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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稿】万花筒 kaleidoscope

Summary:

“他的确知道了。”Asaru说。

“确实如此。”指挥官回应。他透过万花筒一般不停变幻的万般景象,笃定地看向Bradford。在本身的维度间,Bradford仍然维持着原先举杯的姿势。酒吧的灯光在他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点,指挥官的倒影反而显得黯淡,但仍然清晰地处在正中央的位置。

“你怎么想?”Asaru问。他的声音似乎和指挥官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准确来说那不能算一种“声音”,纵然它在传递,像一道电流。

Notes:

不是我写的,吃腿肉吃吐了

Work Text:

指挥官走进复仇者号舰桥,像一阵无声的风。起初大家都没有察觉,是Bradford是第一个看见指挥官的。相应地,指挥官也向着Bradford走来,并无犹豫,如某种心照不宣。中控台上有新的简报,提示音和Tygan的滔滔不绝一起在Bradford耳边响个不停。
然而一切都兀自谦恭地从两侧推远,只留有指挥官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一部电影的特写镜头。Bradford看见那双蓝眼睛中自己的影像,畸变让他看起来更为憔悴,这份颓丧也因为他的倒影染进了指挥官的双目。指挥官看起来太疲惫了,听Tygan在诊断后曾经做出的猜测,指挥官的状态本不应该允许他如此之快地重回战场。Bradford清楚地记得培养皿和那张芯片。如果可以,他多想为指挥官开一张继续休养的处方。

“指挥官,欢迎回来。”

然而他只能这样说。按部就班,上级与下级,副官的最大体贴。当离别的足够久,重逢便也与初次相熟有了相同之处。指挥官每一个曾经熟悉不过的细节,在Bradford眼中也能焕发出崭新的光采,甚至是以往并未留意的细微之处,也因为有过失去而得到曾被遗漏的珍重。这也是头一次,Bradford如此注意那双眼睛。那种蓝色不应该存在在这里。那双眼睛像燃烧的夜色一样忧郁,如此蓝,好像来自于世界之外,当它看向你的时候,似乎感觉将被灼伤。

Bradford老早对自己的心境有过模糊的认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暂且并不打算穿越心中那片迷蒙的夜雾。因此对于这份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Bradford权当那是自己隐匿在如常的神色后,偶然外泄的一丝情感的流露。毕竟Bradford向来知道,比起倚仗直觉、煞有介事地对这根本难以说清楚的模糊预感作几晚分析,审慎客观的理性分析才足以作为行动的唯一方针。但在现在回头思量的时候,Bradford不得不否认,在日积月累中千锤百炼的直觉,绝对不仅仅是思维难以抽象的幻影,其中包含的微妙的细节,总能确实引向正确的结果。身经百战的老兵,凭借对方眼神的变化,便足以推断出扳机扣下的深度,就好像已经听见击锤升起带动撞针的清脆敲击。

那确实是不属于地球的色彩,未知底细的灵能。Bradford明白得太晚了。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实在掩藏得太好,还是自己违抗早已有所察觉的潜意识,以至于对曾经面前的异象视而不见。但他现在再也无法不去直面这件事了,以此为原点的杂乱想法,已然成为Bradford脑中无限侵吞扩张领地的一片黑暗阴影。

一个以太。外星人。入侵者。随便怎么说吧!这些来自群星的、噩梦一样的东西,曾经摧毁了他珍视的一切。
现在,他以为可以在残垣断壁上,一鼓作气重建希望的时刻,在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他的指挥官的时刻,它们又潜藏在他对未来已经几乎孤注一掷的期望里,露出一线那种令人作呕的磷光,就好像在嘲弄他好不容易依靠燃烧过往,才重新燃起的热情。
Bradford觉得喉咙里干渴得发紧。记忆里的酒精在呼唤他,他需要来一杯,好像一杯下去,以太就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比起似乎是下意识的厌恶,他的第一想法其实是指挥官的状态。
Bradford感觉,他其实并未真正地将指挥官从灵能网络中救出,那层培养舱的玻璃仍然横亘在他的面前。
指挥官是如何成为宿体的?为什么?这会有多危险?这会使他痛苦吗?什么时候?当他望向指挥官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指挥官一个人的思绪吗?
Bradford想起那些变种人。他像往常一样在部署会议的间隙注视正在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想到面前的指挥官身体里,有两种灵魂同时搏动就让他战栗。以太。他不知道该不该愤恨,如果愤恨又愤恨谁?
这显然让Bradford近期比往常更为焦躁不安,他有时会从不同形状的阴影里,错误地看见类似外星生物的轮廓。

大家都能察觉到Bradford嘴中,“快点儿”、“别浪费时间”等饱含焦虑色彩的语句,出现的频率比以往更高了。
指挥官自然也感知到他的副官不同寻常的状态,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能同他谈谈:Bradford总在指挥官准备提出单独邀约的时候,十分恰巧地正有别的事务需要处理。
指挥官甚至都要觉得,其中夹杂不少故意的退避。
事实没错,Bradford并没有忽然多出来的任务非做不可,他说的突发情况经常只是在舰桥独坐。
今天正是如此。他提前许久孤身到达指挥室。房间里流动的冷清,如难得的清风吹动军事官凝滞的思绪,他方才觉得现实世界冰冷而坚实的触感。Bradford逼迫自己进入状态,比如提前考量一会儿的新任务:剿灭一处失魂者。任务面板上失魂者的影像默然望着他。他有好多好多夜晚没有安睡了。
闭上眼的时候,蓝色的荧光在他面前的一片静谧的深黑里,以某种诡异的粒子状态,波动出重重的鬼影。太阳穴跳个不停,隐隐的疼痛紧紧箍在他头上。

Bradford的手指在作战平板上来回拖动,失魂者令人不安的全息影像也随之左右旋转,畸形的躯体反反复复地,向他展露着那些象征腐烂与死亡的细节,这些怪物身上属于人类的部分早已死去,现在余下的,只有残缺的基因堕落后投下的昭昭恶意。这来自宇宙的酷刑让Bradford打了个寒噤。他揉揉眉心,沉默地盯着投影。他的眼神刀子一样落在上面,似乎这样就能将那些星球之外的杂质剔除出去。

陆陆续续,其他人也到齐了。对于Bradford近期身周弥散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大家都有所察觉,以他为圆心的一片位子自然也识趣地空了出来。
指挥官也到了,Bradford不用抬头也知道——他可以从人来人往的通道里,分辨出指挥官独特的脚步频率。指挥官毫无犹疑地走向自己一贯的位置:Bradford身边。

Bradford干咳一声,伸手去端面前的咖啡,他特意低下头啜饮,刻意控制自己仿佛装了磁铁的眼神,避免再一次被吸向指挥官的方向。显然这又是徒劳的努力。指挥官身影的边缘闯进他余光的一角时,他就失去了对自己目光的全部掌控。

Bradford懊丧地搅了搅杯中的特浓咖啡。细碎的光影像发光的碎屑,旋转着沉没在小小的咖啡漩涡里。特浓咖啡,特浓。特浓是一场骗局,它给不了一点儿足以让人从烦恼中短暂解脱的刺激,但却慷慨地馈赠一整个漫长的午夜,供人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被摆脱不去的痛苦细细熬煮。

任务目的地地图的全息投影悬在半空中,一截卧在地图边缘的铁轨正巧在Bradford面前,像一把长剑指着他的鼻尖。指挥官正在和执行此次作战任务的行动队员下达初步方针,声音不刻意洪亮,却足够斩钉截铁地清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计划A、计划B和计划C,突发情况的分支应急方案一、方案二……大到总体的行军路线,小到每条岔路交火的最佳应变反应,指挥官都有详备而不冗杂的方案,B一直相信没有人会否认,他的指挥官是这个世界最优秀的。简直就像——

——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

该死。Bradford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沉了一下。他禁不住在心里埋怨自己。他有些心虚地(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由)瞥了瞥指挥官。
此时,本次行动小队的小队长,一名坚毅细致的波兰籍中尉,正在对穿越废弃地铁站绕过主路的战略陈述自己的看法,指挥官认真地倾听着,双目以最大的真诚望着这名果敢的士兵,Bradford看见指挥官下颌紧绷出的笔直的线条。
Bradford又不知第几次地神思迷惘了。他总会一次又一次地,着迷于他的指挥官推演战局时,散发出的气场——那气场是冷冷的钢铁的气味。帷幄千里时的指挥官在他眼里简直成了一尊披炳怀光的神像,代表世界一切希望与理性的化身。
然而现在,Bradford试图看进指挥官深不见底的眼底,却发现无法穿透那片浅蓝色的海面;这神像的辉光无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黑纱,他没法不去想与指挥官共生的那个以太。别走太远了,Bradford在心里告诫自己。

会议结束,Bradford又坐了一会儿,等到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从走廊路过科学部舱室的时候,远远地透过侧壁的嵌窗,Bradford就看见了指挥官。Bradford沉吟了一下,但显然脚步比他的犹豫更快地迈了出去。他侧身让过来往的人流,舱门打开,Bradford径直走向正独自伫立在屏幕前的指挥官。
显而易见的,Bradford预估错了一件事:指挥官并非真的独处一室。角落里Lilly Shen和Tygan正与几名部员讨论着什么,时不时也有其他人进进出出。他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科学部空无一人才应该奇怪——Central,你真该去喝一杯了。

Bradford重新看向指挥官,没错,至少指挥官现在正一个人凝视着屏幕上模拟的宇宙影像。指挥官模糊的身影映在屏幕上。

“Central。”

指挥官没有转头,声音轻飘飘的吹来。Bradford分辨不出指挥官语调之中的情感色彩,他下意识咳嗽一声。

“指挥官,您在想明天的作战吗?”

指挥官摇摇头。他伸出手去调动屏幕画面,壮阔的宇宙图景铺展而出,行星拖曳的轨迹由浅浅的亮光标示出来,无声地互相牵引;指挥官和Bradford的身影浮在两颗星球上,细长的星轨如一段发光的丝带,将二人的身形轻轻系住,Bradford觉得这一幕简直就像老套的浪漫电影里,故作深意的象征手法。

“随便看看,想些别的。”指挥官笑笑。

Bradford颔首。他看着追逐恒星的卫星,每一颗慢慢转动的星体边上,科学部的天体系统都事无巨细地,用细小的亮白色字体为这些星球们在边上标注了名字。哦,他相信他一定能从中找到一颗名叫Bradford的卫星,夜以继日、不知疲惫,不知在哪一日迎来坍塌。

Bradford也伸出手,去拨动星象的画面。太阳系模型在他指尖下变换着呈现的角度,他能感觉到指腹滑动时,与屏幕摩擦产生的细小阻力。Bradford向一侧一瞥,指挥官的模糊影子上,浮现出一道颀长的暗影,那状似人形的枯灰色以某种频率微微起伏,证明这绝非什么偶尔的光学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物倒影。
Bradford感觉喉咙里咔得一声暗响,就好像有谁锁住了他的声道让他无法出声,他简直要忘了呼吸,忘了转头——这一刹那他像被浇铸在了原地。那是以太。这面目可憎的外星生命体显然不为自己的出场惊讶,Bradford虽然先前未看清楚,但他确信,他们从屏幕的昏暗倒影中对视。

Bradford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他触电一般转头。

指挥官也缓缓转过身。人类的躯体上,以太的头颅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炽烈的岩浆色光芒在它脑中流动,似人非人的面目让人只有毛骨悚然。外星人驱动指挥官的身躯,向Bradford步步逼近。

咚咚。咚咚。

剧烈的心跳随着以太的靠近,在Bradford脑中嗡嗡作响。直至眼前的一切忽然开始闪烁,耀眼的强光猛地汇聚到中央,只留下一个发光的像素点。就和关闭老式电视时的屏幕一样。

Bradford猛然惊醒,耳中咚咚的巨响在寂静的环境中更为鲜明。空荡荡的房间告诉他,他只是刚从一场噩梦逃离,梦境中的那一个亮点似乎是一个裂口,使他从中得以跌落,最终重回现实。他显然是在会议之后睡着了。Bradford揉了揉眉心,感受呼吸和心跳终于渐渐平稳。现在连特浓咖啡都知道拒绝他了。

第二天的作战准时执行。Bradford在看见指挥官的时候,昨晚的梦魇就在脑中回响,虽然随着时间流逝,那些曾经生动到以假乱真的画面,只渐渐斑驳成一段段看不分明的碎片,但梦境里他感受到的强烈情感,以及清醒时刻他仔细思索过的,这场梦境之所以出现的心理原因,都让他心头萦绕起一股难以说明的情绪。
他不知道为什么,其中有无尽的疲倦,以及不得不承认的愧疚。唯独没有他以为的怒气。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仔细思索下去,只会趟入思维的沼泽,最后被心智的阴影所编织的蚕茧紧紧缠裹,最终窒息。

好在任务终于开始。一旦投入到作战当中,Bradford就能暂且忘却了其他事情。他热爱这种温和的逃避。
夜色如一道无声的铁幕,将这座被遗忘的新墨西哥州城市,圈围成与世隔绝的孤岛,反抗军存在的传闻在此处都相当零星。
狭长的公路,在历经交火、爆炸等数不清的摧残过后,像纸片一样被轻易撕碎。两侧的建筑物有不少已经坍塌,经常有被炸开的大洞出现在拐角等重要位置,边缘满是焦黑、突出的砖块,洞内露出的空间各不相同,像展示曾经生活的一扇扇橱窗,倾倒的理发店长椅、印有鲜艳宣传画的热狗店、满墙洗衣机的洗衣房,甚至儿童画室。
垃圾厚得像一层层地毯,所以很多时候对于建筑曾经的用途早已无从猜测,不过这也并没有必要,毕竟在这里值得区分的,只有好的掩体与不够好的掩体。
这是又一座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孤岛,然而在Bradford眼中,这片废墟保有外星人统治前,旧世纪的黯淡辉光——至少没有外星人的塑像,以及其宣传的虚假的和平。
和这里相比,外面的世界才是最割裂的地方。

Bradford看着屏幕中小队紧贴掩体谨慎行进,前夜刚有一场冻雨,冷风从地面低低擦过时,泥泞的小坑亮晶晶地闪烁,小队踏着未知下屏气凝神的静默,经过无数锈蚀的车轮辐条、碎玻璃和仿佛瘢痕的可疑深色污渍,只有战术灯利剑一般,无声地插入前方黑至浓稠的前路。夜晚为英雄与怪物提供同样的庇护。
两抹灰白的身影在光柱中一闪而过。
“遇敌。请求攻击。”
小队队员汇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无法忍耐的急促,无线电的杂音险些将本已简练的短句,切割成更细的碎片。Bradford点开了周围环境的监测报告。
遇敌。请求攻击。他在心里默念,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在三秒中给出回复,小队队员将会忍耐不住地扣动扳机。
太鲁莽——没有经验、心智不稳的新兵,瞥见枪线里乍现的模糊阴影,都有可能下意识便要清空手中的弹匣;然而如此却往往只能白白暴露自己的位置。
静默的战场上,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应该经过缜密的思虑,在弄清楚敌人的枪口正对着哪个方向之前,扣动扳机的人才会变成靶子。很多时候速度并不意味着胜出:枪焰点亮的时候,最好祈祷自己的身侧并没有暴露在别人的准镜之中。就像那位新兵一样。

Bradford心想。那一个纪念日的每一幕,都清楚地刻在他的心中。因为在脑海中实在推敲回想了太多次,他的意识在这场记忆里,甚至已经逐渐超脱成了神瞰的视角。营救指挥官的路上,曾有一名士兵因为太过急切突进,而将自己的侧翼完全暴露给了敌方。
Bradford当时还并未赶到现场,他到的时候只有地面上滚动的弹壳,在血泊里留下一串粘稠的划痕。如果他来得再早一些呢?早在他们开火之前,早在他们行动之前,甚至早在指挥官……Bradford勒住了自己的思绪。

他发现他走神了。他还发现在思绪的推进式无尽的推演下,他仍旧无数次地滑落到了同一个恒定的质点:指挥官。这样的发现比走神本身更让他坐立难安。
Bradford尽职汇报了战场局势的勘测结果,这里有足够的优势支持他的士兵们开火。

指挥官点点头,下达了命令。

解决失魂者的时候,消音手枪是最好的选择。漂亮的交叉火力,让小队在第一轮开火中便顺利解决了目标。快速、有效。
Bradford提醒指挥官下达继续推进的命令。他确实比以往更耐不住性子了。小队在这场顺利的战斗中汲取了不小的信心,接下来的几小波失魂者群都得到了静谧迅速的处理。
通知讯号亮起,Bradford立即点开。是Tygan发来的,在本地区某处,他发现了一处外星人通讯中继器接收信号。
Bradford明白,中继器的出现意味着存在变种人网络的信息传输,如果对其进行破坏,可以对外星人的后勤系统造成或多或少的打击。他如实汇报这则信息,并且在句末补充了自己的建议——我们应该抓住机会。如果放在以前,Bradford绝对不会添上这一句话,然而二十年的岁月告诉他,所谓无时无刻的绝对谨慎,在某些情况下只会蚀刻成畏手畏脚的优柔寡断。Bradford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失去了。

“目前的状况……”指挥官吐出了本日第一句有所迟疑的语句,思虑未决的气泡在单词间的缝隙里挤出。Bradford忽然发现指挥官蹙起了眉头。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Bradford好像第一次发现指挥官身上出现不定和犹疑。冷白的灯光投下,指挥官眉眼的阴影间,Bradford看见那些坚毅的线条也有弯折,愁绪浮在指挥官比以往更明亮一些的蓝眼睛中,如碎浪托起的白沫,转瞬即逝却真实可见,正与任何一名士兵遇见难题时一样。可是指挥官不是普通士兵——不是……

Bradford心中暗惊。指挥官好像忽然离他无比之近,近到他能看清指挥官脖颈微微跳动的青色纹路,他的指挥官变得熟悉而又陌生。如何描述呢?指挥官忽然不再是宣传海报上的英雄肖像、一个远处鲜艳的象征性符号,而是与他同队作战的战友,你甚至能看见他身上尚且潮湿的泥痕——它们来自于你们曾经身处的同一条战壕。指挥官不再是“指挥官”,而是指向背后的一个名字,一个具体而近在咫尺的人。

Bradford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应该属于僭越,他当然无比肯定他与指挥官之间的战场情谊,但是他从未自这一视角去看。他忽然发现指挥官英雄的外壳间,一闪而过的内里。就好像那一日他摘下指挥官的头盔,看见里面只有一张苍白的脸正在沉睡。他当时脑中满是前路重新腾起的无尽希望,而当今天重新回想,他的记忆越过指挥官亮蓝色的双眸、越过指挥官身上那模糊的以太、越过每一晚的辗转难眠,话语在他胸腔里打转,到了嘴边最终变成——

指挥官看起来竟然如此脆弱。不,不能说脆弱,就仿佛镜头终于拉近,他终于看清神像光辉下同样形状的阴影;你不能将凡人等同于脆弱,除非你曾一腔热血地认为他坚不可摧,比肩神明。

凡人。这不好笑吗,Bradford?指挥官不是人类又是什么,至于——不,那当然不算!Bradford深吸一口气。快停下来,他对自己说。

“批准执行。”指挥官斩钉截铁。

小队当即领命。榴弹和子弹储备尚且充足,指挥官迅速指定了行进路线。指挥官下达指令时,已是与以往完全相同的果决,方才的愁容似乎只是瞬息之间的错觉。
但是现在,Bradford不会对那一幕产生丝毫怀疑,纵然现在指挥官眼中,浅浅沸腾的蓝色已经熄灭。他看见,他相信。他接受。

Bradford任凭思绪的河流顺流而下,滑过他心中一块块曾代表郁结的鹅卵石,一去不返。Bradford照往常一样汇报战场情况的监测报告,指挥官向他询问情况和意见,他也如实给出。

那位波兰籍的小队队长应当感谢曾与指挥官有过的那场讨论,其中较为详细地涉及了不走主路、潜入废弃地铁站的作战思路。外星人通讯中继器正在地铁站,地下铁轨的边上。小队从主路边缘穿越两座大楼,直达地铁站入站口。幸运的是,路上只遇见两只落单的失魂者。
在排查清楚地铁站安全之后,炸药安置,成功引爆,中继器顺利地予以清除。巨大的爆炸声后,不看报告Bradford也能知道,将有一大批失魂者闻风而来。他甚至可以听见远处逐渐骚动的嚎叫。

“已在此处成功部署撤离点。”Bradford在地图上标注。这基本宣告任务的顺利结束。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小队迅速地抵达了撤离点,安全撤离,进入归途。

Bradford看见指挥官靠向椅背,刹那之间,先前一切紧绷的线条都柔软松弛下来,光芒褪去,他只看见一位疲惫的军官,正在像享受一段假期那般,尽情享受稍纵即逝的松懈。Bradford没有任何动作,他不想搅扰面前指挥官这无比珍惜的片刻——对指挥官来说,竟然连疲倦都无比难得。他已经不在为这样的情形不安了,他甚至回过头反问自己,是否正因为他把满世界的期望压在指挥官肩上,才使指挥官连喘口气的休憩,都要寄托在一个个不会经人注意的瞬间?

Bradford与指挥官的眼神仍然不可避免地相遇了。Bradford看见,指挥官又不着痕迹地恢复了以往的形象。Bradford忽然想起他林中的小屋。他记得自己瘫坐在地板上,看着棕黄色的玻璃瓶在地上乱滚。阳光太刺眼,晒在脸上发疼,他才不得不起身拉上帘子,再回到原地继续睡去。直到不知道哪一天,酒劲退去,他在阳光中再次醒来,头痛欲裂。指挥官没有这样的小屋,指挥官只有一座培养皿,一块吸血鬼一样不断榨取他思想的芯片。

“Central。”指挥官叫他,表情若有所思。
“指挥官,我在。”他出声回应。

Bradford想起之前遇见的一名灵能士兵。那名士兵在接受改造之后,竟然完全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拥有更加高昂的战斗意志,反而一度陷入难以理解的阴郁
Bradford起先是相当愤怒的,但士兵的话仍然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那些‘亮光’——”士兵的声音已经嘶哑,“那些灵能,我说不清。我看见它们流过我的身体,我用它们杀戮,但我忽然发现自己对它们一无所知。我看见它们流过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我才是那把刀。”
Bradford曾经只是对那些发疯的呓语感到不明所以,这名灵能士兵最后如何他也已经记不清楚。但他就如此没来由地想起那名士兵,想象那名士兵描述的,那种身体里琢磨不清的“亮光”。有时候恩赐会变成毒药。

“他们都和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指挥官说。

“哦,我想是的。”Bradford耸耸肩,“很抱歉指挥官,我前段时间心情有点糟。”他说“前段时间”,他把过去式咬得很清晰。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谈谈。”指挥官关切地看向Bradford,“但你这段时间很忙。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很好。Bradford想。他觉得自己以前其实把指挥官当做了一面镜子,他以为看见的是指挥官的模糊倒影,实则窥见的只是自己的焦躁不安,和对“指挥官”这一个单词,一意孤行构筑出的形象,而真实的指挥官,却被他用来填补这框架一般的形象。

“睡了一觉,我觉得好多了。”Bradford微微一笑,“好了很多。”

他决定以后要看向指挥官,直接地,砸碎培养皿、砸碎镜子的那样直接。他会和指挥官谈谈的,就他们两个。他想,“两个”。他相信他们中间将没有任何阻隔——Bradford从来意有所指。

酒吧位于复仇者号深处,与传统意义的酒吧相比空间并不大,更何况纪念堂在这儿。士兵们杯中的基酒除了伏特加、龙舌兰,还藏有浅浅的忧思底色。所以这里的气氛常常如灯光所塑造的那样,并不喧嚷眩目,只是沉默地松展士兵们的疲劳,正合那一句“酒吧是一场独处的历练”。

指挥官走进来的时候,如愿看见了自己想找的人。

Bradford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吧台前独饮。他的身影在装饰灯球间,好像截断了一串省略号。指挥官走上前去。

“还是开始喝酒了,Central?”

“指挥官。”

Bradford咧开笑容,和以前一样。指挥官不知道这是因为Bradford喝多了,还是他确实已经脱离了众人向他控诉的那种低气压状态。
Bradford举起手中的酒杯,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杯壁中晃起一片碎金色。

“放心吧,指挥官。橙汁比威士忌多。”

Bradford笑了几声,可以说得上爽朗。他伸手为指挥官也要了一杯饮料,指挥官没有拒绝。此时的酒吧人并不多,很快又有一只小小的玻璃杯,叮叮当当地推了过来。
Bradford抬手准备将酒递给指挥官,但在准备抬手的一刻停顿下来。他肩膀上的旧伤长久地牵动着手臂肌肉,如果举起酒杯将无法控制地发抖。那是曾经指挥官尚链接在外星人的灵能网络时的一场作战。他不知道指挥官对这些事有没有记忆,他希望最好没有。因此他换了只手,酒杯稳稳地放在指挥官面前。

“我先前总怕酒精把我带回以前的状态。”Bradford摇摇杯子,“那样喝——像要把整个世界一起喝下去的那样喝。”

“所以你戒了酒。”指挥官说。

指挥官听说在很多地方,威士忌被称作一条联通过往的绚烂纽带。指挥官喝了一口他杯中的浮光。他不懂酒,但他的那一杯糖浆和酒精一样多。柔软的甜和顺地伏在底面,辛辣的酒精味昂在高处,两种味道各自鲜明到似乎不愿融合,好在最后仍是一起消弭在了舌尖。
Bradford也举杯。一小口,就像品酒的雅客,而不是曾经每个毛孔都能涌出烈酒的酒鬼。

“但我无法使酒精离开我的生活。既然如此,”
Bradford举起酒杯,作势要与指挥官碰杯。指挥官也举起酒杯。
“不如坦然在酒神的土地上干杯。”

这杯小东西可没法把Bradford带回从前,有人说,酗酒是为了抵抗漫长的死亡,而如今他早就活过来了。他看着面前的指挥官。酒杯中翻腾着细小的暗金色气泡,Bradford想起酒神的别名,盛夏的纯粹光芒。

指挥官看着两只酒杯轻快地碰在一起,在空中留下一串明亮的光影。刹那之间世界的齿轮骤然慢下,以奇异的方式折叠、旋转成无限的维度,所有声音都放慢至退到世界的背后,变成沙漏点滴一般一格格的背景音。
他一时还在原地,又已身处与Asaru联结的独特空间。

“他的确知道了。”Asaru说。

“确实如此。”指挥官回应。他透过万花筒一般不停变幻的万般景象,笃定地看向Bradford。在本身的维度间,Bradford仍然维持着原先举杯的姿势。酒吧的灯光在他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点,指挥官的倒影反而显得黯淡,但仍然清晰地处在正中央的位置。

“你怎么想?”Asaru问。他的声音似乎和指挥官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准确来说那不能算一种“声音”,纵然它在传递,像一道电流。

我怎么想?指挥官看向他的军事官。他难道对于自己的副官那永远不偏离的视线、永远无限热忱的话语会毫无感知?Bradford如此了解他,那么难道他就会对Bradford眼里明灭的光彩视而不见?

“怎么想……”

电光火石间,流动不定的绚烂万象重新开始转动,莹蓝色也随之溶解到那些色彩的洪流里,逐一回到本来的世界中,各自所在的位置去。指挥官的酒杯撞上Bradford手中的杯沿。

哐当。

“干杯。”指挥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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