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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白垩大街,第三监狱。
拉维恩·温特夏快速穿过无人的街道。这一带监狱林立,灰白的道路颜色弥漫着阴冷的气息,故而鲜有普通人踏及此处。
第三监狱隐藏在第二监狱与帝国特监之间。相比于关押经济犯的第二监狱和关押政治犯的帝国特监,第三监狱在其中便显得没那么显眼。而拉维恩所能看到的一切也都证实着它的不受重视——粗重的铁链被随意地缠绕在门锁上,一边的守卫正昏昏欲睡。
沉重的锁链被扣响,昏昏欲睡的守卫惊醒过来,嘴巴里还不清不楚地念叨着几句帝都方言里的脏话。不过他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拉维恩的那一刻尽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畏惧:“温……温特夏监察长。”
拉维恩·温特夏的名字如今在帝都无人不晓,毕竟不是每一个帝都学院的医学生都能在毕业六年后就坐上帝都监察长的位子。只是与照片上西装革履的肃穆神情给人的威严印象不同,守卫惊讶于拉维恩的个子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矮小,尤其在他知道监察长是出身民风彪悍的威帕锡域卡嘉安山区之后。
“我来探望一名囚犯。”拉维恩淡淡地笑了笑,甚至有几分令人如沐春风。他走近两步,守卫便愈发低下头,猝不及防间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物什被塞进了他的掌心:“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
守卫仅仅是用指腹摩挲了两下,便辨认出那是四百年前第二帝国发行的安托亚金币——价值连城——他微微惊心,随即恭敬地向监察长行礼,掏出钥匙解开了大门上缠绕的重重锁链:“监察长请进。”
拉维恩的眼睛在镜片后折射出冰冷的光,嘴角却依然扬着温柔的弧度:“这铁链,可真能锁得住这里关押的囚犯?”
守卫不敢抬头:“监察长,这是首相要求的——您需要下官陪您进去吗?”
“不必。”话音刚落拉维恩便闪身进了大门后,身影逐渐消融在第三监狱走廊不尽的黑暗中。
而此时守卫也在暗自揣测拉维恩来此处的用意——第三监狱关押的几乎都是一些不重要的犯人,那些因为小打小闹被送进监狱的都会来这里,因此第三监狱在帝国司法系统里也常被戏称是“养老院”——那些有背景有能力有前途的人根本不会来这里。
——除了不久前送进来的一名新囚犯。
押送囚犯的车辆来到白垩大街时,他还不以为意,直到车上先出现了首相的面容。紧接着三名宪兵押着一个人下车,将他送进第三监狱。
之后,第三监狱的大门上便多了这不知为何用意的铁链。
拉维恩告诉他,“不要和别人说他来过”,指的是谁?是内阁、议会、法院,还是军部?又或者是以上所有,甚至包括监察厅呢?
首相如此郑重其事,他便猜到帝国政坛大约要起风浪;如今连监察长都来了,事情看来真的不小。
守卫心中生出暗喜来——他得抓住这个机会,离开第三监狱!
而此时,拉维恩正面无表情地和监狱内他的内线下命令:“找个机会把那个看守除掉,做干净点。”
“是。”
说完他便独自向监狱深处走去。
天底下的监狱大约都长得差不多,无非是幽深不见尽头的长廊、昏暗时而闪烁的灯光,与囚犯诡异的低语声,就连帝国特监也不例外。
甚至第三监狱还更普通些——毕竟这里关押的大多是街头一事无成的市井流氓。这些人没有道德观念,但头脑也限制了他们的作恶手法,于是最多也就是沦落到这个下场。
拉维恩能听到这些人嘴里念着不干不净的脏话,或是在诅咒命运,或是诅咒抓捕他的巡警遭受天打雷劈。拉维恩对此置若罔闻——他小时候不知道听过多少这样不堪入耳的字眼。
而在这样的嘈杂中,第三监狱深处一间安静的牢房也就显得格外特别了。拉维恩在这间牢房前停下,抬头去看上面的门牌号——0373。
他今天的目的地。
0373的门上挂着一把与其他牢房都不相同的铁锁。拉维恩看到时几乎想冷笑一声,拿出钥匙打开门,就看见阴影里被锁在椅子上的人。
这竟然已是他们能想出来的最高级别的防卫措施了吗?对待一个连环杀手——又或者不仅仅是个杀手。
他在昏暗灯光里轻轻一笑。
“又见面了,珀雷——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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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雷本以为自己进了监狱以后,就可以清净一段时间。这些日子里他实在有点分身乏术,不然也不会想出躲进监狱这种令人有点匪夷所思的下策。
不过事实证明,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他以“连环杀手”的身份住进第三监狱后,那些一直追杀他的人终于失去了所有方向。珀雷感觉自己终于聪明一回,反正监狱和他平日住的破烂旅馆的环境也差不了多少——除了行动确实有些不便。
但区区锁链还难不倒他。珀雷早已将那些锁孔全部破坏,如今这样子也只是做给狱卒看。第三监狱的狱卒惯爱偷懒,每天巡查时进来看一眼已是极限。
他本以为今天这次门的打开也只是惯常巡查,却听到一个令他心惊的声音。
珀雷抬头,便见到那人沉在阴影里的眉眼——分明快十年过去了,为什么眼前人的面容却好像毫无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甚至是很大的变化。拉维恩的身高和初见时相比并没有多少增长,可整个人的气势却几乎高过这座监狱的天花板,仿佛身居要位已久。
然后他想到那些帝都的新闻,慢慢闭上了眼。
“监察长。”
其实珀雷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但他实在摸不清拉维恩来这里的目的。他来监狱本就是为了避风头,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拉维恩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的目光从镜片后打量着他,而珀雷却完全无法直视那副眼镜——拉维恩本是个医学生,一个将来会拿起手术刀的临床医学生,却险些被毁了双眼。那是场纯粹的灾难,珀雷已经不愿意回忆。
想到这里,珀雷还是会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何要将拉维恩牵扯入这团漩涡?如果不是那场灾难,拉维恩或许就不会被迫踏入帝都暗流涌动的政界。
所以为什么现在拉维恩还偏要出现在他面前呢——而此时拉维恩却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竟然不知道,过去帝都学院的老师,会是连环杀人案的主谋,看来帝都学院确实需要加强监管了。”
珀雷扯了扯嘴角。什么连环杀人案,那不过是帝国的特工组织过去任务的遗存罢了。他一开始也没想到帝都警局居然真的在追查这些“杀人案”,这也太可笑了。
——又或者说,在这个存在着军部、特工、宪兵队、监察厅的混乱帝国,执法局的力量早就不知被压缩到哪里去了。
而拉维恩此时却突然站起来。他的手一把抓住珀雷的手腕,猛地把他拉离座椅。珀雷的手腕本来就是虚虚搭在椅子的锁扣上,此时猝不及防之下他踉跄地站起,铁环倏然滚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引来了门外的看守:“怎么回事?”
“没什么。”拉维恩率先出声。
“监察长在里面吗,”看守恭敬地说道,“这里的犯人不好对付,您小心些。”
“你不用担心。”
看守的脚步声远去了,拉维恩也放开了珀雷。
“老师,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拉维恩寻求建议的语气却是毫无疑问的肯定,而珀雷在听到这个称呼时就皱起了眉,“你可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形势?”
珀雷却没有回答拉维恩的问题:“你不用叫我老师,没必要。”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拉维恩的语气有点尖锐,“珀雷,还是埃什法萨这个假名?其实我甚至不知道珀雷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你身上到底有哪些部分是真实的?”
珀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略微卷曲的棕色头发贴在他额前,遮掩了那双蓝色的眼瞳,使得拉维恩看不清他的眼神:“这不重要。”
“对啊,这些都不重要,”拉维恩几乎要被他气笑,“那你可知现在的议会是宪政党的天下,皇室沦为空架子,保王党更是彻底完蛋!”他眼光变得阴冷:“你想做什么呢?你什么都做不了的,相信我。”
“我并不想做什么。”
“若你不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要主动进监狱呢?”拉维恩冷笑,“不要忘了我以前是学医的,那几具尸体的致命伤口,下刀习惯全都不一样。警局那些废物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能捞一笔功绩,而你则能避个风头,你们还真是互相成全!”
拉维恩说到“学医”二字时,珀雷眼角抽动了片刻,而拉维恩只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不要对我有愧疚,没必要。若不是我的眼睛伤了,我还真想不到进监察厅,那我也就没有机会这样站在你身边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铁门关上时发出巨大的响声,洪钟大吕一般在牢房内回荡。
而此时珀雷闭上眼睛,悉心听着从上面的通风管道传来的水滴声。片刻后他无奈地摇摇头:“我没事,有办法出去的。”
水滴声停止了,于是牢房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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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厅办公桌上的案卷永远堆积如山。拉维恩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工作就又几乎累叠得要处理不完。
拉维恩看了看卷宗,随手把要处理的事务按紧急程度分好类。此时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监察厅的秘书长走进来,轻声对他道:“收到一条密信。”
拉维恩接过纸条,展开看完后就随手将其扔进煤油灯里烧掉。
那上面的信息却令人久久难以平静。
——“十月九日下午,第三监狱0373,秘密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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