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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力万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
艾雷德尔是个荒芜腐败的雪原,绘画上一笔苍白的颜料,寒风与乌鸦终日哀嚎,柳絮和白雪相伴作他的脚,母亲的发是枝条为他的翅膀描摹,可根扎入厚厚的冻土下动弹不得,好像他将永远不能飞。沙力万想自己本就不能飞,他的双腿是枯败的枝条,再细也无法比梦里那些扎根故乡的其他镇民异化成的乌鸦,他醒不过来,只能看见从前残破的家乡更进一步败坏,屋中的壁炉熄灭、隐隐传来母亲的哭声,而被棱角随意划分的窗外天色白如月,他则永远挂在天边。生物死去,造景荒废,越来越冷,树却愈发好高,双臂作骛远的杈桠够到太阳的暗面、泥巴在根底因失去阳光更加湿缠、翅膀失去纹路完全平整、高空中传来龙的吼叫,他变成最高的树挣脱一切,似乎世界被抛在身后,一如自己青年时代的故乡。
可葛温德林教诲他不要忘记乡情,因为葛温大王的城堡即是阳光的故乡,世人莫要忘却初火的传承,所以沙力万便整日守在故乡下的山谷,离街处只有一堆孤独的篝火伴伊鲁席尔下水道里毛骨悚然的咔嚓,与火焰噼啪渐分不开的生物爬行时发出的响动来自庄严教堂下污秽横流的水道,他曾用魔法点起照明穿进黑暗里,苍白骨头上蛰伏的黑发缠住他的脚,深陷泥淖的错觉让他想起梦,于是他抬头去找故乡,月之故乡,伊鲁席尔美丽恢宏的白尖顶教堂,冷得一如他仰视的千万个透雪色的长窗、千万个他从来没有真正踏足的挤挨在宽阔街区的砖砌高屋,倒生成冰晶树丛扎进他的心脏。那是葛温德林的故乡,伊鲁席尔永是故乡,只存在于走廊尽头、高座椅上的人口中,沙力万从来只能从外人的角度看、从俯伏的位置听,屋顶在飞,挣脱一切,他在底下,低头垂眼,单膝下跪,双手呈献一支权杖,黯影太阳许久没有动,他维持着遥望古龙顶的姿势,似乎期望可望不可即的传说能吼出一声龙鸣。
沙力万也在等。高高在上的月之故乡,盘踞其中的太阳暗面的神明的垂怜,他终于肯伸出细白如同女人的指,接过跪到双膝冰冻成教堂前旋转楼梯角落静置宝瓶的人的献媚,发一声细弱的气息。
沙力万在等。瓶罐被打碎后先是寒气泄露,然后蜿蜒进身体,渗透入血脉,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狠扎你一下,于是痛苦永远地持续,像葛温德林持续的呻吟,从走廊尽头的房间穿过长窗、台阶和伊鲁席尔最底层的水道,那时声音已经滚成了流水的含混、飘雪的点啄、未知生物的徘徊,只有神独特的、微微高扬的、带有女质音调可证明其来处非凡,而沙力万在等,等这唯一的标识也完全消失,等权力的毒药蜿蜒进高位者的身体、渗透入他的血脉,等紧扣的门扉长长觐见台阶后的教堂空出来,等葛温德林死去。
沙力万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
梦在艾尔德里奇穿上女式的头冠那天发,梦里教堂奏恢宏的音乐,银色的骑士和戴头纱的骑士脚步交错做最后一个声部,面色枯槁如灰烬的人爬满长阶向他朝拜,而他张开翅膀,伪造羽翼的腐木枯枝吱呀作响,将仰望二层的房梁时却发现自己在长,没有扎根处,只是身体和头越来越高,扭曲的骨头扎破皮肤没有出血,只是展开、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