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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第一次见荀彧的时候，可谓印象深刻。荀彧不仅生得美，行动起来也惊人，那一巴掌，直接扇肿他大半张脸，但他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对荀彧道声幸会。
彼此都是聪明人，没必要交代太多，荀彧的用意非常明确，司马懿因势利导，直接与荀彧达成合作。
当时他便扬唇对荀彧说：“今后还望荀大人多多提拔。”
没想到，随意搁下的话，没多久便应验了。
他真的需要荀彧的引荐。
再次求见荀彧时，司马懿已不复最初的少年模样。遭逢巨变、失去家人的他，眉眼憔悴，眼眶泛红，敛去笑意，却仍旧在荀彧面前强挤出精神。
兄长司马朗先他一步拜见荀彧，可总有些事，司马懿必须亲自会见荀彧。
“多谢荀大人愿意庇护懿的家人。”司马懿进门，拂起下摆跪倒在地，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司马公子请起。”荀彧端坐在案前，翻着一卷文书，“你的事，我已经同郭嘉说了。”
灯烛噼啪一声，火芯摇曳不定，昏黄的烛光淡淡地照在荀彧那张格外昳丽的面容上。司马懿起身抬头时，不由被美得暗自屏息聚气，径直跪在原地凝望荀彧。
“我和郭嘉已为你在主公面前求情。”荀彧挑了挑灯烛，烛光更亮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懿谢过荀大人。”司马懿恭敬道，他家遭逢巨难，早已惹了众怒，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也只有荀彧仁慈，愿意雪中送炭，伸出援手捞他家一把，保护他幸存的家人。
他家的血仇，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荀彧是个顶级的聪明人，大名鼎鼎的水镜二奇，还是曹操信重的谋臣。军师，总是看得比人更长远。司马懿如何不知道荀彧在谋算什么？但至少荀彧做了实事，愿意出面护着他，举荐他进入曹营为曹操效力。
他潜伏在山家的这段时日，若是稍有不慎被许定的人发现，就真的死了。而荀彧愿意在曹操面前为他斡旋，甚至说动了被他和七奇联手算计过的四奇郭嘉……
以后被荀彧利用也好，被荀彧舍弃也罢，起码他现在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而不是在最开始就被轻易抛下，沦为历史车轮下的滚滚尘土。
“大人已熟悉我家在各地的产业，具体细节兄长已经一一告知大人，”司马懿开门见山，“懿今后的前程，还请荀大人示下。”
“不急，你上前来。”荀彧朝他招手，他便乖顺地膝行靠近荀彧，低垂眉眼，竟然微微闭上了眼。
荀彧见了，忽而展颜笑道：“怎么？怕我再掴你一巴掌？”
司马懿直接把脸伸过来，主动凑到荀彧的手心旁，道：“是我的脸不慎撞上了您的手掌。”
“巧言令色。”荀彧的手指抚摸着司马懿的脸庞，食指抬起他的下颌，仔细地端详他的脸，荀彧的眼底不禁带出淡淡的怀念，仿若正透过他看向某个人，感慨道：“你生得很像我的一位师弟。”
司马懿微微皱眉，荀彧这么多个师弟，他目前也只见过郭嘉的真容……心中不禁腹诽，荀彧应该不是在说郭嘉，他跟水镜四奇那个病痨鬼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若他当年没喝那杯水昏迷不醒，顺利进入水镜府求学，他不就正是荀彧那个最小的师弟？
“大人的兄弟情深，懿亦能感同身受。”司马懿低声道，“懿惶恐，斗胆发问，不知是八奇中的哪位，与懿有如此缘分？”
“是五奇。”荀彧又笑了，他生得本就绝美，这一笑更是面若春花，无端有一种照人的光亮魅力。司马懿离他如此近，能清晰窥见他脸上浅淡的绒毛，不由被震得微微失神。
“但你的性子，更像郭嘉。”荀彧微笑道：“说不定你们很合得来。”
他和水镜四奇合得来？恐怕是互相忌惮、两看生厌吧。司马懿心说，但他懒得挑明，深知这是荀彧在曹营为他安排好的路，只是低声答道：“多谢荀大人指点迷津。”
“你聪明过人，已预料到的事情，何必还要找我求证？”荀彧伸手捏了捏司马懿的脸颊，暗说跟老五长得真像。而司马懿正年轻，今年刚满十八，令他情不自禁想起从前还在水镜府读书的时刻。
“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荀彧像是随意地玩笑道，言语间多了一分试探意味。
“懿想亲自谢过大人。”司马懿盯着荀彧，一字一句地正色道：“荀大人作为懿的引路人，已为懿铺了一条通天亮路，定不负大人所托。”
“狼顾之相……”荀彧收了笑，目光深沉，抚掌道，“你终于产生与之相称的志向。”
“养虎为患，不就是大人要下的一步棋？”司马懿拱手而笑，“既然如此，不妨在我身上再加点赌注。”
这世道的军师，亦是最疯狂的赌徒。荀彧向来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但司马懿却看透他们之间本质上的共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知道，光明与黑暗总是并驾齐驱。
“好大的口气，敢这样跟我说话。”荀彧轻叹：“你只是我为自己留的后路。”
“后路，也要走得通畅。”司马懿的声音平稳，却锋芒毕露，“我需要的不仅是水镜二奇的支持，而是整个颍川荀家的助力。”
荀彧闻言，脸色微变，旋即笑意复起：“你果然是天生的奸商。与其说在谢我，不如说你在讨价还价。”
司马懿坦然回应：“彼此共谋而已。荀大人并未叫我走，便是认可。”
“何况……”司马懿捉住荀彧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荀大人不正是看中了我这颗野心吗？”
一时静默，只余烛火噼啪。
荀彧缓缓点头，手指顺势戳着司马懿的左胸，感受对方胸腔下的心脏持续震颤地跳动，淡淡道：“司马懿，你的志向和手段，既让我忧虑，又让我欣赏。既然你执意要走这条路，那就证明给我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大人放心，懿已经没有输的本钱了。”司马懿低声应道，眼中情绪暗涌。
“司马懿，我一向以诚待人。”荀彧轻轻叹道：“你家的事，虽在我预料之中，但并非我所愿。”
“荀大人的仁慈，懿已用心感受到了。”司马懿后退半步，拱手道，“愿为大人驱驰。”
“司马懿啊……”荀彧颇有些无奈道：“我欣赏你的务实，但这种方式不能让我家倒戈。”
“荀大人见谅，我家死了太多人，实在是没有适龄女儿与荀家联姻。”司马懿低垂眉眼，“待我生了女儿，定会许配给荀家做媳妇，以结永世之好。”
“那真是不巧，我儿子已定了曹家的女儿。”
“我女儿嫁不成你儿子，就嫁给你孙子。”司马懿勾唇道：“反正赖定你这一脉。”
“哈哈，那我荀家的未来就靠你司马家的女儿了。”
他们太过聪明，常常走一步便能算百步，仅凭秋毫之末便能纵观全局。话语之间，看似寻常，后来竟是一语成谶。
荀彧凝望司马懿，仿佛看见了那个刚从水镜府出山的自己，心底不禁生出一丝不安，他在亲手把一匹野狼引入曹营——因为司马懿那双眼中的野心，太过灼灼逼人。
司马懿心中亦明白，荀彧的这份恩情，不是纯粹的庇佑，而是自带筹码有分寸的投资，更是他将来要跨越的一道难关。
灯火微颤，明灭不定。光与影映在两人脸上，将他们的神色分成一半。彼此深知未来谁输谁赢，已不受他们的掌控。
忽然，荀彧失笑，忆起初见时的荒唐：“看来当初那一巴掌，我不算白打。”
司马懿也笑，眉目冷冽：“毕竟达成了我与荀大人的初次合作。”
烛火摇曳，笑声散去，一室俱寂。命运早在棋局下轻轻落子，带来的回响是如此悲痛沉重，司马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已经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