是不是说了真话,还请谅解。”
虽然她们的语气听不出太多的悔意,但是极境依旧只能咬咬牙:“……好。那该我问了吧?”
“请吧。”
“二位与艾丽妮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看起来都不像是黎博利。”
“艾丽妮是盐风镇的夜间巡查官,算是我的下属。”歌蕾蒂娅说,“盐风镇位于瓦伦西亚与阿利坎特海岸线的交接地带,入海的沙滩低垂而平整,若是有人想要从海上登陆阿利坎特的深水港,盐风镇是最理想的地点,因此为了防止敌人偷袭,夜晚也需要有人提灯巡查,这就是艾丽妮的工作。至于劳伦缇娜……”
“我和小鸟吗?”劳伦缇娜托着下巴,对着极境露出鲨鱼牙,眨了眨鲜红的眼睛,“你和你的公爵是什么关系,我俩就是什么关系哦。”
原来是艾丽妮的朋友啊。极境点点头,心想达里奥神父难怪让自己来找艾丽妮,身边有这样的长官和朋友,确实是很……呃……特别?
“那我现在要是想见到艾丽妮小姐,应该怎么办呢?”极境问,“我能邀请她来伊西多庄园吗?”
“这很危险,你现在应该尽量减少与其他黎博利的接触。”歌蕾蒂娅说,“首先审判庭,尤其是费德里科对你的疑虑还没有打消,但他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说不会私下调查你,就绝不会这么做,可他手底下的其他教士可就说不好了,更何况风声若是传出去,上头有人要求费德里科秘密调查你,这会非常麻烦,他执行力太高。”
闻言极境不免担忧起来:“棘刺今早收到一封密信,和胡安娜女士匆匆就离开了,不会正是……”
“是从王宫来的吗?”歌蕾蒂娅问。
“据说是的。虽然他让人转告我说和我没关系,但我还是很担心。”
“那应该确实与你无关。”歌蕾蒂娅喝了一口茶,“据我所了解到的消息看,伊莎贝尔女王身体抱恙多日,应该是为这个,毕竟神秘又年轻的新伊西多公爵可精通炼金术。”
“棘刺会炼金术?可是庄园里不是有医师吗?就是絮雨小姐,一般说炼金师不也都是医师,药剂师,或者……”极境没有说出来“巫师”,当然,棘刺不是巫师这点也是完全可确定。
“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吗?”劳伦缇娜继续道,“你那未婚夫啊,是远近闻名的药剂大师。你们庄园从谁头疼脑热,谁皮肤破溃,到给作物杀虫增肥用的药剂,给池塘水井改善水质,大多出自他的手。但他只管做药,不喜欢看病更不喜欢救人,所以他当然算不上医师。出自他之手的药可不便宜,一度被炒到千金。”
“原来棘刺还卖药剂吗?”
“他不卖,但是陆续有人去求。”劳伦缇娜笑吟吟地说,“公爵不是小气的人,甚至算得上慷慨,只要能见着他,不管开口求他什么药剂,但凡他能做出来的,都会给予。所以会有一些流传出来的药剂被拿去倒卖。而公爵他,我瞧似乎不怎么在意这种事。”
极境想到了帕斯卡拉说过的话,说棘刺一有空就喜欢扎头在工作室里不出来,应该就是在进行炼金术的工作。或许他就是单纯地享受制作药剂的过程,因此不在意那些来求药的人是真是假,也不在意药最后的去向,会被倒卖多少钱。
“这样想的话,宫廷里的医师恐怕对伊莎贝尔陛下的病都束手无策了,才会来请公爵。”歌蕾蒂娅道,“对象是陛下的话,他终究还是会尽力而为的。”
“话说你过会儿要不要去公爵办公室看看呢?”劳伦缇娜凑近极境,鼓动道,“我听说伊西多公爵还会提炼香水哦。”
“时间差不多了。”歌蕾蒂娅搁下茶杯,“极境,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留下来,但是接下来的都要靠你自己了,我和劳伦缇娜下次来受邀前来要不知何日了。第二,趁着此次公爵恰好不在庄园,跟我们一起离开,先去盐风镇,你可以同艾丽妮商量后再做打算。”
极境有些为难:“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去盐风镇见艾丽妮,但是听您的意思,怎么像是要把我偷偷带出去逃跑一样,这不太好吧?我要不先同帕斯卡拉说一声?”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名义上你依旧是庄园的另一位主人,我很怀疑他们能否让你独自跟随我们离开,并且我们要尽量隐蔽地带你走,因为一旦离开庄园,一路上,尤其是瓦伦西亚镇内都凶险非常。”
听到歌蕾蒂娅这么说,极境并不惊讶,不如说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也是他当下最清楚的事情,但是歌蕾蒂娅强调了瓦伦西亚镇令他略感疑惑,就他并不广博的认识来看,瓦伦西亚可以算得上是对非常开放的城市了,昨天晚宴的争辩上,也有年轻贵族提到这一点:“可是瓦伦西亚对黎博利我觉得已经很友好了,不论是镇上的居民还是相关地方法律,即使昨天,审判庭也首先因为我作为平民穿了贵族服饰,才要定我的罪,罪加一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费德里科先生当时说这并不是瓦伦西亚的地方法律。”
“哈哈哈,好天真的想法!”劳伦缇娜笑着将一颗投入口中,“谁和你说的,巫师女巫同黎博利是一块儿的?”
极境有些疑惑:“我不是说是一块的,我的意思是,巫师都是黎博利,只要我掩藏好自己的魔力,在瓦伦西亚就是相对安全的。”
“什么叫掩藏好呢?永远不用魔法?我敢说你进入瓦伦西亚,甚至进入庄园内已经用了好几次魔法了吧?再说理论上而言,每一个黎博利都有可能成为巫师,所以一个黎博利到底应该怎么证明自己不是?靠你的那张纸头?这顶多只是缓兵之计,能应付一下费德里科这样的小古板,随便派个人去格兰法洛查查,你的嫌疑都会陡增。”劳伦缇娜说,“清白无辜是世界上最难证明的东西,比起要他人相信自己拥有什么,要他人相信自己没有可难多了。”
“我们并不是要强迫你同我们一起走,实际上,极境,你的生死与我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歌蕾蒂娅冷静但又尖锐地说道,“我们本可以就让你继续留在伊西多庄园,可以为我们提供更多情报,这对我们反而更有利,但是一方面尽量保证你的安全是达里奥与艾丽妮的请求,另一方面——”
歌蕾蒂娅双手交叉,置与桌上:“我挺欣赏你的,我认识过不少巫师与女巫,知道在紧急情况下压制魔力有多难,而你作为后天的巫师,拥有强大的魔力,只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将魔力压制的如此好——或许和你不会什么咒语也有一定的关系,但我更倾向于,你很有天赋,你是我们现在所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接收他人魔力后还生还的后天巫师,身上有许多谜团,我们希望你继续活下去。”
“那……我努力?”
“那就和我们一起去盐风镇。”歌蕾蒂娅站起身,劳伦缇娜紧随其后,“继续在伊西多庄园里谈论太多有关伊西多公爵的事情终究不安全,你想知道的事情无非是有关伊西多过去的,那在回盐风镇的路上我可以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是关于棘刺·伊西多,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现在就立刻知道,我可以确信,他娶你绝对不是出于任何完全的偶然亦或者是一时兴起,更不可能是为了纯粹的家族利益以及政治考量。棘刺·伊西多是我见过最不像公爵的公爵,他的出现对于瓦伦西亚和瓦伦西亚的黎博利来说是莫大的幸运,在他,安多恩主教以及费德里科审判庭庭长三方的协商、合作与拉扯下,瓦伦西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开放与繁荣之景,他的瓦伦西亚包容黎博利,但绝对不包括巫师和女巫。”
极境情不自禁地跟随着他们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讨厌魔法?”
“无关喜欢厌恶之类的情绪。”歌蕾蒂娅摇摇头:“棘刺·伊西多不容许魔法。”

“歌蕾蒂娅领主。”马车在庄园大门前停下,白发的女领主撩开马车窗帘的一角,露出半张侧脸,大门前的护卫们均鞠躬行礼,金色的大门接着缓缓被推开,“祝您一路顺风。”
歌蕾蒂娅放下窗帘,望着坐在对面局促紧张的极境:“现在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有反悔,我只是……”极境道,“我只是没有完全想好,自从最初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总是来不及想,这些未经我思考就发生之事堆积在一起,现如今会令我不禁开始回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都经历过此。”歌蕾蒂娅领主道。
“我有个请求,不知道您能否应允。”极境道,“我的那件石榴绣花白绸,就是令我陷入身着僭越衣物,差点被审判庭带走的那件,是在瓦伦西亚镇上的一家服装店买的,我当时随便找了一家,那位店员自称埃塔娜,是一位貌似有些岁数的黎博利老妇人,找了不少理由将那件白绸卖于我。我当时着急赶去伊西多庄园,后面想来她恐怕是故意设计于我。”
“确实,你第一天来瓦伦西亚,按道理不会有人认识你,那我们去一趟镇上吧,你指路,告诉我们是哪家店。”
瓦伦西亚镇中心依旧人流攒动,热闹非凡,歌蕾蒂娅领主的马车很低调,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在那家小店门口停下也不会引起什么过分的关注,在极境确认就是这里之后,歌蕾蒂娅对劳伦缇娜点了点头 对方便在车夫的帮助下下了马车,二人一同进店去。
“在等候的时间里,我们先来继续之前的话题吧。”歌蕾蒂娅似乎是看出了极境过分的紧张,主动为谈话开了头。
极境点点头,目光虽然依旧落向那家店门,口中却道:“棘刺·伊西多。”
“要谈现在这位年轻的伊西多公爵,就不得不先从上一任伊西多公爵开始,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有关老伊西多公爵的流言,外面应该都称他为‘疯海盗船长公爵’。这个外号要我说,到有些名不副实。”歌蕾蒂娅说,“疯海盗船长公爵不疯,也没那么痴迷做海盗,他更喜欢的是领着船队,去往各个殖民地,把成箱的黄金,珠宝,绸缎,香料与奴隶搬上船,再运往伊比利亚及各国倾销,你知道这些‘商品’中最赚钱的是哪一个吗?”
“黄金?”极境脱口而出,随后想到这两天的经历,“不对,是香料吧。”
“是黎博利,准确来说,主要是拥有魔法的黎博利。”歌蕾蒂娅道,“有人,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因为这不是确切的一个人,甚至不是固定的哪一个组织,亦或者集团,而就是有人,一直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花大量的钱委托老伊西多公爵在这些殖民地大量抓捕土著黎博利巫师和女巫,其中是一小部分可能会被收购,用作奴隶和暗地里的私人武器,一小支训练有素的巫师或女巫可抵得上十队步兵恐怕还不止。当然大部分被投入进了各种各样的炼金术实验。”
极境这才转过了头,半惊半恐的望向歌蕾蒂娅:“难道就是我身上的……是提取魔力的实验?”
歌蕾蒂娅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觉得魔力,或者说巫术,最强大的能到什么地步?”
“我不清楚……我觉得很神奇,但是最强的……或许能消灭一个国家,或者……起死回生?”极境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敢想了,他身上的诅咒也是巫术的一种,况且还有什么比逆转生死更加奇妙的呢?
“那么炼金术呢?”歌蕾蒂娅又问。
“这我更不知道了,完全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有人确信,炼金术与巫术相结合,能够实现永生。”歌蕾蒂娅宣布答案,“这便是这群人真正的目的所在。提炼魔力与转移魔力不过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因为毕竟再怎么优秀的炼金师,炼出来的药剂也超越不了规律和现实,而巫师或者女巫就不一样了,注入了魔力的炼金术完全是另一个存在。”
“竟然是这样吗……所以为了成功就需要大量的巫师和女巫,难怪传说疯海盗船长公爵后面被诅咒了,不能有后代。”
“那并非传说,是真的。”歌蕾蒂娅道,“那诅咒是一个非常强大且复杂的诅咒,具体成分因为我不是女巫,所以并不清楚,但是就结果来看,这个诅咒是不能破解的,他根深蒂固于老伊西多公爵及与其相连的血脉,他的孩子连同私生子全部因各种各样的缘故身亡,就连找相近血亲的子嗣,例如侄子或者外甥女都不行,只要这些孩子一旦被冠上了下一任伊西多公爵的称谓,诅咒立刻会生效,这诅咒的目的不禁在于根除老伊西多公爵的后代,同时似乎也在试图磨削伊西多公爵其本身的存在。”
歌蕾蒂娅几乎细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老伊西多公爵此时才是真正的疯了,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似乎是万能的魔法炼金术。他猎捕更多的巫师和女巫,甚至只是普通的黎博利也会抓来,实验用不上的也都会杀光,只为了解气,实际上,一直到前年,他还都活着。”
极境大惊:“是这样吗?!一直叫老伊西多老伊西多公爵的,我还以为他很老呢!”
“他是阿戈尔,平均寿命本就长一些。”歌蕾蒂娅说,“现在的伊西多公爵,就是棘刺·伊西多也是阿戈尔。”
这个回答破解了埋藏在极境心中,从他见到棘刺的第一面开始就一直存在的问题,但紧接着另一个问题冒出来了,那他这么黑,族亲到底是海里的什么?
此时,马车被富有节奏地敲了敲,车内的两人同时噤声,歌蕾蒂娅撩起帘子的一角,见劳伦缇娜从店内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店员模样打扮的年轻卡特斯男子,二人在店门口停住,正笑着说些什么。
歌蕾蒂娅皱起了眉:“你看一下,应该不是这个吧?”
“不是他,这很明显是个男子啊,我没在店里见过他。”极境也很疑惑。
歌蕾蒂娅敲了敲身侧的车壁,就站在窗外的车夫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了劳伦缇娜,微微摇了摇头,劳伦缇娜便对店员又最后说了句什么,提起裙摆,行礼后回到了车上。
“不是他,对吧。”劳伦缇娜道,“我在店内转了一圈,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小店,除了这个卡特斯没有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藏身的地方。我也问了他了,他说他就是店长,他们店从来没有雇过店员,埃塔娜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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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观上这篇文没有除了海胆鸟以外的其他cp,只是觉得鲨鲨说话就是这样的(深海钕铜特有的撩妹,嗯嗯……),总之您要是品到任何别的都算我请您的(跪)

Chapter 17: Capítulo 17:盐风镇

Chapter Text

“会不会是女巫用巫术的伪装。”歌蕾蒂娅问,“极境提过,那是个黎博利。”
“也不像,我观察了他的步态,说话习惯和手指以及眼睛,都没有什么异样。”劳伦缇娜道,“或许我们回去后可以安插人来此处监视。”
“嗯。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盐风镇。”歌蕾蒂娅用眼神询问极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马车再次颠簸起来。
“那请您继续吧。”极境迫不及待地说道,“您刚才讲到,嗯……额……”
“我讲到老伊西多公爵前年还活着。”
“哦对对对。”
“老伊西多公爵人生最后的将近十年几乎在海上渡过,仿佛只要一着陆,日益迫切的继承人的问题就会将他困死,也是因为发生在航行中的船上,关于最后在他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是个巨大的谜团。长期以来,我们都在搜集各种线索,试图拼凑出来最完整的真相,但是非常艰难,其中一大原因便是:当年Oro(黄金号)上的船员——老公爵那支船队的名字——凡事现在还活着的,都进了现在的伊西多庄园内,要暗地接触与调查并不容易,而且他们也都对当年的事情守口如瓶。值得注意的是,老伊西多公爵歧视女性,不会让她们在船上身居要职,但是年轻的伊西多却恰恰相反。”
挺领主说道此处,极境想起来了,他听过不止一次,棘刺被胡安娜女士他们称呼为“Capitán”。
“……棘刺当年取代了老公爵,成为了那艘船的船长吗……”极境仿佛喃喃自语般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这也同样是我们的推测,年轻的伊西多策反了一部分船员,毫无疑问,胡安娜、蒂奇等如今成为他左膀右臂的几个肯定在其中,因为当年出航前原始船上的人有哪些的登记还能找到一些。胡安娜,我需要提醒一下你,她并不是直接登记上船的,登记为黄金号大副的是她的丈夫。”
极境震惊:“胡安娜女士她……”
“她的丈夫多半可能过世了,但是是否与老伊西多公爵的死有关,这个尚还无从得知。总之,他带领一同推翻了老伊西多公爵,杀死了他和他的部下,将他们的尸体都抛下海。”
“……你要我相信是棘刺杀了老伊西多公爵?”极境沉下声,“可是若是真是这样,他怎么当上继承公爵的位置的呢?而且我听闻……”
“你听闻是一个黎博利巫师刺杀了老伊西多公爵的,对吗?”
“……是……”
歌蕾蒂娅与劳伦缇娜对视一眼后,继续道:“知道我们是首先凭什么确认,老伊西多公爵是前年去世的吗?遗嘱,他宣布将公爵之位、庄园、领地、连同全部的遗产全部交给远亲伊西多的那封遗嘱,其最后的署名日期是前年。”
极境敏锐地觉察到了歌蕾蒂娅此时提遗嘱的用意:“您觉得遗嘱不是真的。”
“遗嘱当然不是真的,至少,原本应该出现在上面的不应是你口中的棘刺。”歌蕾蒂娅的目光落到他应该有咒纹的手臂上,“你也身负诅咒,应该很清楚,诅咒都是极为苛刻的,是老伊西多公爵的后代与成为伊西多公爵在诅咒的影响下是绝对不能同时存在的,哪怕是远亲,有血缘关系就是有,若是真的他绝不可能像现如今这般健康。况且他和老伊西多公爵长得没有半分相似。”
“噢,那个矮个儿老头。”劳伦缇娜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道,“又那么的结实,结实到让人觉得恶心的地步了,看见他你就会想,要是真的存在穴居人恐怕就会长这副模样了。光冲着脸,我都会支持年轻的伊西多,他们两个真的除了基本上差不多黑,简直毫无相似之处。”
差不多黑这个说法让极境有些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只能绷着脸道:“这么重要的遗嘱,肯定不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吧。棘刺看起来岁数和我差不多大,他那么年轻,当时在船上充其量也就是个水手,他怎么做到这么多的?这根本就不可信,况且……我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他低下头,看见了手上的戒指。
啊,忘记这个了。他把戒指取下,放进贴身的暗袋,若是……自己真的不回来了,连同头上的发饰一起托人送回棘刺手里吧,一定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只可惜了那场晚宴,再举办第二次肯定要花很多钱,也不会再这么浪漫了。
他大概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夜晚。
“你是个巫师,极境,你知道魔法有多么神奇又有多么危险。”歌蕾蒂娅道,“老伊西多公爵的船上最不缺的就是巫师和女巫,割去舌头刺瞎双眼并非防范巫术最万全的措施,真正强大的巫师或者女巫,据我所知,是可以用无声咒的,即不念诵咒语而施展咒术。至于修改一个名字,比起刺杀一位公爵,更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
“那也有检验的方法吧。”极境说,“魔法不是万能的。”
“自然有,几乎所有巫师都有能感应别的巫师魔力的能力,只是大部分人只单纯感觉到了,一些却能追踪。但是很遗憾,伊西多的遗嘱上我们派去的人没有追查到什么魔力的踪迹。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就比如你所掌握的遮掩咒或者缓解疼痛的咒语,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咒语的作用就会慢慢消退。像这种变形咒,遮掩咒,在不通过其他媒介,例如魔药,炼金术,祭品,仪式等的情况下,一般能维持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月左右,而伊西多继承公爵之位的那份遗嘱上,不论何时我们去看那份保存在瓦伦西亚主教坐堂档案室内遗嘱,甚至就在昨日,我还派人去查看了,都没有任何变化,上面的受理遗产人依旧是‘棘刺.伊西多’迄今为止一直如此。”
极境有些不明白歌蕾蒂娅再这样反复强调的意图是什么,如果她不信任棘刺,又为什么要在昨天的宴会上又要表现出来和他交好的样子?只是为了调查他?极境能感觉出来眼前的两位女士都是非常高傲的人,不是说她们轻慢,只是觉得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二人都不会屑于同一个骗子虚与委蛇。可如果是真心的,那他现在同自己说这么多棘刺是假公爵的推断又是出于何种考量?极境非要搞个清楚才好。
“请原谅我接下来的话,歌蕾蒂娅领主。但不论您怎么说,您都还没有棘刺不是公爵指定的继承人,或者他的遗嘱是伪造的直接证据,对吗?”
歌蕾蒂娅微微昂起头,在她宽大帽檐的阴影下,白色的发丝间,一双血色的眼眸泛着尖锐的光亮,极境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很远古的,本能的恐惧感,和他第一次见劳伦缇娜时类似。
在这出奇漫长的沉默后,歌蕾蒂娅反倒笑了,她的笑声轻微极了,像只是抖动了几下空气发出的声音:“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有。”
极境觉得放松下来一些,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有点担心歌蕾蒂娅说出些什么:“那请恕我不会相信您刚才所说的。”
“我没拿到伊西多的把柄,你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歌蕾蒂娅的视线移动到他的手指,“你把戒指取了下来,但说话的口气倒依旧还是他的伊西多公爵夫人,仿佛你们已经认识很久,而不是一天都不到。你自己知道吗?你从刚才就一直在摸那根手指原本带戒指的地方。”
闻言极境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飞快把两只手分开。
“对,我确实还没有直接证据,因为当年的事太过扑朔迷离,因为他已被王室与教会承认获得了一个公爵该有的全部实权,但也更因为,他确实做的不错,棘刺·伊西多是最不像公爵的公爵,你想的话,可以把这当做一份褒奖。”歌蕾蒂娅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她靠向身后马车座椅上的软垫,“而要说我为何如此确定他与老伊西多公爵死脱不开关系而遗嘱是假的话,直觉,就是这个,猎人的直觉。同样这直觉也告诉我,他对你的求婚也有问题。”
“……这我当然也清楚,歌蕾蒂娅领主。我是个男的黎博利,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平民,我只是……或许伊西多公爵他只是真的需要一个‘妻子’,又不喜欢贵族间的联姻,我只是恰好在这个合适的时候出现了。”极境讪笑两声,“您瞧,我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没有,他只要将我养在庄园里就可以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便好了。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我只想要活着,他在昨晚那样的情形下还保护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刚才答应同您一起走也只是……”
极境没说下去,一种比愧疚更复杂的情感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恰好吗?”歌蕾蒂娅与劳伦缇娜对视一眼,劳伦缇娜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噢天呐,天呐!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黎博利,歌蕾蒂娅,我同你说过,他们明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魔法眷顾的种族,天然比我们同这种奇迹般的力量有更多的联系,却大都这样傻乎乎的,擅长把自己给套晕了,这家伙说了这么多,不就是难过了吗?你到底还是想要伊西多爱你不是吗?”
“我想要……”极境的脸蹭的一下红了,“我怎么会想要他……他……呃!我其实真的算不上认识他,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那么做!这才是我想说的!”
“先别紧张,极境。”歌蕾蒂娅的声音稍显得温和了一些,极境虽然对劳伦缇娜的调笑有些不满,或许更多的是羞赧,但迫于两位女士面前,还是没多说什么。
“我说的问题,同样并非是他要利用你或者伤害你的意味,就像一开始我说你的处境危险,也并非是在说伊西多他要加害于你一样。我们如此执着于调查伊西多,一方面是出于老伊西多公爵是我们一直以来在调查的,有关提取魔力与炼金术中重要的一环,另一方面,我不喜欢我的合作伙伴身上有太多秘密。谁都有秘密,但是他身上的太多了,你明白吗?”歌蕾蒂娅拿出一卷之,“这是我们收集的,在老伊西多公爵死前黄金号上随船炼金师的登记名单,肯定不全,不过棘刺·伊西多并不在上面,有他改名或者我们还尚未收集到的可能,我们想请您看看,有没有比较熟悉的名字,哪怕只是有点印象也可以。”
极境接了过来,第一遍就扫到了“奥卢斯”,他很快想起来,是昨天伊西多庄园教堂,其余宾客都离开的之后,胡安娜对棘刺说过的话“……但我永远不会是奥卢斯,我从来不想成为你的老师,我也没有资格……”
这个人是棘刺的老师,那是个炼金师也不奇怪,但他当时老公爵被刺杀,棘刺成为伊西多公爵的时候,他也在船上吗?歌蕾蒂娅刚才说她找过事件发生时的幸存者,但全部都在伊西多庄园里,那这个奥卢斯难道也在……不,听胡安娜的语气,不是这样,她强调的是让棘刺不要把自己当做奥卢斯,那奥卢斯多半不会在他们身边,所以奥卢斯是死了?因为刺杀?还是……
“你发现了什么吗?”歌蕾蒂娅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极境暗叫不妙,不管怎么说棘刺才是救他命的人,而且现阶段,在棘刺还没有回来收到戒指前,他确实名义上还都是伊西多公爵夫人,昨天晚宴那么多人见着呢,要是棘刺出了什么事儿自己岂不是多半也跑不掉?他不能把这个情报告诉认识时间更短的歌蕾蒂娅与劳伦缇娜。
“没什么,就是……乔万……这个名字,很奇怪,像意大利诸国哪里的名字,佛罗伦萨,威尼斯之类的地方……”极境越说声音越小。他随便点了个和奥卢斯隔了两个的名字,期望歌蕾蒂娅能够相信他眼神停留在这块比较久是在看这个名字。
“乔万妮娜,对,是个意大利名字,她怎么了嘛?”
“就是,有点耳熟……但我想不起来哪里了。”极境卷起纸还给歌蕾蒂娅,“其他的都没有了。”
“好。”不知道敏锐的女领主是否觉察到了什么,但她好歹并未继续追问下去,收走了纸,“感谢你。”
之后他们便没再说什么,歌蕾蒂娅在翻阅一本书籍,而劳伦缇娜一边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和袖子,一边哼着极境没听过的曲子,她的歌声随意而动听,冲散了极境回荡在马车内的局促和尴尬。不知过了对久,或许也没有很久,介于他们刚才已经聊了那么长时间,歌蕾蒂娅合上了书,发出的声脆响吓了极境一跳。
“我答应过你,要把知道的有关伊西多的都告诉你,只是很可惜,也并不太多,他在一年前带领着只有原规模一半的黄金号船队从瓦伦西亚港口登陆,带着遗嘱直奔镇主教堂,那时的主教还不是安多恩,这份遗嘱很快就经过层层审核,到了托莱多,经教会,审判庭,王室委员会,圣兄弟会等多方决断,与黄金船号上其余所有船员,尤其是随船牧师,哈维尔,以及大副的遗孀胡安娜女士的证明。哈维尔自那之后便去了一个偏远的乡村小教堂担任神父,他似乎不太喜欢伊西多,哪个都不,但更坚决拒绝提起当年的事,至于胡安娜,你也知道的。”
见极境点点头,歌蕾蒂娅将手中的书展示给他看,是《俄狄浦斯》。
歌蕾蒂娅继续道:“我们绝大多数的人,都难以控制自己在极端场合下的言语和举止,愤怒、恐惧、冲动等等一系列情绪总是会操纵我们,使我们在即使不知晓事情的全貌,亦或者明知不该为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举措。正如弑父睡母的俄狄浦斯。人是欲望的产物,理智在欲望面前何其渺小,总是有被超越的时刻,会左右与摇摆我们的决定。但是棘刺·伊西多,在我们有限的接触下——通常是经济上的,三个月前他来信,邀请与我建立同盟,农作物丰饶的瓦伦西亚能为盐风镇提供淡水,新鲜的蔬果,而我则提供给他通常是最好的轮船机械师以及保证阿利坎特和瓦伦西亚港口的安全,政治上的支持,必要的时候,还有军事上的——他是我见过最理智的人,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大都经过考量与打磨。他不喜欢政治的把戏也不喜欢和上头的人周旋,但并不代表他不擅长,有着即使深陷其中也能看破其本质的敏锐思维,再以长远的目光抽丝剥茧,最后一针见血又果决迅速地实施,这个过程精密又干脆利落地像一场最高超的剑术表演。年轻的伊西多公爵并非没有情绪,他会高兴或者不满,他也有亲近的人,也有乐意做不乐意做的事情,但最重要的是他从未让这些情绪强烈到,或者说,从未让欲望横越过理智去付诸行动,他总是最冷静,最缜密的那个,总是一步步计算后,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才付诸行动。”
她停顿了一下,再次望向极境:“因此我才说,他娶你不会是偶然或者突发奇想的顺势而为,在我看来昨日你掉下时也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救下你的命,而他那样做,恕我直言,实在是——”
“烂,烂透了!”劳伦缇娜插嘴道,“印象深刻,但是草率极了!真不敢想你既然就答应他了,或许你才是一见钟情的那个,嗯哼?”
“我才没有!”
“——总之,我想说的是,向你求婚,让你成为伊西多公爵夫人这件事,是我迄今为止在年轻的伊西多公爵身上见过最冲动,最不可理喻的事,不禁让我怀疑,这件事是否真是如此简单?一个意外?一次巧合?是有可能的,毕竟他确实不知道你会掉下来,但是不见得他不认识你。”
“您是说,他以前就认识我?”极境连忙否认,“这怎么会呢?我就出生在格兰法洛,在中诅咒之前都没有离开过,我要是见过他我肯定会记得的。”
毕竟他这样的人,极境想起来他金色的眼睛,这样的人谁会不印象深刻。
“这也是我希望你尽快离开的一个原因,一切都太突然,愈是缺乏准备,愈是多有漏洞,你巫师的身份就越有可能暴露,瓦伦西亚的法律包容的是没有魔法的黎博利,至于有魔法的……费德里科·吉亚洛庭长从不手下留情,但他只是执法,而除了王室委员会等上头派下来的国法,大多地方本身的法律,自然还是安多恩主教与伊西多公爵一起商定的。”
歌蕾蒂娅这里说的其实算隐晦了,或许是为了照顾极境的情绪,但极境倒觉得没必要,她可以直接告诉自己,如果棘刺知道自己是个巫师,会立刻把自己送给审判庭。先不说自己是个巫师,自己定下的法律棘刺要是不遵守,这公爵还怎么做,哈哈,再说自己还骗了他……
说不定他会亲手杀了我。这样也挺好,反正诅咒下,他俩只能活一个,他希望棘刺活着,公爵比他的命可贵多啦。
极境想得释怀,却并没有觉得轻松,他觉得很沉重,又有些冷,抬起头,见歌蕾蒂娅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呼啸的风中满是海的气味,和格兰法洛的和煦温暖大不相同,潮湿又咸腥,像是一条巨大的鱼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天空并不是特别晴朗,层层叠叠的云汇聚在一起遮住了太阳,不远处,灰白色的矮房像火柴盒一样铺排开。不用谁提醒,极境都知道,盐风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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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Capítulo 18:艾丽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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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风镇是一座比格兰法洛还大的海滨小城,只是景色单调到匮乏,几乎没有什么草木,更别提鲜花。田地不是没有,只是除开零星几片一看就很不健康的麦子,瘦弱得像白苇,更多的是那种蓄了水,结了一层白色晶体的盐田,在盐田之间,是颇为壮观的几座堆成小山的,已经打捞出来的粗盐。
劳伦缇娜与极境并肩而行,跟随与歌蕾蒂娅领主身后,裹挟着咸腥味潮湿粘稠的海风吹起他们的头发,极境抓着薄纱头巾防止它被吹跑,看着在狂风中气定神闲,优雅依旧的两位女士,有点想知道她们的帽子和纱罩究竟用得是何种方法固定在脑袋上的。
“这就是为什么盐风镇叫盐风镇。”劳伦缇娜对极境道,“从富含盐分的海水里提取出来的烟捞起后堆起,中间挖出通道,供风穿过,把盐吹干,就可以售卖出去了。盐是盐风镇最主要生钱的地方。”
极境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盐,这时看着一个镇名从盐堆里挖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觉得新奇:“盐里面还能放东西吗?”
“干燥的盐堆能吸湿防潮,适合储存干香料,周围的镇上的几个商人或者大贵族会专门出钱要我们帮忙保存香料,用时再取出。”劳伦缇娜笑着说,“我要告诉你伊西多庄园的那份在哪里吗?拿去卖了换钱,够你逃到天涯海角。”
极境连连摆手拒绝,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有一瞬间,他真的心动了。
盐风镇里的镇民也不比格兰法洛少,而且显然更加忙碌,他们的工作似乎完全就是围绕着盐转,各个都显得无比匆忙,却也不忘向路过的歌蕾蒂娅领主三人行礼。不过令极境有些疑惑的是,盐是非常赚钱的东西,因为日常吃饭,就连老百姓,想要做点有滋味的都得搁盐,如果能给食物调味的都能被称作“香料”,那么盐无疑是老百姓唯一能接触得起的香料,需求量如此之高的消耗品,按道理拥有了这么高产量的海盐田,盐风镇应该不贫穷,至少生活起居能够无忧,可为何这些低矮的灰白色土砖房墙上的泥灰都已脱落斑驳,封窗户的木板都已破损,将裸露在外的窗帘弄得脏污,来往的镇民又为何衣衫陈旧,那些已被洗得发白得布料上都结了一层盐霜,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他们在一个小木栅栏前停下,极境终于在看见了一栋有屋顶的小房子,一座二层的小楼房出现在他们面前。
楼前带一座小小的花园,极境跟随两位女士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黄色的小花零散的落在两边,这是海滨菊,沿海的城镇特别常见,从前在格兰法洛随处可见,能成片成片长得密密匝匝的,若是想要种作物,必须的初春时要全部都拔掉才好。没想到在盐风镇却是这么稀疏难得。
“请进吧。”
歌蕾蒂娅打开小楼的木门,侧身请他先进,极境有些紧张,掸了掸身上的盐粒,轻声道:“打扰了。”
站在玄关处,小楼的一层同它从外面看起来一样,室内昏暗极了,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咦?我的小鸟呢?”劳伦缇娜直接走进了黑暗的室内,“应该还在睡觉,让我来唤醒她吧!”说罢便哒哒哒上了楼。
歌蕾蒂娅点亮了房内墙上的壁灯,套上灯罩之后,极境看见了一张陈旧的木桌,桌上摆着一套摆放整齐的餐具,几把椅子,一个壁橱,一个简陋的泥灰堆成的灶台,和一架屏风,这屏风上面绘制了图案,极境看不太清楚,似乎是海浪什么的。
“如果开窗的话,风会太大,所以只能先这样了。”歌蕾蒂娅说。她拉出一把椅子,请极境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上面的主位。
“没事的。”极境捋平衣摆坐下,眼前屋内的陈设让极境想起来他在格兰法洛的家:不太大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家具而显得空旷。
歌蕾蒂娅将那本《俄狄浦斯》放在面前,点燃了桌上的一盏煤油灯,然后提进到二人中间,从书中翻出一封信件,递到极境面前:
“这是达里奥神父寄来的。”
极境打开来达里奥神父笔劲有力的字迹展现在他面前,他先简约又不遗漏重点地交代了极境身上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诅咒,后请求歌蕾蒂娅领主能够给予极境一定的帮助。后半部分是对艾丽妮说的,希望她教导极境更多作为一个巫师应掌握的基本能力:“……时间紧迫,审判庭随时会找来,面对阿玛雅,我自身难保,即使他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我也只得让他快速离开格兰法洛。我能感觉到这孩子充满天赋,他的魔力非常强大,不需要咒语就能自主引发出一些异能,只是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还不清楚他究竟是谁。帮助他,引领他,艾丽妮,就像我当初教导你一样……”
“我也想写一封信,寄回格兰法洛。”极境说,“我当初离开前同乔迪说过,等我到了瓦伦西亚,有机会就给他写信。乔迪是格兰法洛镇长蒂亚戈的侄子,达里奥神父很熟悉他,他也知晓我的身份,是我的好友,能够信任。”
“好。”歌蕾蒂娅微微颔首,“过会儿让艾丽妮为你取来纸笔和墨水。”
“明白了,歌蕾蒂娅大人。”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我——别对我这样!劳伦缇娜!”
一个身着朴素女仆装的灰白色头发黎博利从楼梯走下,毫不留情地拍开了劳伦缇娜放在她腰间的手,对着歌蕾蒂娅提裙:“我起床迟了,向您赔罪,大人。”
“小鸟……明明刚刚迷迷糊糊还没睡醒的时候那么可爱,现在却这样,是起床气吗?”劳伦缇娜做作地拖长了音,黎博利瞪了她一眼,抬起手,低声念诵了一串拗口的咒语,浅金色的光芒变从她的指尖溢出,随后在昏暗房间柜子里的一个角落,清晰地闪烁出来一团光线,这团微光缓缓移动,裹挟着几张卷好的纸,还有一支笔,一瓶墨水落到极境面前的桌子上。
“艾丽妮小姐,您好。”极境起身对她行礼,艾丽妮同样回礼问候。
“极境先生,其实我们以前见过的。”她走进几步对极境道,“不过那时候我们岁数都还不大,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
艾丽妮见极境表情迷茫,于是抬手遮住了自己头顶眼神到两边的耳羽,同时把刘海撩了起来:“这样呢?”
“……哦哦哦哦!”极境恍然大悟,“那个一直跟在达里奥神父后面的小辅祭!原来就是你……难怪后面再也没见过了。”
“对的,因为那时候我的耳羽还很短,可以用发帽遮住,但随着我长大,耳羽都遮不住了,我想过剪掉,但是老师他不允许,所以十二岁我就被老师送到盐风镇了。”艾丽妮放下手。
“原来你是女孩子……”极境表情依旧惊讶,“当时我和乔迪都觉得你是男生……”
“我那时也没有把自己打扮成男生……咳咳!”艾丽妮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嗓子,“总之我离开格兰法洛之前,已经在老师的指导下熟练掌握了有关成为一个女巫基本需要的一切。其实并不复杂,主要在于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太多可以练习的环境。”
“嗯嗯,对。”等等等,这么快就开始了吗?!极境看艾丽妮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意思打断,但是内心觉得是不是太快了。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劳伦缇娜扶住艾丽妮的肩,凑到她脑袋边,“我和歌蕾蒂娅会守好门口的,放心吧,小鸟女巫。”
说罢,劳伦缇娜同歌蕾蒂娅一起关门离开了,艾丽妮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劳伦缇娜,她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太爱捉弄我了!”她的语气比起恼怒更多的是羞涩。随后她快速平复呼吸。
“抱歉,我们继续吧。”艾丽妮虽然个子很小,长相也有几分少女的稚气未脱,但是表情严肃起来时,极境终于确定他真的是达里奥神父的学生了。
“你知道如何快速判断一个巫师,或者女巫到底强不强吗?”艾丽妮问。
“魔法的范围,强度,和持续时间?”极境回答,他还记得达里奥神父当初教他那两个咒语时的话。
“没错,但还有一个,在保护自己和他人时尤其重要的。”
艾丽妮以极快的,极境完全没办法听清的语速,坚定地念出咒语,同时只是一挥手,极境便感觉一道劲风拂面,破空的声音同时传来,下一刻她他终于看清,是一把剑插进了木椅背面,微微颤动着的剑刃上还闪着魔法金色的微光。
“速度,越是优秀的巫师越能快地使用魔法。”艾丽妮操纵剑从椅背中拔出,回到手中,“这不仅仅在于你要快速地念动咒语,更要立刻在脑海中锁定他们,用意念构造完成它们作用的过程,轨迹,和结果。这就是为什么无声咒很强大,因为魔法的本质是欲望,越是强烈的想要达成什么,越是能够快速地在精神世界中率先触碰到,越能让其更快地,更强地发动,这就是无声咒。但是这对我们大多数巫师和女巫来说太难了,也非常消耗魔力,咒语就是最基础最普遍的媒介,法杖和魔杖亦然,可以把施咒的过程当做一次小小的仪式。”
艾丽妮这次放慢了语速:“跟着我一起念吧,先要会念咒语。老师说你很有天赋,能无疑是地引发无声咒,有咒语的应该会更简单吧,这是最基础的移动物体的咒语,作为日常练习用再好不过了:Res, surge et vade!”
艾丽妮隔空拖起了一支笔,平稳地停在半当中,极境学着她的语调和发音,聚集魔力,想象桌子上的笔从桌子上缓缓飞起的过程,莫名感觉到了手腕上的一些阻力,但笔还是飞起来了,只是晃得厉害。
“你的拉丁语发音……”艾丽妮簇起稀疏的眉毛,最后还是委婉地道,“还需要多多练习。”
“不好意思我没学过拉丁语。”极境感觉额头上有些冒汗了,手腕上的阻力越来越大,他结束咒语让笔落回桌子。这个移动物体的咒语不像他遮掩咒纹或者缓解疼痛的咒语,那么的即时性,他需要自己集中注意力,去维持魔力,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了,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同样也是一个很实用的咒语。
“正好,我准备了这个给你。”艾丽妮讲一本书递给他,是《罗马拉丁语初编》,极境翻开,发现上面有许多的划线和批注。
“这不仅是一本可以用来学习拉丁语的读物,上面的划线和笔记中,藏了一部分的咒语。”艾丽妮说,“这本书是老师当时送给我的,我在此上又做了些补充,虽然除了古拉丁语,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咒语用的是更久远的古凯尔特语等等,但是那些都不好藏在书里,这本相比较而言就方便安全不少。上面的这些就日常而言,也够用了,就比如这个——”
她翻开一页,指着一条加过批注的划线:“Seca carnem, sica umbrarum!”
她用剑向前一指,只见剑尖所对着的方向,一道金色的闪光划过一支蜡烛,连同金色的灯罩一起,被拦腰截断。
“刀割咒,可以作为攻击咒语。”艾丽妮道,“这已经是非常致命的咒语了,老师告诉过我,有足够强大又熟练是巫师能以极快的速度连抛数条,可以瞬间在人身上割开数到伤口。但同样有办法防御。”
她把剑递给极境:“手里握着一把剑的话,会比较好施出咒,对着我用刚才的这个。”
极境不敢接过剑:“这怎么可以,如果你被割伤……”
“不用担心,我对自己的实力有分寸。”她看起来很自信。
极境也对艾丽妮的实力很好奇,于是他举起剑,做出攻击的架势:“那我开始了……Seca carnem, sica umbrarum!”
“Ferrum frangat, Telum retundat!”
艾丽妮比他慢了一些念咒,但是因为她的速度很快,两个人的咒语几乎同时结束,伴随着劈下的动作,只看见闪光炸出一个闷响,极境感觉自己像是砍在了一块石头上,握剑的手都震得阵阵发麻。
“防御咒的一种,在这里。”她翻开书中的一页,指给极境,“这不是最好的防御咒,需要提前预判一下对方会攻击自己的位置,然后建立起相应局部的屏障,不是那么稳妥,但是耗费的魔力会少一些,覆盖全身的防御咒非常耗费魔力,你应该知道这对巫师和女巫来说是最危险的情况。”
“嗯嗯,达里奥神父同我说过。”极境将剑还给艾丽妮,“我还在摸索自己的魔力大概是怎样的范围。”
“没错,这很重要。”艾丽妮说,“其实,虽然我是一个天生的女巫,学习练习魔法的时间也比你久,但是我无法掌握的还有许多,魔法的世界是在太深奥了,但实际上,成为一个强大的巫师或女巫的条件又很简单:天赋练习。”
极境忍不住问:“天赋这么重要吗?”
“在成为巫师或者女巫这件事上,比其他魔法以外的事情要重要得多。”艾丽妮道,“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只能掌握一些,例如挪动零碎小东西之类的小咒语,有些人……那些传说中的巫师或者女巫,他们可以轻松摧毁一座城镇或者一个国家。”
“……这不是真的。”极境立刻道,“如果是这样,黎博利的情况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我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拥有魔法的黎博利在整个黎博利当中依旧很少。普通黎博利不理解我们也正如其他种族一样,你在成为巫师之前,就没有过‘如果巫师和女巫不存在就好了,黎博利也不会饱受歧视’这样的想法吗?这再正常不过了,事实证明这是真的,你看瓦伦西亚,你是从瓦伦西亚来的吧,那座城镇据我所知严查巫师和女巫,但是现如今对黎博利同其他种族一样一视同仁。”艾丽妮一针见血地指出,“而且魔法也有本身所惧怕的东西。”
“水银。”极境想到了那日费德里科对准自己的火铳,瑟缩了一下。
“对,那银色的半液体半固体物质能够使我们的魔法无效化,即使用防御咒也没用,它会一层层的穿透,很少有巫师能够建立防得住水银子弹的屏障,再说有那么多颗子弹呢。”
“盐风镇又偏远又贫穷,虽然产盐,但盐是归王室委员会直接管辖的产业,没有油水可以捞,所以这里没地方审判庭,加上歌蕾蒂娅大人的庇佑,愿意给我们工作,镇子上藏了许多的黎博利巫师和女巫,但三年前阿利坎特的地方主教昆图斯注意到了盐风镇,想要同我们商量背着王室偷偷交易,私下买走一部分的盐,歌蕾蒂娅大人不同意,他便不时来往盐风镇,这对我们很危险。歌蕾蒂娅大人同他一直暗中拉扯,明面上对峙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心力消耗很大,我们却也无能为力。”艾丽妮勾勾手指,一张纸落在他的手里。
“或许魔法真的是一无是处的,没有魔法,我即使伸手,也可以拿起这张纸。如果没有攻击的咒语,也就不需要防御的咒语。我们应该离开盐风镇,就像瓦伦西亚一样,这样歌蕾蒂娅大人,劳伦缇娜,镇上的大家才能安心生活……”艾丽妮终于露出了一些符合年纪的伤感与脆弱的表情。
极境对她的话颇为感触,却不能说什么,因为他就在十天不到前,还不是一个巫师,他也活的好好的长了这么大的。艾丽妮说的对,世界上不论是黎博利还是其他种族,多的是没有魔法的人。
但是魔法又不是黎博利们能被决定该不该有的东西。极境想,就连自己的也是。
索性艾丽妮恢复得速度很快,她重新抬头望向极境:“不过自从几个月前,开始和伊西多公爵大人进行贸易之后,就好多了。伊西多公爵大人精通炼金术,改善了我们盐田的提纯工艺,除了规定要缴纳给王室的部分,终于能有一定的余量了,可以和瓦伦西亚交换新鲜的瓜果蔬菜,用盐田来代为储存香料的主意也是伊西多公爵大人给出的。镇上大家的生活已经有了向好的势头。”
“那就好。”极境点点头,看着桌上的纸笔墨水,才重新想起来,他连忙看向贴身的口袋,掏出一枚装饰纽扣给艾丽妮,“虽然有点晚了,但是现在给你应该还来得及,这是……”
“我知道,达里奥老师的。”艾丽妮惊喜地双手接过。
“还有,老师要我转告你……算了,我正好想给乔迪写一封信寄回格兰法洛,我边写边同你说吧。”
“嗯,正好,我也只是在老师的信中概括地了解了你的情况,请详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极境把自己怎么被诅咒,怎么成为巫师,强调了诅咒的内容,以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概括了一下,当然,他省去了自己成为了伊西多公爵夫人的事情,只说了自己混进去了伊西多庄园又不小心从教堂房顶掉下,得到了“伊西多公爵的信任”,越讲到后面越是兴奋,不免稍稍添油加醋了一些,主要是自己面对费德里科的枪口是如何冷静而不失分寸。艾丽妮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原来你经历了这么多……真是不容易。”艾丽妮发自肺腑地感叹,“达里奥老师说的果然不错,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巫师……但你刚才提到了,你是从教堂顶上掉到公爵身上的,你不会飞?”
极境顿住了,瞬间变得情绪低落:“对,我试了好多次了,魔法是欲望的世界吧,简单来说越想怎么样就越会能做到怎么样,我能听到很远的东西也是如此,我渴望听到渴望触碰 就会引发魔力外溢,也就是不受控制的无声咒,但是……我真的很想飞了我发誓,我知道不会飞的不能被称作巫师或者女巫吧。”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我确实没见过不会飞的巫师或者女巫。”艾丽妮说罢,轻盈地双脚离地,群摆如同盛开的花朵一样蓬开,悬浮到半空,俯视着坐着的极境,后又轻松地落地,“或许这真的和你的魔法是后天的有关,我们对魔法的本质了解很少,魔法对大多数巫师和女巫来说是工具……唯一要说有深入研究的,除了那些想要进行魔法炼金术的家伙,就只有圣徒卡门大人了。”
“对对,卡门大人。”极境道,“达里奥神父同我说了,如果有机会见到他要告诉他魔力或许已经实现了提取和转移的事情,你或许有关于他的线索吗?”
“很抱歉极境,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但是卡门大人他的行踪……确实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巫师和女巫能够知晓的,只是歌蕾蒂娅大人收到过情报,梵蒂冈,就在教皇身边,七年前,有人好像见过他一次。”
“梵蒂……教皇身边?这……”极境瞬间感到压力倍增,他一个普通黎博利怎么可能接近得了教皇?恐怕连梵蒂冈都没办法进去,但毕竟是七年前的消息,他也只能先听着了。
极境还想同艾丽妮聊一聊棘刺的事情,他总觉得诅咒,转移魔法与老伊西多公爵和他的魔法炼金术都脱不了干系,可是刚开口,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二人立刻分开来一些距离站好。
“打扰你们的叙旧了。”进来的人是劳伦缇娜,“不过伊西多庄园来要他们的夫人了,极境。”

Continuará...

这一章我添加了大量对于这个世界观下魔法与咒语的定义,做了更规范化的处理,为了保证剧情的严谨,可能会有些枯燥,但是也藏了不少线索。希望大家可以坚持一下,我还是知道各位想看什么的,不过为了剧情发展,我也只能把我想整给大家看的往后稍微挪挪了……(鞠躬),麻烦大家耐心等待

Chapter 19: Capítulo 19: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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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艾丽妮茫然地环视了周围一圈,“我们这哪有伊西多庄园的夫人?”
劳伦缇娜倚着房门,玩味地看着极境,极境下意识捂住胸前的暗袋,透过布料感受到了戒指的轮廓。
艾丽妮顺着劳伦缇娜的目光望向极境,半晌之后才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嘴,连耳羽都微微张开了:“你……极境难道你……”
“或许,可能,大概?我是……伊西多公爵夫人……?”极境面对艾丽妮莫名更有些心理负担,或许是她刚刚提过伊西多公爵和他在他管辖下与魔法绝缘的瓦伦西亚,“总之这有些复杂。”
“你是怎么做到的?”艾丽妮质问他道,“你用了魔法魅惑他?不,蛊惑人心的魔法都很复杂,以你的古语水平应该还做不到,那是魔药吗,爱情魔药我只听说过,没想到真的——”
“我什么都没对他做!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极境看艾丽妮一副随时打算将犯罪的他绳之以法的模样,“他就是说要救我的命,我就答应他做什么都可以,没想到他就直接跪下来了!还给了我一枚戒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要佐证自己的话,极境把戒指拿出来给艾丽妮看,灰发的黎博利眉头皱得能夹住一张最薄的纸。
“怎么会这样……”艾丽妮困惑极了。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小鸟们,是爱情啊!”劳伦缇娜故意用唱咏叹调般的语气道,“爱情总能跨越一切!”
不是爱情。极境想要反驳劳伦缇娜,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所以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劳伦缇娜语气仍旧轻松,“虽然伊西多庄园都速度比我们估计得都要快,他们还挺重视你这位新来的夫人的嘛,不过,你要是想走还是很方便的,这里有个隐蔽的地下室,你可以进去躲躲,现在伊西多公爵本人不在,庄园里的仆从面对我和队长,就算执意要进屋找,也发现不了这个地下室的,待他们走后你想去哪都可以了。”
“我就可以离开了?”极境有些不可置信,劳伦缇娜说得太简单了。
“对,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可以去哪里呢?这个问题终于摆在了极境的面前,从前在格兰法洛时,他有许多想去的目的地,打小时候,镇上的居民外出归来时,他最爱听大人们讲其他城镇甚至是外国的事情,长大一些后,去镇外看看的念头日益剧增,童年听闻的来源于他人的见识里,那些地名都成了目的地的候选,怎么会有“可以去哪里”这样的想法?只要出了镇,去哪里都行!然而现在,诅咒缠身,成为了巫师的他至多只剩下三年的寿命,他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可以挥霍,更没有心情去享受旅行。
他离开格兰法洛,忽然就突然知道了太多,经历了太多,他多了好几个身份,再也不只是“极境”了。
他再次看向手里的戒指,阵雨般的惶恐感朝他涌来,周围在刹那安静了,而他的听觉代替了其他的感知,四散开来,一缕又一缕细致的声响,此刻才渐次传来:
“天呐……”艾丽妮惊叹的声音,“无声咒。”
劳伦缇娜的声音:“他肌肤下这些发光的纹路是血管吗?像裂开了一样。”
再往外,再向外面。
“歌蕾蒂娅大人,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您要做这种事。”是帕斯卡拉,“早晨跟随夫人的仆从都已经说了,您要和夫人私下谈话,之后夫人就不见了。我们已经快把庄园翻了个底朝天了,夫人他第一天来,对庄园和瓦伦西亚周边都不熟悉,除了您把他带出来,请恕我想不到更多的可能了。求您告诉我夫人到底怎么了,哪怕他离开了,也请您告诉我他去哪里了,订婚后第二天夫人就失踪了,您要我们怎么在公爵大人回来后同他交代!”
“这是你们的的事情。”歌蕾蒂娅的语气毫无波澜,“我说了,聊完之后他便离开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就请让我们在整个盐风镇和屋内搜查一下了!”蒂奇的声音,“待公爵回来,您可以向他禀明情况惩处我们,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搜查所有可能的地方。昨天和今天离开庄园的马车也都在追查了,盐风镇是最近的也是时间上最吻合的。”
再往外,海滨菊花瓣的声音,麦穗的声音,后院里有一棵海桐,极境怀疑这可能是整个盐风镇唯一的一颗树了,但听声音,它还算枝繁叶茂。
魔法慢慢褪去,他重新看向手心的戒指,终于切实地意识到了一点:
“我是伊西多公爵夫人了。”他抬头对艾丽妮道,“虽然发生得很突然,但是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很荒唐吧,但是我现在的名字已经变成极境·伊西多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他深呼吸一次,把戒指带回手指上。
“我得自救,要我去杀掉伊西多公爵的诅咒,如果有破解的可能,那么破解的奥秘必然也在伊西多公爵本人身上。另外,除了诅咒,还有魔法炼金术,当年黄金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必须要继续待在棘刺本人身边,才有机会接触到更多。”
他转向劳伦缇娜:“您与歌蕾蒂娅领主不都是棘刺的盟友吗?那我也请与我结盟吧。我愿意帮助你们调查当年黄金号上发生的始末,弄清楚这件事对我当然也有好处,作为交换,我想请二位和盐风镇为我提供一条退路。”
“……很高兴你还没有被前呼后拥的仆人,新添的头衔,名贵的衣料和首饰,以及公爵本人给完全冲昏头。正好,同时作为你以及伊西多公爵的盟友,我和歌蕾蒂娅都不希望我们的线人以及伊西多公爵夫人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子。”劳伦缇娜道,“你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这是好事。”
“你想好了,极境?”艾丽妮问,“你要回伊西多庄园?”
“对不起,但我必须要回去,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了,若是一走了之,我恐怕不再会有机会。”极境道。
“不用对我道歉。我听了你这么说之后,觉得你好勇敢。”艾丽妮诚挚但不免忧虑地对他说,“我只是担心你……公爵他一定还不知道你是个巫师,对吧?”
“我想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一定不会救我。极境想。
“他如此突然像你求婚,让你这样平白无故做了公爵夫人,实在蹊跷,这风险太大了。我没有同伊西多公爵接触过,但在我的听闻中,他虽然有些古怪,却绝不是残暴的坏人,亦或者是想当然的人,你千万要小心。若需要帮助,尽快联络我,我一定竭尽所能,另外……”
艾丽妮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若是到了那一步,面对费德里科·吉亚洛庭长,至少不要当场反抗……他的子弹从未射偏过哪怕一次。”
“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极境!老师……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他过得还好吗?”艾丽妮最后匆忙地问道,“我们的通信中,他从来不提自己,哪怕我问也不说。”
极境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和盘托出:“达里奥神父还是很硬朗的,只是他的魔力……你应该知道的,他割去了耳羽,据他自己所说之后他的魔力就开始日渐匮乏了,但是还是可以使用咒语的,你无需太过担心。”
“我知道……当初我提过剪羽,他坚决地阻止了我,然后才将我送离。那时候他的魔力就已经……”艾丽妮的表情显得很悲伤,但她继续道,“老师同我说过,在很久很久,久到巫师和女巫无需隐藏身份的年代,圣徒卡门大人曾经写过一本书,现如今恐怕连抄本都已经销声匿迹了,但是其中提到了一个观点,那就是魔力,我们巫师和女巫的力量来源,不论是其本身还是超越其上的,总之,可能是有个区别于我们本身的意志在操控的。”
极境闻言想起来了达里奥神父那日说过的话:“......或许这是我的魔力对我背叛与逃避自己血脉和种族的惩罚.......”
“那么,请吧。”劳伦缇娜为他打开门,同艾丽妮一起行礼道,“伊西多公爵夫人。”

歌蕾蒂娅看到极境弯腰出来,也不显得很惊讶,倒是帕斯卡拉和蒂奇都大叫道:“夫人!”帕斯卡拉更是直接推开小栅栏的门,冲到极境面前,抓住他的袖子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看她焦急的模样,极境还有些感动,刚想出言安慰,帕斯卡拉就一把抓起他的手。
“戒指呢!”她大声质问极境,“你的金珠戒指哪里去了?!”
“……在这只手上。”极境举起另一只手给她看,帕斯卡拉立马逮住他的手指,把戒指凑到眼前,像是一颗颗在数上面的宝石有没有少,确认戒指还完好无损后才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领主大人。”帕斯卡拉对着歌蕾蒂娅飞快地行礼,拉着极境就要走,极境只得匆忙地同歌蕾蒂娅道别。
“今天真是打扰您了。”极境道,“谢谢您。”
“不客气,夫人。”歌蕾蒂娅淡定地说道,“改日有机会再去庄园拜访您。”
“请一定要来。”
极境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自己竟然与艾丽妮不知不觉聊了这么久,蒂奇带了至少几十个护卫来,他们都手举火把,要戴佩剑,全副武装的模样,心下暗暗愧疚起来,自己恐怕不小心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废了很大的力气找自己。
“回庄园!”
帕斯卡拉为极境撩开马车,在极境之后进入,刚刚坐定就对着极境破口大骂:“小红毛!你搞什么名堂!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全庄园的人都出动了找你,连屋顶都爬上去了!最后只能调查今天出入庄园的马车,要不是早上跟着你的那个男仆说你和盐风镇的领主小姐聊完后才不见的,我们差点就要快马加鞭派人冲去王宫给伊西多送信你失踪了!你想干嘛?!订婚第二天就到处乱跑!还带着伊西多公爵夫人的身!份!戒!你是嫌自己身边太安全了了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极境被女孩骂得连连道歉,蜷缩在马车的一角,“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然后盐风镇……我恰好又没来过,听说这边和我们又有盐的贸易,领主一邀请我,我就……真的对不起!”
“先别提庄园外的贸易了,光是庄园内你要管的东西就够多了!极境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你现在是谁?”
“我是……嗯,伊西多公爵夫人……”
“对啊!那你就要干公爵夫人的该干的事!尤其是伊西多现在不在,庄园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你来拍板的,你以为你戴上这枚戒指,只要负责吃喝玩乐就行了嘛?!”帕斯卡拉捏住鼻梁,表现出远超年龄的疲惫,“上帝啊……今天本来是晚宴后的第一天,我就很忙,还想着庄园里的事务大半都能移交给你,小红毛,你真是会给我们添麻烦!”
“真的非常对不起!!!”极境都想要求她不要骂自己了,可惜帕斯卡拉并不听他的,直到蒂奇撩开窗帘劝阻,帕斯卡拉才停下,扭头看向一边生闷气。
“对你们我也感到很抱歉,蒂奇。”他对窗外道,“昨天大家明明已经很累了,都怪我没有考虑清楚。”
“不要对我们道歉,夫人。”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蒂奇的侧脸同她的语气一样平静,“确保您的安全是我们的责任,更是公爵大人临走前给我们的任务。”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伊西多庄园内,停在熟悉的城堡前,仆从和庄园内的其他人一起涌来,都显得很激动“夫人终于回来了!”“夫人没事吧?”越听极境越觉得自己的良心在被帕斯卡拉用小刀一下下地切。
“都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他满含歉意地说道,偏头问帕斯卡拉,“大家用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就一起吃吧。”

晚饭是鸡肉加有鹰嘴豆,卷心菜和大蒜同炖,用孜然和胡椒调味,风味很浓郁,肉汤拿来拌饭吃很不错,当季的时令蔬菜有菠菜和莴苣,均来自庄园自产,凉拌后搭配烤沙丁鱼,稀释的葡萄酒作为饮品。
极境在坐车回庄园的路上就饿了,立刻大快朵颐了起来,日常的晚餐出自庄园厨娘们的手,她们几乎都是庄园里佃农的妻子,相比较昨天的晚宴,自然没有那么精致的摆盘,用一个大盘子或者大炖锅就直接端上了桌,但却非常和极境胃口。水果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等到饭后,她们就为极境端上了蜜渍柑橘片。
几个厨娘围着极境,满心欢喜地给他添菜,听着极境的赞不绝口更是一个个笑得心花怒放,直到帕斯卡拉敲了敲桌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吗?”帕斯卡拉问。
极境心虚地吞下一大口鸡肉,他光顾着吃了 刚才帕斯卡拉说得都没有记住。
“给我好好记着!红毛饭桶!”帕斯卡拉瞪了他一眼,再次对着手中的纸念道:“整个伊西多庄园占地约530亩*,中央核心区有主宅,也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城堡,三座小城堡,一栋南楼,教堂,花园数个,仓库数个等。农业区占大头,梯田与果园共120亩左右,柑橘,葡萄,橄榄园等都是重要的产业,粮田与牧场共占200亩左右,小麦、大麦与蔬菜等完全足够整个庄园的供应,多余的售出或捐给教会,牧场我们这边暂时只饲养了绵羊和马,只收剪过一次羊毛,本来是想着庄园自用,但是余下太多,专门请了羊毛女工做了些基本的处理,现在都堆在仓库里,伊西多一直都懒得管,但是胡安娜的意思是肯定要卖掉的,但是具体卖给哪个商会这个要你来看,或者敦促伊西多尽快做决定,最好能长期合作。余下的都是附属设置,陶器作坊啊,铁匠铺啊,猎场啊,丝绸作坊啊,瞭望塔和塔楼啊,还有佃户们的村落啊等等等等,实际上我们还有一个庄园内的小港口,经图里亚河直通瓦伦西亚主港,但是很狭窄,大型商船的话只停得下一艘,而且还是单行道……”
“你说这么多又说什么快,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极境听着感觉嘴里的饭都不那么香了,他见帕斯卡拉脸色难看,心觉她一定是饿了,招呼她先和自己一起吃饭,边吃边说。
帕斯卡拉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唤侍从为自己端来餐具和盘子,然后毫不犹豫捞走了炖罐里全部的肉。
“我不是让你真的都记着,而是你要有个基本的概念,你家里有些什么没有些什么你总该知道吧?否则人家问起你来,你都不清不楚的,那还是伊西多庄园的公爵夫人吗?”帕斯卡拉随后露出满足的表情,“喔,这道炖鸡肉真好吃,劳拉,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那就好,帕斯卡拉大人。”被称作劳拉,一位矮胖的,脸颊红扑扑的厨娘咯咯地笑着。
“那我具体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极境问。
“最近几天伊西多不在,事会更多一些。早上起来之后,先安排仆人们今天在城堡的工作,然后检查一下花园中的植物,用完早餐之后,骑马在我刚才提到的地方巡视一遍,比如柑橘和葡萄的采收情况,小麦收割的进度,蔬菜的长势和收成,磨坊要不要维修,纺织工坊的进度,港口的话如果有进货也要去看一下,至少确保没人耍滑头,那些商人都不可信,回来后再在城堡和几栋宅邸里巡视一圈,确保食材和耗品的储备和供应,如果晚餐是需要请客的,菜单也要你来准备,吃饭之后接见商人,贵族,有需求的佃农,商会成员,教会成员,瓦伦西亚的港口管理员……”
“这才到下午?!”极境头都听晕了,“我能见这么多人?”
“当然不是啊,谁来拜访就见谁啊。他们会递请帖给庄园的,实不相瞒,作为伊西多刚订婚的夫人,又经过昨天那么一出,想见你的还真不少呢,今天我们收到了许多请帖,明天你可得好好表现了。”帕斯卡拉道,“当然,我不会让你每个都见。因为首先我也不觉得你什么值得见的必要,其次,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伊西多庄园的话,太掉价了。我会帮你先筛选一下,不见的要回信婉拒,这个也要你来写。哼哼,感谢我吧。”
“……我真是谢谢你!”极境咬牙切齿地说道,随后又很疑惑,“公爵夫人要做这么多事,那没有夫人的时候怎么办?不可能都不做吧?”
“如果伊西多在的话,部分会交给他,其余的我和胡安娜会轮流来。”
“那不是没我也行嘛。”极境嘟囔道,“不能还维持原样,你们三个来什么的……”
“你说什么呢?说了你才是公爵夫人,你要是不想干,把上面那颗大金珠撬了卖钱给我,我就考虑考虑!”帕斯卡拉毫不客气地指责他,“再说本来就该你做啊,以前我家这些庄园内日常的琐事,都也我母亲她……”
她说到这里猛得刹住了车,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吞掉了后半句的话:“你会骑马吗?”
“不会。”
“原来你还不会骑马啊!那在庄园里出行岂不是也全要配马车!太麻烦了,你得尽快学!等伊西多回来去我要和他说。”帕斯卡拉又点了点他的手,“还有,你的餐桌礼仪也是一塌糊涂,和伊西多有的一拼,等胡安娜回来了,要她一起治治你俩。”
极境注意到帕斯卡拉吃晚餐的速度虽然快,但是切割的动作与姿势都非常娴熟,而且很明显是分得清楚那些大小不一的餐刀应该什么时候用的。极境其实听清了她当时说的话,心中隐隐也有了一个猜测,不过他没有打算追问。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Continuará...

亩:在中世纪的欧洲,亩和英亩都已经普遍应用在土地度量上,但是中世纪的度量单位非常混乱,其含义与对应的换算和现在可能大相径庭,难以统一。因此在本文中还是采取了现代的换算法则,1亩为666.67㎡左右。

Chapter 20: Capítulo 20: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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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奇妙,人的适应性真是很强,几天下来,极境竟然真的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开始适应伊西多公爵夫人的这个身份了。早晨他在穿衣洗漱过后,会先跟随众人去教堂,因为棘刺不信教,所以庄园的教堂平日里没有神父与其余神职人员,大家都是晨祈完毕后自行离开即可,极境同样不信教,不过佃户与侍从们祈祷结束后若是有比较简单的小事,亦或者是请求,都可以直接找到他,所以他一般会出席一段时间,坐在教堂的第一排,看着教堂墙壁上缺了一半的浮雕天使翅膀发呆,在下人们对他行礼时微笑着点点头。
之后他会在小餐厅用早饭,通常有面包、蜂蜜、奶酪、橄榄、蔬菜、培根与柑橘柠檬汁,这是极境很喜欢的一道饮品,比稀释过得葡萄酒爽口多了,早起来一杯很能提神,吃早饭的过程中他会听帕斯卡拉给他汇报今天的要做的事和一些特别的安排,他们会先就其中的一些做出些讨论,当然,帕斯卡拉总是比他经验丰富得多的那个,稍微一抬高语调就能把极境说服,极境问过她既然她都决定好了,那干嘛还要每天来告诉自己,直接去做不就是了,粉发的斐迪亚少女甩甩尾巴尖:“那是因为我要教你啊?你不学不是永远不会吗?只要把你完全教会了,我可就彻底舒服啦。”
她说是这样说,却从来没有哪一次离开过极境身边。早餐结束后,极境会先在城堡里兜一圈,卫队长蒂奇会给他汇报今日庄园内护卫队的巡逻安排,厨房、洗衣房、缝纫工、杂役、车夫、酒窖等各个领班或负责的侍从会带着他去查看一下工作的情况,尤其是吃穿用度上的日用品,若是缺了都要立即安排补充上。然后他终于可以走出城堡,在庭院里转一圈。那几日前被他撞出了个洞的银莲花架已经叫园丁补齐了,新栽种的薰衣草与迷迭香都长得很好,他嘱咐园丁等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采摘一些用于烹饪。
因为他还不会骑马,所以在棘刺回来之前在里的巡查他现在都还只能坐马车,单人的小马车里没有配软垫座椅,其实坐着很不舒服,每次极境都腰酸背痛。先去粮仓,丰收宴会前庄稼就已经收割了一半,极境与佃农们交流,得知新米的品质很好。他把刚刚和帕斯卡拉讨论过的结果说出,庄园里大家都可以都吃上新米了,去年的陈米可以先出售掉,价格低一些也没事,把粮仓空出来。再乘车去到庄园内的佃农村子里,磨坊和纺织工坊都在此处,纺织器具和磨坊的器具有几样损坏了,不太严重,庄园里佃户不多,经过这几日的接触,极境知道他们工作都很辛苦,工具上要是再不顺手,实在会很难熬,极境于是给安排换了新的。
他第一次来巡视时,佃农们虽都知道公爵订婚了,但大都还没见过极境,尤其是小孩子,对眼前这位黎博利公爵男夫人很是好奇,从磨坊和纺织工坊里出来,极境正同佃农村庄的村长说话,见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躲在磨坊的大水车后面悄悄地望着自己,窃窃私语着。
极境有点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过来,孩子们显得很纠结,想来又有些害怕,最后一个女孩大着胆子捏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走到极境面前,她是一个小卡普里尼,角都没长出来,只有一对小小的毛茸茸的耳朵在脑袋两边扑了扑。极境蹲下来,女孩不太熟练地行了个礼,道:“您好,夫人。我们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高?还有您的头发和耳朵的羽毛是真的吗?”
她全部用了阴性词*来和自己对话,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女性,极境不以为然,村长和她的母亲吓了一跳,她的母亲,一位纺织女工从人群里冲出来,拉着她要对自己跪下赔罪。
“没事,我不在意。”极境笑了,然后凑近些对女孩道,“长得高是因为我吃得多,你也要多吃点,才可以长得高。这些羽毛都是真的。”
女孩看了他好一会儿瞪大了眼睛,深肤色的脸颊上浮起两团明显的红晕:“噢……您是天使吗?您真漂亮。”
“谢谢你,甜心。”极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这孩子太可爱了,“这是我这些天听过最棒的一句话了,不过下次请夸我英俊,可以吗?”
大家都笑了。
午饭前他会回到城堡,一般是处理信件和回复一些问候。他很庆幸自己从前在格兰法洛从事的是信差的工作,会读写,否则要是还要学这个那就麻烦死了。若是有客人来的话,一般是商人,他就要优先接待,香料商人是最常来的,但极境还是对大部分香料一窍不通,全看帕斯卡拉脸色行事,唯独今天这个,带了大量的鲜田野薄荷,极境想到庄园里的下人有人和自己提过这段时间在日头下的工作量较大,容易头晕,极境就和帕斯卡拉商量,把薄荷都买了给庄园里的大家煮点饮品。
午餐的话这几天极境基本还是和帕斯卡拉一起吃,午后气温升高,他一般会沐浴一次,然后看一会儿账本。卖出所有的薄荷之后,那个来自加斯泰斯*的年轻商人一高兴,送了一块佛兰德*的精细亚麻披风给极境,透气又轻薄,沐浴后用正合适。账本是他主动让帕斯卡拉拿给他的,记录了庄园里全部的开支,除了棘刺来之后的,也有之前的,他会对比着来看,账本又厚又多,全是数字,每次都看得他头疼,但经过这几日已经深刻明白了为什么帕斯卡拉之前说相比较别的公爵封地,棘刺的庄园里的下人是真的少,他开始还觉得这还不够多吗?然而现在看来,庄园不仅要完全实现自给自足,还要顾及到庄园外瓦伦西亚镇上居民的生活。产量低了高了或者出价进价低了高了都会对外面的商会尤其是身上平民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进而反过来影响庄园的收入。就现在他们庄园的运转来看,确实捉襟见肘,不过要是特地再添人似乎也不至于,因为首先当下是采收季,确实会忙一些,但是就像上次的丰收宴会,真的很匆忙时可以临时在庄园外雇点帮佣,其次,庄园里更缺的是帕斯卡拉这样的总管,一方面他也算在这几日摸透了帕斯卡拉的脾气,她虽然总抱怨自己忙死了,却肯定也不愿意有人和自己抢指挥权,另一方面是胡安娜女士这些天不在,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他估摸着棘刺不会喜欢庄园里多许多浑水摸鱼的人。当然,伊西多公爵是瓦伦西亚连同周围几个镇最大的实权贵族,可以通过加税来提高收入,看看在棘刺之前的伊西多公爵期间的账本就能明白,这或许是个法子,也许,他是说也许,等极境哪天彻底丧了良心,他会试着撺掇一下棘刺的。
下午他会接见另外几位客人,或者在傍晚去到港口查看货物,他还去过一次南楼的藏书馆,毕竟这是他当时进来伊西多庄园用的就是这个借口,要是一次都不去,他担心露馅,所以趁早就沐浴整齐,独自一人去了南楼。南楼门户紧锁,他敲了门,半晌才有一个女仆来开门。她不认识极境,见到是个黎博利男子,说什么也不肯让极境进去,极境没办法,只得给她看了戒指,那女仆立刻就大开门请极境进去。
“请夫人原谅!我是听说了公爵大人订婚了,但是一直待在南楼,哪里都没去过所以不认识您……”女仆将他引进后解释道,“您是来找温蒂小姐的吧?她不在庄园。英格兰举办了一场奇物展览*,温蒂小姐上个月就去观摩了,但是近几日应该就会回来。”
“没事,我是想来看一下庄园的年历。”
“噢,这我也能找给您!”女仆将他带进藏书馆前,专门有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仆为他们打开那扇一看便沉重无比的雕花大木门。
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种纸张的草木气息混合着灰尘味道,伊西多庄园的藏书馆大得极境必须要全力抬起头才能看见穹顶,一排又一排满当当的书架高耸得像一堵又一堵的墙,两条狭长的楼梯盘旋着穿梭在书架中间,还有许多的书放在地上,堆得都快有极境高,亟待整理。
“哇........这么多.......”极境昂着脑袋,不由发出感叹,在这样的空间待久了,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他的声音都变得空灵,突然觉得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低头,是一个只有自己小腿这么高的小车,车头做成有点类似马的形状,而车尾则向下卷起,背上是一个木框,中间摆满了书,在木马脑袋下面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发条螺旋,因为极境的阻挡,这个木马连同发条都像卡住了一样不动了。
“啊,这是温蒂小姐制造的海马运输车。”女仆解释道,极境挪了开来,海马小木车立刻依靠这旋转的发条,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自主朝着一个书架移动,他随后发现在藏书馆内,还有许多辆这样的木马小车,仆人们将找到的书放在它们身上的框里,在调整几个齿轮卡扣,最后旋转发条,小木车就会朝着特定的地方挪动,极境观察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虽然不能闪避,但是这小木车的灵活性已经很高了,甚至可以自动转弯转向,朝着两排书架中间驶去,稳稳地停在另一位仆人脚边。
“公爵大人喜欢书,经常收购许多,而且经常需要查找特殊的书籍,伊西多庄园的藏书量远近闻名,因此不少教士、炼金术师、甚至宫廷学者都会来问我们借阅书籍,因此每隔一段时间,藏书馆的书籍摆放就要进行调整,这些海马运输车帮了我们许多忙。”女仆向极境解释,带着他走到最内侧的一排书架,“夫人想要查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庄园年历呢?”
“就.......”极境想了一下,以圣徒卡门的岁数,太近的肯定不行,“最远最远的吧。”
“这........”女仆露出为难的表情,“要不我先把伊西多公爵家的家族树拿出来给您过目一下?”
“可以!”
女仆爬上一个矮驾,取下厚厚的一个长卷,递给了极境,极境伸手接过时明显感觉它往下一沉,这份长卷是由皮革敲打制成的,散发着有些刺鼻的味道,一看就是为了长久保存经过许多次的处理,女仆为他清理出来了一张矮桌,他试探性地打开来了一角。
“赫......呃什么吗?......和.......”首先出现的是树的顶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侧脸,他们的头上分别有着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但是下面的名字显然并非伊比利亚语,极境完全不认识。
“应该是赫利俄斯伊西多(Ἥλιος Ἰσίδωρος)塞勒涅伊西多(Σελήνη Ἰσίδωρος)”女仆说,“准确来说是来自伊西多的赫利俄斯与他的妻子兼堂妹,来自伊西多的塞勒涅。”
“这是哪里的名字?”
“是格雷西亚语,应该是公爵的家族最初来自于格雷西亚岛*。”女仆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也只在上次和公爵大人与温蒂小姐一起看过一次家族树,那是公爵大人第一次来庄园的藏书馆,任命温蒂小姐从此掌管南楼的时候,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打开过这卷家族树,公爵大人和温蒂小姐的的谈话我自然也不敢多听.......所以您要是真的想问更多?或许可以等到温蒂小姐回来或者直接去问........”
她朝极境递去一个眼神,极境连忙安抚他,说自己也就是看看:“不过你会这么复杂的语言,很厉害哦。”这个女仆打扮普通,与庄园内的其他女仆都无异,不过极境现下对她刮目相看,只能说不亏是任职藏书馆的女仆。
“谢谢您。因为,我的母亲是威尼斯人*.......”女仆被夸奖后红着脸低下头,“温蒂小姐后来也教过我一些格雷西亚语,因为我们偶尔需要一起翻译一些来自古代格雷西亚岛的书籍,当然外语最好的一定是公爵大人,我至今还没见过公爵大人不会的语言呢。”
棘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极境在心里想着,随后很快又冒出了答案,他肯定不会巫术和魔法,但是很不好意思,自己恰好会这个。他莫名有些得意,请女仆在另一头帮自己收,自己则将卷轴翻到最后,伊西多家的族谱难怪要用兽皮制成的皮革来保存,实在是比他想得要漫长得多,若是用纸张的话,恐怕早就烂了,而且让他奇怪的是,明明最开始的赫什么的和塞什么的两位伊西多都非常白皙,怎么越往后到了伊比利亚,肤色就越深了呢?难道是伊比利亚的阳光太充沛了?
最后,他终于在最后面,在忽然变得狭窄的家族树根系末端,看见了一团被涂黑的名字,和一个被涂去眼睛以及大半面容的人像,他旁边那个本应是他妻子头像位置与名字连同二人相连的竖条线的下方,好几块都更是一齐被焚毁,留下一块焦黑,在这团凌乱的污垢下方,用一条极淡极淡的线蜿蜒向下,没有人像,只有一个名字,一个一看就笔触非常“新鲜”的名字:棘刺·伊西多。
“啊!这是因为您和公爵大人现在还只是订婚,然后一般来说的话等您二位正式结婚前几日,就在瓦伦西亚主教大人的见证下,您的名字就可以被加在公爵大人旁边,小像的话届时大人也一定会请画师来画的。”女仆见极境望着这块许久,慌张地说道,但是极境摇摇头,他在意的斤不是他提到的这个。棘刺的名字除了这团污垢,没有和任何另一个其他的伊西多相连,他凭空出现在几乎被烧空了一截的家族树最下方,又小又简单,连这个名字的笔触都和上面完全不一样,是看起来很匆忙,甚至有些潦草的字迹。
“......夫人?”女仆小心翼翼对沉思不语地极境道,“需要我为您拿什么时候的庄园年历吗?”
“啊。先不用了。”极境估摸了一下时间,他本来就是抽空过来的,只要来了藏书馆,他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更多的他希望能和这里的负责人,温蒂小姐谈一谈。眼前的女仆就是知道些什么,也是断然不敢和自己说,也无法保证什么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家族树最后的棘刺·伊西多。便让女仆收起卷轴,随后离开了。

但是今天,更重要的是去到柑橘园和葡萄园督促一下采收的情况,这两样水果是庄园的重要收入来源,葡萄相比较柑橘更不耐储存,优先采摘,已经基本进入了尾声,柑橘的进度稍微慢一些,但是也已不能再继续拖延了,于是全庄园上下凡事能空的出手的,都去到了柑橘园,极境乘坐马车到达的时候,外面已经摞了十几筐装得满满当当的柑橘,浑圆的橙黄色堆在一起,中间压着麦秸防止它们彼此撞破。
“现在还剩多少?”极境同帕斯卡拉一起下了车之后问早些到了的蒂奇,护卫队大半人都赶来帮助采收柑橘。
“就现在的人手的话,最快五天以内。”蒂奇道,“若是不下雨的话,其实是够的。但现在虽然是晴天,却空气沉闷,大雨随时会来。”
“没错。”极境点头赞同,“昨天开始庭院里就飞了许多蜻蜓,潮湿到晾不干衣服。雨季就要来了。”
他扭头问帕斯卡拉:“可以在庄园外临时雇佣一些人吗?”
“我问过了,不过今年雨季的征兆来得早了些,大家都在忙着赶收,几个合作过的行会都没有空闲的帮工,我还会再找找的,不过不保证能找到。”帕斯卡拉道。
“也等不了这么久了。”极境思考了一会儿,脱掉外袍,“我也来帮忙吧。帕斯卡拉,请你再安排一下,庄园里现在能调的人手都调来。”
“好。”

正在干活的众人见到极境都显得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过多劝止。果树经过人工修剪,长得都不是很高高,但是摘最顶上的果子,女工们依旧需要矮凳,极境只要伸手就可以摘到,佃农和仆佣的孩子们也都来帮忙,他们两个人拎着一个筐子,围着极境,极境每摘下一个柑橘,他们都要惊呼一声,然后忙着跑来跑去,用各自拿到的柑橘比大小。
“夫人,您摘的总是大一些。”一个男孩宣布,“您真厉害!”
“那是因为靠近树顶的柑橘能晒到更多的太阳,所以总是会大一些呀。”极境回答。
雨季前的日子总是闷热潮湿,即使是摘柑橘这一简单重复的动作,来回几次极境便也满身大汗了。帕斯卡拉又带来了几个厨娘和男仆进了柑橘林,一个下午过后,他们完成一大半的工作量,此时已临近准备晚饭的时间,极境先让大家回去,只留几个把摘好的柑橘抱上马车,送去仓库。
他独自行走在柑橘林里,查找树上是否有漏掉的柑橘,进行收尾的工作。筐子都被用掉的,摘下的柑橘他只能先放在怀里。瓦伦西亚产的柑橘不愧是贡品,各个都是上好佳品,要是有一枚被落下,在雨季来临时从枝头跌落,掉在地上化作一泡污水,他都会难过的。
他有些累了,停下来靠着树歇息一会儿。无人的柑橘林内静悄悄的,连一声虫鸣和鸟叫都没有,只有风偶尔吹过时的声音,不过柑橘树的枝叶很茂密厚实,风吹不进来什么,闷热潮湿到极境觉得自己的衣服能拧出水来。
天挺蓝的,但是云特别多,巨大云朵像棉花团,不断压低下来,下方的边缘呈现出灰色,遮住了太阳却没遮住霞光,从云朵上方漏出的点点金橘色的晚霞昭示着明天或许还是个好天气,要是也和今天一样努力,那么柑橘林的采收应该可以结束。他们可以安心地任凭大雨降临。
他太渴了,从一头扎进柑橘林里到现在,没有喝过一口水,嘴巴里干粘得连唾液都分泌不出什么了,他从怀里的柑橘中挑了半天,挑了一个个头不太大,形状也不是很好看的柑橘,直接在袖口擦了擦,就啃了下去。
柑橘皮苦涩,带着微微的辛辣与浓郁的香气,但很快清甜的汁水就涌了出来,使他的舌头和喉咙都得到了久违的滋润。他幸福地,甚至是虔诚地连带着皮吃完了一整个柑橘,感觉好了不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在草丛中奔出了一只野兔般。
极境下意识转过头,没看见野兔,看见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鼻尖,一枚硕大的柑橘悬挂在半空,近乎完美无缺的圆形,堪比晚霞般的金橘色,散发着阵阵果香。
“哇,差点漏了个大的。”他嘟囔着,摘下这枚柑橘,整棵柑橘树因为他的动作而摇晃起来,树的后面,站着一个棘刺。
极境完全愣住了,脑袋一片空白,他一瞬间觉得这个棘刺不是真实的,甚至后退了半步。直到对方动了起来,同时走向自己,伸手稳住了在自己面前晃动的柑橘树。
极境这时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与眼前几乎是从天而降一般的棘刺对视着,只木讷地盯着他,非常不自然地开口:“你.......你回来了?”
他觉得这都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黑发的年轻伊西多公爵眨了一下眼睛:“对,提前回来了。他们说你在柑橘林,我就来找你。”
“啊........”极境觉得自己被柑橘刚刚滋润过得嗓子再次干涩起来,但他的面部肌肉先他的意识一部,捧着一堆柑橘,对着棘刺露出一个仿佛是本能般的笑容:
“欢迎回来。”
他朝他伸出手去,他的手中甚至还握着那颗刚刚摘下的柑橘。

Continuará...

*阴性词阳性词这种语法在不少语言里都有体现,但在西语中尤为突出。比如我们得汉语在日常口语表达的时候,他/她/它等都是TA,不结合前后是不会一下子区分出来的。但是西语会给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还是物品等都区分阳性(m.)或者阴性(f.),并且从被修饰的名词本身,到形容词,定冠词等都会跟随阴阳变化,所以所指对象是女性还是男性就会非常清楚。本文中极境身为男性,除了“夫人”这个头衔肯定是个阴性词,日常交流大部分时候,对他还是会使用阳性词的语法特征,小孩子因为分不清楚,就统一用了阴性。(当然文里的鸟并不care这些,我也不太care因为本文是中文,越是了解一些外语就会越发觉得太好用了汉字,就这个汉语爽)
*奇物展览捏他的是珍奇屋(Wunderkammer)或者好奇柜(Cabinet of Curiosities),这是出现在大约16至18世纪的一种有钱人的私人收藏形式。虽然是“屋”或者“柜”,但是并不局限于一间屋子或者一个柜子,通常是知一个空间,可以理解为老钱用自己的收藏品精心打造的收藏室,然后呆在里面就可以晃来晃去,想来想去,可能会激发灵感的一个场所。因此藏品不都是孤立的,一般相互之间会有联系,展现了所有者对特定或者整体世界的认识,联系,探索,甚至占有。而奇物展览字面意思地更大,更慷慨,老钱把自己的收藏展示给其他人了。(因为中世纪有些藏品非常的大,这个东西后文可能还会出现,我们后面再说)
通俗来说这件事就是我搞一个痛屋,里面摆满了海胆鸟的谷子,然后我邀请一堆胆鸟姐,大家一起在这个痛屋里开始冥想胆鸟的美妙之处,然后大家都灵感喷发疯狂产粮........(陷入幻想),这也可以称作一次海胆鸟珍奇屋展览。
*在15、16世纪左右,伊比利亚对希腊有各种各样的称呼,格雷西亚(Grecia)是其中(我能查到的)最标准、最通用的一个称呼,源自拉丁语,尤其是学者们喜欢使用。而下文女仆提到她的母亲是威尼斯人所以看得懂希腊语是因为15世纪左右,威尼斯共和国控制了爱情海和希腊的诸多沿海地区及岛屿。
关于伊西多这个名字,我查了一些资料,首先这个名字最有名的应该是“圣伊西多罗”,他是中世纪西班牙的学者思想家和宗教领袖,但这应该不是这个名字的起源,我在文中阐述的是一种猜想,这个名字最初来自于伊西斯(Isis),就是那个古埃及神话中很有名的女神,然后随着希腊化的广泛传播传入了希腊和罗马,希腊人喜欢给名字采用复合的方式,一个神的名字搭配一个名词,“δωρος”是“礼物”的意思。合起来这个名字完整的的意思就是“女神的礼物”
当然在基督化的过程中,这个名字被简单地保留了美好的含义,加上圣伊西多罗这位圣人的广泛影响,我个人认为,这本身是个挺常见板鸭名字,就有点太有年代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